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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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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碧青坊位於僰道縣城郭東側,離坊市約莫一裏左右,這裏鄰近馬湖江與汶江匯合處,游玩觀賞位置極佳。

縣裏的豪紳官吏大多都有在此置辦宅院,即便不常居住,偶爾飲酒宴客也是不錯的選擇。

與城中密集的坊內建築不同,這兒府宅布局稀疏許多,每一間都占地廣大,任意一戶宅邸前後圍墻都有五六十餘步長,碧瓦朱門,盡顯氣派。

與這些左鄰右舍相比,碧青坊看上去就有些破落了。外墻斑駁泛黃,墻皮脫落,墻頭瓦片殘缺不全,坑坑窪窪,像是被狗啃過的一般。

正門處牌匾上歪歪斜斜填著碧青坊三個字,表明這裏並非無主的廢棄居所。

想來該是東家當初為了買下這塊地,已經傾盡了錢財,無力再修繕裝飾。

加之,近年五谷雜糧酒風靡僰道縣,碧青坊以荔枝釀造的荔枝青轉瞬失寵,變成只有少數人偏愛的小眾飲品,生意慘淡,東家自然也無心在作坊環境方面下本錢。

張牧川和王績立在碧青坊門前,面面相覷。因為那黃袍男子殺豬般的幹嚎,他們的酒已經醒了一半,有些猶豫要不要繼續邁進碧青坊。

進去吧,東家都死了,誰來賣酒給他們二人,終究只能沾染一身晦氣。

不進去吧,裏面畢竟死了人,不湊個熱鬧,好像挺可惜的。

唐人都是喜歡湊熱鬧的,倘如路上遇到別人蹲著數螞蟻,也會慢慢圍起一堆行人駐足觀看。

就在他們二人躊躇間,一片破瓦掉了下來。

兩人嚇了一跳,驚慌地退後幾步。

“死人沒什麽好看的,想看死人就去戰場,那裏每一刻鐘都會產生很多死人,而且死法不盡相同。”張牧川癟了癟嘴,側臉對王績說道。

王績一點頭,“確實沒什麽好看的,都是小臉慘白,瞪著一雙死魚眼……可惜了,東家都死了,怕是以後再難喝到荔枝青咯!”

張牧川抽了抽鼻子,嗅到一股醇濃的酒香,砸吧兩下嘴巴,“這酒是挺香的!裏面剩餘的那些酒估計全都得放壞了,真是暴殄天物啊!”

王績一聽這話,咽了咽口水,“太糟踐東西了……要不我們進去買兩壇吧,拿了酒,把錢放櫃臺上,其他的什麽都不看,什麽也不摸,扭頭就走!便是碧青坊東家有靈,也不會怪罪的!”

張牧川抿了抿嘴唇,眨了眨眼睛,“有道理,來都來了,空手而歸確實不好……那咱們進去買兩壇?”

王績肯定道,“買兩壇!買了酒便走,絕不多作逗留!”

說罷,兩人對視著點點頭,齊步邁向碧青坊。

到了坊內,王績匆匆在堂內尋了兩壇荔枝青,抱在懷裏,轉身催促著張牧川快些結賬。

張牧川一邊從腰間摸出一兩碎銀,緩緩地放在櫃臺上,一邊歪著脖子朝堂後打望。

酒坊的前廳連著一處廂房,應該是東家午間小憩或者接待貴客所用,廂房與前廳之間有一道木門,此刻那木門豁然而開,門閂斷裂,屋內遍地狼藉,一人懸於梁上,一人背靠墻壁,席地而坐,耷拉著腦袋,皆無生息。

張牧川正要再前傾身子,看個究竟,卻忽地被王績拍了一下肩膀,猛然驚醒,立刻收回目光,冷汗涔涔地提醒自己莫要多惹是非,一切應以任務為重,不可節外生枝,否則此生再難有機會洗清自身的冤屈。

王績好奇地伸長脖子,“你看什麽呢,裏面還有更好的酒?”

張牧川搖搖頭,拉著王績往外走去,“沒了,現在酒香也怕巷子深,好酒都擺在外面呢!”

兩人剛剛走出碧青坊,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便迎面碰上了聞訊趕來的縣尉和巡吏。

縣尉一見他二人鬼鬼祟祟從碧青坊出來,王績懷裏還抱著兩壇酒,當即噢噢兩聲,認定他倆便是賊子,吩咐巡吏將張牧川和王績抓捕歸案,不管兩人怎麽辯解,也是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

僰道縣是附郭縣,戎州都督府就在縣內,雖然碧青坊的案子只牽扯民間,但縣令不敢擅專,又將張牧川和王績押送到了都督府。

一進都督府,張牧川和王績便傻了眼。

戎州都督黨仁弘身披白練汗衫,箕坐在堂下,一手抓著串紅彤彤的新鮮荔枝,一手摳著腳丫子,懶洋洋地望著院子裏的情景。

院中,一名小吏正揮著皮鞭,奮力抽打一嘴裏含著團麻布的僰童,咬牙切齒地咆哮著,“說不說!說不說!”

縣衙的人躬身俯首走過去,在黨仁弘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而後很自覺地退出都督府,顯然之後張牧川和王績是殺是埋,縣衙都不打算再過問。

黨仁弘斜眼瞟了張牧川和王績一下,“你倆為何要殺了碧青坊東家夫妻二人吶,是人性扭曲,還是道德淪喪?”

不等張牧川開口,王績搶先一步叫嚷了起來,“好你個黨仁弘,竟然汙蔑老夫害人性命,青天白日都敢如此妄為,心中還有唐律嗎?心中還有聖人嗎?難道你往年那些出類拔萃的政績都是這般來的,你可知欺君二字怎麽寫!你且等著,老夫定要書信一封,寄與長安的親故,讓他們把此間的事情全都稟告給聖人!”

黨仁弘面色一沈,將荔枝隨手扔在桌案上,冷冷道,“好,好,好!居然把聖人都搬出來了,真是個牙尖嘴利的老混球!到了我的地盤,你還想跟長安的親故聯系?老子連寫信的機會都不給你,來人啊!立刻把這兩個謀財害命的惡棍拖出去沈了大江!”

立刻有兩個府兵過來,如狼似虎地要把張牧川和王績拖走。

王績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死死地抱著旁邊鞭笞僰童的小吏大腿,無論那兩個府兵怎麽拖拽都不肯撒手,最後竟弄得幾人盡皆摔了個四腳朝天。

黨仁弘立時瞪圓了眼睛,“嘿!你這老混蛋力氣還不小,那便不沈江了,直接亂刀砍死!”

話音一落,又有七八名府兵手握橫刀走了過來。

張牧川見狀急忙上前數步,猛地撲向黨仁弘,緊緊抱著對方,“都督!都督!自己人!我有皇命在身,不可死於此處!”

黨仁弘看著環抱他水桶腰的張牧川,氣得笑了起來,“你這無禮的野猴子,居然還敢騙我,你什麽品級,也敢說有皇命在身,真是不知死字怎麽寫!”

張牧川急聲辯解道,“小的沒有騙您!我真是接了聖人的使命,陪同緬氏前去長安進貢……”

“荒繆!”黨仁弘哼了一聲,“緬氏是什麽犄角旮旯的小部族,也值得聖人親自下命?”

張牧川扭頭看了看王績,輕嘆一聲,索性攤牌,“其實,陪同緬氏前去長安進貢只是明面上的幌子,實際上我真正的任務是護送公主回長安……”

“更加胡扯!”黨仁弘粗暴地打斷張牧川的話,右手抓起了桌上的障刀,厲聲道,“先不說公主們是不是都在長安好好住著,單就你這任務就匪夷所思,堂堂公主怎可與緬氏這等小部族使團混在一起,哪個糊塗蛋出的主意?”

“是長孫無忌大人啊……”

“混賬!竟敢汙蔑趙國公,好大的猴膽!”

說到此處,他突然想到了什麽,歪了歪腦袋。前陣子聖人的大舅哥似乎真給他寄來過一封書函,當時他正忙著處理公務,只是粗粗掃了一眼,確認不是什麽緊要的公務後,在心裏默認自己已經回了書信,便丟置在一旁,想著等過些時日出任廣州都督,再認真翻閱。

現在經張牧川這麽一提醒,他又將障刀放了下去,瞥了一眼張牧川腰間的牌子,嘖嘖嘆道,“你這不良人的令牌做得倒是精致,拿去鬼市應該能換個一貫銅錢!”

張牧川苦著臉,“都督,我這腰牌是真的,不信的話,你可去益州查核,那邊是有記錄的!”

黨仁弘撇了一下嘴巴,奮力將張牧川從自己身上扯下來,一腳踹得老遠,淡淡道,“你這令牌真的也好,假的也罷,都已經無關緊要了。真的,我得罪了你倆,等你們完成使命,到時候在聖人面前說我幾句壞話,我肯定要完,所以必須現在就砍死你!假的,你冒充使臣,欺君罔上,還害了兩條人命,我也要把你幹掉!”

張牧川沒想到黨仁弘會如此霸道,與王績抱作一團瑟瑟抖動了片刻,忽地坦然起來。這一路旅途艱辛,期間必然會遇到各種兇險,能安全將使團隊伍帶到長安的可能性不大,與其死在遠方的荒郊,不如死在戎州,這兒離益州的家還近些,都歸屬劍南道,也不算客死他鄉。

思慮及此,他也不再想著爭取一二,昂首闊胸,伸長了脖子,閉上雙目,擺出一副引頸受戮的模樣。

黨仁弘見到張牧川這一姿態,反而心裏犯起了嘀咕,沒有立刻讓人亂刀砍死張牧川和王績,重新拿起桌上的荔枝,一面吧唧吧唧吃著,一面差人去查查相關文書。

不多時,一個黑臉小吏跑了回來,跪在黨仁弘面前回稟道,“查到了!一月之前,宮裏確實傳出了一道口諭,讓人把高陽公主接回長安,這差事在三省六部來回轉了好幾圈,最後是趙國公拿定主意,把差事扔給了益州一個原籍長安的不良人……還有一件事,他們今日進入坊市在署吏那邊查驗通關文牒時,碼頭有一只鴿子飛去了長安。”

黨仁弘看向張牧川,突然一腳踹了過去,臉色難看道,“呸!混賬東西,險些就讓你奸計得逞!我若真宰了你,屆時聖人震怒,不僅要重重責罰,還得讓老子把公主送回去,期間要是出點什麽事情,就有了砍我腦袋的理由!你們從長安出來的,心可真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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