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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水益/文
祭司發動了古怪儀式, 影響以祭祀臺為中心發散，原本打成一團的人類和蟲族衛兵都頂不住了，紛紛逃竄。
蟲族衛兵這種高等蟲族還有餘力逃跑, 那些原本召喚過來守在附近準備獻祭儀式中使用的低等蟲族們, 在第一波力量抽取動蕩裏，有些倒在地上無法動彈, 有些陷入不可控的抽搐中, 有些則是進入癲狂的無差別攻擊狀態，瘋狂攻擊身邊的同類。
是以在最初的靜伏後, 四處很快響起各種騷動聲。
遠處，原本能看見葉緋他們的方向, 也被混亂局面給擋住。
看不見葉緋了。閻曜恍然從失神狀態回過神來。
再低頭，胸口不久前一閃而過的微光經已消失，雖然看不見異常，但是他能清晰感覺到那股將將進入他的身體、還有些活躍的力量。
正在躍躍欲試地想做什麽, 比如說汲取他的力量, 然後從心臟中沖出來。
無法控制的力量, 身體似乎被控制住了，他能感應到從另一個方向傳來的召喚，就是這種應和, 引得身體裏的力量動蕩, 讓心臟一悸一悸。
很疼。
原來碎片被寶物主體的力量牽動時, 這麽痛。
葉緋果然在騙他。
身體裏被控制的力量動蕩, 地面傳來的源源不斷抽走力量的吸力，這兩波動靜, 耗費了閻曜絕大部分心力。
他面無表情抹去額上的汗，上前兩步, 看著臉上掛著詭異笑容、死不瞑目的秦覓州。
雖然精神力告訴他，秦覓州的氣息已經消失，但他還是蹲下身來，探了探他的口鼻、脈搏、心跳，確定人真的死了，他垂下眼眸，伸手在屍體上一抹——
秦覓州被收進空間鏈裏。
只有死物才可以被收進空間鏈裏，目前發現唯一可以收進空間鏈的活物，是葉緋當時莽撞收進去的夢鈴花和噬蟲，秦覓州如果不是變異了，那就真的是死透了。
做完這一切，閻曜快步走向祭祀臺邊緣。
雷崢和雷鑠已經扶著昏迷未醒的顧煬下去，他也得趕緊離開。
所幸這一片作為影響中心源區，許尉崇手下士兵、蟲族都離得遠遠的，只有不遠處還有他們的機甲隊在遠遠徘徊，見他終於離開，也立刻向後撤。
下了祭祀臺，能看見身後的祭祀火圖前站著一名白袍老者。
老者臉上一層層的皺紋證明他不知活過了多少歲月，額上觸角和普通的高等蟲族不一樣，是金色的，讓閻曜想起來他身上那只後來變異變成金色王蟲的噬蟲。
按照原本計劃，帶有碎片的秦覓州深入敵營，找機會把碎片的問題解決，最好得到融合的寶物，他們再把人救出來……但中間發生變故，秦覓州失控，最後甚至意外死亡，碎片也被秦覓州故意放進他身體裏。
寶物的影子看都沒看到，十有八九，就在這個詭計多端老奸巨猾的蟲族祭司身上。
有那麽一瞬間，閻曜腦海閃過了去把他捉住的想法，然而這個想法剛浮現，便感覺心臟好像被什麽捏住似的，那個站在祭祀火圖前的祭司忽然轉過身。
祭司興奮極了，原本失去呼應的寶物居然又開始有動靜，然而等他順著感應轉過身——
他看見無數奔跑的人類士兵背影，他那些站在遠處想過來又不敢過來的愚蠢手下，還有依附聖靈樹生活、被驚擾後四處亂竄的長腳矮樹。
火紅的漫天星火、藍綠的地磷粉，在微亮的清晨裏一起飄飄揚揚，一片混亂，一片狼藉。
獨獨沒有發現那讓寶物發生呼應的對象。
-
覺察體內的陌生能量再次脫離控制瞬間，閻曜想也沒想，迅速取出輔飛行工具踩上，追上扶著顧煬跑的雷崢和雷鑠。
雙生子看見他時詫異了一下，往他身後看去，雷崢問：“秦覓州呢？”
閻曜伸手接過顧煬，減輕他們的負擔，說了一聲“前面說話”，便發動輔飛行工具，帶著人率先沖到前方去。
祭祀火圖發動了神秘作用，眾人受到的影響有大有小，但幾乎都被削弱力量，除了那些原本就在空中操作機甲的士兵，其他在地上的，別說駕駛機甲，想逃命都快不了。
雷崢雖然自由了，但之前被那些蟲族衛兵給強硬壓著，生生吸入不少祭司那些來歷不明的粉末，根本用不了多少力量，多靠他兄弟雷鑠一起撐著，才能走這麽一段路。
但雷鑠的負擔也不輕，這時見閻曜居然還有餘力駕馭輔飛行工具，當即一聲臥槽，伸手將他大哥的手臂搭到自己肩膀上，不由也加速向前跑：“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他看起來還這麽好……”
閻曜看起來好？
不知為何，雷崢回頭望了眼被他們拋在身後、沒人敢接近的祭祀臺，再看跑到一處聖靈樹底下的閻曜，眉頭微皺。
等他們兄弟倆終於來到閻曜選的臨時停靠處，周圍已經聚過來不少看起來精疲力盡的星盟士兵，模樣不比他們好多少，此刻都勉強拿著武器強撐著，提防周圍的蟲族。
此時，祭祀臺附近一片空曠，只有祭司單獨留在燃燒的火圖前方。
蟲族女王和許尉崇的人手退到聖靈樹下，閻曜他們則是躲進了另一處隱蔽地方，再看之前葉緋他們的藏身位置，擡眼卻只看見混亂的蟲族擠擠攘攘，無法確定對方位置。
雖然場面混亂，但聖靈樹實在巨大，別說那不知道方圓多少公裏的樹身直徑，就是那遮天蔽日的茂密枝幹，都讓人眼花繚亂。
不需要靠近聖靈樹本體，只需要進入聖靈樹張開的不知延綿多廣袤的粗枝茂葉下，行蹤便能完美地藏匿。
順帶一說，原本聖靈樹下，所有被枝葉遮蔽的範圍，全由蟲族衛兵牢牢把控住，但因為祭司這一番不分敵我的攻擊，讓他們蟲族女王陷入危機，亂了蟲族衛兵的防線，閻曜他們才能在這裏奪得一塊暫時休憩的位置。
盡管如此，從遠處而來，向聖靈樹尋求庇護的蟲族源源不絕，雖然現在遭受危機，大部分蟲族不想和人類戰鬥，大多會繞過人類另尋地方休整，但並不包括那些昏了頭腦、魯莽亂撞的低等蟲族。
士兵們緊緊靠在一起，相互支持對方，形成一道堅固防線，將那些不怕死沖過來的蟲族攔下，閻曜他們便趁機沖進防線裏。
雷崢和雷鑠趕過來時，閻曜正扶起剛剛蘇醒的顧煬。
顧煬神色恍惚，看著他們的眼神很奇怪，好半響都一動不動。
這讓閻曜一幹人等心都提了起來，不約而同想起秦覓州之前在祭祀臺上呆滯失魂的模樣。
雷鑠還扶著雷崢呢，見此一邊放下他哥一邊快嘴問：“小表叔你怎麽了？不要嚇我們啊。”
閻曜單膝蹲在顧煬身旁，擱在膝上的拳頭微微收緊，“叔叔，你不是又失憶了吧？還記得我們嗎？記得小緋嗎？”
不怪閻曜擔憂，而是他身上才發生了那麽離奇的事情，顧煬要是有個萬一，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不過顧煬的情況比他們想象中好，恍惚了一會兒，他扶著頭解釋：“記得，我不是失憶，我是好像想起什麽了，但是……”
突然間大腦被塞進來一堆覆雜信息，現在腦袋快要爆`炸了。
這種感覺就好像驟然闖進一間剛剛臺風過境的房間，所有東西淩亂一片，得好好整理、歸類，才能找到他要的信息。
顧煬試著回想什麽，卻發現記憶畫面產生錯亂，而且頭疼得厲害，確定沒法強求他便放開了，向他們幾人張望：“另一個姓秦的小子呢？”
這話一出，雷崢和雷鑠都向閻曜看來，顯然早就疑惑不解。
閻曜沒有說什麽，就著蹲地的姿勢，直接在空間鏈上一抹，地上很快出現面容詭異、了無氣息的秦覓州。
秦覓州……死了？！
這個事實讓其他三人大吃一驚！
雷崢：“這是怎麽回事？！他之前一直好好的！”
雷鑠：“真的死了？怎麽就死了？”
顧煬幹脆靠近檢查，很快鎖定對方插著銀色銳器的心口，他指著：“這是致命傷。”
雷崢皺著眉走過去，蹲下查看：“這是逃跑時受的傷？”
雷鑠也靠過去看：“誰做的？專挑心臟這地方，可真狠啊！”
閻曜確定他們都看清了，淡聲說：“是致命傷，但也不是。”
其他人向他看來，閻曜快速把祭祀臺上的變故敘述了一遍，最後指了指自己心口，“……就是這樣，現在碎片在我這裏。”
另外三人聽得目瞪口呆。
不管是事情的曲折離奇變化，還是最後時刻秦覓州作出的選擇、他的想法，都讓人不解。
雷鑠咂舌道：“以前知道秦覓州瘋，沒想到能瘋成這樣。”
什麽仇什麽恨啊，知道自己要死了，居然反手給隊友一刀！
就算是臨時隊友，就算秦覓州是為了葉緋才答應過來走這一趟，但他們此刻也是一條船上的人啊……沒有一點契約精神，可真是令人不齒。
但不管怎麽說，人都死了，沒法追究，現在怎麽把閻曜身上的麻煩解決才是重要的事。
雷鑠幹巴巴地看著閻曜：“碎片不能取是真的？那我們怎麽辦？”
閻曜沈默片刻：“我不知道。”
雷崢卻是皺眉看著閻曜，“我倒覺得，秦覓州的話未必是真的，說不定他是知道自己活不了，才最後誆你一把。”
說什麽碎片不能取，誰不知道葉緋身上有碎片，他故意在臨了把這事告訴閻曜，就是為了動搖他的心神。
誰能想到，都到了這種時候，他們居然遭到了來自隊友的最大阻撓，這人可真的是，太壞了。
閻曜沒什麽表情，雷崢和雷鑠知道他心情不好，便都閉了嘴，苦苦思索對策，倒是剛剛說了話又沈默的顧煬忍不住向他看去。
他張了張嘴，想說他覺得，秦覓州臨死前說的話是真的，但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顧煬想不起更具體的事情，他只是在閻曜描述的時候，覺得這些信息很熟悉，一聽就知道是真的，就好像他早知道這些事，沒來由地知道真相。
但更多細節、更多背景……他感覺只差一點，就差一點，但偏偏想不起來。
所以，盡管他認為秦覓州的話是真的，他依然沒有說更多，沒有根據的話，萬一只是自己想多了得出的錯誤判斷，反而害了閻曜他們。
一時間幾個人心情各異，倒是都奇異地保持了沈默。
他們想搶寶物，因為這件東西有巨大能量，蟲族能憑此開啟黑洞。
現在黑洞還沒正式打開，正是因為寶物不完整，要再次開啟大型傳送通道、甚至黑洞，需要經過漫長儀式和大量犧牲的準備。
另一個更輕松便捷的辦法，就是讓寶物完整。
他們不敢想像，不完整的寶物已經有這樣強大的力量，完整後的寶物是否更能移山倒海、顛覆乾坤？！
這種可怕力量如果不能毀了，也不能落在敵人手裏。
閻曜下意識向遠處眺望，那是之前葉緋和雷治他們在戰鬥的方位，但是此刻，視線被漫天亂竄的蟲族給擋住了，仍然看不見什麽。
閻曜舌尖頂了下後槽牙，冷嗤一聲：“原本怎麽做，現在還怎麽做，寶物而已，照搶就是了。”
他擡眼看其他人，眼神比往常更加桀驁不馴：“先搶了，有什麽事再說，大不了就是一死。”
空氣默了一瞬，然後響起了雷鑠硬邦邦的笑聲：“哈哈哈哈，阿曜說的是，也沒什麽好怕，先搶了寶物再說嘛，反正就算死了，還可以回溯……唔！”
話音未落，他就被雷崢肘擊了肚子。
雷鑠覺得有些委屈，他覺得自己沒說錯，但是往深處想，生死這種事情本就是大事，誰能打包票一定能奪得寶物實現這個想法？與其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重新開局，不如現在好好拼一把。
天亮了，祭祀儀式並沒有如他們所願被打斷，在逐漸亮起的日照中，他們看見沖天死氣，濃厚而不詳。
顧煬遠遠看了眼，眼神止不住擔憂，他收回視線看向閻曜：“你現在感覺如何？”
閻曜扯了下唇角：“撐得住。”
不是沒事，而是撐得住，顧煬心裏有數，也不說什麽了，把秦覓州的屍體收進空間鏈，直接給他們這場短暫商議作了結論：
“現在情況對我們不利，這邊人太少了，先匯合再說。”
原計劃裏，用秦覓州身上的碎片去引來祭司手上的寶物，前半段計劃成功了，但因為低估寶物本體的影響，且沒想到取出碎片有風險，直接導致後半段計劃輸得一塌糊塗。
不僅在秦覓州和雷崢被捉了後，搶到的寶物被許上將的人奪回去，從現在的情況推測，許尉崇該是把寶物交給祭司……丟了到手的寶物，秦覓州還令人措手不及地死了，更把碎片弄到閻曜身上，給他們帶來新的難題和更大麻煩。
細算起來，這個行動是徹底失敗。
不管如何，此前他們的突擊打了蟲族一個措手不及，隨即祭司又來大動作，讓蟲族惶惶，他們才能在對方地盤偷到一點點喘息空間。
如果不能在對方調整回來前，或祭司又做出什麽騷操作前作出應對，他們會更加喪失眼下的點點優勢。
既然決定離開，他們便迅速把附近的士兵們聚合起來，確定葉緋他們的方向，準備向那邊推進。
在他們盤算的這短短時間，周圍形勢一直在不斷變化。
祭祀火圖燃燒得愈加旺盛，空氣中死氣的濃郁程度，連普通士兵都感到不適，顧煬擔憂地不住看向天邊，當機立斷說：“出發！”
士兵們飛快調換隊形，換成突擊陣式向外突破，再一次和蟲族打在一起。
混亂中，閻曜靠近顧煬、雷崢和雷鑠，快速說：“不要告訴葉緋。”
不要告訴葉緋什麽，他沒說。
雷崢、雷鑠詫異地看他，卻很快反應過來，慎重地點了點頭。
顧煬惋惜地看了眼閻曜，望向遠處葉緋的方向，嘆了口氣。
……
正在向外推進，這時天空像破了個大洞一樣，洩下來巨大明亮光柱，異常情況惹得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靈都擡頭望去——
便見原本被死氣熏陶的天空破碎一般打開一條縫，金色光芒從中灑落，在他們眼睜睜的註視下，裂縫肉眼可見地擴大，變成一個邊緣模糊的不規則圓洞。
這個和周圍天空不同顏色的圓洞很快散去了模糊，中央出現一片熟悉又陌生的雪原景況。
這是和蟲族祖星截然不同的風景，是另外一個星球特有的風貌，是他們待過一段時間印象深刻的蟲17星啊！
雷鑠震驚：“我天，這是什麽？！”
雷崢喃喃道：“通道，打開了。”
這一次不像從前如煙如霧的海市蜃樓，畫面水波般輕晃後，很快凝住，一陣從另一邊的蟲17星刮來的帶雪冷風，讓他們打了個冷戰。
寒冷、刺骨的現實，他們清醒意識到，這次是真的——通道打通了！
湧向通道的死氣一波又一波，那些原本神態各異的低等蟲族，這次再也沒有力量掙脫，紛紛被吸附在地面，動彈不得地被抽走力量。
更遠的地方，那些還能動彈的蟲族，像是受到召喚一般，一只只爭先恐後向通道而去。
蟲族混亂，人類士兵們陷入恐慌和焦慮，唯有站在祭祀火圖前的祭司在瘋狂大笑。
祭司啟動被打斷的儀式，選擇汲取祭品能量的方式，強行打開通道，這一波操作讓空氣中的能量動蕩得十分厲害。
空氣中甚至發出了細小的“啪啪”爆裂聲。
受到影響的顧煬不舒服地按住額角。
閻曜幾不可察斂了下眉，垂在身側的手暗暗攥緊，他沒有站在原地被動地承受壓力，而是選擇主動出擊——
短暫停頓後再次攻擊四周的蟲族，誓要將這些想要前往通道的蟲族給斬殺。
其他人也逐漸回神，紛紛加入戰鬥之中。
一片動亂之中，躲在另一處聖靈樹下的葉緋等人，在經歷了看見天邊通道的震驚後，很快回過神來，同樣選擇了戰鬥模式。
情況緊急，不容他們多想，也不是留力的時候了，所有人都在拼盡全力，剿殺蟲族。
-
通道打開了。
除了葉緋他們這幫人感到迫切之外，許尉崇帶來的士兵，絕大部分人也開始躁動。
原本祭司發動神秘力量，他們跟隨許上將來到聖靈樹下躲避，後來蟲族被不明力量影響陷入混亂，更是和葉緋那邊的士兵打在一起，這期間，他們依然安靜站在一旁，沒有攔住蟲族，也沒有幫星盟士兵。
他們就這樣袖手旁觀站在一旁，雖然絕大多數士兵在不斷地看許尉崇，但許尉崇始終沒有表態，他們只能一直幹站著。
和許尉崇站在一起的楚翊清卻沒有太過關註外界，除了分心留意葉緋那邊的情況，他一直牢牢註意祭祀臺的動靜。
在看見秦覓州倒下時，他並沒有過多想法，直到秦覓州被閻曜裝進空間鏈裏，他終於忍不住驚訝——
秦覓州居然死了？！
按閻曜的性格，如果人還有得救，他不可能把人塞空間鏈裏，而且，只有死物才能被裝進去。
那一刻，楚翊清感覺事情太古怪了，早已偏離自己預想太多。
他忍辱負重站在這裏，不是真想和葉緋站對立。
現在情況變成這樣，他的心很難不亂。
楚翊清摁耐自己繼續待著，想看看還會發生什麽事，畢竟許尉崇和蟲族女王混到一起，又吊著祭司，他想弄清楚對方到底在盤算什麽，可通道被打開了。
又再再應和了那一句：人算不如天算。
再忍辱負重下去，楚翊清覺得，他或許無法回頭。
他看了眼遠處，葉緋果然和士兵們再次同蟲族打在一起。
他便向站在不遠處的手下做了進攻手勢，自己轉身也要走，卻被許尉崇伸手攔住，楚翊清冷冷看去，斥道：“你要瘋自己去瘋，我不奉陪了，滾開。”
許尉崇卻桀桀地笑起來，像看不懂事的小孩一樣笑看著他：“你想去幫忙？以什麽立場？星盟的人？”
他靠近他，輕聲說：“你以為，我們還算人？”
楚翊清瞳孔頓縮，他下意識伸手又猛握住拳，“你什麽意思！？”
許尉崇瞇了瞇眼，更加靠近他的耳朵說：“字面上的意思，我也被寄生過。”
楚翊清只覺得腦袋嗡地一響，心中駭然：“你，你……”
許尉崇很滿意他這個表情，勾著唇角說：“我不相信你沒有感覺到身體的異常，你裝聾作啞，無視自己的身體異常，我和你不一樣，我主動接受這些異變，所以我成了……”
“新人類。”
他看過來，這一刻的眼神終於不帶任何掩飾，而是滿滿的睥睨。
“人類啊，太渺小，我們總說自己是星際人，但事實上，星際人身體太普通了，這樣的身體怎麽去征服世界、征服宇宙？”
“我們得進化，只有進化，才是出路。”
見楚翊清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怔住，他得意地笑起來。
他許尉崇忍氣吞聲那麽久，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他看著天邊打開的通道，這次不再是那種不牢靠的聯系，他能感覺到，潘多拉的魔盒打開了，只會往外惹出更多麻煩，不會輕易結束。
他揚手，四周早全神貫註在他身上的士兵們立刻挺起胸膛，待他做了個指向蟲族女王的進攻動作後，這群士兵神色一振，大聲應：“是！”
沖天的應和聲震得附近的蟲族衛兵一驚，便見這群這兩天時常和他們同進同出、偶爾會幫助對抗另一批人類的士兵，端起武器迅速變換陣型，直接將站在另一側的蟲族女王等蟲族包圍。
蟲族女王顯然沒想到許尉崇這個人類會突然反水，她又驚又怒地看著對方，“卑鄙的人類！你想幹什麽！”
她怒指著他：“你這是公然要撕破我們的約定！你這是在對我族發動戰爭！”
“噢？不是你們挑起的？”
許尉崇指指天邊越擴越寬的通道，蟲族正在快速通過，而通道另一邊的蟲17星，可以看見遠遠飛來不少星艦，近處炮彈轟鳴，白色雪原很快染上了紅紅黑黑的汙漬，地面更是變得坑坑窪窪。
只要望一眼，從這個打開的通道裏，就能清晰看見此刻正發生在蟲17星的激烈戰鬥場面。
許尉崇對女王說：“我不過是做出應對罷了，女王，你們蟲族囂張了那麽久，是時候該知道什麽叫人外有人。”
說完，他向著嚴守在蟲族女王四周的士兵做了個進擊手勢。
這一刻的許尉崇，終於有了星盟上將的氣節。
那些士兵們憋了那麽久，還被閻曜那邊的士兵說自己背叛星盟，早氣壞了，見領導終於下命令，即刻就沖上去，跟保護女王的蟲族衛兵打在一起。
女王被蟲族衛兵牢牢圍在中心保護著。
更遠的地方，覺察女王有危險，由近而遠的蟲族們紛紛前撲後繼過來，盡管一只只仍然被遠處的祭祀火圖抽取力量，卻依然竭盡所能沖過來，想拯救他們的王。
這是源自於蟲族身體構造的不可抗拒本能，從一出生，他們的靈魂裏就被刻下忠於王的命令，他們的生命，是整個蟲族的，更是王的，為了王，他們可以隨時拋棄自己的生命。
在這種信念支持下，越來越多的蟲族加入解救蟲族女王的行動，甚至有蟲族在命令下，轉而向許尉崇而去，想要攻擊他。
蟲族女王看著同樣被手下保護著的許尉崇，眼神鄙視，“真是愚蠢，如果你聽話，等我們蟲族統一這片星域，還能讓你管管人類，但你不聽話，呵呵……”
她擡起下頜，語帶驕傲地說：“那你們人類就試一試，觸怒蟲王的下場！”
這是他們蟲族的祖星，是他們的蟲族世界，這裏生活著無數蟲族，聽從她的號令，此刻正從祖星上任何一個角落趕來神聖的聖靈樹前，即是為成為她的兵守護她，更是準備通過通道前往人類世界。
雖然祭司那蠢貨用了讓他們付出最大代價的辦法打開通道，把她架到這個位置，她心中惱怒，但機不可失，錯過這次開啟時機，要是還不能一舉拿下人類，他們付出的代價會很慘重。
女王高舉權杖，額上一對觸角隱隱發著金光，“來吧孩子們！讓這些人類付出代價！讓他們看看蟲族有多優秀，我們才是這個星域的最高等級物種，這個星域是我們的！”
“是我們的！”
“嗤嗤嗤！”
“喳喳喳……”
“嗡嗡嗡嗡……”
高等蟲族、低等蟲族的聲音全混在一起，一時間只聽見一片的嘰裏咕嚕古怪蟲鳴叫。
鳴叫聲，無數翅膀拍打摩擦發出的高頻共振，讓空氣中響起了一陣奇妙震動，不久前才占上風的人類士兵們在遭到蟲族奮而抵抗的同時，被能量波動影響，很快落於下風。
看著士兵們吃力應戰，被護在內圍保護的許尉崇絲毫不見慌張，他甚至眼睛亮亮地看著從四面八方趕過來“護王”的蟲族，一臉興趣盎然地對楚翊清說：
“多有趣的現象啊，低等蟲族看著不開智，但在齊心上，比我們人類好多了，這就是他們種族得以壯大的原因，上天果然是公平的。”
楚翊清像看傻子一樣看他。
還以為許尉崇多有能耐，真能一舉捉下蟲族女王，結果對方根本不是那種能輕易解決的角色，這種一動就動了整個蟲族的大boss，他現在居然還能表現得這麽平靜？
是虛有徒表，還是真有恃無恐？
不管哪一種，眼前這情況怎麽看都是許尉崇敗了，他更傾向於許尉崇這人就是愛裝，到這個時候還嘴硬。
楚翊清冷淡道：“許上將，這就是你要我看的盛況？確實盛況，不過也比不過你接下來的狼狽來得精彩。”
這是篤定他輸了？
“哈哈哈哈……”許尉崇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
楚翊清的眼神越來越冷。
許尉崇最後笑出了眼淚，他擡手將之揩去，“我剛剛的話，你好像沒聽懂，還是說，你懂了，不想承認？”
“沒關系。”
許尉崇轉過來，他的臉忽然顯出深深淺淺的線條，顏色越來越深，最終出現了鱗片，他看著面露震色的楚翊清說：
“別不承認，我們就是同類，敢於面對自己，我今天就讓你看看，怎麽親手打開新紀元。”
然後，他緩緩轉頭，看向正在逼近的蟲族衛兵，輕嗤：“都是螻蟻。”
說完這話，楚翊清身體感覺到一陣奇異呼應，眼睜睜看著，一秒前還在兇猛進攻的蟲族們全都停下了。
他、所有正在頑強抵抗的人類士兵都摸不著頭腦發生什麽事，但事實上，每一只蟲族，身體裏此刻正在遭受兩極分化的拉扯——
一方來源於他們熟悉的女王；而另一方，奇異的、美妙的、讓他們想跪下臣服的信息正在持續向他們進攻，正來源於那個模樣變得奇怪的人類。
這陣信息素是如此強大而令人忌憚，那是獨屬於高等蟲族……王蟲才有的信息素啊！
蟲族女王等級比其他同胞更強，更能抵禦這陣力量的同時，也更清晰感受到信息素裏蘊含的壓制力量。
她已經老了，按照年紀早應該退位，但蟲族遲遲未能誕生第二個王。
她日益艱難，而祭司也在這時候起了不該起的心，覺察到一切的蟲族女王，在接到故鄉情況緊急的消息後，才會這麽迫不及待向人類發動戰爭。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蟲族祖星沒有新蟲王誕生，那麽打開黑洞，讓更多族人湧入這片星域，想來能找到蟲王。
但誰能告訴她，她心心念念的新蟲王、獨屬於王類的信息素，怎麽會在一個人類身上出現？
此時的許尉崇，臉部、頸部、手部，所有裸`露皮膚都出現像蜥蜴一樣的暗褐色磷片，一片又一片地交疊，密密麻麻地裹覆皮膚，眼睛也像獸類一樣豎成一條線，他耳下至頸側的地方，出現像玉米須一樣的觸手，無風而自飄，是在一探一探地感知外界情況。
蟲化。
怎麽會這樣？
現在幾乎所有蟲族都被壓制了，有些甚至已經直接跪倒，女王震驚得說不出話：“你是、你是……”
你是蟲王？
許尉崇聽懂她的話，勾唇應：“我是。”
然而女王發怒了，她用力揮著權杖：“不可能！你這個偷竊者，我們蟲王的力量是一代傳一代！我沒有感受到新蟲王誕生，我沒有傳遞力量，你又是怎麽偷到這些力量……不、怎麽可能！”
她無法接受這個現實，這個人類散發的信息素居然隱隱高等過她？！那她算什麽？蟲族的王只有一個！
許尉崇下意識看了楚翊清一眼，見他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轉著眼睛說：
“不管以前的王是誰，現在我是你們的新王，是否臣服？”
有些蟲族當即跪下，然而在蟲族女王用力一擊權杖，加重信息素遏抑後，不少蟲族又偏向了女王。
許尉崇和女王無形力量的對峙，一時間讓許多蟲族出現認知混亂的局面，一會兒轉向許尉崇，一會兒轉向女王，最後紊亂了，在原地團團轉。
蟲族的異常，他們直系領導面容上的變化，讓周圍的士兵都看呆了。
不少人回過神來，紛紛後退，明顯表現出對許尉崇的抗拒：
“怎麽回事？許上將是被攻擊還是……？”
“我的天嚇死老子了！上將原來不是人類？他是蟲族那邊的人？間諜？”
“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有沒有人說說發生了什麽事？”
……
沒有人回答他們，於是諸如其類的疑問聲越來越大。
惹得許尉崇向他們看去。
一張滿著深褐磷片的臉，觸角像水裏飄搖的海草一樣在頸側靈活游移，每一縷都指向對他發表最大聲質問的士兵，他的眼睛在初晨陽光的直射下，豎成一條線的瞳孔又凝縮得幾近於無。
“怎麽？我把蟲族壓制了不好？我這可是為了你們啊，不用戰爭了。”
理好像是這個理，但領導整個人變成這副半人半蟲模樣，沒有解釋，不知源由，一時間心神大亂的士兵比比皆是。
許尉崇還在和蟲族女王爭奪對蟲族的控制權，一時間沒有分出高下。
但沒有分出高下，這番牽動已經廢了聖靈樹附近百分之九十蟲族的行動力，人類士兵也停手了，最終沒有出現一邊倒或更亂的場面。
不管許尉崇有意還是無意，向通道輸出的蟲族大軍停了大半部分，只有那些離得更遠的、影響不夠的蟲族在繼續前行。
雖然眼下的情況暫時有利於他們，但這種脫離想象的變動讓楚翊清心中不安。
他下意識向遠處看去，之前葉緋曾經在戰鬥的地方沒有人，葉緋不見了，而閻曜那班人員，也通通找不著了。
他們撤了。
正常，危機雖然沒有徹底解除，但有所緩減，他們肯定會討論下一番對策，畢竟他們是同一目標的夥伴。
楚翊清看向遠處燃燒著巨大火焰的祭祀圖，又像透過那兇狠的火光虛看著什麽，整個人靜默得像一座冰雕刻的雕塑。
等許尉崇得意地轉過來，見到的便是楚翊清這副麻木怔怔的模樣，他有趣地挑眉：“怎麽？後悔了？”
他像個長輩一樣循循善誘，眼裏卻全是不懷好意：“我們是同類，理應一起走，如果你想背叛我，我現在就可以送你和你割舍不下的夥伴們回老家。”
這話讓楚翊清有了些反應，他眼睫顫了顫，轉過來看他，不過二十歲的年輕Alpha，這一刻眼神卻滄桑得讓人可憐。
許尉崇假模假樣地拍他的肩，“向前看，我們是新人類，他們註定和我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或許是楚翊清難得流露情緒的模樣，讓許尉崇有些感慨，他說完這話，掃了眼一片臣服的蟲族、依然不服氣的蟲族女王、眼神忌憚的手下，又望向天空通道裏打成一片的蟲17星。
他凝視片刻，緩緩開聲：
“每個人都以為我想搶元帥之位，真是可笑，小小一個元帥又能做什麽？我要的是這片星盟，要這整個蟲族，我要這個世界唯我主宰！”
到了這一刻，他終於袒露野心，卻並沒有折服楚翊清。
楚翊清就這麽站著，動也不動，和在他眼裏已經不正常的許尉崇站在一起，看著他運用那種妖異的能力試圖指揮蟲族。
這種力量他也有。
數次寶物的呼喚、蟲族祖星奇異的環境，讓他從來到這個地方後，已經分不清多少次被影響。
可他不想變成怪人，他可以暫時當背叛者，反正最後真相大白，葉緋會知道他的苦心，她會原諒並且憐惜他，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他是人類的基礎上。
如果他不是人類，他還有什麽資格去肖想葉緋？
楚翊清緊緊攥住拳頭，壓抑身上那股受到牽引想要湧動的力量。
不能，他不想變成和許尉崇一樣的惡心蟲人……怎麽辦？
他該怎麽辦？
楚翊清又向空無一人的遠處眺望，他感覺自己的心從來沒有這麽冷過。
-
聖靈樹腳下另一處位置，閻曜等人正在飛快向前跑。
通道忽然打開，得到召喚的蟲族進攻蟲17星，他們震驚於這個事實，很快取出武器，憤而殺敵，然而沒多久，蟲族內部似乎出現問題，瘋狂進攻的蟲族倏然停下，凝滯不前。
又廝殺了一陣子，確定這些蟲族都“傻”了後，他們對視一眼，馬上召集士兵們撤退。
他們應該抓住時間先和葉緋他們匯合。
然而，蟲族大軍滯亂，遠處蟲族女王和許尉崇似乎出現了分岐，一時間，一直威脅他們的敵方勢力消停了，閻曜他們不約而同將眼光對準獨自守在祭祀火圖前的祭司。
祭司擁有寶物，他還是啟用神秘儀式的關鍵人，這樣一個重要角色，有機會拿下怎麽能錯過？
於是幾人眼神一碰，連商量也不用，取出輔飛行工具，帶領一眾士兵快速向祭司突擊。
他們的行動非常果斷且迅速，這一次去而又返，再次回到祭祀臺，打的就是蟲族一個措手不及。
而隨著他們的接近，正在祭祀圖前詭異行動的祭司終於察覺，來勢洶洶的一班人馬嚇了他一跳，而他的手下卻因為許尉崇和女王的爭鬥而變得精神渙散，根本沒來保護他。
“他們、他們來了！快保護我！”
眼看情況危急，祭司不顧形象啞著嗓子大喊，就想惹蟲族衛兵註意，然而肉眼可見，他們依然沒什麽反應。
就在祭司絕望地摟緊寶物，要往身後的烈火跳進去時，那些蟲族衛兵動了，他們以不符合往常體弱的快速行動力飛撲過來，護住祭司之餘，飛快補充的兵力更是將閻曜等人給團團圍住。
閻曜向一個方向看去，卻是坐在高大巨骨蟲身上的許尉崇，他身後跟著一隊蟲族，個個和現在困住他們的蟲族衛兵差不多——眼神呆滯、表情木訥。
像是沒有了意識被操控的傀儡。
雷鑠先呸了一聲：“垃圾，你這是連裝都不裝了？”
雷崢神色凝重：“你早在這裏等我們？”
後方就是被祭司抱在懷裏的寶物，過近的呼應讓閻曜的心臟一下比一下更快撞擊，眼角還有抹灼燒晃眼的紅色，他忍著悸動，保持面無表情說：
“哦，走狗屎運。”
許尉崇模樣已經恢覆大半，只臉上還殘留一些斑斑駁駁的痕跡，便聽他拖著聲調說：“還是太子了解我，我也沒想到你們跑了還能再回來鉆進套裏。”
今天一連串行動都成功了，哪怕許尉崇心知前面幾人都不是吃素的，他依然忍不住得意：“這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跟我比，你們幾個……”
話音陡然消失，許尉崇感覺到一陣無法克制的心悸，他猛地扭過頭——
一眼看見一個高高站在聖靈樹枝椏尾端的少女。
她手持一柄似曾相識的等人高赤紅弧面扇，保持側身持扇的動作，垂在肩膀後背的長長馬尾隨風散動，望過來的眼神犀利而冰冷。
……是葉緋，她為什麽站在那裏？
許尉崇有一剎那疑惑，速即瞪大眼睛，仰頭。
一只巨大火焰鳥從天而降，兇猛地向他面門俯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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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水益/文
祭司發動了古怪儀式, 影響以祭祀臺為中心發散，原本打成一團的人類和蟲族衛兵都頂不住了，紛紛逃竄。
蟲族衛兵這種高等蟲族還有餘力逃跑, 那些原本召喚過來守在附近準備獻祭儀式中使用的低等蟲族們, 在第一波力量抽取動蕩裏，有些倒在地上無法動彈, 有些陷入不可控的抽搐中, 有些則是進入癲狂的無差別攻擊狀態，瘋狂攻擊身邊的同類。
是以在最初的靜伏後, 四處很快響起各種騷動聲。
遠處，原本能看見葉緋他們的方向, 也被混亂局面給擋住。
看不見葉緋了。閻曜恍然從失神狀態回過神來。
再低頭，胸口不久前一閃而過的微光經已消失，雖然看不見異常，但是他能清晰感覺到那股將將進入他的身體、還有些活躍的力量。
正在躍躍欲試地想做什麽, 比如說汲取他的力量, 然後從心臟中沖出來。
無法控制的力量, 身體似乎被控制住了，他能感應到從另一個方向傳來的召喚，就是這種應和, 引得身體裏的力量動蕩, 讓心臟一悸一悸。
很疼。
原來碎片被寶物主體的力量牽動時, 這麽痛。
葉緋果然在騙他。
身體裏被控制的力量動蕩, 地面傳來的源源不斷抽走力量的吸力，這兩波動靜, 耗費了閻曜絕大部分心力。
他面無表情抹去額上的汗，上前兩步, 看著臉上掛著詭異笑容、死不瞑目的秦覓州。
雖然精神力告訴他，秦覓州的氣息已經消失，但他還是蹲下身來，探了探他的口鼻、脈搏、心跳，確定人真的死了，他垂下眼眸，伸手在屍體上一抹——
秦覓州被收進空間鏈裏。
只有死物才可以被收進空間鏈裏，目前發現唯一可以收進空間鏈的活物，是葉緋當時莽撞收進去的夢鈴花和噬蟲，秦覓州如果不是變異了，那就真的是死透了。
做完這一切，閻曜快步走向祭祀臺邊緣。
雷崢和雷鑠已經扶著昏迷未醒的顧煬下去，他也得趕緊離開。
所幸這一片作為影響中心源區，許尉崇手下士兵、蟲族都離得遠遠的，只有不遠處還有他們的機甲隊在遠遠徘徊，見他終於離開，也立刻向後撤。
下了祭祀臺，能看見身後的祭祀火圖前站著一名白袍老者。
老者臉上一層層的皺紋證明他不知活過了多少歲月，額上觸角和普通的高等蟲族不一樣，是金色的，讓閻曜想起來他身上那只後來變異變成金色王蟲的噬蟲。
按照原本計劃，帶有碎片的秦覓州深入敵營，找機會把碎片的問題解決，最好得到融合的寶物，他們再把人救出來……但中間發生變故，秦覓州失控，最後甚至意外死亡，碎片也被秦覓州故意放進他身體裏。
寶物的影子看都沒看到，十有八九，就在這個詭計多端老奸巨猾的蟲族祭司身上。
有那麽一瞬間，閻曜腦海閃過了去把他捉住的想法，然而這個想法剛浮現，便感覺心臟好像被什麽捏住似的，那個站在祭祀火圖前的祭司忽然轉過身。
祭司興奮極了，原本失去呼應的寶物居然又開始有動靜，然而等他順著感應轉過身——
他看見無數奔跑的人類士兵背影，他那些站在遠處想過來又不敢過來的愚蠢手下，還有依附聖靈樹生活、被驚擾後四處亂竄的長腳矮樹。
火紅的漫天星火、藍綠的地磷粉，在微亮的清晨裏一起飄飄揚揚，一片混亂，一片狼藉。
獨獨沒有發現那讓寶物發生呼應的對象。
-
覺察體內的陌生能量再次脫離控制瞬間，閻曜想也沒想，迅速取出輔飛行工具踩上，追上扶著顧煬跑的雷崢和雷鑠。
雙生子看見他時詫異了一下，往他身後看去，雷崢問：“秦覓州呢？”
閻曜伸手接過顧煬，減輕他們的負擔，說了一聲“前面說話”，便發動輔飛行工具，帶著人率先沖到前方去。
祭祀火圖發動了神秘作用，眾人受到的影響有大有小，但幾乎都被削弱力量，除了那些原本就在空中操作機甲的士兵，其他在地上的，別說駕駛機甲，想逃命都快不了。
雷崢雖然自由了，但之前被那些蟲族衛兵給強硬壓著，生生吸入不少祭司那些來歷不明的粉末，根本用不了多少力量，多靠他兄弟雷鑠一起撐著，才能走這麽一段路。
但雷鑠的負擔也不輕，這時見閻曜居然還有餘力駕馭輔飛行工具，當即一聲臥槽，伸手將他大哥的手臂搭到自己肩膀上，不由也加速向前跑：“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他看起來還這麽好……”
閻曜看起來好？
不知為何，雷崢回頭望了眼被他們拋在身後、沒人敢接近的祭祀臺，再看跑到一處聖靈樹底下的閻曜，眉頭微皺。
等他們兄弟倆終於來到閻曜選的臨時停靠處，周圍已經聚過來不少看起來精疲力盡的星盟士兵，模樣不比他們好多少，此刻都勉強拿著武器強撐著，提防周圍的蟲族。
此時，祭祀臺附近一片空曠，只有祭司單獨留在燃燒的火圖前方。
蟲族女王和許尉崇的人手退到聖靈樹下，閻曜他們則是躲進了另一處隱蔽地方，再看之前葉緋他們的藏身位置，擡眼卻只看見混亂的蟲族擠擠攘攘，無法確定對方位置。
雖然場面混亂，但聖靈樹實在巨大，別說那不知道方圓多少公裏的樹身直徑，就是那遮天蔽日的茂密枝幹，都讓人眼花繚亂。
不需要靠近聖靈樹本體，只需要進入聖靈樹張開的不知延綿多廣袤的粗枝茂葉下，行蹤便能完美地藏匿。
順帶一說，原本聖靈樹下，所有被枝葉遮蔽的範圍，全由蟲族衛兵牢牢把控住，但因為祭司這一番不分敵我的攻擊，讓他們蟲族女王陷入危機，亂了蟲族衛兵的防線，閻曜他們才能在這裏奪得一塊暫時休憩的位置。
盡管如此，從遠處而來，向聖靈樹尋求庇護的蟲族源源不絕，雖然現在遭受危機，大部分蟲族不想和人類戰鬥，大多會繞過人類另尋地方休整，但並不包括那些昏了頭腦、魯莽亂撞的低等蟲族。
士兵們緊緊靠在一起，相互支持對方，形成一道堅固防線，將那些不怕死沖過來的蟲族攔下，閻曜他們便趁機沖進防線裏。
雷崢和雷鑠趕過來時，閻曜正扶起剛剛蘇醒的顧煬。
顧煬神色恍惚，看著他們的眼神很奇怪，好半響都一動不動。
這讓閻曜一幹人等心都提了起來，不約而同想起秦覓州之前在祭祀臺上呆滯失魂的模樣。
雷鑠還扶著雷崢呢，見此一邊放下他哥一邊快嘴問：“小表叔你怎麽了？不要嚇我們啊。”
閻曜單膝蹲在顧煬身旁，擱在膝上的拳頭微微收緊，“叔叔，你不是又失憶了吧？還記得我們嗎？記得小緋嗎？”
不怪閻曜擔憂，而是他身上才發生了那麽離奇的事情，顧煬要是有個萬一，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不過顧煬的情況比他們想象中好，恍惚了一會兒，他扶著頭解釋：“記得，我不是失憶，我是好像想起什麽了，但是……”
突然間大腦被塞進來一堆覆雜信息，現在腦袋快要爆`炸了。
這種感覺就好像驟然闖進一間剛剛臺風過境的房間，所有東西淩亂一片，得好好整理、歸類，才能找到他要的信息。
顧煬試著回想什麽，卻發現記憶畫面產生錯亂，而且頭疼得厲害，確定沒法強求他便放開了，向他們幾人張望：“另一個姓秦的小子呢？”
這話一出，雷崢和雷鑠都向閻曜看來，顯然早就疑惑不解。
閻曜沒有說什麽，就著蹲地的姿勢，直接在空間鏈上一抹，地上很快出現面容詭異、了無氣息的秦覓州。
秦覓州……死了？！
這個事實讓其他三人大吃一驚！
雷崢：“這是怎麽回事？！他之前一直好好的！”
雷鑠：“真的死了？怎麽就死了？”
顧煬幹脆靠近檢查，很快鎖定對方插著銀色銳器的心口，他指著：“這是致命傷。”
雷崢皺著眉走過去，蹲下查看：“這是逃跑時受的傷？”
雷鑠也靠過去看：“誰做的？專挑心臟這地方，可真狠啊！”
閻曜確定他們都看清了，淡聲說：“是致命傷，但也不是。”
其他人向他看來，閻曜快速把祭祀臺上的變故敘述了一遍，最後指了指自己心口，“……就是這樣，現在碎片在我這裏。”
另外三人聽得目瞪口呆。
不管是事情的曲折離奇變化，還是最後時刻秦覓州作出的選擇、他的想法，都讓人不解。
雷鑠咂舌道：“以前知道秦覓州瘋，沒想到能瘋成這樣。”
什麽仇什麽恨啊，知道自己要死了，居然反手給隊友一刀！
就算是臨時隊友，就算秦覓州是為了葉緋才答應過來走這一趟，但他們此刻也是一條船上的人啊……沒有一點契約精神，可真是令人不齒。
但不管怎麽說，人都死了，沒法追究，現在怎麽把閻曜身上的麻煩解決才是重要的事。
雷鑠幹巴巴地看著閻曜：“碎片不能取是真的？那我們怎麽辦？”
閻曜沈默片刻：“我不知道。”
雷崢卻是皺眉看著閻曜，“我倒覺得，秦覓州的話未必是真的，說不定他是知道自己活不了，才最後誆你一把。”
說什麽碎片不能取，誰不知道葉緋身上有碎片，他故意在臨了把這事告訴閻曜，就是為了動搖他的心神。
誰能想到，都到了這種時候，他們居然遭到了來自隊友的最大阻撓，這人可真的是，太壞了。
閻曜沒什麽表情，雷崢和雷鑠知道他心情不好，便都閉了嘴，苦苦思索對策，倒是剛剛說了話又沈默的顧煬忍不住向他看去。
他張了張嘴，想說他覺得，秦覓州臨死前說的話是真的，但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顧煬想不起更具體的事情，他只是在閻曜描述的時候，覺得這些信息很熟悉，一聽就知道是真的，就好像他早知道這些事，沒來由地知道真相。
但更多細節、更多背景……他感覺只差一點，就差一點，但偏偏想不起來。
所以，盡管他認為秦覓州的話是真的，他依然沒有說更多，沒有根據的話，萬一只是自己想多了得出的錯誤判斷，反而害了閻曜他們。
一時間幾個人心情各異，倒是都奇異地保持了沈默。
他們想搶寶物，因為這件東西有巨大能量，蟲族能憑此開啟黑洞。
現在黑洞還沒正式打開，正是因為寶物不完整，要再次開啟大型傳送通道、甚至黑洞，需要經過漫長儀式和大量犧牲的準備。
另一個更輕松便捷的辦法，就是讓寶物完整。
他們不敢想像，不完整的寶物已經有這樣強大的力量，完整後的寶物是否更能移山倒海、顛覆乾坤？！
這種可怕力量如果不能毀了，也不能落在敵人手裏。
閻曜下意識向遠處眺望，那是之前葉緋和雷治他們在戰鬥的方位，但是此刻，視線被漫天亂竄的蟲族給擋住了，仍然看不見什麽。
閻曜舌尖頂了下後槽牙，冷嗤一聲：“原本怎麽做，現在還怎麽做，寶物而已，照搶就是了。”
他擡眼看其他人，眼神比往常更加桀驁不馴：“先搶了，有什麽事再說，大不了就是一死。”
空氣默了一瞬，然後響起了雷鑠硬邦邦的笑聲：“哈哈哈哈，阿曜說的是，也沒什麽好怕，先搶了寶物再說嘛，反正就算死了，還可以回溯……唔！”
話音未落，他就被雷崢肘擊了肚子。
雷鑠覺得有些委屈，他覺得自己沒說錯，但是往深處想，生死這種事情本就是大事，誰能打包票一定能奪得寶物實現這個想法？與其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重新開局，不如現在好好拼一把。
天亮了，祭祀儀式並沒有如他們所願被打斷，在逐漸亮起的日照中，他們看見沖天死氣，濃厚而不詳。
顧煬遠遠看了眼，眼神止不住擔憂，他收回視線看向閻曜：“你現在感覺如何？”
閻曜扯了下唇角：“撐得住。”
不是沒事，而是撐得住，顧煬心裏有數，也不說什麽了，把秦覓州的屍體收進空間鏈，直接給他們這場短暫商議作了結論：
“現在情況對我們不利，這邊人太少了，先匯合再說。”
原計劃裏，用秦覓州身上的碎片去引來祭司手上的寶物，前半段計劃成功了，但因為低估寶物本體的影響，且沒想到取出碎片有風險，直接導致後半段計劃輸得一塌糊塗。
不僅在秦覓州和雷崢被捉了後，搶到的寶物被許上將的人奪回去，從現在的情況推測，許尉崇該是把寶物交給祭司……丟了到手的寶物，秦覓州還令人措手不及地死了，更把碎片弄到閻曜身上，給他們帶來新的難題和更大麻煩。
細算起來，這個行動是徹底失敗。
不管如何，此前他們的突擊打了蟲族一個措手不及，隨即祭司又來大動作，讓蟲族惶惶，他們才能在對方地盤偷到一點點喘息空間。
如果不能在對方調整回來前，或祭司又做出什麽騷操作前作出應對，他們會更加喪失眼下的點點優勢。
既然決定離開，他們便迅速把附近的士兵們聚合起來，確定葉緋他們的方向，準備向那邊推進。
在他們盤算的這短短時間，周圍形勢一直在不斷變化。
祭祀火圖燃燒得愈加旺盛，空氣中死氣的濃郁程度，連普通士兵都感到不適，顧煬擔憂地不住看向天邊，當機立斷說：“出發！”
士兵們飛快調換隊形，換成突擊陣式向外突破，再一次和蟲族打在一起。
混亂中，閻曜靠近顧煬、雷崢和雷鑠，快速說：“不要告訴葉緋。”
不要告訴葉緋什麽，他沒說。
雷崢、雷鑠詫異地看他，卻很快反應過來，慎重地點了點頭。
顧煬惋惜地看了眼閻曜，望向遠處葉緋的方向，嘆了口氣。
……
正在向外推進，這時天空像破了個大洞一樣，洩下來巨大明亮光柱，異常情況惹得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靈都擡頭望去——
便見原本被死氣熏陶的天空破碎一般打開一條縫，金色光芒從中灑落，在他們眼睜睜的註視下，裂縫肉眼可見地擴大，變成一個邊緣模糊的不規則圓洞。
這個和周圍天空不同顏色的圓洞很快散去了模糊，中央出現一片熟悉又陌生的雪原景況。
這是和蟲族祖星截然不同的風景，是另外一個星球特有的風貌，是他們待過一段時間印象深刻的蟲17星啊！
雷鑠震驚：“我天，這是什麽？！”
雷崢喃喃道：“通道，打開了。”
這一次不像從前如煙如霧的海市蜃樓，畫面水波般輕晃後，很快凝住，一陣從另一邊的蟲17星刮來的帶雪冷風，讓他們打了個冷戰。
寒冷、刺骨的現實，他們清醒意識到，這次是真的——通道打通了！
湧向通道的死氣一波又一波，那些原本神態各異的低等蟲族，這次再也沒有力量掙脫，紛紛被吸附在地面，動彈不得地被抽走力量。
更遠的地方，那些還能動彈的蟲族，像是受到召喚一般，一只只爭先恐後向通道而去。
蟲族混亂，人類士兵們陷入恐慌和焦慮，唯有站在祭祀火圖前的祭司在瘋狂大笑。
祭司啟動被打斷的儀式，選擇汲取祭品能量的方式，強行打開通道，這一波操作讓空氣中的能量動蕩得十分厲害。
空氣中甚至發出了細小的“啪啪”爆裂聲。
受到影響的顧煬不舒服地按住額角。
閻曜幾不可察斂了下眉，垂在身側的手暗暗攥緊，他沒有站在原地被動地承受壓力，而是選擇主動出擊——
短暫停頓後再次攻擊四周的蟲族，誓要將這些想要前往通道的蟲族給斬殺。
其他人也逐漸回神，紛紛加入戰鬥之中。
一片動亂之中，躲在另一處聖靈樹下的葉緋等人，在經歷了看見天邊通道的震驚後，很快回過神來，同樣選擇了戰鬥模式。
情況緊急，不容他們多想，也不是留力的時候了，所有人都在拼盡全力，剿殺蟲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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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打開了。
除了葉緋他們這幫人感到迫切之外，許尉崇帶來的士兵，絕大部分人也開始躁動。
原本祭司發動神秘力量，他們跟隨許上將來到聖靈樹下躲避，後來蟲族被不明力量影響陷入混亂，更是和葉緋那邊的士兵打在一起，這期間，他們依然安靜站在一旁，沒有攔住蟲族，也沒有幫星盟士兵。
他們就這樣袖手旁觀站在一旁，雖然絕大多數士兵在不斷地看許尉崇，但許尉崇始終沒有表態，他們只能一直幹站著。
和許尉崇站在一起的楚翊清卻沒有太過關註外界，除了分心留意葉緋那邊的情況，他一直牢牢註意祭祀臺的動靜。
在看見秦覓州倒下時，他並沒有過多想法，直到秦覓州被閻曜裝進空間鏈裏，他終於忍不住驚訝——
秦覓州居然死了？！
按閻曜的性格，如果人還有得救，他不可能把人塞空間鏈裏，而且，只有死物才能被裝進去。
那一刻，楚翊清感覺事情太古怪了，早已偏離自己預想太多。
他忍辱負重站在這裏，不是真想和葉緋站對立。
現在情況變成這樣，他的心很難不亂。
楚翊清摁耐自己繼續待著，想看看還會發生什麽事，畢竟許尉崇和蟲族女王混到一起，又吊著祭司，他想弄清楚對方到底在盤算什麽，可通道被打開了。
又再再應和了那一句：人算不如天算。
再忍辱負重下去，楚翊清覺得，他或許無法回頭。
他看了眼遠處，葉緋果然和士兵們再次同蟲族打在一起。
他便向站在不遠處的手下做了進攻手勢，自己轉身也要走，卻被許尉崇伸手攔住，楚翊清冷冷看去，斥道：“你要瘋自己去瘋，我不奉陪了，滾開。”
許尉崇卻桀桀地笑起來，像看不懂事的小孩一樣笑看著他：“你想去幫忙？以什麽立場？星盟的人？”
他靠近他，輕聲說：“你以為，我們還算人？”
楚翊清瞳孔頓縮，他下意識伸手又猛握住拳，“你什麽意思！？”
許尉崇瞇了瞇眼，更加靠近他的耳朵說：“字面上的意思，我也被寄生過。”
楚翊清只覺得腦袋嗡地一響，心中駭然：“你，你……”
許尉崇很滿意他這個表情，勾著唇角說：“我不相信你沒有感覺到身體的異常，你裝聾作啞，無視自己的身體異常，我和你不一樣，我主動接受這些異變，所以我成了……”
“新人類。”
他看過來，這一刻的眼神終於不帶任何掩飾，而是滿滿的睥睨。
“人類啊，太渺小，我們總說自己是星際人，但事實上，星際人身體太普通了，這樣的身體怎麽去征服世界、征服宇宙？”
“我們得進化，只有進化，才是出路。”
見楚翊清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怔住，他得意地笑起來。
他許尉崇忍氣吞聲那麽久，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他看著天邊打開的通道，這次不再是那種不牢靠的聯系，他能感覺到，潘多拉的魔盒打開了，只會往外惹出更多麻煩，不會輕易結束。
他揚手，四周早全神貫註在他身上的士兵們立刻挺起胸膛，待他做了個指向蟲族女王的進攻動作後，這群士兵神色一振，大聲應：“是！”
沖天的應和聲震得附近的蟲族衛兵一驚，便見這群這兩天時常和他們同進同出、偶爾會幫助對抗另一批人類的士兵，端起武器迅速變換陣型，直接將站在另一側的蟲族女王等蟲族包圍。
蟲族女王顯然沒想到許尉崇這個人類會突然反水，她又驚又怒地看著對方，“卑鄙的人類！你想幹什麽！”
她怒指著他：“你這是公然要撕破我們的約定！你這是在對我族發動戰爭！”
“噢？不是你們挑起的？”
許尉崇指指天邊越擴越寬的通道，蟲族正在快速通過，而通道另一邊的蟲17星，可以看見遠遠飛來不少星艦，近處炮彈轟鳴，白色雪原很快染上了紅紅黑黑的汙漬，地面更是變得坑坑窪窪。
只要望一眼，從這個打開的通道裏，就能清晰看見此刻正發生在蟲17星的激烈戰鬥場面。
許尉崇對女王說：“我不過是做出應對罷了，女王，你們蟲族囂張了那麽久，是時候該知道什麽叫人外有人。”
說完，他向著嚴守在蟲族女王四周的士兵做了個進擊手勢。
這一刻的許尉崇，終於有了星盟上將的氣節。
那些士兵們憋了那麽久，還被閻曜那邊的士兵說自己背叛星盟，早氣壞了，見領導終於下命令，即刻就沖上去，跟保護女王的蟲族衛兵打在一起。
女王被蟲族衛兵牢牢圍在中心保護著。
更遠的地方，覺察女王有危險，由近而遠的蟲族們紛紛前撲後繼過來，盡管一只只仍然被遠處的祭祀火圖抽取力量，卻依然竭盡所能沖過來，想拯救他們的王。
這是源自於蟲族身體構造的不可抗拒本能，從一出生，他們的靈魂裏就被刻下忠於王的命令，他們的生命，是整個蟲族的，更是王的，為了王，他們可以隨時拋棄自己的生命。
在這種信念支持下，越來越多的蟲族加入解救蟲族女王的行動，甚至有蟲族在命令下，轉而向許尉崇而去，想要攻擊他。
蟲族女王看著同樣被手下保護著的許尉崇，眼神鄙視，“真是愚蠢，如果你聽話，等我們蟲族統一這片星域，還能讓你管管人類，但你不聽話，呵呵……”
她擡起下頜，語帶驕傲地說：“那你們人類就試一試，觸怒蟲王的下場！”
這是他們蟲族的祖星，是他們的蟲族世界，這裏生活著無數蟲族，聽從她的號令，此刻正從祖星上任何一個角落趕來神聖的聖靈樹前，即是為成為她的兵守護她，更是準備通過通道前往人類世界。
雖然祭司那蠢貨用了讓他們付出最大代價的辦法打開通道，把她架到這個位置，她心中惱怒，但機不可失，錯過這次開啟時機，要是還不能一舉拿下人類，他們付出的代價會很慘重。
女王高舉權杖，額上一對觸角隱隱發著金光，“來吧孩子們！讓這些人類付出代價！讓他們看看蟲族有多優秀，我們才是這個星域的最高等級物種，這個星域是我們的！”
“是我們的！”
“嗤嗤嗤！”
“喳喳喳……”
“嗡嗡嗡嗡……”
高等蟲族、低等蟲族的聲音全混在一起，一時間只聽見一片的嘰裏咕嚕古怪蟲鳴叫。
鳴叫聲，無數翅膀拍打摩擦發出的高頻共振，讓空氣中響起了一陣奇妙震動，不久前才占上風的人類士兵們在遭到蟲族奮而抵抗的同時，被能量波動影響，很快落於下風。
看著士兵們吃力應戰，被護在內圍保護的許尉崇絲毫不見慌張，他甚至眼睛亮亮地看著從四面八方趕過來“護王”的蟲族，一臉興趣盎然地對楚翊清說：
“多有趣的現象啊，低等蟲族看著不開智，但在齊心上，比我們人類好多了，這就是他們種族得以壯大的原因，上天果然是公平的。”
楚翊清像看傻子一樣看他。
還以為許尉崇多有能耐，真能一舉捉下蟲族女王，結果對方根本不是那種能輕易解決的角色，這種一動就動了整個蟲族的大boss，他現在居然還能表現得這麽平靜？
是虛有徒表，還是真有恃無恐？
不管哪一種，眼前這情況怎麽看都是許尉崇敗了，他更傾向於許尉崇這人就是愛裝，到這個時候還嘴硬。
楚翊清冷淡道：“許上將，這就是你要我看的盛況？確實盛況，不過也比不過你接下來的狼狽來得精彩。”
這是篤定他輸了？
“哈哈哈哈……”許尉崇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
楚翊清的眼神越來越冷。
許尉崇最後笑出了眼淚，他擡手將之揩去，“我剛剛的話，你好像沒聽懂，還是說，你懂了，不想承認？”
“沒關系。”
許尉崇轉過來，他的臉忽然顯出深深淺淺的線條，顏色越來越深，最終出現了鱗片，他看著面露震色的楚翊清說：
“別不承認，我們就是同類，敢於面對自己，我今天就讓你看看，怎麽親手打開新紀元。”
然後，他緩緩轉頭，看向正在逼近的蟲族衛兵，輕嗤：“都是螻蟻。”
說完這話，楚翊清身體感覺到一陣奇異呼應，眼睜睜看著，一秒前還在兇猛進攻的蟲族們全都停下了。
他、所有正在頑強抵抗的人類士兵都摸不著頭腦發生什麽事，但事實上，每一只蟲族，身體裏此刻正在遭受兩極分化的拉扯——
一方來源於他們熟悉的女王；而另一方，奇異的、美妙的、讓他們想跪下臣服的信息正在持續向他們進攻，正來源於那個模樣變得奇怪的人類。
這陣信息素是如此強大而令人忌憚，那是獨屬於高等蟲族……王蟲才有的信息素啊！
蟲族女王等級比其他同胞更強，更能抵禦這陣力量的同時，也更清晰感受到信息素裏蘊含的壓制力量。
她已經老了，按照年紀早應該退位，但蟲族遲遲未能誕生第二個王。
她日益艱難，而祭司也在這時候起了不該起的心，覺察到一切的蟲族女王，在接到故鄉情況緊急的消息後，才會這麽迫不及待向人類發動戰爭。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蟲族祖星沒有新蟲王誕生，那麽打開黑洞，讓更多族人湧入這片星域，想來能找到蟲王。
但誰能告訴她，她心心念念的新蟲王、獨屬於王類的信息素，怎麽會在一個人類身上出現？
此時的許尉崇，臉部、頸部、手部，所有裸`露皮膚都出現像蜥蜴一樣的暗褐色磷片，一片又一片地交疊，密密麻麻地裹覆皮膚，眼睛也像獸類一樣豎成一條線，他耳下至頸側的地方，出現像玉米須一樣的觸手，無風而自飄，是在一探一探地感知外界情況。
蟲化。
怎麽會這樣？
現在幾乎所有蟲族都被壓制了，有些甚至已經直接跪倒，女王震驚得說不出話：“你是、你是……”
你是蟲王？
許尉崇聽懂她的話，勾唇應：“我是。”
然而女王發怒了，她用力揮著權杖：“不可能！你這個偷竊者，我們蟲王的力量是一代傳一代！我沒有感受到新蟲王誕生，我沒有傳遞力量，你又是怎麽偷到這些力量……不、怎麽可能！”
她無法接受這個現實，這個人類散發的信息素居然隱隱高等過她？！那她算什麽？蟲族的王只有一個！
許尉崇下意識看了楚翊清一眼，見他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轉著眼睛說：
“不管以前的王是誰，現在我是你們的新王，是否臣服？”
有些蟲族當即跪下，然而在蟲族女王用力一擊權杖，加重信息素遏抑後，不少蟲族又偏向了女王。
許尉崇和女王無形力量的對峙，一時間讓許多蟲族出現認知混亂的局面，一會兒轉向許尉崇，一會兒轉向女王，最後紊亂了，在原地團團轉。
蟲族的異常，他們直系領導面容上的變化，讓周圍的士兵都看呆了。
不少人回過神來，紛紛後退，明顯表現出對許尉崇的抗拒：
“怎麽回事？許上將是被攻擊還是……？”
“我的天嚇死老子了！上將原來不是人類？他是蟲族那邊的人？間諜？”
“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有沒有人說說發生了什麽事？”
……
沒有人回答他們，於是諸如其類的疑問聲越來越大。
惹得許尉崇向他們看去。
一張滿著深褐磷片的臉，觸角像水裏飄搖的海草一樣在頸側靈活游移，每一縷都指向對他發表最大聲質問的士兵，他的眼睛在初晨陽光的直射下，豎成一條線的瞳孔又凝縮得幾近於無。
“怎麽？我把蟲族壓制了不好？我這可是為了你們啊，不用戰爭了。”
理好像是這個理，但領導整個人變成這副半人半蟲模樣，沒有解釋，不知源由，一時間心神大亂的士兵比比皆是。
許尉崇還在和蟲族女王爭奪對蟲族的控制權，一時間沒有分出高下。
但沒有分出高下，這番牽動已經廢了聖靈樹附近百分之九十蟲族的行動力，人類士兵也停手了，最終沒有出現一邊倒或更亂的場面。
不管許尉崇有意還是無意，向通道輸出的蟲族大軍停了大半部分，只有那些離得更遠的、影響不夠的蟲族在繼續前行。
雖然眼下的情況暫時有利於他們，但這種脫離想象的變動讓楚翊清心中不安。
他下意識向遠處看去，之前葉緋曾經在戰鬥的地方沒有人，葉緋不見了，而閻曜那班人員，也通通找不著了。
他們撤了。
正常，危機雖然沒有徹底解除，但有所緩減，他們肯定會討論下一番對策，畢竟他們是同一目標的夥伴。
楚翊清看向遠處燃燒著巨大火焰的祭祀圖，又像透過那兇狠的火光虛看著什麽，整個人靜默得像一座冰雕刻的雕塑。
等許尉崇得意地轉過來，見到的便是楚翊清這副麻木怔怔的模樣，他有趣地挑眉：“怎麽？後悔了？”
他像個長輩一樣循循善誘，眼裏卻全是不懷好意：“我們是同類，理應一起走，如果你想背叛我，我現在就可以送你和你割舍不下的夥伴們回老家。”
這話讓楚翊清有了些反應，他眼睫顫了顫，轉過來看他，不過二十歲的年輕Alpha，這一刻眼神卻滄桑得讓人可憐。
許尉崇假模假樣地拍他的肩，“向前看，我們是新人類，他們註定和我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或許是楚翊清難得流露情緒的模樣，讓許尉崇有些感慨，他說完這話，掃了眼一片臣服的蟲族、依然不服氣的蟲族女王、眼神忌憚的手下，又望向天空通道裏打成一片的蟲17星。
他凝視片刻，緩緩開聲：
“每個人都以為我想搶元帥之位，真是可笑，小小一個元帥又能做什麽？我要的是這片星盟，要這整個蟲族，我要這個世界唯我主宰！”
到了這一刻，他終於袒露野心，卻並沒有折服楚翊清。
楚翊清就這麽站著，動也不動，和在他眼裏已經不正常的許尉崇站在一起，看著他運用那種妖異的能力試圖指揮蟲族。
這種力量他也有。
數次寶物的呼喚、蟲族祖星奇異的環境，讓他從來到這個地方後，已經分不清多少次被影響。
可他不想變成怪人，他可以暫時當背叛者，反正最後真相大白，葉緋會知道他的苦心，她會原諒並且憐惜他，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他是人類的基礎上。
如果他不是人類，他還有什麽資格去肖想葉緋？
楚翊清緊緊攥住拳頭，壓抑身上那股受到牽引想要湧動的力量。
不能，他不想變成和許尉崇一樣的惡心蟲人……怎麽辦？
他該怎麽辦？
楚翊清又向空無一人的遠處眺望，他感覺自己的心從來沒有這麽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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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靈樹腳下另一處位置，閻曜等人正在飛快向前跑。
通道忽然打開，得到召喚的蟲族進攻蟲17星，他們震驚於這個事實，很快取出武器，憤而殺敵，然而沒多久，蟲族內部似乎出現問題，瘋狂進攻的蟲族倏然停下，凝滯不前。
又廝殺了一陣子，確定這些蟲族都“傻”了後，他們對視一眼，馬上召集士兵們撤退。
他們應該抓住時間先和葉緋他們匯合。
然而，蟲族大軍滯亂，遠處蟲族女王和許尉崇似乎出現了分岐，一時間，一直威脅他們的敵方勢力消停了，閻曜他們不約而同將眼光對準獨自守在祭祀火圖前的祭司。
祭司擁有寶物，他還是啟用神秘儀式的關鍵人，這樣一個重要角色，有機會拿下怎麽能錯過？
於是幾人眼神一碰，連商量也不用，取出輔飛行工具，帶領一眾士兵快速向祭司突擊。
他們的行動非常果斷且迅速，這一次去而又返，再次回到祭祀臺，打的就是蟲族一個措手不及。
而隨著他們的接近，正在祭祀圖前詭異行動的祭司終於察覺，來勢洶洶的一班人馬嚇了他一跳，而他的手下卻因為許尉崇和女王的爭鬥而變得精神渙散，根本沒來保護他。
“他們、他們來了！快保護我！”
眼看情況危急，祭司不顧形象啞著嗓子大喊，就想惹蟲族衛兵註意，然而肉眼可見，他們依然沒什麽反應。
就在祭司絕望地摟緊寶物，要往身後的烈火跳進去時，那些蟲族衛兵動了，他們以不符合往常體弱的快速行動力飛撲過來，護住祭司之餘，飛快補充的兵力更是將閻曜等人給團團圍住。
閻曜向一個方向看去，卻是坐在高大巨骨蟲身上的許尉崇，他身後跟著一隊蟲族，個個和現在困住他們的蟲族衛兵差不多——眼神呆滯、表情木訥。
像是沒有了意識被操控的傀儡。
雷鑠先呸了一聲：“垃圾，你這是連裝都不裝了？”
雷崢神色凝重：“你早在這裏等我們？”
後方就是被祭司抱在懷裏的寶物，過近的呼應讓閻曜的心臟一下比一下更快撞擊，眼角還有抹灼燒晃眼的紅色，他忍著悸動，保持面無表情說：
“哦，走狗屎運。”
許尉崇模樣已經恢覆大半，只臉上還殘留一些斑斑駁駁的痕跡，便聽他拖著聲調說：“還是太子了解我，我也沒想到你們跑了還能再回來鉆進套裏。”
今天一連串行動都成功了，哪怕許尉崇心知前面幾人都不是吃素的，他依然忍不住得意：“這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跟我比，你們幾個……”
話音陡然消失，許尉崇感覺到一陣無法克制的心悸，他猛地扭過頭——
一眼看見一個高高站在聖靈樹枝椏尾端的少女。
她手持一柄似曾相識的等人高赤紅弧面扇，保持側身持扇的動作，垂在肩膀後背的長長馬尾隨風散動，望過來的眼神犀利而冰冷。
……是葉緋，她為什麽站在那裏？
許尉崇有一剎那疑惑，速即瞪大眼睛，仰頭。
一只巨大火焰鳥從天而降，兇猛地向他面門俯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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