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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水益/文
暴風雪呼嘯, 葉緋坐在安靜而狹窄的操作艙裏，通過機甲前方顯示屏，看外邊糊成一片的白色世界。
葉緋原本踩著滑板, 順著那些沒完沒了看不見盡頭的蟲族逆行尋找起源地——她一直想尋找的傳送通道開口。
如果想找到隊友, 想找到蟲17星上的駐軍，朝蟲族來襲方向追蹤, 是她想到的唯一方向, 在這個斷絕通訊聯系的地方。
——除了她，其他人肯定也會朝蟲族來源地而去, 他們就可以會合了！
但事實是，正飛得好好的, 前方猛地吹來一陣狂風，將一路疾行的葉緋從滑板上打下去。
翻了幾個跟鬥後，她好不容易從撲面而來的暴風雪中掙紮著擡頭，已經找不到滑板掉落的地方了。
調用精神力搜索, 花了不少時間找回滑板, 卻發現在暴雪天氣下無法踩著滑板前行, 更別說步行，葉緋別無辦法，只能把機甲取出, 她爬進去, 暫時在這裏避一避暴風雪。
機甲的能源是有限的, 她擔心未來遇到事情需要用機甲無法使用會更被動, 所以只把機甲當成避風港。
這一坐，就坐了大半個鐘。
此刻, 葉緋抱著膝蓋，縮著身體坐在寬敞座位艙一側, 沒有戴上精神力連接裝置，嚴格來說，機甲未啟動不能真正抵擋風寒，在外邊不斷呼嘯的風吹雪打之下，陣陣冷空氣鉆進操作艙，她無法避免感到寒冷。
但葉緋沒有再取厚重的防寒衣物穿上，也沒有啟動機甲抵禦無孔不入的寒意，她只是抱著自己，手握著空間鏈吊墜，下巴抵在膝蓋上，安安靜靜望著外面。
仿佛要從那顆緋紅星星汲取力量似的，攥著吊墜的手無意識地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著，嘴裏喃喃：“學長……”
終於，這陣突然其來的暴風雪停了，感受到外面呼嘯風聲消失一刻，葉緋動了。
她把一直緊攥的空間鏈吊墜仔細放回衣服內層，從操作位坐起，快速戴上精神力連接裝置，機甲眼睛隨即亮起，機甲紅星動了起來。
他從幾米深的積雪層裏將自己撈出來，向前飛了一段距離，視野範圍見不到一只蟲族，葉緋才熄了機甲，從機甲裏爬出來。
收起機甲後，她擡頭望天，雲層疊多、天色暗灰，她判斷不出是什麽原因導致的這場暴風雪，但她看得出來，天色不好。
時間拖得越長，情況會越被動。
從蟲族祖星逃脫後的這十幾個鐘裏，她一無所獲。
分開前他們侃侃談逆轉計劃，現實卻是不按想象發展，這樣下去肯定要糟……
“別亂想，肯定不會有事的。”
葉緋拍拍自己的臉，讓自己保證冷靜和清醒：壞情緒無法讓情況變得更好，正因為情況不妙，才更應該穩得住。
可以說在雪地穿梭的一天時間內，她便是靠著一股一定能勝利的信念支持自己。
所以當她踩著越來越慢的滑板向前飛行，看見灰蒙蒙的天邊空氣陣陣扭曲，最終閃現出似曾相識的海市蜃樓奇景，葉緋心頭咯噔一跳，眉心深深皺起。
高空中的空氣像水簾幕布一樣晃動，隱隱約約透視出另一個世界的情況——
一棵宏偉巨型的高木聳立著，背景裏只能看到它遮天蔽日的一部分，在這棵巨樹前，無數蟲族按種族分類、堡壘分明地站著，像是大軍進攻前的列隊排行，它們正對的方向是他們。
再一次看見海市蜃樓景象，高高在上的蟲族似乎會隨時從另一個世界降臨這顆星球，那感覺實在是滲人得很。
葉緋難以置信看著半空中的景象。
蟲族居然再一次糾集兵力打通聖靈樹前的巨大傳送圖案？！
也就是說，蟲族再一次以獻祭自己族人的方式弄出了濃郁死氣，從這副像水幕一樣晃動扭曲、還沒有穩定下來的畫面上看，比上一次，蟲族排列得更整齊勢大。
她忽然悟了。
三天到了，這是蟲族原本打算擺給人類看的談話氣勢！
他們第一次打斷的，是蟲族的準備，而重來一次，他們依然沒能阻止。
他們的阻止計劃失敗了。
不管是迷失在雪原裏的她，還是她的隊友們，他們誰也沒能按照預想方式阻止蟲族大軍。
葉緋盯著天邊不斷晃動的光影圖，忽然用力一踩滑板：“不過是暫時失利，沒什麽了不起，輸了還能重來，別說我們還沒輸。”
她不再節省能源，原本因為能源不夠速度慢下來的滑板再次提高速度，載著她朝海市蜃樓方向飛去。
她想，來得及的，只要能夠會合。
軍部那麽多能人，在爺爺的指揮下一定能破局！蟲族有大量炮灰做大軍，他們人類也有智慧對敵，就算最終避免不了要對上，她也不會害怕誰！
抱著這種信念，葉緋在雪地裏極速飛行了好幾個鐘，具體多久她不知道，她沒空停下來看時間，只知道飛到後來，滑板動不了了，她摔在雪地上又爬起，撿起滑板收起來，徒步前行。
途中又看見蟲族，葉緋不再停下來對戰，能避則避，她一心趕路，漸漸地她發現不太對勁，這些蟲族和之情遇到的完整無缺不同，它們或多或少受了傷，有些甚至爬著爬著倒在雪地上，不動了。
這意味著，它們曾經受到攻擊。
在這顆荒涼星球上，除了人類，還有誰會攻擊蟲族？
葉緋心頭一喜，原本已經凍僵的雙腿仿佛又得到力量，她提高速度向前跑去，一段路後，她終於遠遠看見地上倒著一個……人。
暗藍色的軍式制服，顯然就是軍部的統一制式服裝，是軍部人員！
太好了！看見人那一刻，她心頭一松，這一天多遇不見一個人的穿越雪原時間，讓她快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傳送到另一顆星球，和留在蟲17的隊友們分開錯過。
“餵！你還好嗎？醒醒！”
葉緋一邊喊一邊接近他，她跪坐下來，手拍上對方後背時感覺到硬邦邦的一塊，心裏頓時咯噔一聲，她皺著眉努力把人翻過來：“……兄弟，大兄弟，能聽見我的話……”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
葉緋看見一張凍得僵硬暗紅發紫的臉，眼睛微微睜開，瞳孔已經散開。
這個士兵已經死了。
腦海裏做出這種判斷時，葉緋提著心，托著這具屍體，轉頭向更遠地方望去。
連綿不絕的白色雪原上，黑梭梭地躺著一團又一團肢體不全的蟲族。
如果，真實情況不是這樣呢？
如果真實情況是士兵們和蟲族大戰一場，最後倒下了，忽來的暴風雪將他們掩蓋，只有重量較輕的蟲族殘肢被卷到上方，也就是她現在看到的這一團團黑色……
葉緋瞳孔一縮，瞬間，精神力以她為中心迅速向外擴散！
強大精神力迅速掃描這片乍看只有蟲族殘肢的雪地。
雪的表面、雪的裏層、再往下的地方……精神力越掃葉緋神色越嚴肅。
她將士兵的身體放下，很快來到附近一處感應到的位置，從空間鏈中拿出趁手工具快速鏟雪，差不多挖了一米，暗藍色軍服再一次出現在她眼底。
葉緋抿住了唇。
沒多久，一具又一具的士兵遺體挖了出來，被葉緋齊齊整整放在雪地上，最後感覺到附近200米內再沒有疑似人類形體的東西，她才停止挖掘。
一片寂靜的雪地上，整齊躺著57具屍體，全都已經停止呼吸，沒辦法再救。
一開始，她的手還會顫抖，到了後面，戴著已經失去效用的外骨骼手套的手全麻了，只能機械將人挖出。
為什麽，會這麽慘烈？
她見過死人，可想到這些或許是曾經擦肩而過、有過一面之緣的人，葉緋心臟就像被尖刺刺到般難受。
她沈默片刻，走到這些整齊排列的屍體前面，開始將空間鏈裏的雜物往外丟，清出空間後，她向這些屍體行了個軍禮，低聲說：“你們都是英雄，現在，讓我帶你們回去……”
再多的話，她說不出來，葉緋心裏難過，她忍著情緒將這些已經犧牲的士兵軀體一具具收進空間鏈。
做完這一切，葉緋繃著臉快速向前跑。
這次她不再節省精神力，而是精神力全開掃描周圍情況，她很快心驚膽戰地發現，這一片或許是士兵和蟲族戰鬥的戰場，一路都是倒在雪地的士兵和蟲族。
葉緋很快分辨出來，越往前走，倒在雪地的士兵死亡時間比之前埋在雪地裏的士兵死亡時間晚一些，由此可推，再往前走或許還有……生還者！
這三個字浮現腦海，葉緋撿屍體的動作更快了，又越過一片起伏坡地，她一眼掃去，這次居然從一片暗藍色的軍裝裏分辨出了其他顏色。
那是比軍部制式軍裝更淺一些的湛藍色軍裝，認出這身服飾的瞬間，葉緋呼吸都停了——那是一軍教官的軍裝服飾！
葉緋顧不上其他，拔腿跑過去，到了近前，倏然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臉上覆著一層薄霜的伍教官正面躺在雪地上，雙手握拳放在胸口，他的姿勢從容安祥，好像只是睡著一般。
“伍、伍教官？伍教官？”葉緋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這一幕，顫聲喊著。
伍教官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反應，她一下子跪坐在地，搖晃對方，希望對方給一點反應，但是，和之前遇過的無數士兵一模一樣，他全身硬邦邦的，一動不動。
而對方在自己的搖晃之下，從交疊握在胸口的手心裏掉出終端。
葉緋的視線隨著那個小巧的終端垂落，人卻怔然不動。
她無法理解為什麽會在這裏看見伍教官，無法接受對方就這樣死了……她還記得兩天前和對方的一次偶然間談話。
伍教官很擔心懷孕的妻子會來第八區，甚至到前線找他，因為遲遲沒能聯系上妻子，閑暇時，他總是拿著終端站在角落。
明明他看著很愁很煩惱，但葉緋走近時，他又露出了溫和的笑，以為她因為顧老元帥遲遲沒能回來而擔心，安慰她一切都會變好的。
她當時說了什麽？
她看了眼伍教官拿在手裏的終端，笑嘻嘻地意有所指告訴他：“對，一切都會變好的。”
被學生看穿心事，伍教官也不生氣，他好脾氣摸了摸頭，呵呵地笑著。
……
這麽好的一個教官，哪怕是剛入學時還沒有顯露出能力的她，在軍訓時被大部分人排擠，這位伍教官也溫和對待她，葉緋記得，跟他借的那本書還沒有看完。
他有相愛的妻子，他們還有一個沒有出世的孩子啊。
葉緋紅了眼，她覺得頭疼得厲害，捂著額頭巍顫顫地撿起終端時，不小心觸及屏幕，一個提前錄好的視頻被打開。
葉緋倏地看過去，唯恐錯過什麽，緊緊盯住那道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投影——
是在機甲操作艙內操作機甲的伍教官，他一邊控制機甲一邊咬牙切齒對著鏡頭說：
“許尉崇這個混蛋！他是個背叛者！他耽誤軍情！現在是28日清晨4時03分，我和陸塵劭教官失散了，他最後的消息說他們在中途被許尉崇的人給攔住了！瑪的我們在打蟲族！他許尉崇打起自己人來了！不知道我們這支部隊會不會被攔下來，我現在先錄下情況，如果我有不測，這一切將成為許尉崇背叛星盟的證據！”
投影隨即消散，視頻結束，自動打開第2個視頻。
那是在呼嘯的風雪裏，匍匐在地上的伍教官一邊爬著前進一邊錄著這個視頻，他偶爾看一眼終端，瞇著眼喘著氣說：“我不知道能撐多久，我要把事情記錄下來，現在先報告情況……”
“27日上午10點20分，一號星艦收到訊息說找到蟲族的傳送通道口，許尉崇那混蛋……說，他會派兵去檢查，讓我們不要輕舉妄動。”
“27日下午3點14分，一號星艦再次收到求救信號，這一次我認出來了，是那幫忽然不知跑去哪裏的小兔崽子發回來的求救信號啊……閻曜、葉緋、雷治……我們已經確定，有9名隊員突然從星艦上失蹤，我們想去支援，許尉崇再次阻止我們，這次我們發生沖突，一軍人員被強制看管起來，一號星艦被搶走控制權。”
“27日晚上11點30分，忽然傳來元帥等人失事的消息，我們一軍的人都不相信，但許尉崇不允許任何人離開星艦，此外，下午遇到蟲族攻擊後，駐軍已經離開臨時駐點，我們發現許尉崇嚴密監視著我們，他根本沒派兵去支援！”
“28日淩晨，元帥出事的消息讓駐軍人心大亂，我、陸塵劭教官趁機帶著之前元帥留給一軍的士兵，悄悄離開星艦……”
視頻到這裏再次結束，自動播放第3個視頻。
這一次面對鏡頭的伍教官雙眼通紅，他捂著臉，眼淚從眼角滑下，沙啞著聲說：“我們來遲了，來遲了，我們看見那幫小兔崽子的機甲，但是……”
但是什麽伍教官並沒有說完，因為忽然間一陣暴風雪糊住了終端，也打斷這個視頻。
葉緋半晌反應不過來。
壓抑不住心頭憤怒，她用力砸向雪地，揚起的一片雪粒糊了視線。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
為什麽他們拼命想阻止這一切，冒著生命危險尋找傳送通道口向軍部傳遞消息，許尉崇卻要阻攔！現在一切變成這樣！伍教官！伍教官死了啊！
“啊——”
一陣劇烈波動的精神力以葉緋為中心向外激蕩！
倏然放出的精神力，讓她感應到雪地下原來同樣覆蓋著許多人。
這些是和伍教官一同出來尋找他們的士兵，他們是想來幫他們的啊！
葉緋紅著眼咬住唇，快速將這些人刨出來，士兵、士兵、都是士兵，沒有、都沒有氣息……忽然，瘋狂挖掘的動作一頓。
她無限向外擴展的精神力感覺到了什麽不一樣的，是人類的氣息！是活人！
葉緋猛地拿出機甲，飛快爬進去，操作機甲向感應到的方向飛去。
葉緋並不知道在悲傷情緒的刺激下，她一瞬間打開的精神力探索範圍有多寬闊，她只是拼命向感應到的方向去，在機甲全速行進下，很快看見雪地上一大團黑色。
那是不斷向中心進攻的一群低級蟲族，外型像甲殼蟲的蟲族一次次向中心爬去，受到不明力量的推搡向外滾落，然後又一次向中心攀爬上去。
機甲下降，葉緋向呈現三角堆的蟲族跑去時，精神力已經先一步將這些低級蟲族掀翻，到了近前，她終於看見來到此地後感受到的唯一生命力。
——同樣一身紅白機甲隊服的霍磊，他穿著微弱激發著作用的破損外骨骼套裝，魁梧的身體弓著，護著底下已經沒有氣息的宿乘佑。
“大塊頭！是我……”
葉緋一匕首紮在旁邊想偷襲的蟲族身上，她再看臉向下跪伏的霍磊，想說什麽開口卻是哽咽。
好在，霍磊不像這一路上她遇見的其他人一直沒動，一陣安靜後，他動了，緩緩向後轉，看見她時，臉上浮現不可思議。
葉緋伸手扶住他，湊近，讓他看清自己。
“是我，葉緋，對不起，我被傳送到另外的地方，對不起，我沒能及時趕過來，我……”
葉緋想問其他人在哪裏，但是見過伍教官和這一路慘狀的她，潛意識已經意識到壞結局，她不敢開口……他們本該並肩作戰，卻因為陰差陽錯，最終變成這樣一個誰也無法料想的結局。
手腕被霍磊用力握住，他似乎想說什麽，嘴唇蠕動著，最終卻是聲音如砂礫般摩挲過似的，啞著嗓子說：“你……怎麽來了？來找我們？”
高高大大的一個Alpha，下一刻卻是仰頭抹了一把眼睛說：“你去幫隗學長他們，我還好，真的，就是宿學長不太好。”
葉緋看了眼被他護在身下沒有動靜的宿乘佑，眼眸微微垂下，“沒關系，我們帶他一起走。”
葉緋什麽都沒說，她馱著宿乘佑把他搬進機甲操作艙裏，再次出來，卻看見霍磊整個人仰躺在雪地上，她急了，馬上跳下機甲，跑過去把他人拉起來：
“躺什麽！大塊頭你給我起來！快起來，我們一起去找隗學長他們！”
霍磊被葉緋拉拽著起來，他看起來有些恍恍惚惚的，站不太住，但還是勉強自己站起來：“好，走，去找隗學長他們……”
但是下一秒他又整個人摔在雪地上，再一次被葉緋扶住時，他自己搖頭拒絕起來：“我想我得休息一下，你去找人吧，位置在西南25度角方位，我一直記著位置……”
葉緋卻低頭，怔怔看著自己滿手的血。
她剛剛托了一下霍磊，手碰到他的側腰位置，那裏被漆黑的外骨骼部件掩蓋著，看不清楚，但是仔細看，能發現他的側腰有一大片猙`獰傷口。
像是被什麽生生啃出來似的，被外骨骼部件壓到了一部分，仔細分辨能看見另一部分裸`露的傷口上攀附著一只只螞蟻大小的細小暗紅的蟲。
不知是不是聞到葉緋的味道，正爭先恐後從傷口向外爬，而霍磊似乎不知道自己受了重傷一樣，還在告知離開前他們遇到了什麽事情。
“……那些高等蟲族真惡心，守在通道外指揮低等蟲族攻擊我們，宮學姐受了重傷，隗學長還能打，左引芙可能不太行了，屈會寧那小子果然運氣不錯……”
她擡起手，見著她手上的血，霍磊一下子閉嘴，葉緋聲音微顫地說：“你說的我記住了，你先坐下，我看看你什麽情況……”
霍磊卻不住搖頭：“不要，你去找人，快去，我撐得住。”
不管她怎麽說，霍磊都不肯讓她檢查傷口，葉緋最後一咬呀，攙扶他進了機甲操作艙，再一次啟動機甲。
她在心裏祈禱，機甲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宕機，好在紅星還撐得住，一路帶他們飛到了霍磊說的傳送通道口位置。
到了這裏，遠遠地葉緋便看見了，那是一處由數百只蟲族相互堆疊而起、被急凍鑄成的巨大冰雕。
無數蟲族你推我擠，像是要從一處無形的門中擠出來，卻因為遭遇極端空氣而被凍結在出口處，於是呈現出這座像是人為雕琢出來的詭異百蟲冰雕。
原本通道應該是有流動的光、或是被灰色的穿梭霧掩蓋的神奇物質，然而因為出口處無數蟲族被凍結，通道反而因此堵住，最終呈現這副奇景。
然而除了這副詭異聳立的百蟲冰雕，雪地上一片寂靜，遠遠望去，和此前葉緋看見的一地蟲族殘肢差不多，倒地不起的蟲族給雪地增添不同顏色，除此之外，沒有機甲，沒有人類，什麽都沒有。
葉緋放出去的精神力探到被埋在雪地下的人形物質時，她眼眶一瞬間紅了。
是……宮一嵐、隗巖瀚、左引芙，還有，屈會寧。
一動不動，他們都一動不動。
她腦子裏嗡一聲，隨即一片空白，她下意識便起身，打開艙門，就想出去把人找回來。
操作艙打開，冷冽的風撲在臉上，失神的感覺淡去，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向霍磊轉頭，“大塊頭，我……”
話音在她看見歪頭軟倒下去的霍磊時戛然而止。
“不、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葉緋撲過來，已經維持不住往日冷靜，只拼命想把霍磊搖醒，“我們做錯了什麽，我們什麽都沒有做錯！不應該有這種下場！你聽見沒有大塊頭，堅持住……”
不知是不是聽到葉緋哽咽的聲音，霍磊再一次睜開眼睛，他像看著葉緋，又像看著虛無，他的眼神開始渙散，牛頭不對馬嘴地說：
“你說的很對，我確實沒什麽用……”
“你在說什麽！醒了就撐住！我現在想辦法把那蟲……”
葉緋提著心，咬牙將霍磊身上的外骨骼護甲取下來，精神力從傷口探進去，然而這一探她整顆心都涼了——他的身體居然已經被這種從沒見過的小蟲給占據……密密麻麻地，在他的身體裏肆意游走。
這得有多痛苦？所以霍磊是早知道自己不行了，才制止她查看傷口？
“為什麽要忍？你……”
霍磊卻夢游似地繼續說：“我真沒什麽用，我以前……以為我很厲害，但在機甲系我比不過你，比不過很多人，你連我名字都不知道，你只喊我大塊頭……”
“你胡說什麽！我知道你叫霍磊！你的噬蟲呢？為什麽沒反應！”
葉緋不知道他這種情況該怎麽辦，她的精神力像裹住宿乘佑一樣迅速裹住對方，取出自己那只異常安靜的噬蟲直接按在他傷口上，就聽見他斷斷續續抽氣說：
“你以前說……楚翊清再差勁，他曾經那麽輝煌，大家都記得他，可我，像我這樣的人，死了，別人還不知道名字吧……”
葉緋的手一頓，她知道他在說什麽了，那是她入學不久，參加軍訓時第一次和霍磊說話的事。
這個各項成績優秀突出的機甲系新生是當之無愧的優等生，那時他和一群優等生看不起她，拿楚翊清作例子向她喊話應該去研發系。
那是葉緋第一次知道楚翊清的名字，向來不肯吃虧的她，當即回踩這個大塊頭說：“他少年時能開機甲拿到星盟總冠軍，現在能做機甲研究開發，厲害的人在哪個地方都很耀眼，連我這個曾經不認識他的人，現在依然能從你口中聽說他的名字，而你……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原來，這些話霍磊一直記著，他很在意。
可現在的霍磊又怎麽能和當時的霍磊比？
葉緋感覺眼眶在發熱，她咬唇取出匕首，一下又一下地將他傷口處成團的寄生蟲挖出來，“不一樣的，你早不是當初的大塊頭了，你是霍磊，很棒的隊友，你保護了大家，你很厲害……”
霍磊半闔著眼看她，一眨也不眨地，最後輕笑起來：“那以後……也有人會提到我的名字……”
“當然！現在機甲系誰不知道你！更何況你在前線奮鬥，你保護了大家，還執行這麽危險的任務，你是英雄霍磊啊……”
倏地，葉緋臉色一變，停了話頭的她不敢置信擡頭，卻看見霍磊嘴角銜著上揚弧度，眼睛保持著半闔狀態望著她，但是他的氣息，已經沒有了。
葉緋怔住，聲音極輕地說：“為什麽？你們今天怎麽回事？一個個這樣，我不喜歡啊……”
她的眼圈紅了，聲音變大，“我不喜歡啊！你，還有外面躲在雪地裏的屈小寧你們，我不喜歡你們這樣……”
“啊——”
眼淚一顆顆從眼角滑落，葉緋用力抓住霍磊的肩膀晃動：“不要這樣！你們怎麽回事！一個兩個都在嚇我！你們這樣我、我……”
葉緋丟開匕首，抱頭奔潰尖叫：“不要這樣！！！”
她明明夢到一切，卻還是走上悲劇，那她的預知夢有什麽用！有什麽用！她要這身金手指做什麽！如果不能改變命運不能拯救身邊人就算最後剩下她一人又有什麽意思！
“賊老天！你有本事讓我回來，你讓我改變啊！你沒本事！你沒本事！”
“轟隆！”像是不滿葉緋的不敬，天空一道明亮雷電閃過，猛地劈向大地！
葉緋卻沒有被震懾住，她倏地擡頭，眼睛一邊流淚一邊怒視天空：“想壓我？沒門！我告訴你沒門！！！”
“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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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雪呼嘯, 葉緋坐在安靜而狹窄的操作艙裏，通過機甲前方顯示屏，看外邊糊成一片的白色世界。
葉緋原本踩著滑板, 順著那些沒完沒了看不見盡頭的蟲族逆行尋找起源地——她一直想尋找的傳送通道開口。
如果想找到隊友, 想找到蟲17星上的駐軍，朝蟲族來襲方向追蹤, 是她想到的唯一方向, 在這個斷絕通訊聯系的地方。
——除了她，其他人肯定也會朝蟲族來源地而去, 他們就可以會合了！
但事實是，正飛得好好的, 前方猛地吹來一陣狂風，將一路疾行的葉緋從滑板上打下去。
翻了幾個跟鬥後，她好不容易從撲面而來的暴風雪中掙紮著擡頭，已經找不到滑板掉落的地方了。
調用精神力搜索, 花了不少時間找回滑板, 卻發現在暴雪天氣下無法踩著滑板前行, 更別說步行，葉緋別無辦法，只能把機甲取出, 她爬進去, 暫時在這裏避一避暴風雪。
機甲的能源是有限的, 她擔心未來遇到事情需要用機甲無法使用會更被動, 所以只把機甲當成避風港。
這一坐，就坐了大半個鐘。
此刻, 葉緋抱著膝蓋，縮著身體坐在寬敞座位艙一側, 沒有戴上精神力連接裝置，嚴格來說，機甲未啟動不能真正抵擋風寒，在外邊不斷呼嘯的風吹雪打之下，陣陣冷空氣鉆進操作艙，她無法避免感到寒冷。
但葉緋沒有再取厚重的防寒衣物穿上，也沒有啟動機甲抵禦無孔不入的寒意，她只是抱著自己，手握著空間鏈吊墜，下巴抵在膝蓋上，安安靜靜望著外面。
仿佛要從那顆緋紅星星汲取力量似的，攥著吊墜的手無意識地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著，嘴裏喃喃：“學長……”
終於，這陣突然其來的暴風雪停了，感受到外面呼嘯風聲消失一刻，葉緋動了。
她把一直緊攥的空間鏈吊墜仔細放回衣服內層，從操作位坐起，快速戴上精神力連接裝置，機甲眼睛隨即亮起，機甲紅星動了起來。
他從幾米深的積雪層裏將自己撈出來，向前飛了一段距離，視野範圍見不到一只蟲族，葉緋才熄了機甲，從機甲裏爬出來。
收起機甲後，她擡頭望天，雲層疊多、天色暗灰，她判斷不出是什麽原因導致的這場暴風雪，但她看得出來，天色不好。
時間拖得越長，情況會越被動。
從蟲族祖星逃脫後的這十幾個鐘裏，她一無所獲。
分開前他們侃侃談逆轉計劃，現實卻是不按想象發展，這樣下去肯定要糟……
“別亂想，肯定不會有事的。”
葉緋拍拍自己的臉，讓自己保證冷靜和清醒：壞情緒無法讓情況變得更好，正因為情況不妙，才更應該穩得住。
可以說在雪地穿梭的一天時間內，她便是靠著一股一定能勝利的信念支持自己。
所以當她踩著越來越慢的滑板向前飛行，看見灰蒙蒙的天邊空氣陣陣扭曲，最終閃現出似曾相識的海市蜃樓奇景，葉緋心頭咯噔一跳，眉心深深皺起。
高空中的空氣像水簾幕布一樣晃動，隱隱約約透視出另一個世界的情況——
一棵宏偉巨型的高木聳立著，背景裏只能看到它遮天蔽日的一部分，在這棵巨樹前，無數蟲族按種族分類、堡壘分明地站著，像是大軍進攻前的列隊排行，它們正對的方向是他們。
再一次看見海市蜃樓景象，高高在上的蟲族似乎會隨時從另一個世界降臨這顆星球，那感覺實在是滲人得很。
葉緋難以置信看著半空中的景象。
蟲族居然再一次糾集兵力打通聖靈樹前的巨大傳送圖案？！
也就是說，蟲族再一次以獻祭自己族人的方式弄出了濃郁死氣，從這副像水幕一樣晃動扭曲、還沒有穩定下來的畫面上看，比上一次，蟲族排列得更整齊勢大。
她忽然悟了。
三天到了，這是蟲族原本打算擺給人類看的談話氣勢！
他們第一次打斷的，是蟲族的準備，而重來一次，他們依然沒能阻止。
他們的阻止計劃失敗了。
不管是迷失在雪原裏的她，還是她的隊友們，他們誰也沒能按照預想方式阻止蟲族大軍。
葉緋盯著天邊不斷晃動的光影圖，忽然用力一踩滑板：“不過是暫時失利，沒什麽了不起，輸了還能重來，別說我們還沒輸。”
她不再節省能源，原本因為能源不夠速度慢下來的滑板再次提高速度，載著她朝海市蜃樓方向飛去。
她想，來得及的，只要能夠會合。
軍部那麽多能人，在爺爺的指揮下一定能破局！蟲族有大量炮灰做大軍，他們人類也有智慧對敵，就算最終避免不了要對上，她也不會害怕誰！
抱著這種信念，葉緋在雪地裏極速飛行了好幾個鐘，具體多久她不知道，她沒空停下來看時間，只知道飛到後來，滑板動不了了，她摔在雪地上又爬起，撿起滑板收起來，徒步前行。
途中又看見蟲族，葉緋不再停下來對戰，能避則避，她一心趕路，漸漸地她發現不太對勁，這些蟲族和之情遇到的完整無缺不同，它們或多或少受了傷，有些甚至爬著爬著倒在雪地上，不動了。
這意味著，它們曾經受到攻擊。
在這顆荒涼星球上，除了人類，還有誰會攻擊蟲族？
葉緋心頭一喜，原本已經凍僵的雙腿仿佛又得到力量，她提高速度向前跑去，一段路後，她終於遠遠看見地上倒著一個……人。
暗藍色的軍式制服，顯然就是軍部的統一制式服裝，是軍部人員！
太好了！看見人那一刻，她心頭一松，這一天多遇不見一個人的穿越雪原時間，讓她快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傳送到另一顆星球，和留在蟲17的隊友們分開錯過。
“餵！你還好嗎？醒醒！”
葉緋一邊喊一邊接近他，她跪坐下來，手拍上對方後背時感覺到硬邦邦的一塊，心裏頓時咯噔一聲，她皺著眉努力把人翻過來：“……兄弟，大兄弟，能聽見我的話……”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
葉緋看見一張凍得僵硬暗紅發紫的臉，眼睛微微睜開，瞳孔已經散開。
這個士兵已經死了。
腦海裏做出這種判斷時，葉緋提著心，托著這具屍體，轉頭向更遠地方望去。
連綿不絕的白色雪原上，黑梭梭地躺著一團又一團肢體不全的蟲族。
如果，真實情況不是這樣呢？
如果真實情況是士兵們和蟲族大戰一場，最後倒下了，忽來的暴風雪將他們掩蓋，只有重量較輕的蟲族殘肢被卷到上方，也就是她現在看到的這一團團黑色……
葉緋瞳孔一縮，瞬間，精神力以她為中心迅速向外擴散！
強大精神力迅速掃描這片乍看只有蟲族殘肢的雪地。
雪的表面、雪的裏層、再往下的地方……精神力越掃葉緋神色越嚴肅。
她將士兵的身體放下，很快來到附近一處感應到的位置，從空間鏈中拿出趁手工具快速鏟雪，差不多挖了一米，暗藍色軍服再一次出現在她眼底。
葉緋抿住了唇。
沒多久，一具又一具的士兵遺體挖了出來，被葉緋齊齊整整放在雪地上，最後感覺到附近200米內再沒有疑似人類形體的東西，她才停止挖掘。
一片寂靜的雪地上，整齊躺著57具屍體，全都已經停止呼吸，沒辦法再救。
一開始，她的手還會顫抖，到了後面，戴著已經失去效用的外骨骼手套的手全麻了，只能機械將人挖出。
為什麽，會這麽慘烈？
她見過死人，可想到這些或許是曾經擦肩而過、有過一面之緣的人，葉緋心臟就像被尖刺刺到般難受。
她沈默片刻，走到這些整齊排列的屍體前面，開始將空間鏈裏的雜物往外丟，清出空間後，她向這些屍體行了個軍禮，低聲說：“你們都是英雄，現在，讓我帶你們回去……”
再多的話，她說不出來，葉緋心裏難過，她忍著情緒將這些已經犧牲的士兵軀體一具具收進空間鏈。
做完這一切，葉緋繃著臉快速向前跑。
這次她不再節省精神力，而是精神力全開掃描周圍情況，她很快心驚膽戰地發現，這一片或許是士兵和蟲族戰鬥的戰場，一路都是倒在雪地的士兵和蟲族。
葉緋很快分辨出來，越往前走，倒在雪地的士兵死亡時間比之前埋在雪地裏的士兵死亡時間晚一些，由此可推，再往前走或許還有……生還者！
這三個字浮現腦海，葉緋撿屍體的動作更快了，又越過一片起伏坡地，她一眼掃去，這次居然從一片暗藍色的軍裝裏分辨出了其他顏色。
那是比軍部制式軍裝更淺一些的湛藍色軍裝，認出這身服飾的瞬間，葉緋呼吸都停了——那是一軍教官的軍裝服飾！
葉緋顧不上其他，拔腿跑過去，到了近前，倏然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臉上覆著一層薄霜的伍教官正面躺在雪地上，雙手握拳放在胸口，他的姿勢從容安祥，好像只是睡著一般。
“伍、伍教官？伍教官？”葉緋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這一幕，顫聲喊著。
伍教官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反應，她一下子跪坐在地，搖晃對方，希望對方給一點反應，但是，和之前遇過的無數士兵一模一樣，他全身硬邦邦的，一動不動。
而對方在自己的搖晃之下，從交疊握在胸口的手心裏掉出終端。
葉緋的視線隨著那個小巧的終端垂落，人卻怔然不動。
她無法理解為什麽會在這裏看見伍教官，無法接受對方就這樣死了……她還記得兩天前和對方的一次偶然間談話。
伍教官很擔心懷孕的妻子會來第八區，甚至到前線找他，因為遲遲沒能聯系上妻子，閑暇時，他總是拿著終端站在角落。
明明他看著很愁很煩惱，但葉緋走近時，他又露出了溫和的笑，以為她因為顧老元帥遲遲沒能回來而擔心，安慰她一切都會變好的。
她當時說了什麽？
她看了眼伍教官拿在手裏的終端，笑嘻嘻地意有所指告訴他：“對，一切都會變好的。”
被學生看穿心事，伍教官也不生氣，他好脾氣摸了摸頭，呵呵地笑著。
……
這麽好的一個教官，哪怕是剛入學時還沒有顯露出能力的她，在軍訓時被大部分人排擠，這位伍教官也溫和對待她，葉緋記得，跟他借的那本書還沒有看完。
他有相愛的妻子，他們還有一個沒有出世的孩子啊。
葉緋紅了眼，她覺得頭疼得厲害，捂著額頭巍顫顫地撿起終端時，不小心觸及屏幕，一個提前錄好的視頻被打開。
葉緋倏地看過去，唯恐錯過什麽，緊緊盯住那道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投影——
是在機甲操作艙內操作機甲的伍教官，他一邊控制機甲一邊咬牙切齒對著鏡頭說：
“許尉崇這個混蛋！他是個背叛者！他耽誤軍情！現在是28日清晨4時03分，我和陸塵劭教官失散了，他最後的消息說他們在中途被許尉崇的人給攔住了！瑪的我們在打蟲族！他許尉崇打起自己人來了！不知道我們這支部隊會不會被攔下來，我現在先錄下情況，如果我有不測，這一切將成為許尉崇背叛星盟的證據！”
投影隨即消散，視頻結束，自動打開第2個視頻。
那是在呼嘯的風雪裏，匍匐在地上的伍教官一邊爬著前進一邊錄著這個視頻，他偶爾看一眼終端，瞇著眼喘著氣說：“我不知道能撐多久，我要把事情記錄下來，現在先報告情況……”
“27日上午10點20分，一號星艦收到訊息說找到蟲族的傳送通道口，許尉崇那混蛋……說，他會派兵去檢查，讓我們不要輕舉妄動。”
“27日下午3點14分，一號星艦再次收到求救信號，這一次我認出來了，是那幫忽然不知跑去哪裏的小兔崽子發回來的求救信號啊……閻曜、葉緋、雷治……我們已經確定，有9名隊員突然從星艦上失蹤，我們想去支援，許尉崇再次阻止我們，這次我們發生沖突，一軍人員被強制看管起來，一號星艦被搶走控制權。”
“27日晚上11點30分，忽然傳來元帥等人失事的消息，我們一軍的人都不相信，但許尉崇不允許任何人離開星艦，此外，下午遇到蟲族攻擊後，駐軍已經離開臨時駐點，我們發現許尉崇嚴密監視著我們，他根本沒派兵去支援！”
“28日淩晨，元帥出事的消息讓駐軍人心大亂，我、陸塵劭教官趁機帶著之前元帥留給一軍的士兵，悄悄離開星艦……”
視頻到這裏再次結束，自動播放第3個視頻。
這一次面對鏡頭的伍教官雙眼通紅，他捂著臉，眼淚從眼角滑下，沙啞著聲說：“我們來遲了，來遲了，我們看見那幫小兔崽子的機甲，但是……”
但是什麽伍教官並沒有說完，因為忽然間一陣暴風雪糊住了終端，也打斷這個視頻。
葉緋半晌反應不過來。
壓抑不住心頭憤怒，她用力砸向雪地，揚起的一片雪粒糊了視線。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
為什麽他們拼命想阻止這一切，冒著生命危險尋找傳送通道口向軍部傳遞消息，許尉崇卻要阻攔！現在一切變成這樣！伍教官！伍教官死了啊！
“啊——”
一陣劇烈波動的精神力以葉緋為中心向外激蕩！
倏然放出的精神力，讓她感應到雪地下原來同樣覆蓋著許多人。
這些是和伍教官一同出來尋找他們的士兵，他們是想來幫他們的啊！
葉緋紅著眼咬住唇，快速將這些人刨出來，士兵、士兵、都是士兵，沒有、都沒有氣息……忽然，瘋狂挖掘的動作一頓。
她無限向外擴展的精神力感覺到了什麽不一樣的，是人類的氣息！是活人！
葉緋猛地拿出機甲，飛快爬進去，操作機甲向感應到的方向飛去。
葉緋並不知道在悲傷情緒的刺激下，她一瞬間打開的精神力探索範圍有多寬闊，她只是拼命向感應到的方向去，在機甲全速行進下，很快看見雪地上一大團黑色。
那是不斷向中心進攻的一群低級蟲族，外型像甲殼蟲的蟲族一次次向中心爬去，受到不明力量的推搡向外滾落，然後又一次向中心攀爬上去。
機甲下降，葉緋向呈現三角堆的蟲族跑去時，精神力已經先一步將這些低級蟲族掀翻，到了近前，她終於看見來到此地後感受到的唯一生命力。
——同樣一身紅白機甲隊服的霍磊，他穿著微弱激發著作用的破損外骨骼套裝，魁梧的身體弓著，護著底下已經沒有氣息的宿乘佑。
“大塊頭！是我……”
葉緋一匕首紮在旁邊想偷襲的蟲族身上，她再看臉向下跪伏的霍磊，想說什麽開口卻是哽咽。
好在，霍磊不像這一路上她遇見的其他人一直沒動，一陣安靜後，他動了，緩緩向後轉，看見她時，臉上浮現不可思議。
葉緋伸手扶住他，湊近，讓他看清自己。
“是我，葉緋，對不起，我被傳送到另外的地方，對不起，我沒能及時趕過來，我……”
葉緋想問其他人在哪裏，但是見過伍教官和這一路慘狀的她，潛意識已經意識到壞結局，她不敢開口……他們本該並肩作戰，卻因為陰差陽錯，最終變成這樣一個誰也無法料想的結局。
手腕被霍磊用力握住，他似乎想說什麽，嘴唇蠕動著，最終卻是聲音如砂礫般摩挲過似的，啞著嗓子說：“你……怎麽來了？來找我們？”
高高大大的一個Alpha，下一刻卻是仰頭抹了一把眼睛說：“你去幫隗學長他們，我還好，真的，就是宿學長不太好。”
葉緋看了眼被他護在身下沒有動靜的宿乘佑，眼眸微微垂下，“沒關系，我們帶他一起走。”
葉緋什麽都沒說，她馱著宿乘佑把他搬進機甲操作艙裏，再次出來，卻看見霍磊整個人仰躺在雪地上，她急了，馬上跳下機甲，跑過去把他人拉起來：
“躺什麽！大塊頭你給我起來！快起來，我們一起去找隗學長他們！”
霍磊被葉緋拉拽著起來，他看起來有些恍恍惚惚的，站不太住，但還是勉強自己站起來：“好，走，去找隗學長他們……”
但是下一秒他又整個人摔在雪地上，再一次被葉緋扶住時，他自己搖頭拒絕起來：“我想我得休息一下，你去找人吧，位置在西南25度角方位，我一直記著位置……”
葉緋卻低頭，怔怔看著自己滿手的血。
她剛剛托了一下霍磊，手碰到他的側腰位置，那裏被漆黑的外骨骼部件掩蓋著，看不清楚，但是仔細看，能發現他的側腰有一大片猙`獰傷口。
像是被什麽生生啃出來似的，被外骨骼部件壓到了一部分，仔細分辨能看見另一部分裸`露的傷口上攀附著一只只螞蟻大小的細小暗紅的蟲。
不知是不是聞到葉緋的味道，正爭先恐後從傷口向外爬，而霍磊似乎不知道自己受了重傷一樣，還在告知離開前他們遇到了什麽事情。
“……那些高等蟲族真惡心，守在通道外指揮低等蟲族攻擊我們，宮學姐受了重傷，隗學長還能打，左引芙可能不太行了，屈會寧那小子果然運氣不錯……”
她擡起手，見著她手上的血，霍磊一下子閉嘴，葉緋聲音微顫地說：“你說的我記住了，你先坐下，我看看你什麽情況……”
霍磊卻不住搖頭：“不要，你去找人，快去，我撐得住。”
不管她怎麽說，霍磊都不肯讓她檢查傷口，葉緋最後一咬呀，攙扶他進了機甲操作艙，再一次啟動機甲。
她在心裏祈禱，機甲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宕機，好在紅星還撐得住，一路帶他們飛到了霍磊說的傳送通道口位置。
到了這裏，遠遠地葉緋便看見了，那是一處由數百只蟲族相互堆疊而起、被急凍鑄成的巨大冰雕。
無數蟲族你推我擠，像是要從一處無形的門中擠出來，卻因為遭遇極端空氣而被凍結在出口處，於是呈現出這座像是人為雕琢出來的詭異百蟲冰雕。
原本通道應該是有流動的光、或是被灰色的穿梭霧掩蓋的神奇物質，然而因為出口處無數蟲族被凍結，通道反而因此堵住，最終呈現這副奇景。
然而除了這副詭異聳立的百蟲冰雕，雪地上一片寂靜，遠遠望去，和此前葉緋看見的一地蟲族殘肢差不多，倒地不起的蟲族給雪地增添不同顏色，除此之外，沒有機甲，沒有人類，什麽都沒有。
葉緋放出去的精神力探到被埋在雪地下的人形物質時，她眼眶一瞬間紅了。
是……宮一嵐、隗巖瀚、左引芙，還有，屈會寧。
一動不動，他們都一動不動。
她腦子裏嗡一聲，隨即一片空白，她下意識便起身，打開艙門，就想出去把人找回來。
操作艙打開，冷冽的風撲在臉上，失神的感覺淡去，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向霍磊轉頭，“大塊頭，我……”
話音在她看見歪頭軟倒下去的霍磊時戛然而止。
“不、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葉緋撲過來，已經維持不住往日冷靜，只拼命想把霍磊搖醒，“我們做錯了什麽，我們什麽都沒有做錯！不應該有這種下場！你聽見沒有大塊頭，堅持住……”
不知是不是聽到葉緋哽咽的聲音，霍磊再一次睜開眼睛，他像看著葉緋，又像看著虛無，他的眼神開始渙散，牛頭不對馬嘴地說：
“你說的很對，我確實沒什麽用……”
“你在說什麽！醒了就撐住！我現在想辦法把那蟲……”
葉緋提著心，咬牙將霍磊身上的外骨骼護甲取下來，精神力從傷口探進去，然而這一探她整顆心都涼了——他的身體居然已經被這種從沒見過的小蟲給占據……密密麻麻地，在他的身體裏肆意游走。
這得有多痛苦？所以霍磊是早知道自己不行了，才制止她查看傷口？
“為什麽要忍？你……”
霍磊卻夢游似地繼續說：“我真沒什麽用，我以前……以為我很厲害，但在機甲系我比不過你，比不過很多人，你連我名字都不知道，你只喊我大塊頭……”
“你胡說什麽！我知道你叫霍磊！你的噬蟲呢？為什麽沒反應！”
葉緋不知道他這種情況該怎麽辦，她的精神力像裹住宿乘佑一樣迅速裹住對方，取出自己那只異常安靜的噬蟲直接按在他傷口上，就聽見他斷斷續續抽氣說：
“你以前說……楚翊清再差勁，他曾經那麽輝煌，大家都記得他，可我，像我這樣的人，死了，別人還不知道名字吧……”
葉緋的手一頓，她知道他在說什麽了，那是她入學不久，參加軍訓時第一次和霍磊說話的事。
這個各項成績優秀突出的機甲系新生是當之無愧的優等生，那時他和一群優等生看不起她，拿楚翊清作例子向她喊話應該去研發系。
那是葉緋第一次知道楚翊清的名字，向來不肯吃虧的她，當即回踩這個大塊頭說：“他少年時能開機甲拿到星盟總冠軍，現在能做機甲研究開發，厲害的人在哪個地方都很耀眼，連我這個曾經不認識他的人，現在依然能從你口中聽說他的名字，而你……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原來，這些話霍磊一直記著，他很在意。
可現在的霍磊又怎麽能和當時的霍磊比？
葉緋感覺眼眶在發熱，她咬唇取出匕首，一下又一下地將他傷口處成團的寄生蟲挖出來，“不一樣的，你早不是當初的大塊頭了，你是霍磊，很棒的隊友，你保護了大家，你很厲害……”
霍磊半闔著眼看她，一眨也不眨地，最後輕笑起來：“那以後……也有人會提到我的名字……”
“當然！現在機甲系誰不知道你！更何況你在前線奮鬥，你保護了大家，還執行這麽危險的任務，你是英雄霍磊啊……”
倏地，葉緋臉色一變，停了話頭的她不敢置信擡頭，卻看見霍磊嘴角銜著上揚弧度，眼睛保持著半闔狀態望著她，但是他的氣息，已經沒有了。
葉緋怔住，聲音極輕地說：“為什麽？你們今天怎麽回事？一個個這樣，我不喜歡啊……”
她的眼圈紅了，聲音變大，“我不喜歡啊！你，還有外面躲在雪地裏的屈小寧你們，我不喜歡你們這樣……”
“啊——”
眼淚一顆顆從眼角滑落，葉緋用力抓住霍磊的肩膀晃動：“不要這樣！你們怎麽回事！一個兩個都在嚇我！你們這樣我、我……”
葉緋丟開匕首，抱頭奔潰尖叫：“不要這樣！！！”
她明明夢到一切，卻還是走上悲劇，那她的預知夢有什麽用！有什麽用！她要這身金手指做什麽！如果不能改變命運不能拯救身邊人就算最後剩下她一人又有什麽意思！
“賊老天！你有本事讓我回來，你讓我改變啊！你沒本事！你沒本事！”
“轟隆！”像是不滿葉緋的不敬，天空一道明亮雷電閃過，猛地劈向大地！
葉緋卻沒有被震懾住，她倏地擡頭，眼睛一邊流淚一邊怒視天空：“想壓我？沒門！我告訴你沒門！！！”
“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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