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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水益/文

葉緋拍拍自己的腦袋, 努力把那條跑了不知多遠的線給拉回來。

“哈哈,也不一定是體質特殊吧,可能是我天才, 無意中學會他們蟲族的吸收方法。”

顧煬搖頭, 打破她心中的一絲僥幸:“學不來,這不是方法的問題, 是體質的問題, 就好像一棵樹能夠吸收二氧化碳,人類可以嗎?”

見葉緋不說話, 顧煬好奇地看著她:“其實一開始我以為你是寄生體,後來才發現你不是。”

“一般人變成寄生體後, 體質就會轉變,很多人承受不住這種改造,就沒了,能夠承受得住的體質, 都是萬中無一, 能夠適應蟲族的環境生活, 他們蟲族很喜歡這種變異人類,覺得這種人類有潛質成為他們蟲族,所以會拉到身邊培養。”

顧煬的話讓葉緋心驚肉跳, 他的意思是被噬蟲寄生, 並不僅僅只承受噬蟲的精神力攻擊, 假如屬於百裏挑一體質能夠適應噬蟲, 還會在和噬蟲拉鋸的時間裏,身體逐漸被對方改造?

顧煬解釋吸收死氣的問題, 葉緋卻不禁想到其他事——

比如顧煬在蟲族社會裏游刃有餘的行走,那些高等蟲族看見他也不會攻擊他, 還有他透露出來的這些、絕對算是高等蟲族內部的信息資料……

葉緋看著顧煬說:“你為什麽知道那麽多?高等蟲族為什麽不攻擊你?”

顧煬沈默片刻,說:“我們在那座蟲城看見不少人類,也沒有高等蟲族抓他們,他們一樣自由行走,知道為什麽?”

葉緋聲音有些抖:“他們,被寄生?那、你……”

顧煬笑,“我也一樣呀。”

“但不用怕,我也是體質特殊。”

他瞥一眼葉緋呆住的表情,指指心臟:“我這只也是王蟲,被我打服了,我在他們高等蟲族眼裏,就是個被奪走自我的寄生體,但我是裝的。”

顧煬笑嘻嘻地說著,葉緋卻心口抽疼,她莫名想到試用生物機甲那天,她摔倒了,涅槃磕到了膝蓋,她的膝蓋同樣發疼。

她沒有忘記第一次看見矗立在角落的高大機甲心口一個大洞時的震撼。

那時候她看著涅槃心口的洞想,顧煬曾經受過致命傷害,雖然疼痛感調低,但類真人戰鬥是生物機甲的特色,機甲毀成這樣,還是心臟部位這種大傷,顧煬當時肯定傷得很重。

後來她駕駛著涅槃摔了一跤,果然疼,由此可以推想,當時顧煬心口受到的那一擊,無異自己心口被人轟掉,這是真真正正的致命傷,如果不是駕駛著機甲,他肯定當場沒命。

他一定很疼吧。

或許顧煬就是在那個最弱的時候,被噬蟲寄生。

葉緋忽然不想等了,世事充滿未知,這一刻的轉身,誰能夠篤定下一刻就一定能夠見面?

她說:“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你的女兒。”

顧煬挑了下眉,表情依然笑嘻嘻的:“哦,當然,我是你爸爸。”

葉緋搖頭,伸手攥住他的鬥篷一角,“我真的是你女兒,你親生的。”

顧煬看著她,慢慢地表情變得驚訝。

他似乎想說什麽,但是葉緋忽然感覺到眼前一閃,腦海裏有一剎那的模糊,再定睛一看,周圍的景色一變,她已經不在蟲17星曠野上那幾株瘦弱的聖樹前了。

她坐在一處茂密枝葉層層疊疊的角落裏,葉緋轉頭,從疊枝的綠色樹葉縫隙裏窺見了一些極具異域風情的圓形建築物,墻面、穹廬頂上畫著各種線條詭異的畫,五顏六色,色彩斑斕。

看起來像是一座宮殿。

葉緋有些茫然地轉回來看顧煬,就見顧煬罵了句粗話,“靠,你和我一起傳送回來了!”

傳送回來?所以這裏是祖星?是蟲族大本營?還是女王的宮殿?!

葉緋眼睛很亮,揪住顧煬鬥篷的手收得更緊,“這個方法不錯啊,直接殺到他們大本營,把他們幹掉,他們就不會來侵略星盟了!”

“哪有那麽容易?”

顧煬耐心跟她解釋:“就算讓你刺殺了這個蟲族女王,他們還會推出另一個蟲族女王,這事說到底是他們蟲族在另一個空間老家出事了,全族人決定搬遷到新地盤,就算你把這個宮殿給炸了,黑洞該開還是會開。”

葉緋皺了皺眉,她下意識打量周圍的環境。

一開始她以為這裏是一處樹叢角落,仔細打量後發現,確實是,她腳下的土地有些松軟,不像堅硬的地面,最重要的是她發現四周建築物竟然不在一個平面上,高高低低,他們現在更像處在一個立體三維的各條通道上,而通道上建著各種建築物。

葉緋驚奇地四處打量,甚至還把周圍擋住他們的樹葉小心地撥開,張望外面,“蟲族的建築物好奇怪啊,這是空中城市?”

顧煬正在低頭看地上畫得亂七八糟的圖形,見她撥開樹葉,立刻把她人拉回來:“不是空中城市,女王的宮殿就建在一棵巨大的聖樹上。”

葉緋眼睛瞇了瞇。

什麽?現在她腳下松軟的泥土並不是真正的地面,而是在一棵樹上?而這棵樹上建的建築物,就是他們蟲族女王的宮殿?

這個有些特殊的建築搭配,讓她想起了什麽——

當時他們去官方星艦參加動員大會時,她曾經在那個超大的星艦空間內,看見一棵很大的聖樹,上面建造著建築物,她當時覺得很有趣,感情,在聖樹上建造房屋是模仿他們蟲族老巢女王的宮殿?

葉緋驚訝極了,這說明了,官方大賽那裏不是有和蟲族來往的內奸,就是他們蟲族已經滲入到星盟內部,甚至連機甲大賽官方這種組織也滲透了。

難怪了,當時閻曜告訴自己聖樹除了第九區,在其他地方都很難種活,官方星艦卻能栽種那麽巨大一棵聖樹,其實已經明擺著告訴別人,這裏有蟲族。

可惜,他們星際人沒來到蟲族祖星,不知道蟲族女王宮殿的樣子,不然還能讓他們擺?

這些潛伏在星盟裏的蟲族或是內奸,可真是囂張啊,這算是隱形的示威了。

葉緋正感嘆著,忽然,正在勾畫著地面圖案的顧煬微微一頓,他馬上湊到了旁邊樹叢前,輕輕按下枝葉往外看。

葉緋湊過來,順著他壓出來的樹葉縫隙看出去,看見不遠處走過來幾個手拿著武器像是巡邏模樣的蟲族衛兵,打頭有個衛兵一邊聳著鼻子,一邊疑惑地四處張望,慢慢地接近他們的藏身地點。

葉緋瞳孔微縮,這時候一只大掌拍拍她的頭,低聲說:“躲好,別出來。”

葉緋就看見顧煬把黑鬥篷穿好,站起來走到另外一邊,撥開叢葉走出去。

那名蟲族衛兵鼻子還在聳動,看著忽然走出來的顧煬的表情有些疑惑。

葉緋心裏很是替顧煬捏一把汗,不知道他會怎麽應付過去……就看見顧煬一聲不吭走近了蟲族衛兵,忽然飛起一腳把對方給踹飛。

葉緋:“!”

什麽什麽!不用應付過去直接就開打?!

她捂住嘴巴,繼續看。

卻看見顧煬好整以暇站在那裏不動,聲音充滿戾氣地說:“看什麽看,都滾!”

那名被踹開的蟲族立刻爬起來,和不遠處匆匆趕過來的幾名蟲族衛兵一起彎腰道歉:“大人別生氣!我們立刻走。”

他們也不敢再逗留,立刻轉身跑了。

顧煬看他們跑得一幹二凈,附近再沒有一個高等蟲族出現,這才轉了身,慢慢走回來,卻是鉆進了另外一處樹叢。

沒多久,顧煬就彎著腰潛伏回來她藏身的地方,盡量不發出聲音地從樹叢裏鉆出來,回到葉緋正蹲坐著的這塊空地。

“爸爸回來了。”

顧煬下意識這麽說,說完一頓,他馬上看葉緋,見葉緋也看著他,表情莫名,他恍然大悟:“演技,生活不易,全靠演技,我裝的,我是個和平愛好者。”

葉緋其實挺理解的,只不過倏然間看見這種反差,意識到所謂的間諜,和潛伏在蟲族社會裏是一件什麽樣的事情罷了。

葉緋心裏有些不舒服,但她臉上又不想露出來,一時間,她的表情看起來就有些別扭,“我知道的。”

顧煬註意到了她的神色,歪了下頭,輕笑著說:“我不太聽話,但是我是把好用的刀,和我一起被選中的人都先後失去意志,我不想那樣,我想了個辦法……為什麽這表情?我現在就是我。”

他指指心臟,“王蟲在這裏,被我壓制,但他們不知道,以為我被馴服了,我混到了高層,成了女王手裏的刀,我替她做事,順便打探我要的消息,你不用替我覺得不平,我自己覺得有意義,那就足夠。”

說完,他指指地上有些糊了的圖案說:“剛剛我試過了,確實沒辦法再開傳送通道,讓你倒黴拉了我,現在跟我一起過來了吧,再等三天,到時我看能不能送你回去。”

葉緋知道,再談一些無法挽回的事情,只會讓彼此心情更不好,於是她順著顧煬的話換了話題:

“你打開?你能打開傳送通道?”

“我不說了嗎?我是寄生體,體質特殊,雖然沒有他們土著蟲族那麽厲害,但是利用一下其他條件,還是可以打開的。”

顧煬指著現在被他們踩在腳下差不多一平方米左右的圓形圖案:“這個就是我的作弊器,他們蟲族女王要開黑洞前,會搞神秘陣法,我偷偷把它們抄過來,研究了很久,終於讓我發現這個圖案配合大量死氣的話,可以達到空間傳送的效果。”

葉緋低頭打量那一個用某種特殊物質畫出來的圓形圖案,中間的線條十分覆雜,乍看似乎沒有什麽規律可言,但又似乎蘊含著某種神秘力量,她看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暈乎乎的。

看來她會和顧煬一起被傳送回來,並不只是她拉了顧煬的鬥篷一角,或許還正好出在這個傳送圖案裏面。

難怪顧煬每一次傳送過去都不敢動,那是擔心一旦離開這個傳送圖案範圍,或許就回不去了。

她晃了晃頭,就聽見顧煬說:“……就是時間比較短,還很容易斷開,不穩定,不過湊合著用也不講究了。”

葉緋忍不住又想問了:“你有這麽省時省力的方法,當初為什麽不這麽做?要跟我大老遠地趕路?”

顧煬張了張嘴,還沒有開口說話,就聽見葉緋面無表情說:“因為我失憶了,對吧?你就老說這個。”

“老說這個是因為事實啊。”

顧煬被逗笑了,“不過這事你搞錯了,我記得,只是開這個傳送通道不容易啊,當時我們素昧平生,我怎麽可能為你花那麽多力氣?”

葉緋表示不理解:“是畫這個圖案花的力氣多,還是大老遠帶我一起趕路花的力氣多?”

“好吧,我坦白,當時真是剛醒來不久,腦子不太清醒,另外就是覺得你長得跟我這麽像,我總得觀察觀察,對吧,一起趕路挺好的啊,我們這交情不就有了?”

說到這裏,他似乎想到什麽,對她歪了歪頭:“你是我女兒?難怪跟我這麽像。”

葉緋瞥他:“你這就接受了?你相信了?”

“直覺告訴我,你沒有騙我。”

他笑嘻嘻地說著:“走吧,這裏不能留太久,我帶你去我住的地方躲一躲。”

顧煬起身,示意她拿出寬大的衣袍把自己包起來,然後他把地上畫的圖案給全部抹掉,帶她鉆過樹叢,正要出去的時候他又停下,葉緋差點撞到他的後背。

就見顧煬回了身,看著她的眼睛閃閃發亮:“那個,你沒有騙我吧?你真是我女兒?”

葉緋:“……沒有,我真是你女兒。”

說完,就見顧煬咧開嘴笑起來,她忍不住哼說:“大哥,這和你嘴裏說的直覺可不一樣,直覺就是不要問,只管信。”

“那不行,我可以有便宜女兒,但不能當便宜爸爸。”

他轉過去,又忍不住轉回來說:“畢竟我這麽年輕,你又這麽大了,一般人都不能相信你這話,不過我想我失憶了,就相信你吧。”

葉緋:“……我謝謝你。”

顧煬幫她撫開前方的樹叢,走在她身邊,他輕輕笑著:“不客氣,可惜你的事我不記得了,不過沒事,以後你可以跟爸爸說,說不定我就記起來了。”

兩個人往外走,顧煬不再說話。

葉緋忍不住向走在身旁,穿著黑鬥篷的身影看去。

葉緋記得曾經不知道在哪裏看過一段話:說要看一個人的人品,就讓他喝酒、就讓他去打牌,觀察他在喝醉後還有打牌時候的性格,那才是真正的他,如果在這兩種狀態都能夠維持住做人的基本道德,那確實屬於一個不錯的人。

葉緋覺得失憶,某種程度也差不多了,如果不是他自己說,顧煬的表現根本看不出來是一個失憶的人。

他樂觀幽默、機靈聰明、有情有義、有原則,還很有責任心,真的,她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的爸爸會是個什麽樣的人,但是現在,看到了顧煬,她發現他比她想象中的爸爸還要好。

看著顧煬的背影,葉緋彎了一下眼睛。

-

葉緋走了一會兒,就忍不住四處打量。

受她身上這件蓋住了眼睛的長袍影響,她沒辦法看見位置太高的景色,但是平視、還有周圍景色還是可以看見的。

葉緋便看見了一堆奇形怪狀、五顏六色的樹木,這裏的通道高高低低,時不時走著,腳邊不遠處就會懸空,可以看見底下彌漫翻騰的雲霧,根本看不清楚顧煬嘴裏的這棵巨大聖樹的主體樹幹,更看不清底部是什麽情況。

不過從它伸出來的橫枝,普通的有二三十米寬,巨大的大到葉緋左右張望、都看不見樹幹邊緣,讓她懷疑這真的是一枝樹幹嗎?

她在腦海裏把之前走過的路線大概模擬一下,得到了一棵蒼天巨樹,這怕不是一棵樹就能夠頂人家一個城市。

他們行走的過程中,時不時可以看見一些巡邏衛兵走來走去,擦肩而過時,他們似乎都很怕顧煬,大老遠就站定了,目送顧煬走過去才離開,對她的存在問都不問。

偶爾樹叢裏也會鉆出一些長相奇怪,大概兔子大小的蟲族,圓溜溜的,像是大型的金龜子,飛起來翅膀是金色的,還挺可愛。

再往外走,出了那些擋住視線的繁枝細葉後,發現更遠的外面縈繞著一層淡淡煙霧,葉緋用精神力一探,果然都是聖樹散發出來的死氣。

葉緋隨著顧煬兜兜轉轉,她發現他們一直在往上方走,而越往上走,建築物就越發空曠,巡邏的蟲族衛兵也越來越多,葉緋意識到這是在接近蟲族女王的地盤了,立刻收回打量視線,認認真真跟著顧煬走路。

正走著,她發現顧煬忽然停下來,葉緋疑惑地看他一眼,但見他不說話,她便也安靜站著。

很快,從半擋住視線的寬大帽沿望出去,只能看見前方大概10來米範圍的地方出現一隊蟲族衛兵,為首的是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高等蟲族,這個高等蟲族特別高,葉緋只能看見他走過去時,那垂在地上的長袍,沒辦法看見他的臉。

葉緋正在想這會不會是蟲族女王時,就看見原本要走過去的白袍高等蟲族停下來了,他向他們轉過來,蒼老而沙啞的嗓聲夾雜著古怪的音調說:“啊,是十九,你出任務回來了。”

顧煬聲線沒有起伏地說:“祭司。”

祭司身後有個高等蟲族說:“你要行禮,說多少次,怎麽都學不會!”

又有一個高等蟲族說:“畢竟不是原裝的,理解能力有限,就不要為難他了,哈哈哈。”

葉緋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祭司啞著聲說:“你旁邊那個,是新的寄生體?氣息很特別,帶過來給我看看。”

隨著祭司的話音剛落,站在他身後、剛剛說過話的兩個高等蟲族就站出來。

葉緋的身體緊繃起來,她暗中按住了後腰的裝備帶,腦筋飛快地轉動,思考他們如果過來的話,她是要忍還是動手,動手的話,會不會給顧煬帶來麻煩?

卻看見顧煬伸手擋在她身前,依然是平平的調子說:“女王讓我找新的寄生體,讓人跟我做事,這就是我找到的。”

祭司:“只是帶過來讓我看看。”

顧煬:“不行。”

眼看兩邊火藥味越來越濃,這時從前方宮殿快步跑出一個蟲族衛兵,大老遠就喊:“祭司!十九大人!”

然後他向祭司說:“女王讓您趕緊進去,她等很久了,在發脾氣了。”

祭司:“我現在就過去……”

葉緋這時看見旁邊的顧煬邁開步子,她趕緊也跟著他向前走,離開這片是非地。

走出去一段路,她還感覺到那位祭司落在自己後背上的炯炯視線。

那種目光,簡直讓人頭皮發麻。

有了這一段小插曲,葉緋再也不敢放松警惕,路也不記了,全程微垂著頭,快步跟在顧煬身旁,左拐右拐,繞過了寬敞而色彩斑斕的宮殿,開始走下坡通道,終於來到一處用石頭堆積起來的地方。

顧煬帶她進去的時候,葉緋好奇,望了兩眼,就冷不防和站在邊上一個人對上了眼神。

那是個看起來二三十歲的Alpha,模樣清秀,但是那張臉面無表情,他的眼珠子非常地黑,黑色部分非常多,當他盯著人看時,有些瘆人。

但是他又只盯著人看,並不會做出其他反應,她跟著顧煬一路往裏面走,看見男男女女像這樣的人,有Alpha也有Beta,都穿著黑色鬥篷,全是同樣的麻木神情,站著不動。

顧煬最後走進一間石頭屋,進去之後,他左右看看,小心地把窗戶擋住來,又拿起一塊木板把“門”給遮住。

顧煬這才松了口氣,他把鬥篷拉高一些,露出了十分靈活的眼睛,他微微笑著:“好了,這邊是安全的,他們不會來這裏。”

葉緋打量著這間石頭屋,這可真的是用石頭搭起來的,所謂的窗,其實就是石頭的不規則拼搭在一起形成的縫隙,門也差不多,其實只不過是刻意留出來的一個進出位置。

這裏陽光進不來,明明是大白天,外面光線很好,裏面卻暗漆漆的,地上鋪了很多幹草,僅此而已,沒有任何家具,包括桌子椅子,更不要說床。

葉緋望了一圈,指指外面:“那些都是寄生者?”

顧煬點頭,他在地上坐下:“已經完全被噬蟲給操控,失去神志的寄生者。”

“你知道他們蟲族多好笑嗎?他們試圖控制人類,所以放出去噬蟲,但他們發現假如讓噬蟲完全把人的精神給攻擊到崩潰,完全占據對方心神,那這個人也廢了,因為噬蟲本來就不是什麽聰明的物種,它根本毫無智商可言,所以當噬蟲真把寄生者的神志給吞噬,那他們只會得到一具木偶。”

顧煬盤腿坐著,他撥了撥頭發說:“甚至比木偶還不如,因為這樣完全失去神志的寄生者無法正確理解命令,後來他們女王就給噬蟲下命令,讓噬蟲不要完全占據對方神志,給對方保留一絲神志,這樣對方還會有些許本能殘存,然後他們就得到了我。”

“挺好笑的,他們以為自己很成功,就用這個模板繼續去抓人回來,發現那些人最後都會變成木偶,只有我,能符合他們的要求,可他們沒想到,我之所以能夠保有神志,是因為對他們來說,我是個失敗品。”

見葉緋表情覆雜,他笑了一下,站起來說:“剛剛遇到祭司了,恐怕他會在女王面前說你的事情,我先去處理,晚點帶東西回來給你吃,你不要出去,在這裏等我,我很快回來。”

顧煬離開後,葉緋坐了一會兒,又站起來走到門口,原本想出去轉轉這個地方,不知想到什麽還是忍住。

她找了一個靠近窗邊的地方,通過縫隙望著外邊,沈默著。

她突然從聖樹前消失,不知道會不會嚇到他們,他們現在說不定正在擔憂她去哪裏了吧?

這一刻葉緋倒是慶幸聖樹是栽在星艦旁邊,他們應該不會去太遠的地方尋找,而且她是在聖樹那裏不見的,或許等冷靜下來,大家能想到她又一次被傳送走了。

就算別人想不到,閻曜應該也能想到。

不知為何,葉緋就是莫名有這個信心。

-

顧煬直到晚上才回來。

葉緋不知道他去做了什麽,只是他進來的時候身上帶著血氣,還有蟲族的腥臭味,臉色也很疲憊,他把食物遞給自己之後才走出去洗漱。

等他再一次回來,卻看見葉緋一直坐在門口等著他,他之前給的食物也根本沒吃,還捧在懷裏。

“怎麽不吃?這些是幹凈的。”

葉緋當然不是嫌棄,她叫他過來一起坐,然後從空間鏈裏拿出一些食物:“一起吃啊。”

見她拿出來食物,顧煬楞了一下,拍了下額頭,“我都差點忘記你自己帶有食物,那給我吃吧。”

顧煬想把給她的食物拿走,葉緋搖搖頭不讓他拿:“怎麽可以這樣,一起吃啊。”

“我是怕你吃不慣,你吃你自己帶的。”

“還好吧,是難吃了一點,還能吃。”

“……你可以不吃。”

“爸爸帶回來的飯耶,總要給面子嘛。”

顧煬頓了下,瞥她,片刻失笑,沒再說什麽,安安靜靜地進食。

等吃完一頓遲到的晚餐,顧煬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狀似無意地提起:“對了,我想問你,你媽媽怎麽樣?”

葉緋原本在喝水,聽到這話差點噴出來,她一邊咳嗽一邊問:“怎、咳咳怎麽問起我媽媽了?”

顧煬過來幫她拍拍背,笑著說:“難道不應該?我這麽多年不回去,她會不會怪我?其實我現在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沒想到我原來已經結婚生子了……”

葉緋整個人都呆了。

顧煬誤會了,他以為他是結婚了,有了妻子生了小孩……

不知道為什麽,葉緋心裏突然有點澀澀的,在顧煬的觀點認知裏,生了小孩,那就是組建了家庭才會發生的事情,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Alpha,可是……

葉緋垂著眸說:“情況太覆雜了,我也不知道要怎麽跟你說,總之我媽媽挺好的,不過,你和她並不是伴侶關系。”

顧煬一下子睜大眼睛,貌似沒有想到會是這種情況。

“我應該不是那種會拋棄懷孕女朋友的人……是不是我沒回去,她以為我死了?”

葉緋:“……差不多吧。”

顧煬沈默了,片刻問:“她現在好不好?”

葉緋抿著唇說:“好,她……身邊有人照顧。”

顧煬頓了一下,笑了起來:“那挺好的。”

葉緋卻見不得顧煬這樣的笑,她心裏難受極了,她忍不住抓住他的黑鬥篷一角,急切地說:“我今天就想說了,其實我可以幫你把噬蟲取出來,我能幫你,我們一起回星盟吧!”

“你這麽厲害啊。”

顧煬笑著,卻說:“不行,至少現在不能取,我還不能夠離開這裏,其實,祭司有一件寶物,那東西是開黑洞必備的東西,我這些年一直在找,如果能夠找到毀掉的話,就能夠從源頭阻止蟲族進攻星盟。”

聽見有這樣一件開啟黑洞的關鍵東西,葉緋臉色也嚴肅起來:“如果有這種東西,毀掉就一了百了,我跟你一起去找。”

顧煬搖頭,不知想到什麽,他按了按太陽穴:“我好像找到過,我每次靠近,想偷走……”

顧煬腦子裏閃過模模糊糊的破碎片段,那是他每一次靠近那件東西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快成功的時候,可是手一碰到那件東西,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他會再一次失憶,然後在聖樹下醒來。

中間發生了什麽事,根本不知道。

他就這樣子,不斷地重覆著失憶,然後慢慢想起來了,之後就去找那件寶物,碰到後又一次失憶,然後又慢慢恢覆記憶……記憶中,他就一直在不斷地重覆這件事。

“我已經找了它很多次,這次一定也能找到,你就安心在這裏留幾天,然後趕緊回去,幫我傳傳消息就可以了,這裏不是你一個小孩子能夠摻和的。”

葉緋看著他說:“明天你教教我怎麽畫那個傳送圖案,我覺得我或許也可以,如果我真的可以打開傳送通道,我就可以時常來找你了,還有你答應我,等這邊事情差不多了,你就回來,我幫你把身上的噬蟲捉出來。”

這樣的規劃,聽起來可真美好啊。

顧煬笑著點了下頭,“好。”

睡覺的時候,顧煬把地上那堆厚厚的幹草堆讓給了她,葉緋默了默,然後從空間鏈裏面取出來兩個睡袋,還有帳篷。

顧煬也默了默,然後默默接過一個睡袋,“帳篷就算了,萬一被發現,我沒辦法解釋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葉緋就收起了帳篷,攤開睡袋,鉆進去睡覺的時候,她躺了好一會兒,忍不住向顧煬看去。

借著從“窗口”透進的微薄月光,她看見顧煬雙手墊在腦後,眼睛睜著,正看著窗外,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她便閉上眼睛,快要睡著的時候,她聽見顧煬忽然問:“除了你,我還有家人在嗎?”

葉緋一個激靈睜開眼睛,卻見旁邊的顧煬依然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她立刻說:“有啊!我有爺爺你有爸爸,他一直不相信你出事了,總是會時不時來前線各個星球掃蕩一番,一直在找你。”

顧煬輕笑了下:“那真好啊。”

葉緋想問他好什麽,哪裏好,可不知道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太過混亂,還是一場奔波太勞累了,她以為她會睡不著、會緊張,但是顧煬在她旁邊,她莫名感到心安,眼皮很快就沈沈地闔上,她睡著了。

-

穿著白袍的祭司此刻正站在月光下,雙手手心向上,頭微微後仰,一邊禱告,一邊吸收星辰之力。

忽然,他睜開眼睛,蒼老的面容閃過一絲不安,他感覺有些不對勁,於是他撿起了一支樹枝在地上畫了個三角形,又畫了個三角形,一個又一個,拼湊在一起變成一個圓,他繼續在這個圓裏面塗畫,即將畫到中心點、最重要的圖案時,他手裏的樹枝斷了,即將畫出來的三角形也不成樣子。

祭司不信邪,他又撿起一支樹枝繼續畫,這次他畫了個巨大三角形,然後在三角形裏填充圖案,然而同樣即將畫到最關鍵的那個位置時,樹枝就斷了,之前畫的三角形被斷落的樹枝給破壞。

“喔,喔,情況居然又變了,怎麽再來一次還是這樣?不行,我得告訴女王。”

白袍祭司連夜進了女王宮殿,被吵醒的女王脾氣不太好,祭司趕緊低聲說出占蔔的結果。

“……女王,情況已經變了,再拖下去對我們很不利,一定要趕緊開啟黑洞,再拖又有變數。”

女王神色很不悅,但是並沒有拒絕,她帶著祭司走近宮殿後的禁地。

如果顧煬在這裏,一定會說這裏就是之前他過來偷學神秘圖案的地方。

走進禁地,便見到一處四周有高墻,但是沒有蓋頂的宮殿,祭司站在門邊,女王單獨走進去,裏面的地上畫著一幅巨大的圖案。

這幅圖案是如此巨大,一個碩大的圓,裏面套著無數小圓,小圓裏面又套著無數圖案,最後共同組成一副神秘圖案。

蟲族女王走了過去,她光腳踩在圖案上,圖案亮了起來,然後她做了一個和祭司之前禱告時候一樣的動作,雙手手心向上,頭微微後仰,吸收天上的星辰之力。

女王的這一番舉動,與之呼應的是包括蟲17星在內的附近幾顆星球上面凝聚的灰霧更濃了一些,它們加快了速度旋轉,甚至卷起了煙霧的漩渦。

而距離這些灰霧有一段距離,停在曠野上的軍部星艦,此刻陷入一陣膠著氣氛。

葉緋今天的失蹤,驚動了留守在這裏的所有人。

大家四處尋找了一番,最後無奈下了結論,葉緋是真的失蹤了,這個事實讓眾人情緒低落、氣憤、慌亂、不甘……覆雜到了極點。

雖然已經很晚,但所有人還是齊聚在寬敞大廳裏,商量不出有用的計劃,但還是固執地在這裏坐著。

閻曜剛剛帶著一群人從外面回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亂糟糟的畫面。

一軍隊員和葉緋感情好,她不見了,焦急不安是肯定的,只是他沒想到丘少將似乎也亂了陣腳,這讓那些跟著葉緋的士兵也很自責,所以這些人眼下也在這裏沈默地站著。

“這是怎麽回事?”

閻曜一出聲就吸走所有人的註意力,大家不約而同向他望去:“隊長!是不是有什麽消息?”

“沒有確切的消息,不過,你們忘了嗎,葉緋曾經被傳送過蟲族祖星一次,她又是在聖樹那失蹤的,很可能又一次被傳送了,不管如何,外面有人在找著,大家先去休息,明天輪換,都有事做,別在這裏耗廢力氣。”

閻曜這話一出,大廳裏就響起小聲討論聲:

“那確實是,有可能不在蟲17星。”

“我今天也有這麽想過。”

“葉緋這麽機靈,會沒事的!”

眼見氣氛松弛了不少,這時楚翊清走到閻曜身邊,眼神不善地看著他:“太子是不是太過樂觀?萬一呢?萬一葉緋沒有傳送去祖星,她真的出事了,你又怎麽辦?”

閻曜看著他:“我當然不會幹坐著,這是有可能的推測,只是其中一個預想方案,更不是不著急,可這時候著急,大家在這裏坐著又怎麽樣?還不如好好去休息,想想明天做什麽,我們能做什麽,把力氣花在該花的地方,你說是不是啊楚少主?”

楚翊清冷笑:“可真是識大體,又顧大局,這時候還想著維持你太子的威風,我能說什麽?我只問你,如果葉緋和你在一起,有事你是不是會丟下她?說不出來吧!呵,我不會,我不一樣,我能全心全意對她好,只對她好!你根本沒資格跟她在一起,”

閻曜抿住唇,眼神深邃地看著楚翊清揚長而去,一言不發。

閻曜勸別人去休息,可是這天晚上,他卻坐在房間窗口,望著窗外天空,不知想著什麽,一晚上盯著天邊的星,發起了呆。

……

同一時刻,正在蟲族皇族宮殿某處的石頭屋睡覺的葉緋,半夜做起了夢。

……鋪天蓋地的黃沙,天空出現了黑洞,源源不絕的蟲族從黑洞中掉出來,它們前仆後繼向前沖,攻擊著機甲,攻擊著士兵。

黃沙上躺下了無數的士兵,還有無數前鋒機甲。

夢裏的葉緋驚恐,這不是她之前做過的夢!?

她向前方跑去,果然看見最前方一部黑得發亮卻破破爛爛的機甲——是閻曜的機甲,他一次又一次爬起來,向前方踩在巨型蟲的楚翊清走去。

“不……不……”

葉緋心裏已經有了預感,這就是她之前做過的夢,果然,接下來的劇情發展就是上一次她做夢夢過的事情。

她再一次眼睜睜被迫看了一遍隊友們、師長們、閻曜和楚翊清的悲劇,可她依然無能為力。

葉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忽略心裏那陣突如其來的悲傷,努力抽離自己的情緒,盡量客觀地把眼前看見的一切給記下來。

一定有什麽線索,一定有的,她要仔細地看。

抱著這種心情,她看著秦覓州醉生夢死,看著自己被秦覓州趕出去,流落街邊,再一次以她不理解的方式——少女穿著單薄的衣裳、艱難拖著行李走在大街上,最後找了個角落蹲下。

從傍晚蹲到深夜,也從深夜蹲到淩晨,少女被雪凍成了雪人。

這一次她沒有試圖搖醒她,她一直蹲在她旁邊,註意著她的每一個細微變化。

很快,天邊泛白,少女似乎感覺到自己即將流逝的生命,她如自己記憶中一樣唇邊揚起詭異笑容。

葉緋聽見她在說:“終於能回去了,這個世界有BUG,根本攻略不了,愛誰誰來……”

葉緋瞪大眼睛。

下一秒,許多破碎的畫面出現了:

葉馨抱著她哼著唱歌的畫面;

葉馨試圖逗小小的她笑的畫面;

葉馨牽著她的手去看機甲展,告訴她她的父親是個很厲害的人,她一臉懵懂;

葉馨讓她罰站,她不聽話跑了,不小心摔了一跤,戴在脖子上的小水晶磕在牙上,流血了,她糊了滿嘴的血……

一幕幕,全是那些她一直想不起來的小時候的記憶。

葉緋睜開眼睛,她猛地坐起身,低頭看自己雙手:

“霧草!原來我就是葉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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