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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劉郎已恨蓬山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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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劉郎已恨蓬山遠9

卻有個人的宴請, 是華灩無法拒絕的。

正是廣德大長公主。

寒風呼嘯。

卷起樹梢上僅存的幾片枯葉,又打著旋兒飄飄搖搖落下來,還未落地就被一陣熏染著脂粉香氣的暖風給刮散了。

廣德大長公主府前燈火通明, 車馬盈路,人頭攢動。數不盡的大官小吏皆蜂擁而來,車馬駢闐,鼓樂喧天之下,這條街都被擠得水洩不通,難以落足。

華灩乘坐馬車行至街口就聽聞遠遠傳來的攘攘喧鬧之聲, 她掀開車簾瞧了瞧, 只見青石板鋪就的路上清晨才落的薄雪被馬蹄行人踩踏得一片泥濘。分明是臘月天氣,但廣德公主府所在的紅泥巷裏卻被填塞滿滿的人馬呼出的濁氣給熏熱了,不止人行到此處要熱得脫衣, 連馬兒畜生也不住地“嗬嗬”喘氣。

侍衛將馬車停在離紅泥巷一射之地開外, 另著人前去廣德公主府上請人開路。不一會兒便有身著青黛服色的府中護衛前來驅趕擁擠的人群,將華灩的車馬引至大門處。

縱然這樣一小段路, 也足足走了半炷香的功夫。

華旻坐在華灩身邊,從車簾抖動的縫隙中好奇地向外看去,那些被攔在大門外的人群見有車馬越眾而出還得主人另外照拂,不少人都面露憤懣之色, 卻在轉頭看到馬車車壁上烙印的徽章時噤聲不語,有的還面露畏怯之色。

華旻很是驚訝:“為何這般多人都來赴姑祖母的宴會?”

濯冰為她整了整披風, 拉上車簾擋了外面的視線, 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她說:“小殿下會明白的。”

華旻一時還有些糊塗, 等過了二門下了馬車, 路過宴會正廳時,廳中人正高談闊論, 其中只言片語飄入她的耳朵,她的臉色便微沈下去。

廣德大長公主在偏廳接待女客,她的兒媳尹氏迎出來接引。

尹氏極善言辭,又十分會看臉色,正是臘八她家舉辦大宴的時候,更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從長廊行至偏廳短短幾步路,就舌燦蓮花把華旻哄得露出了笑。

華灩在一旁看著,也露出了淡淡的笑來。

廣德大長公主素來是個孤傲的性子,這般熱鬧的宴會,她也不似平常人家老封君一樣要那些晚輩圍坐一團說著討喜恭賀的話來,故而華灩攜侄女到時,偏廳靜悄悄的,早到的幾位夫人貴女莫不斂聲屏息,偌大的廳堂,只聽聞衣袂釵環碰撞叮當之聲。

華灩一露面,便連這些瑣碎的聲音也沒了。

倒是廣德大長公主罕見地朝她招了招手,“來,坐我邊上來。”

立刻有侍女挪了桌案座椅。

華灩攜華旻拜見行禮後落座。

頂著眾人神色各異的目光,華灩神色自若地和廣德大長公主寒暄:“姑母近來安康否?”

廣德大長公主罕見地露出一絲微笑:“尚可。”又看向她身側的少女,“這是大公主吧?幾年不見,長大了,變漂亮了。”

周遭瞬間靜了下來。

眾人驚疑不定地打量跪坐在華灩身後的清艷女孩兒,高闊軒宇裏四面傳來的竊竊私語交織成雲,如灰霭一般壓在華旻的頭頂。

華旻竭力挺直了肩背,然而終究承受不了這般的眾□□織的指點,頭漸漸低了下去。

一只手從側面扶上她的脊背,帶著一股溫柔而堅定的力量,推動著她挺起身來。

“坐直了,我是怎麽教你的?你生母是白氏不錯,可自你生下來悉心撫養你長大的是先皇後賀氏。世人都說‘遠思揚祖宗之德,近思蓋父母之愆’,父母的過錯不是你的過錯,勿須把白氏之過強壓在自己身上。你是當今皇上記上玉碟的長女,你是名正言順的大公主!陰差陽錯才叫你在我府上長了幾年,難道你要一輩子躲在姑母府上做個不被看見的人嗎?”

“你姑祖母舉行臘八宴,還特意讓我帶你過來赴宴。如今這宴會上皆是親朋舊友——”華灩的聲音停了一瞬,目光掃過殿內陌生的臉孔,又接著道,“是時候堂堂正正站到人前,只要你嘉言懿行,品性得宜,又何懼他人讒誹。你才十歲,一生還有很長,姑母將來不能事事護著你,只能靠你自己走完。倘若心如松柏,堅毅不移,做一棵紮根大地的樹,如你嫡母那般,不僅不需旁人幫扶,還能庇護藤蔓細草,想必你亡母見了,也會瞑目。”

她的聲音冷靜中帶了一股動人心魄的力量。華旻不知不覺擡起了頭,舉目望去,殿內每隔十步擺放一座九枝燈,燭火耀耀之下,原先她畏如鬼魑的那些面龐,竟也沒有想象中那樣可懼。

離上座不遠的左下首處坐著眾安伯夫人,她是先帝堂伯的外孫女,也算是皇室血脈,當年母系主脈盡數毀於青陵臺之變,此時正朝她微微點頭,看不出喜怒;右下首是諸邑長公主,乃當今聖上的異母妹,亦是華灩之妹,她的新婚夫婿成婚不到三月就死於宮變,驚亂中被亂馬踩踏至死,待到收屍時只剩地上一灘血泥,難以辨別容貌——如今她神色覆雜,目光如炬炯炯攝人,然而等華旻對上她的眼睛時,她卻又偏頭移開了視線。

……還有那許多沈默著的,眼神中卻流露出怨恨之色的婦人們,在華旻與之一一對視之後,她們不是擡頭看天低頭看地就是挪開了眼神。

華旻微怔,想起來之前華灩私底下對她說的——

“世人大多都愛捧高踩低前倨後恭,如今我尚且還能說得上幾分話,便不能叫別人輕賤了你去。溫齊要過繼他侄兒做兒子,呵!我也不是沒有女兒!”華灩目光灼灼,直望向她嘆道,“我沈屙在身,這輩子怕是沒有子女緣了,可你養在我身邊一遭,又是我親侄女,我自然要為你打算……”

“呵呵,大公主生得當真妍麗無雙,瞧這長相,這身段,嘖嘖嘖,簡直跟永安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都說侄女肖姑,看來這話是真沒說錯……”

一片沈默中,還是尹氏見場面不好看,當即出來打圓場。旁的話也不說,她只撿著好聽的不會錯的話直誇,誇完了華旻的容貌再誇她的舉止,後面又扯到子女教養之事上,一通天花亂墜地吹下來,殿內諸人簡直要被她繞暈了,連諸邑長公主都面有菜色,不再只盯著華灩和華旻方向。

華灩微微一笑,低聲向廣德大長公主說:“您這個媳婦,娶得好。”

世人常道高門嫁女低門娶媳,也是不無道理的,但做到廣德大長公主這樣,卻是十分少見——

尹氏之父僅是一小縣之令,和貴為皇帝親姑母的大長公主相比,身份直如雲泥之別。廣德大長公主卻不顧流言堅持為兒子選擇了這樣一位新婦,簡直叫人目瞪口呆。

廣德大長公主被人問起時,卻雲淡風輕地道:“世道要不好了,還講究那些臉啊面啊的有什麽用,能踏實過日子才最好。”她將尹氏從禮佛的小縣帶出時,正是看中了尹氏八面玲瓏的性格。

只瞧尹氏今日將這場宴會辦了下來,上至宰相下至看門的小廝都無一絲不滿,便能驗證。廣德大長公主所言不虛。

廣德大長公主拍了拍華灩的手,沒有說話。她身上有一種寧靜的馨香,叫華灩恍惚間想起早逝的駱皇後。

尹氏這一通打岔,話題漸漸被引到了如何教養兒女之上了。不少老夫人、少奶奶都憂心忡忡,近來上京城中靡靡之風尤奢,竟流行起了鬥雞,不少王公子弟一擲千金只為購得一只羽毛上等兇悍威武的公雞,更有甚者還開設賭局,賠率高得駭人聽聞。然時局動蕩,那些家中有出息的大人不是在朝中就是在軍中,根本無暇顧及家中這些紈絝子弟,女眷開口勸解,往往聽得進去的十有一二便算好的了,更多的人則如薪火義無反顧地投向這詭熱的鬥雞之戲中,將這攤子燒得更為火熱,連帶著許多平民家的兒女都趨之若鶩湧向瓦當勾欄。

華灩在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還時不時扭頭跟華旻饒有興致地討論起廣德府上廚子的手藝。華旻入學已有些時日了,正開始讀經史,聽別人說的這些,一時竟有些吃不下飯。

她巴掌大一張臉上,一雙淡眉蹙起,小聲地對華灩說:“姑姑,我等不常與市井中人來往,這聽著……不像是盛世之兆。”

華灩微笑著把她看了看,心中感慨一番,卻不與她說,反而反問她:“你多大?朝中那些老大臣們多大?難道連你都能看出來的道理,他們反倒看不出來了?”

華旻一時不說話了。

華灩摸了摸她的臉以示安撫,道:“左右大人說話你也無趣,不如你同幾個侄女去逛逛園子。”

華旻年紀雖小,輩分卻大。廣德大長公主的長子生得早,如今是連孫女都有了的,一旁服侍的婢女聽了話連忙請了幾位小娘子過來,幾人一同到廣德大長公主面前請了安,便陪著華旻出去了。

沒一會兒有內侍來請諸人移步到宴席處,正宴開始了,朝官在前庭由駙馬接待,女眷席照例設在後院。

華灩身份尊貴,舉了幾次杯後就借故不飲了,濯冰將她杯中酒水換成了茶。

隆冬時節,廣德大長公主府上也無甚好精致,便叫人點了各色花燈來,掛在廊前樹下,將個園子裝點得流光溢彩,如天上人間。

華灩有些興致缺缺地看那些花燈。

席宴才開,接了一回聖旨,是宮中照例給皇親國戚賜下的節禮,華灩府上也有,倒也不稀奇。還沒過半,忽聽得前面有陣陣嘈雜聲傳來,緊跟著金鼓喧闐,許多人簇擁著一人經過長長的抄手游廊走來。

華灩默然擡頭,撞見一對深沈如湖的眼睛。

內侍高聲唱名,聲音尖銳得能劃破天空。

“大司馬大將軍、禦前禁軍統領、胤國公到——”

禦前禁軍統領?華灩心想,他什麽時候又給自己加了個這個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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