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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劉郎已恨蓬山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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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劉郎已恨蓬山遠5

一夜未眠, 溫齊看起來滄桑不少。唯有一雙眼睛還是清亮的,見她醒來,盛滿了喜悅的瑩光。

華灩張了張嘴, 想說些什麽,只覺嗓子疼痛難忍,難以發聲,是昨夜痛到極致時用得太過了。

溫齊連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她不必開口,他撈起華灩的手包在掌心, 那溫度將華灩冰涼的手也渡得滾燙。他道:“禦醫來看過了。你平日裏……太過勞累, 往後還是要好好休養。宮裏的事務倘若忙不過來,可以請廣德姑母代為主持,家中事務便讓濯冰處理……須知你身體才最為貴重……”

廣德姑母, 即是廣德大長公主, 五年前宮變中幸存的皇室長輩之一。

華灩虛弱地靠在枕上,靜靜地看溫齊一字一句地叮囑, 微微頷首示意她知道了。

溫齊仍是不放心,這一日他只簡單洗漱後便又回到華灩身邊,端茶倒水,擦身餵藥, 一樁樁均不曾假手於人。

華灩才發作過,還有些昏昏沈沈。新開的方子熬出來的藥汁苦澀無比, 熬這一碗藥, 熏得整個院子都帶了藥材的苦味, 她喝下去竟好似不覺得苦!

服侍的女使們暗暗稱奇, 濯冰和雀藍看了卻楞了好一陣了。

華灩向來畏苦,連才十歲的素商都看得出來, 還親手做了腌杏子給她送藥,可這……難不成這一摔竟連甘苦都能忍了?

濯冰同雀藍對視一眼,不敢說出心底的那個判斷。

灌下幾次湯藥,又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華灩終於能起身了。

素商早就來扶,慢慢地扶著她走出房門,在院子裏小逛。

華灩這才註意到,房內房外,凡是尖銳有角的器物和家具,不是折了角就是叫人纏上了一圈厚厚的布墊。

華灩瞧著奇怪:“這些是做什麽?”

下人不敢答,素商細聲細氣地說:“都是姑父吩咐的。”她雖是皇女,但都隨著華灩稱呼,故而溫齊也被她喚作“姑父”而非“王爺”。

華灩楞住了。

她再沒想到,他能心細若此。

待到走累了回房時,同安神香一起點起來的,還有那只碧玉的煙鬥。填了半袋芙蓉膏,用香點燃後散發出幽幽的香氣,甜膩悠遠似大食進貢的蜂蜜藥酒。

華灩就著雀藍的手倚在床頭抽完了一袋,睡意也就沿著脊椎爬了上來,還來不及去思考那折磨她的頭疾,便陷入沈沈夢鄉。

華灩病癥暫愈的傳出後,府前又門盈若市。

只不過這一次接待他們的不再是府中女官,而是鐵甲錚然的士兵。

正是溫齊帶回來的親衛。

他們不若女官溫柔和藹,板著一張臉,不管你是張公的外侄孫還是威遠侯府的連襟,通通攔在門外。

便有那等了許多天的士子瞪眼問:“憑什麽攔我們?”

親衛嗤笑:“擡頭看看上面寫著什麽?”

“胤、胤國公府……”來人兩腿發軟,語氣中已然發抖。

親衛正色道:“那不就是了,這裏是胤國公府,無名無姓之人,也配求見我們主母?還不快滾!”

見親衛開始趕人了,圍觀者一哄而散。

雀藍得了素商吩咐要出府一趟,回程行至二門時剛好聽見門口的動靜,她默了一默,未曾參與,只是腳下拐了個彎兒,走向華灩居住的主院。

華灩聽完回稟的消息,只是抿了抿唇,低聲道:“我知道了。”

她坐在窗邊,仰頭望向湖邊那株巨大的桂樹。本就不甚康健,如今,她兩頰上連一絲血色都尋不見。

雀藍望著華灩,見她整個人仿佛要融化在這盛大的日光裏,身形模糊不清,心下忽然害怕起來。

片刻後,雀藍忍不住出聲,只聽華灩道:“你回素商身邊去吧,這事,我心裏自有判斷。”

雀藍道是華灩曉得外頭攔門那一遭對於他們勢力的影響,見她仍跟以往一樣明斷,心下稍安,便笑嘻嘻地福了一福,出門去了。

華灩仍坐在原地,只是慢慢挺直了背,目視遠方,眼神幽微。遠處,那道她熟悉的身影正穿過一道道回廊信步走來。

該怎樣稱呼你呢?溫齊,齊哥?還是——胤國公、攝政王?

她是真心相信他為她的身體著想,才取走了她進宮的對牌,又調來親衛守門,明面上切斷她和緹衛的聯系。又或者,他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心裏還有幾分別的打算。

*

溫齊慣是一身青色的長衫,這般文人氣的衣裳被他穿著,肩背挺拔,氣度沈穩,腳步翩翩,不疾不徐地走來。若他收斂了一身氣勢,還真像十年前初見那般溫文爾雅的書生。

華灩一時有些恍惚。

從隆和十四年初見,到如今長興五年,不知不覺中,十年轉瞬即逝。

已然十年了啊……溫齊都到了而立之年。

腳步聲清晰可聞。

素商懂事地放下藥碗,從腳踏上起身,靜靜地立在華灩身側。

簾櫳前暗了一瞬,緊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低頭進了房間,華灩望向他,剛想說些什麽,便見溫齊側身讓了讓,扶著一個瘦弱的男孩走到她跟前。

溫齊道:“殿下,這是大郎。”

——在人前,即便是在胤國公府或公主府,他向來對她都是恭恭敬敬的,禮數上一絲毛病也挑不出,那些親密的話語和親昵的稱呼,他也只有在閨房私下裏才會喚她。

華灩微蹙了眉,目光落在跟在溫齊身邊的瘦小男孩身上。

說是有十二歲了,但看身量個頭只有七八歲孩童的模樣,甚至還沒有十歲的素商高。這孩子極瘦,衣裳幾乎都要被他那瘦得硌人的肩胛骨刺破,垂下的一雙手又黑又粗,細看之下,竟連府裏的粗使下人都不如!

“這孩子之前實在虛弱,養了好些日子才痊愈了七七八八。正好殿下近日康愈了,帶他來請安。”溫齊說,“大郎,來,見過公主。”

華灩便看到這小小少年默不作聲地向前了一步,“啪”一聲跪了下去,周圍人都嚇了一跳。

這可是沒鋪軟墊的水磨地面!

男孩跪在華灩跟前,結結實實地叩了三個響頭,“咚咚咚”直響,讓人聽了不免懷疑他的頭骨是否都要磕碎。他的聲音沙啞柔軟:“拜見長公主。”

溫齊負手站在他身後,溫和的面容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華灩垂眼。

男孩俯下去的身姿瘦小得可憐,連素商眼底都流露出幾分不忍——她不曾忘,若不是三年前姑姑將她抱出來,說不定她早就悄無聲息地死了。而三年前的她,和眼前之人又有什麽差別呢?

華灩盯著溫大郎看,他的後腦勺上有兩個旋兒。今日他洗漱齊整,還穿了一身新衣,不像她第一次見他那樣狼狽,只不過為了除掉虱子,他原本就幹枯發黃的頭發被剃掉不少,剪得短了,像個毛栗子一樣刺棱著。他頭上的發旋,和溫齊一樣,是兩個。

華灩就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扶他:“好孩子,站起來叫我看看。”

眾人這才看清他的臉。

初看去,叫人印象最深的是他那一雙眼睛。極黑極深的一雙眼睛,嵌在蒼白的臉上,幽黯地透不出來光來。眼神格外鋒利,宛若一柄劍,直直刺向人心。

華灩默然。

想也是,按照溫齊所說的這孩子的身世,能一個人從破城的攻戰中流亡南下來尋他,必然是有極堅毅的心性的。

她望著這孩子酷似溫齊的面孔,心在剎那間軟了一瞬:“……受苦了,以後就在燕京住下吧,你伯父會為你延請名師,好好讀書。”

只是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溫大郎打斷了,眼神中不覺閃過一絲錯愕。

溫大郎直直地看向她,行了一禮,覆又跪下去,依舊用那一管沙啞的嗓音平靜說:“小子鬥膽,不敢奢求習書練武,只求殿下和胤國公出手相助,救救我弟弟!”

這下子,連溫齊都變了臉色。

他疾步上前,一把就將溫大郎從地上拔了起來,焦急問:“你說什麽?你弟弟還活著?!”

在場人無不聞聲變色,連溫大郎口稱溫齊為“胤國公”而不是“伯父”都暫時無人關心了。

華灩亦是一驚。溫齊當日便同她說過,溫周和應梅清生了兩子,只見大郎逃出來了,滿身血汙很是狼狽,稍微清醒時只字不提他母親和弟弟,怕是已經遭遇不測。怕掀起孩子心裏的傷疤,只好裝作不知道。

可溫大郎如今說,他弟弟還活著!

溫大郎緊盯著溫齊焦急的臉,重重地點了點頭。

“你!”溫齊一時連話都不知如何說,胸腔裏半是對他隱瞞的怒火半是心痛。他匆匆和華灩打了聲招呼,帶著孩子去了書房。

華灩同幾個侍女對視一眼,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半晌,才有人道:“溫家大公子,當真沈穩……”意思是連親弟弟的消息都瞞著不說。

還有小丫鬟拍胸口嘀咕:“他的眼睛也太嚇人了!”

語氣中不乏悻悻然。

華灩蹙眉,一個眼風掃過去,登時噤若寒蟬。

她冷著一張臉,冷笑一聲:“事情如今還不清楚,就嚼起舌頭來了?”

華灩冷漠地掃視過去,她平日裏在長公主府和宮裏常住,胤國公府來的不多,這府裏下人,呵!

濯冰扶著她起身回房,雀藍留下指使管家把粗使以上的下人全部叫來,她要好好代公主管管這些不守規矩的奴婢。

華灩一路上神色不變。

只是轉過一處水榭時,她低低地嘆了口氣:“那孩子,是此前並不信任我們罷。”

素商低下了頭,並不作聲。

華灩瞥她一眼,忽然想起來什麽,柔聲道:“旻兒,看你姑父的樣子,是要把大郎留下來的,等他傷養好了就讓他同你一道去上學,你雖是妹妹,但比他人生地不熟的一個人在此,平日裏要多多關照他。”

素商使勁點了點頭:“姑姑,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那時華灩尚不知道,她隨意的一句叮囑,竟導致了華旻此後數年的糾葛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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