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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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宋朝歡輕怔, 看見他臉上掙紮的負疚與猜疑不安。
握著手機的指節捏緊，明白了過來。
因為倆人數次碰面的不愉快，她下意識避開晏峋去接宋昭電話, 甚至刻意不想去提晏峋也在這裏, 大約是一件, 讓他難以接受的事情。
如同曾經的她。
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總要自己體會一遍，才知道那樣的情緒, 到底是什麽感覺。
眼前的晏峋，好像棵早已被修剪成固定形狀，卻又一點一點推翻過往認知，重新學習，努力生長出新鮮枝椏的樹。
她明白晏峋在改變。可過去那些, 因為不安而滋衍的，克制不住的猜疑與忌妒, 讓她覺得……她都要不認識自己了。
她不會讓自己，再回到那樣的境地裏。
頓了很久，宋朝歡沖他笑了笑, 溫和道：“都過去了。”
然後平靜地走到水池邊，擰開水龍頭, 去沖洗碗筷上殘餘的泡沫。
晏峋目光跟著她, 看見那縷碎發已經被她別到耳後。
逼仄的空間裏, 好像什麽都沒變，卻又什麽都不再需要他。
他站在原地, 只感覺呼吸越發得緊。
宋朝歡越來越平靜, 他就越來越恐慌。
好像他真的，再也牽動不了她一絲情緒。
-
那日之後, 晏峋仍是幾日便會來一次。
有時拿他溫的湯，有時拿來一小束新鮮的黃刺玫。
沒有華麗的包裝，像剛從路邊花叢裏摘下，順手帶給她。什麽也沒說，什麽也不要求。
宋朝歡承認，乍見那一抹嫣然的金黃時，是有一瞬觸動的。
她從沒怨憤地想過，要將自己冰封起來，也從沒認為，自己失了愛人的能力，以後也不會再喜歡上別人。
她只是平和地順其自然著。
但那點觸動，也僅僅是蜻蜓尾落了下水面，一觸即離，掀起點碎浪漣漪，很快重歸平靜。
就好像年少時的夢被人做成了畫片，在她面前一閃而過。看一眼，也就過去了。
況且，送的人也只當他是投其所好，並不知道含義。
宋朝歡找了透明的玻璃小花瓶，將它們養了起來。
給這幾支花換水的第二日，店裏來了位叫她有些意外的客人。
開業的這幾個月，也有一兩個不是當紅的明星，借不到高定，又想出席活動的服裝有特色些，經人介紹，來她這裏定制過衣服。
但來人是宋恬恬，卻是她沒想到的。
來者是客，況且她也從沒覺得，她和晏峋的婚姻出了問題，和別人有關。
畢竟，沒有對外公開過她身份的是晏峋，任由緋聞發酵的，也是晏峋。
於是她朝宋恬恬笑了笑，溫和道：“您好，是想隨便看看，還是需要我幫您介紹一下？”
宋恬恬也沒想到朋友介紹的定制店，店主會是宋朝歡。
她楞了下，看了宋朝歡一會兒，有些猜不透她是不記得自己了，還是夠穩得住。
於是摘了墨鏡，掃了圈樣衣，說明了來意。
圈子裏的某位拍賣行大佬投資了一部電影，在挑女演員。聽說那位大佬尤其鐘情書畫，宋恬恬想得簡單直白，做件帶畫的旗袍，試鏡的時候直接穿過去，既投其所好，又展示身材。
宋朝歡點點頭，覺得她的想法不錯。
“我聽說是不是那個叫緙絲的面料，最貴也最好，還能織出任意想要的圖案來？那你就幫我用那個做吧，至於什麽圖畫……”宋恬恬想了想，不知道那位喜歡什麽類型的。
宋朝歡卻沒應下，問她：“宋小姐，您什麽時候要？”
“最晚半個月。”宋恬恬說。
宋朝歡頓了下，同她說，她想要用緙絲制畫，再做一件旗袍，即便是簡單的圖案，也至少要提前一年。
“錢不是問題。”宋恬恬道。
宋朝歡笑了下，耐心同她解釋：“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一個熟練的織娘，每天八小時，也只能緙出幾厘米。”
“那我怎麽辦？”宋恬恬急了。
宋朝歡想了下，問她：“那位先生的姓名，方便說嗎？”
宋恬恬頓了下，報了名字。
宋朝歡略點頭。倒的確是個小有名氣的收藏家，連她都有耳聞。
聽聞那位先生最愛齊老的海棠，宋朝歡便建議，可以絲絹上替她手繪，半個月工期足矣。那配色也較昳麗，適合她的氣質。
宋恬恬盯了她一會兒，點頭接受。
宋朝歡便拿來冊子，仔細問詢了她的喜好忌諱，開始替她量身。
宋恬恬來得晚，店裏已經沒別人，看著燈光下清麗溫雅，又認真細致的女人，突然問她：“我如今該叫你宋小姐，還是晏太太？”
宋朝歡指尖一頓，米尺還圈在她脖頸上，擡睫看向她。
宋恬恬撇了撇嘴，一看她驀地涼淡下來的臉色，就知道宋朝歡誤會了。也明白宋朝歡其實記得她。
於是說：“不管你現在是宋小姐還是晏太太，反正我和你們家晏總，都沒有半毛錢關系。”說完還嘀咕了一句，“你們家晏總估計壓根都不記得有我這號人。”
宋朝歡楞了下，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會對她說這些。又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清楚她和晏峋的關系。
沒說話，垂下眼，繼續邊替她量身，邊記錄數據。
宋恬恬卻繼續說了起來：“其實我那天就知道你是晏總夫人，晏禮一早給我看過你的照片。那個鉆戒，的確是晏總的名義送給我的，不過是晏禮替他安排的那個特助選的。”
宋朝歡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至於我那天說的晚上待在我那兒的……其實說的是晏禮。”宋恬恬道。
本來晏峋答應了和她吃晚飯，結果又把她鴿了。她告訴晏禮，那男人當時什麽也沒說，但看那表情她就知道，嫌她沒用。所以她下樓時，生氣也是真生氣。
宋恬恬說完，有些心虛地咳了下，語速快道：“不過後來那張照片，的確是我故意的。但是晏總也沒拒絕，你可不能怪我啊！”
叔侄倆的勾心鬥角，她才不關心。
反正對外模糊一下信息，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曝光量和資源，她何樂不為。就連每次去晏氏總部，前臺小姐對她的態度都好得不得了，更別提當年看不起她的經紀人。
在他們這個圈子裏，她這樣的女人被人誤會的時候，多了去了。宋恬恬知道自己要什麽，也不在乎。
但，就當她是為了宋朝歡今天待她的平常態度也好，或是為了讓宋朝歡盡心盡力替她做好這件戰袍也好。就是想和她解釋清楚。
她知道自己算是晏禮的棋子，所以和晏氏傳媒的合約到期之後，即便那時候在晏氏的資源極好，也沒敢再續約。
如今，當然更是要靠自己爭取機會。
宋朝歡看向她，唇角弧度溫柔，輕聲道：“謝謝。”
宋恬恬被她這樣的反應弄得突然有些臉熱。
“你剛剛那樣問我，是不是又以為我要去破壞誰的家庭了？”宋恬恬問她，“要聽說是有婦之夫，你還不接我的單了是吧？”
宋朝歡莫名覺得她有些傲嬌得可愛，笑著“嗯”了聲。
宋恬恬輕“哼”了下。想了想，又想安慰安慰她，於是說：“別說晏總和我就是逢場作戲，就算這樣圈層的男人，真想風流，也正常。我見得多了。”
宋朝歡垂眼，米尺在她腰腹上圈過，聲音淡下來：“見得多了，便是正常的嗎？”
宋恬恬一楞。
宋朝歡垂手，收攏米尺，看著她，彎了彎唇：“即便是正常，我們就要接受嗎？”
宋恬恬走後，宋朝歡一個人在工作間裏，靜靜地待了許久。
她似乎，有些明白晏峋，為什麽會覺得委屈了。
在晏峋的架構體系裏，他對待她堅定，對待婚姻忠誠，似乎完全沒有任何差錯。
畢竟情感和人心，都是可以拿來操控獲益的東西。拿來權衡利用一下，再正常不過。你宋朝歡到底為什麽，反應要這麽大？
就像宋恬恬說的，見得多了。
他甚至或許覺得，他們先前那樣的婚姻關系，才是最正確，最穩固的。
她可以理解，畢竟本質上，他們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是她當初天真地，以為愛意可以消弭距離。
但並不會諒解。或者說並非不能諒解——畢竟原諒的前提是還有怨恨。
她不恨晏峋，她只是……沒有辦法再喜歡他了。
-
宋朝歡前幾日和周放約了來店裏拍素材。
結果這天到了約好的時間前，宋朝歡給小餛飩餵自己煮的雞胸肉時，摸摸它圓滾滾的小肚子，突然發現它生病了。
她有些著急地抱著小餛飩出來門廳給茍樂心看。
茍樂心一摸，也緊張起來，斷言道：“完了，小餛飩肯定是長腫瘤了。”
被倆人在肚皮上摸來摸去，小碗裏那點雞胸肉都沒吃光的小餛飩耷拉著眼尾，委屈巴巴地“唔”了聲。
宋朝歡這下也信了，趕緊去找出貓包，搜了下附近的寵物醫院。
“那樂心，待會兒周放來了你叫他等一會兒，我看看小餛飩到時候得留在醫院還是……”
“怎麽了？”周放卻比說好的時間來早了半小時，背著設備，見她要出去，有些詫異。
宋朝歡簡單將事情同他說了。
周放眼皮一跳，指指貓包裏一副可憐面孔的小貓，問她：“要不我先幫你看下？”
宋朝歡猶豫，急著走。
周放笑：“我也養了兩只貓，年紀大的那個已經十歲了。”
宋朝歡這才打開貓包，把小餛飩抱出來。
然後和茍樂心一道，撥開它肚子上的毛，指給周放看。
周放快速眨了下眼，心說果然。
“那個，它很健康。”周放一臉篤定。
“啊？可是小餛飩都……”茍樂心一下覺得他不靠譜了。
“它是公貓是吧？”周放打斷她。
茍樂心點點頭。宋朝歡卻好像有一點點反應過來了。
“所以你們有沒有想過，”周放盡量讓自己這張不太正經的臉，看上去正經一點，嚴肅道，“公貓它就跟男人一樣，其實也會長……”話音微頓，周放抿著唇，要笑不笑的樣子，眨眼點了點頭，“嗯。”
宋朝歡眨眨眼，懂了。
茍樂心也反應過來，倆人手下的小餛飩，委屈地“唔”了聲。
宋朝歡抿了抿唇，忍不住無聲笑出來，同他道謝。茍樂心更是樂得不行，磕她肩膀上笑。
“沒事兒。”周放翹唇笑，掃了眼宋朝歡唇邊的小梨渦，垂眼伸手，撓了撓小餛飩的下巴。
原來有了點兒共同愛好，距離瞬間就能拉近。
周放想拍點她做古法旗袍的照片和視頻，回去剪輯一些，放在正片裏。
宋朝歡便領他進了工作間。
只是等他擺好三腳架，鏡頭架起來時，原本很順手的宋朝歡，卻莫名有些拘謹起來。
她實在有些不習慣，對著鏡頭做事。
周放微楞，笑著問她：“小宋老師，怵鏡頭啊？”
宋朝歡有些抱歉地同他笑了笑：“有點不習慣。”
周放想了下，繞過鏡頭走到她工作臺邊：“那我幫你擋著點兒。你邊做，我邊問你些問題，你看著回答就行，這樣怎麽樣？”
宋朝歡看了下他偏擋住的位置，點了點頭：“好。”
不知道是因為知道了他養貓的細心，還是他做起事情來，沈浸認真，準備的問題，一聽便是事先了解過許多資料的，宋朝歡倒是覺得，自己先前有些以貌取人了。
於是也讓自己忽略鏡頭，將註意力放到手裏的事情上。
看著宋朝歡纖細手腕提著熨鬥，低頭仔細地一遍遍歸拔面料。
周放不著痕跡地偏開身，把鏡頭讓了出來。
其實他有點兒不明白，他接觸過的女孩子裏，長得漂亮的，別說怵鏡頭，對著鏡頭連擺幾十個不重樣的表情都不用他指導。
除非是從小不太拍照的，或是覺得自己長得一般，面對鏡頭不太自信的女孩子，才會對著鏡頭不自然。
但長得漂亮還敏感不自信的……大概，從前過得有些辛苦？
周放下意識地微歪過頭，看著她專註時，不怎麽眨動的睫毛。在她白皙的眼苔上掃出絲網似的淡影。
便忘了去看她手上的動作。
等宋朝歡已經放下熨鬥擡起頭來，沖他禮貌笑了笑。
女孩子唇角彎起的柔軟弧度，和他剛剛腦補的“不幸過去”重疊，讓周放下意識地快了拍心跳。
宋朝歡準備把緄邊裁剪也給他演示一下，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能走出鏡頭，於是指了指工作臺一邊的裁衣剪，同他說：“麻煩你幫我拿下剪刀把。”
周放楞了下，餘光掃了眼趕緊去拿，卻因為動作快得有些不自然，只拿住了一邊，還一下子脫了手。
眼看著那柄裁布的大剪刀，落點要砸上周放腳尖，宋朝歡著急道：“小心！”
周放卻以為，這是她寶貝趁手的老工具，摔壞了要心疼，於是下意識地彎腰，伸手去夠那張開的剪刀。
宋朝歡都楞住了，這人不躲開就算了，怎麽還……徒手去接呢？
徒手就算了，怎麽還生怕接不住一樣，兩個手都湊了上去呢……
於是在短促的一聲慘叫下，拍攝中止。
從工作間繞回門廳，在茍樂心擡起眉眼的長“嘶”聲中，宋朝歡讓兩手都是血漬的周放在圈椅上坐好，回客廳拿了小藥箱，又重回門廳。
放下藥箱，坐到他對面。
“先消下毒，看看能不能止血，”宋朝歡拿出碘伏和棉簽，一板一眼道，“不行還得去醫院。”
藹玲姐拜托她的，她總要護著朋友兒子的安全。
周放也覺得挺疼的，但沒表現出來。
因為看宋朝歡，好像還挺緊張他的樣子。
於是乖乖伸出手，先把一只手遞給了她。
宋朝歡仔細輕輕替他揩掉血跡，又蹙了蹙眉心，下意識溫聲道：“傷口有些深……”
周放微揚了一瞬眉眼。這種溫柔的對待，還是頭一次享受。
今天要換了他媽也在，估計得翻著白眼問他是不是腦子有坑。還得讓他趕緊出去別弄臟了她的衣服。
女孩子垂著鴉羽似的長睫，溫涼柔軟的指尖輕搭在他指節上，小心翼翼翻找傷口，紅唇因為認真，微抿起來。
周放那點莫名其妙的心跳，又來了。
很想安慰她兩句的，告訴她別擔心自己沒事。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抽風，說出口的卻是：“沒事兒，從小我爸揍我，都是衣架蘸碘伏，邊打邊消毒。”
宋朝歡楞了下，哭笑不得。
正當不知道怎麽接他話的時候，因為天氣不錯敞開的兩扇如意門間，突然來了動靜。
“你哪位？/你誰啊？”
晏峋和宋昭的聲音，同時問。
門廳裏原本的三個人，下意識看過去。
於是便看見宋昭手裏拎了個多層食盒。
晏峋手裏拎了個漂亮的草莓小蛋糕，還有一小束新鮮的黃刺玫——而此刻兩人圈椅間茶幾上的那束，已經有些枯萎的跡象。
周放那只殘手仍在宋朝歡兩指間輕捏著，沖這兩個老男人，下意識地微揚眉。
仿佛在問：你倆又是哪位。
晏峋冷眼看著他。
宋昭也不管他是誰，直接問：“你兩只手都廢了？”
周放挑眉，不緊不慢地伸出另一只手。
巧了，還真是了。
宋昭：“……”
宋朝歡此刻來不及管他們，對周放說：“那只手。”
周放收回視線，張著被宋朝歡處理好的一只手收回來，又把另一只舉了過去。
“我來。”門口倆人又同時說。
莫名其妙地對視一眼，又嫌棄地不著痕跡後頓幾寸，倆人冷著臉偏了偏下顎，“那你來。”
周放：“？”
震驚得手都頓在了半道。
宋朝歡：“……”
晏峋這樣，她還有些理解。宋昭也跟著起哄，宋朝歡就有些不明白了。
於是伸手，捉過周放手腕，在晏峋和宋昭的“謙讓”聲裏，安靜地替周放另一只手，塗上了碘伏。
門口的兩個男人，同時牙根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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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歡輕怔, 看見他臉上掙紮的負疚與猜疑不安。
握著手機的指節捏緊，明白了過來。
因為倆人數次碰面的不愉快，她下意識避開晏峋去接宋昭電話, 甚至刻意不想去提晏峋也在這裏, 大約是一件, 讓他難以接受的事情。
如同曾經的她。
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總要自己體會一遍，才知道那樣的情緒, 到底是什麽感覺。
眼前的晏峋，好像棵早已被修剪成固定形狀，卻又一點一點推翻過往認知，重新學習，努力生長出新鮮枝椏的樹。
她明白晏峋在改變。可過去那些, 因為不安而滋衍的，克制不住的猜疑與忌妒, 讓她覺得……她都要不認識自己了。
她不會讓自己，再回到那樣的境地裏。
頓了很久，宋朝歡沖他笑了笑, 溫和道：“都過去了。”
然後平靜地走到水池邊，擰開水龍頭, 去沖洗碗筷上殘餘的泡沫。
晏峋目光跟著她, 看見那縷碎發已經被她別到耳後。
逼仄的空間裏, 好像什麽都沒變，卻又什麽都不再需要他。
他站在原地, 只感覺呼吸越發得緊。
宋朝歡越來越平靜, 他就越來越恐慌。
好像他真的，再也牽動不了她一絲情緒。
-
那日之後, 晏峋仍是幾日便會來一次。
有時拿他溫的湯，有時拿來一小束新鮮的黃刺玫。
沒有華麗的包裝，像剛從路邊花叢裏摘下，順手帶給她。什麽也沒說，什麽也不要求。
宋朝歡承認，乍見那一抹嫣然的金黃時，是有一瞬觸動的。
她從沒怨憤地想過，要將自己冰封起來，也從沒認為，自己失了愛人的能力，以後也不會再喜歡上別人。
她只是平和地順其自然著。
但那點觸動，也僅僅是蜻蜓尾落了下水面，一觸即離，掀起點碎浪漣漪，很快重歸平靜。
就好像年少時的夢被人做成了畫片，在她面前一閃而過。看一眼，也就過去了。
況且，送的人也只當他是投其所好，並不知道含義。
宋朝歡找了透明的玻璃小花瓶，將它們養了起來。
給這幾支花換水的第二日，店裏來了位叫她有些意外的客人。
開業的這幾個月，也有一兩個不是當紅的明星，借不到高定，又想出席活動的服裝有特色些，經人介紹，來她這裏定制過衣服。
但來人是宋恬恬，卻是她沒想到的。
來者是客，況且她也從沒覺得，她和晏峋的婚姻出了問題，和別人有關。
畢竟，沒有對外公開過她身份的是晏峋，任由緋聞發酵的，也是晏峋。
於是她朝宋恬恬笑了笑，溫和道：“您好，是想隨便看看，還是需要我幫您介紹一下？”
宋恬恬也沒想到朋友介紹的定制店，店主會是宋朝歡。
她楞了下，看了宋朝歡一會兒，有些猜不透她是不記得自己了，還是夠穩得住。
於是摘了墨鏡，掃了圈樣衣，說明了來意。
圈子裏的某位拍賣行大佬投資了一部電影，在挑女演員。聽說那位大佬尤其鐘情書畫，宋恬恬想得簡單直白，做件帶畫的旗袍，試鏡的時候直接穿過去，既投其所好，又展示身材。
宋朝歡點點頭，覺得她的想法不錯。
“我聽說是不是那個叫緙絲的面料，最貴也最好，還能織出任意想要的圖案來？那你就幫我用那個做吧，至於什麽圖畫……”宋恬恬想了想，不知道那位喜歡什麽類型的。
宋朝歡卻沒應下，問她：“宋小姐，您什麽時候要？”
“最晚半個月。”宋恬恬說。
宋朝歡頓了下，同她說，她想要用緙絲制畫，再做一件旗袍，即便是簡單的圖案，也至少要提前一年。
“錢不是問題。”宋恬恬道。
宋朝歡笑了下，耐心同她解釋：“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一個熟練的織娘，每天八小時，也只能緙出幾厘米。”
“那我怎麽辦？”宋恬恬急了。
宋朝歡想了下，問她：“那位先生的姓名，方便說嗎？”
宋恬恬頓了下，報了名字。
宋朝歡略點頭。倒的確是個小有名氣的收藏家，連她都有耳聞。
聽聞那位先生最愛齊老的海棠，宋朝歡便建議，可以絲絹上替她手繪，半個月工期足矣。那配色也較昳麗，適合她的氣質。
宋恬恬盯了她一會兒，點頭接受。
宋朝歡便拿來冊子，仔細問詢了她的喜好忌諱，開始替她量身。
宋恬恬來得晚，店裏已經沒別人，看著燈光下清麗溫雅，又認真細致的女人，突然問她：“我如今該叫你宋小姐，還是晏太太？”
宋朝歡指尖一頓，米尺還圈在她脖頸上，擡睫看向她。
宋恬恬撇了撇嘴，一看她驀地涼淡下來的臉色，就知道宋朝歡誤會了。也明白宋朝歡其實記得她。
於是說：“不管你現在是宋小姐還是晏太太，反正我和你們家晏總，都沒有半毛錢關系。”說完還嘀咕了一句，“你們家晏總估計壓根都不記得有我這號人。”
宋朝歡楞了下，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會對她說這些。又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清楚她和晏峋的關系。
沒說話，垂下眼，繼續邊替她量身，邊記錄數據。
宋恬恬卻繼續說了起來：“其實我那天就知道你是晏總夫人，晏禮一早給我看過你的照片。那個鉆戒，的確是晏總的名義送給我的，不過是晏禮替他安排的那個特助選的。”
宋朝歡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至於我那天說的晚上待在我那兒的……其實說的是晏禮。”宋恬恬道。
本來晏峋答應了和她吃晚飯，結果又把她鴿了。她告訴晏禮，那男人當時什麽也沒說，但看那表情她就知道，嫌她沒用。所以她下樓時，生氣也是真生氣。
宋恬恬說完，有些心虛地咳了下，語速快道：“不過後來那張照片，的確是我故意的。但是晏總也沒拒絕，你可不能怪我啊！”
叔侄倆的勾心鬥角，她才不關心。
反正對外模糊一下信息，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曝光量和資源，她何樂不為。就連每次去晏氏總部，前臺小姐對她的態度都好得不得了，更別提當年看不起她的經紀人。
在他們這個圈子裏，她這樣的女人被人誤會的時候，多了去了。宋恬恬知道自己要什麽，也不在乎。
但，就當她是為了宋朝歡今天待她的平常態度也好，或是為了讓宋朝歡盡心盡力替她做好這件戰袍也好。就是想和她解釋清楚。
她知道自己算是晏禮的棋子，所以和晏氏傳媒的合約到期之後，即便那時候在晏氏的資源極好，也沒敢再續約。
如今，當然更是要靠自己爭取機會。
宋朝歡看向她，唇角弧度溫柔，輕聲道：“謝謝。”
宋恬恬被她這樣的反應弄得突然有些臉熱。
“你剛剛那樣問我，是不是又以為我要去破壞誰的家庭了？”宋恬恬問她，“要聽說是有婦之夫，你還不接我的單了是吧？”
宋朝歡莫名覺得她有些傲嬌得可愛，笑著“嗯”了聲。
宋恬恬輕“哼”了下。想了想，又想安慰安慰她，於是說：“別說晏總和我就是逢場作戲，就算這樣圈層的男人，真想風流，也正常。我見得多了。”
宋朝歡垂眼，米尺在她腰腹上圈過，聲音淡下來：“見得多了，便是正常的嗎？”
宋恬恬一楞。
宋朝歡垂手，收攏米尺，看著她，彎了彎唇：“即便是正常，我們就要接受嗎？”
宋恬恬走後，宋朝歡一個人在工作間裏，靜靜地待了許久。
她似乎，有些明白晏峋，為什麽會覺得委屈了。
在晏峋的架構體系裏，他對待她堅定，對待婚姻忠誠，似乎完全沒有任何差錯。
畢竟情感和人心，都是可以拿來操控獲益的東西。拿來權衡利用一下，再正常不過。你宋朝歡到底為什麽，反應要這麽大？
就像宋恬恬說的，見得多了。
他甚至或許覺得，他們先前那樣的婚姻關系，才是最正確，最穩固的。
她可以理解，畢竟本質上，他們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是她當初天真地，以為愛意可以消弭距離。
但並不會諒解。或者說並非不能諒解——畢竟原諒的前提是還有怨恨。
她不恨晏峋，她只是……沒有辦法再喜歡他了。
-
宋朝歡前幾日和周放約了來店裏拍素材。
結果這天到了約好的時間前，宋朝歡給小餛飩餵自己煮的雞胸肉時，摸摸它圓滾滾的小肚子，突然發現它生病了。
她有些著急地抱著小餛飩出來門廳給茍樂心看。
茍樂心一摸，也緊張起來，斷言道：“完了，小餛飩肯定是長腫瘤了。”
被倆人在肚皮上摸來摸去，小碗裏那點雞胸肉都沒吃光的小餛飩耷拉著眼尾，委屈巴巴地“唔”了聲。
宋朝歡這下也信了，趕緊去找出貓包，搜了下附近的寵物醫院。
“那樂心，待會兒周放來了你叫他等一會兒，我看看小餛飩到時候得留在醫院還是……”
“怎麽了？”周放卻比說好的時間來早了半小時，背著設備，見她要出去，有些詫異。
宋朝歡簡單將事情同他說了。
周放眼皮一跳，指指貓包裏一副可憐面孔的小貓，問她：“要不我先幫你看下？”
宋朝歡猶豫，急著走。
周放笑：“我也養了兩只貓，年紀大的那個已經十歲了。”
宋朝歡這才打開貓包，把小餛飩抱出來。
然後和茍樂心一道，撥開它肚子上的毛，指給周放看。
周放快速眨了下眼，心說果然。
“那個，它很健康。”周放一臉篤定。
“啊？可是小餛飩都……”茍樂心一下覺得他不靠譜了。
“它是公貓是吧？”周放打斷她。
茍樂心點點頭。宋朝歡卻好像有一點點反應過來了。
“所以你們有沒有想過，”周放盡量讓自己這張不太正經的臉，看上去正經一點，嚴肅道，“公貓它就跟男人一樣，其實也會長……”話音微頓，周放抿著唇，要笑不笑的樣子，眨眼點了點頭，“嗯。”
宋朝歡眨眨眼，懂了。
茍樂心也反應過來，倆人手下的小餛飩，委屈地“唔”了聲。
宋朝歡抿了抿唇，忍不住無聲笑出來，同他道謝。茍樂心更是樂得不行，磕她肩膀上笑。
“沒事兒。”周放翹唇笑，掃了眼宋朝歡唇邊的小梨渦，垂眼伸手，撓了撓小餛飩的下巴。
原來有了點兒共同愛好，距離瞬間就能拉近。
周放想拍點她做古法旗袍的照片和視頻，回去剪輯一些，放在正片裏。
宋朝歡便領他進了工作間。
只是等他擺好三腳架，鏡頭架起來時，原本很順手的宋朝歡，卻莫名有些拘謹起來。
她實在有些不習慣，對著鏡頭做事。
周放微楞，笑著問她：“小宋老師，怵鏡頭啊？”
宋朝歡有些抱歉地同他笑了笑：“有點不習慣。”
周放想了下，繞過鏡頭走到她工作臺邊：“那我幫你擋著點兒。你邊做，我邊問你些問題，你看著回答就行，這樣怎麽樣？”
宋朝歡看了下他偏擋住的位置，點了點頭：“好。”
不知道是因為知道了他養貓的細心，還是他做起事情來，沈浸認真，準備的問題，一聽便是事先了解過許多資料的，宋朝歡倒是覺得，自己先前有些以貌取人了。
於是也讓自己忽略鏡頭，將註意力放到手裏的事情上。
看著宋朝歡纖細手腕提著熨鬥，低頭仔細地一遍遍歸拔面料。
周放不著痕跡地偏開身，把鏡頭讓了出來。
其實他有點兒不明白，他接觸過的女孩子裏，長得漂亮的，別說怵鏡頭，對著鏡頭連擺幾十個不重樣的表情都不用他指導。
除非是從小不太拍照的，或是覺得自己長得一般，面對鏡頭不太自信的女孩子，才會對著鏡頭不自然。
但長得漂亮還敏感不自信的……大概，從前過得有些辛苦？
周放下意識地微歪過頭，看著她專註時，不怎麽眨動的睫毛。在她白皙的眼苔上掃出絲網似的淡影。
便忘了去看她手上的動作。
等宋朝歡已經放下熨鬥擡起頭來，沖他禮貌笑了笑。
女孩子唇角彎起的柔軟弧度，和他剛剛腦補的“不幸過去”重疊，讓周放下意識地快了拍心跳。
宋朝歡準備把緄邊裁剪也給他演示一下，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能走出鏡頭，於是指了指工作臺一邊的裁衣剪，同他說：“麻煩你幫我拿下剪刀把。”
周放楞了下，餘光掃了眼趕緊去拿，卻因為動作快得有些不自然，只拿住了一邊，還一下子脫了手。
眼看著那柄裁布的大剪刀，落點要砸上周放腳尖，宋朝歡著急道：“小心！”
周放卻以為，這是她寶貝趁手的老工具，摔壞了要心疼，於是下意識地彎腰，伸手去夠那張開的剪刀。
宋朝歡都楞住了，這人不躲開就算了，怎麽還……徒手去接呢？
徒手就算了，怎麽還生怕接不住一樣，兩個手都湊了上去呢……
於是在短促的一聲慘叫下，拍攝中止。
從工作間繞回門廳，在茍樂心擡起眉眼的長“嘶”聲中，宋朝歡讓兩手都是血漬的周放在圈椅上坐好，回客廳拿了小藥箱，又重回門廳。
放下藥箱，坐到他對面。
“先消下毒，看看能不能止血，”宋朝歡拿出碘伏和棉簽，一板一眼道，“不行還得去醫院。”
藹玲姐拜托她的，她總要護著朋友兒子的安全。
周放也覺得挺疼的，但沒表現出來。
因為看宋朝歡，好像還挺緊張他的樣子。
於是乖乖伸出手，先把一只手遞給了她。
宋朝歡仔細輕輕替他揩掉血跡，又蹙了蹙眉心，下意識溫聲道：“傷口有些深……”
周放微揚了一瞬眉眼。這種溫柔的對待，還是頭一次享受。
今天要換了他媽也在，估計得翻著白眼問他是不是腦子有坑。還得讓他趕緊出去別弄臟了她的衣服。
女孩子垂著鴉羽似的長睫，溫涼柔軟的指尖輕搭在他指節上，小心翼翼翻找傷口，紅唇因為認真，微抿起來。
周放那點莫名其妙的心跳，又來了。
很想安慰她兩句的，告訴她別擔心自己沒事。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抽風，說出口的卻是：“沒事兒，從小我爸揍我，都是衣架蘸碘伏，邊打邊消毒。”
宋朝歡楞了下，哭笑不得。
正當不知道怎麽接他話的時候，因為天氣不錯敞開的兩扇如意門間，突然來了動靜。
“你哪位？/你誰啊？”
晏峋和宋昭的聲音，同時問。
門廳裏原本的三個人，下意識看過去。
於是便看見宋昭手裏拎了個多層食盒。
晏峋手裏拎了個漂亮的草莓小蛋糕，還有一小束新鮮的黃刺玫——而此刻兩人圈椅間茶幾上的那束，已經有些枯萎的跡象。
周放那只殘手仍在宋朝歡兩指間輕捏著，沖這兩個老男人，下意識地微揚眉。
仿佛在問：你倆又是哪位。
晏峋冷眼看著他。
宋昭也不管他是誰，直接問：“你兩只手都廢了？”
周放挑眉，不緊不慢地伸出另一只手。
巧了，還真是了。
宋昭：“……”
宋朝歡此刻來不及管他們，對周放說：“那只手。”
周放收回視線，張著被宋朝歡處理好的一只手收回來，又把另一只舉了過去。
“我來。”門口倆人又同時說。
莫名其妙地對視一眼，又嫌棄地不著痕跡後頓幾寸，倆人冷著臉偏了偏下顎，“那你來。”
周放：“？”
震驚得手都頓在了半道。
宋朝歡：“……”
晏峋這樣，她還有些理解。宋昭也跟著起哄，宋朝歡就有些不明白了。
於是伸手，捉過周放手腕，在晏峋和宋昭的“謙讓”聲裏，安靜地替周放另一只手，塗上了碘伏。
門口的兩個男人，同時牙根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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