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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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晏峋晚上在這家私立醫院吊點滴, 白天照常回公司。
也不知道什麽原因，總是白天退下去的熱度，晚上又升了回去。
各項檢查也做了, 並不是最近來勢洶洶的流感。
醫生只好歸結為, 長期不生病, 體內抗體活躍。
這幾天，李想來得最勤，就連他最熱愛的夜釣也先放到了一邊。
這天晚上聽說沈確要去, 才終於心癢難耐地去過了把癮。
晏峋其實也挺無奈的，和他們說過不用過來，可這幾個人也不知道為什麽，就用一種仿佛怕他想不開的語氣和眼神，每天來監督一下。
譬如此刻, 沈確坐在他床尾沙發上，面前茶幾上打開的筆記本電腦, 還同德國那邊開著視頻會議。
晏峋也不知道是不是滴管裏的藥效，這幾天掛藥時，總有些犯困, 晚上一個人時，又有些失眠。
他本想睡一會兒, 卻聽見沈確剛還低聲交談的話音, 驀地一頓。面色有一瞬間的怪異, 又被他很好地隱去。
片刻後，聽見他向對面說：“稍等。”
晏峋下意識朝他看了眼。
便看見他擱置在茶幾上, 應該是開了靜音的手機, 屏幕亮了起來。
晏峋有些微困惑。
若是不重要的電話，他不會停下視頻會議。若是重要的, 為什麽又不立刻接起。
終於還是見他拿過手機，從沙發上站起來。
像怕對面掛斷一樣，先劃開了接聽，再往外走去。卻沒說話。
只是沒兩步，他又停了下來。
然後看見他背影有些僵硬地轉過身，神色沈涼地看了自己一眼，將手機從耳邊拿開，摁了免提。
晏峋微頓。
聽見仍在通話的手機裏，孟沅的聲音，有些慌亂道：“我媽去海城開會了，宋昭在手術手機是別人接的，她店裏的小姑娘回了老家，李想的電話又打不通，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對面微頓了瞬，沒什麽猶豫地繼續道，“沈確，麻煩你幫我去看看她好嗎？”
緊接著，又有些力不能及的難掩脆弱，嗓音微啞無措道，“你不知道她平時雖然看著柔柔弱弱的，但是從不生病。我剛剛又給她打了電話，我不知道她是睡著了還是怎麽了，她一直沒接……對不起沈確，我知道我很煩，但你能不能……”
不是她大驚小怪，而是她也看見了，最近國內有流行性病毒感冒。
可是和沈確離婚後，晏峋和江隨的電話都被她刪了，她此刻，唯一能記得住的一串號碼，只有沈確的。
晏峋猛地怔了瞬，下一秒，本能地扯開小臂上的針管，翻身下床。
“你……”沈確看著他不假思索的動作，想開口的話頓在喉間。
手機仍在通話中，晏峋卻已經出了病房門。
他聽見走廊裏，有護士的驚呼，似乎在問：“晏先生，您點滴已經掛完了嗎？您這是要去哪裏？”
電話那頭的聲音，仍在違背本性地低聲請求他，沈確咬了咬牙，生硬道：“晏峋去了。”
話音一滯，片刻沈默後，終於有些不自然地對他說：“好，謝謝。”
電話不知道是何時掛斷的。沈確站在原地，沒有動。
忍了忍把手機砸出去的沖動，下顎線條僵硬地繃緊。
離婚將近一年，這是孟沅第一次聯系他。
用一種從沒有過的聲調和語氣，小心翼翼又急切地，央求他。
為了別人。
-
晏峋見到宋朝歡的時候，小姑娘縮在被窩裏，床頭櫃上放了半杯水與感冒藥，長發胡亂地貼在臉頰上。
唇微張，呼吸重，秀氣眉眼難受地蹙擰在一起。
晏峋心臟都一窒，也顧不得叫醒她，連人帶薄被一同抱起來。
下樓時，涔涔濕熱隔著薄被，氤到他掌心裏。
晏峋低聲叫她，但她也只是低唔了兩聲。
晏峋心跳都不由自主悶快起來。
流感，高燒，還是心臟手術的後遺癥。晏峋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有這樣心慌意亂胡亂猜測的時刻。但無論如何，先去醫院再說。
直接將宋朝歡帶去了他這幾天住的醫院。
流程比附院簡單不少。
終於將她安置在單人病房，掛上點滴，晏峋客氣地同當值護士關照，讓她幫忙照看一下宋朝歡，自己去辦下接下來的手續。
宋朝歡其實是知道有人進她臥室的，也知道來的是晏峋。
只是實在沒有力氣去問什麽。
她今天一早起來，只是覺得嗓子有些不舒服，下午的時候，便有些低熱。
沒有太在意，只以為是和晏峋一樣，換季著涼。可晚上吃了感冒藥，熱度不減反增，人也有些迷糊起來。以至於似乎是聽見手機震動了，卻沒有力氣去拿。
沈沈昏睡的時候才想起，會不會是，那日接小餛飩回家，被傳染了。聽說最近，流感盛行。
此刻迷蒙醒來，感受到手背上冰涼液體沁進皮膚，才知道自己已經穿著睡衣，躺在了醫院裏的病床上。
微擡頭，看見她家裏的小被子，被簡單折了下，放在了沙發上。
“宋小姐您醒了？”護士看見她醒過來，上前同她說，“晏先生給您辦住院手續去了，應該馬上就回來的。給您倒杯水好嗎？”
明確地知道是晏峋，宋朝歡仍是微頓了下，啞著嗓子，禮貌同她道謝。
扶著宋朝歡起來，給她餵了些溫水，護士說：“您這是被傳染流感了，剛剛晏先生陪您做了化驗。最近公立醫院的發熱門診連吊點滴的位置都沒有，不少患者幹脆來我們這裏開床位。”
喝了些水，宋朝歡再次同她道謝。
即便仍極困倦，宋朝歡卻沒有再睡下去。
待會兒晏峋來了，總要和他說些什麽。
病房裏靜下來，晏峋還沒回來，年輕護士看著宋朝歡，終歸是難掩欽羨的。
這幾日，晏峋每次短暫的出現，早成了她們護士間討論的話題。
尤其是今晚看見那出色的男人，抱著這個瘦弱的年輕女人，疼惜小心又珍視的神情。
優越的外表，頂層的家世與財富，又肯用情。實在是，叫人憧憬的完美模樣。
宋朝歡眼皮有些沈，沒有在意身邊人的凝視。
待病房門口出現由遠及近，急速的腳步聲時，撐起精神看過去。卻微楞了下，下意識低聲道：“宋昭哥？”
宋昭手撐著門框，見她掛著點滴醒著，終於頓了會兒，長籲了口氣。
“你怎麽……”宋朝歡有些楞神地看著他。
這個季節的晚上，他就穿了件黑色的短袖T。額發都像是沾染了細雨，微濕的模樣。
護士小姐也循聲望去，發現不是晏峋，有些詫異。
宋昭走進來，同護士道謝，說他留下來就行。
等人走了，宋朝歡問他，才知道孟沅也給他打了電話。
這才反應過來，晏峋直接把她送來了醫院，她的手機，還在家裏放著。趕緊叫宋昭給孟沅發了個消息。
“你剛做完手術啊？”宋朝歡看他穿著T恤，這樣問道。宋昭出門診時，慣常穿襯衣，穿手術服為了方便，通常是T恤。
宋昭“嗯”了聲，低頭快速摁完消息，拖了張凳子坐到她床側，探手過去摸了摸她額頭：“檢查做完了？”
宋朝歡點點頭。
“嗯，護士說，就是這次的流感。”看著宋昭辨不出情緒的表情，眨了下眼，又說，“晏峋送我來的。我等今天掛完水，就去附院吧。”
結果宋昭卻說：“就住這兒吧。附院的發熱門診，連醫生護士想掛水，都沒有座位。”
宋朝歡楞了會兒，點點頭。沒想到這次的流感這麽嚴重。怪不得，從小好好吃飯作息規律很少生病的她，都中了招。
關照他自己在醫院也要小心些，宋昭沒應聲，站起來，又給她混了杯溫水。
宋朝歡喝了一半，又還給了他。嗓子有些幹疼，咽水的時候不舒服。而且掛了點滴，也不是那麽渴了。
宋昭卻在一手接回去時，另一手指尖在她眼瞼下蹭了下，也不知是笑話她，還是別的意思，緩聲低道：“又哭了？”
宋朝歡一楞，想到剛剛在晏峋車上的自己，有點兒別扭。
幸好臉夠燙，也看不出什麽。但還是老老實實地點了下頭，低“唔”了聲。
宋昭將水杯放在床頭櫃上，垂眼看著她亂糟糟汗涔涔的頭發，沒忍住，輕笑了聲，擡頭揉了揉她發頂，嫌棄似的：“怎麽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宋朝歡微抿唇，閉了閉眼睛，一副“你別說，我困了”的模樣。
宋昭卻不介意替她回憶回憶。
“是誰小時候發個低燒，就以為自己要死了，趴在我背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宋朝歡眨巴了兩下眼，身子靠著枕頭，往下面滑了一點。一副不想面對的模樣。
她覺得自己在宋昭眼裏，大概就是那種，平時嘴挺硬，關鍵時刻特別怕死的人。
“你知道我那天回去，校服洗了多久嗎？”宋昭還是不肯放過她，揚了揚眉，問她。
宋昭怎麽都不會忘記，小時候，小姑娘跌了跤，被人欺負，從來都不會哭。
因為她說：“哭了也沒有用呀。”
可有一次發燒，宋昭背著她從學校回去的路上，小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問：“宋昭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不能死的。”
宋昭心疼又好笑，沒好氣地“嘁”了聲，問她：“這麽怕死？”
“嗯，怕死。”她帶著哭腔的嗓子，非常老實地回他。
宋昭剛想笑話她兩句，卻聽她又小聲地，慢吞吞害怕道，“我死了，外婆就沒有家人了啊。”
那一刻，宋昭的心臟，像被一張溫暖的薄毯驀地覆蓋，又收緊。
他默了會兒，硬邦邦地同她說：“不會死。”
像是全然相信他的話，背上哭聲驟歇，軟綿綿的聲音帶著沙啞：“那就好。”
宋昭無聲撇笑，仍硬著腔調：“但會傻。”
小姑娘嘴一癟，像是又要哭，吸了兩下鼻子，又打住，帶著哭腔，慢慢吞吞一本正經：“傻就傻吧，活著就行。”
…………
“不許再說了。”已經滑下去的宋朝歡，倆手拉起被子往上蓋住自己，沒什麽力道地制止他。
“嘖，小心針！”宋昭笑，彎身，拿開她手，替她小心掖好被角，“行行行，不說了。”
“我那還不是以為，”像是說了那麽多話，一躺下去，就有些撐不住眼皮，宋朝歡喃喃道，“我死了，外婆就……”
宋昭捉住她掛針的手，輕輕放到被子外面，低聲道：“朝朝，只為自己哭，也並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
走廊上，晏峋靠住墻，垂著眼。
他好像有些聽不清，他們後面又說什麽了。只聽見宋朝歡好像是困累了，病房裏充斥開，隔著被褥，輕緩安撫的拍背聲。
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一些事情。
剛進小學時，他上的並不是私立學校。一年級的那個班主任，有些兇。他們一做錯題，或是上課講話，都會被拉上去打手心。
晏峋清楚地記得，他那天其實並沒有同身旁的小朋友講話。
但那個老師，仍是把他一起叫了上去。
他沒有辯解，沈默上前。
戒尺一下下落在手心上的時候，他聽到的，也是這樣沈悶的聲音。
那是一種疼痛堆積到一定厚度後的，鼓脹的麻木。
可他事後又清晰地記得，第二天，那老師在知道他是晏家的孩子後，大驚失色，又錯愕諂媚同他道歉的精彩面孔。
晏家人，仿佛無時無刻不在教他認清：沒了晏家繼承人的身份，他晏峋，一無是處。
他不喜歡這樣無知無覺的麻木感。於是他擡手，捏了捏襯衣下的左臂。
可仍像是毫無感知，於是又平靜地摁壓開。
病房裏，已然安靜下來，晏峋卻還是不知道，留置針在皮肉血管裏攪動到底是什麽感覺。
他只是想起剛剛在來的路上，宋朝歡哭著說對他說，
自己不能死。
他從沒見過她哭成這副模樣。
他以為她難受到，以為自己就要死去。
他手都有些握不緊方向盤。
心臟像被一雙手攪擰起來。
他只好把車先停在路邊，解了安全帶，小心翼翼地探身過去，用額頭，貼上她額頭。
直到覺得那溫度，似乎要比他溫涼一些，才稍稍安心。
他想開口說些什麽安慰她，叫她不要害怕。
也想告訴她，自己就在她身邊，會一直陪著她。無論她要去哪裏。
可他還沒說出口，便聽見宋朝歡又囈語起來。
晏峋下意識地仔細去聽。
卻聽見她低低抽噎，無意呢喃道：
“我不能死……我死了，宋昭就沒有家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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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峋晚上在這家私立醫院吊點滴, 白天照常回公司。
也不知道什麽原因，總是白天退下去的熱度，晚上又升了回去。
各項檢查也做了, 並不是最近來勢洶洶的流感。
醫生只好歸結為, 長期不生病, 體內抗體活躍。
這幾天，李想來得最勤，就連他最熱愛的夜釣也先放到了一邊。
這天晚上聽說沈確要去, 才終於心癢難耐地去過了把癮。
晏峋其實也挺無奈的，和他們說過不用過來，可這幾個人也不知道為什麽，就用一種仿佛怕他想不開的語氣和眼神，每天來監督一下。
譬如此刻, 沈確坐在他床尾沙發上，面前茶幾上打開的筆記本電腦, 還同德國那邊開著視頻會議。
晏峋也不知道是不是滴管裏的藥效，這幾天掛藥時，總有些犯困, 晚上一個人時，又有些失眠。
他本想睡一會兒, 卻聽見沈確剛還低聲交談的話音, 驀地一頓。面色有一瞬間的怪異, 又被他很好地隱去。
片刻後，聽見他向對面說：“稍等。”
晏峋下意識朝他看了眼。
便看見他擱置在茶幾上, 應該是開了靜音的手機, 屏幕亮了起來。
晏峋有些微困惑。
若是不重要的電話，他不會停下視頻會議。若是重要的, 為什麽又不立刻接起。
終於還是見他拿過手機，從沙發上站起來。
像怕對面掛斷一樣，先劃開了接聽，再往外走去。卻沒說話。
只是沒兩步，他又停了下來。
然後看見他背影有些僵硬地轉過身，神色沈涼地看了自己一眼，將手機從耳邊拿開，摁了免提。
晏峋微頓。
聽見仍在通話的手機裏，孟沅的聲音，有些慌亂道：“我媽去海城開會了，宋昭在手術手機是別人接的，她店裏的小姑娘回了老家，李想的電話又打不通，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對面微頓了瞬，沒什麽猶豫地繼續道，“沈確，麻煩你幫我去看看她好嗎？”
緊接著，又有些力不能及的難掩脆弱，嗓音微啞無措道，“你不知道她平時雖然看著柔柔弱弱的，但是從不生病。我剛剛又給她打了電話，我不知道她是睡著了還是怎麽了，她一直沒接……對不起沈確，我知道我很煩，但你能不能……”
不是她大驚小怪，而是她也看見了，最近國內有流行性病毒感冒。
可是和沈確離婚後，晏峋和江隨的電話都被她刪了，她此刻，唯一能記得住的一串號碼，只有沈確的。
晏峋猛地怔了瞬，下一秒，本能地扯開小臂上的針管，翻身下床。
“你……”沈確看著他不假思索的動作，想開口的話頓在喉間。
手機仍在通話中，晏峋卻已經出了病房門。
他聽見走廊裏，有護士的驚呼，似乎在問：“晏先生，您點滴已經掛完了嗎？您這是要去哪裏？”
電話那頭的聲音，仍在違背本性地低聲請求他，沈確咬了咬牙，生硬道：“晏峋去了。”
話音一滯，片刻沈默後，終於有些不自然地對他說：“好，謝謝。”
電話不知道是何時掛斷的。沈確站在原地，沒有動。
忍了忍把手機砸出去的沖動，下顎線條僵硬地繃緊。
離婚將近一年，這是孟沅第一次聯系他。
用一種從沒有過的聲調和語氣，小心翼翼又急切地，央求他。
為了別人。
-
晏峋見到宋朝歡的時候，小姑娘縮在被窩裏，床頭櫃上放了半杯水與感冒藥，長發胡亂地貼在臉頰上。
唇微張，呼吸重，秀氣眉眼難受地蹙擰在一起。
晏峋心臟都一窒，也顧不得叫醒她，連人帶薄被一同抱起來。
下樓時，涔涔濕熱隔著薄被，氤到他掌心裏。
晏峋低聲叫她，但她也只是低唔了兩聲。
晏峋心跳都不由自主悶快起來。
流感，高燒，還是心臟手術的後遺癥。晏峋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有這樣心慌意亂胡亂猜測的時刻。但無論如何，先去醫院再說。
直接將宋朝歡帶去了他這幾天住的醫院。
流程比附院簡單不少。
終於將她安置在單人病房，掛上點滴，晏峋客氣地同當值護士關照，讓她幫忙照看一下宋朝歡，自己去辦下接下來的手續。
宋朝歡其實是知道有人進她臥室的，也知道來的是晏峋。
只是實在沒有力氣去問什麽。
她今天一早起來，只是覺得嗓子有些不舒服，下午的時候，便有些低熱。
沒有太在意，只以為是和晏峋一樣，換季著涼。可晚上吃了感冒藥，熱度不減反增，人也有些迷糊起來。以至於似乎是聽見手機震動了，卻沒有力氣去拿。
沈沈昏睡的時候才想起，會不會是，那日接小餛飩回家，被傳染了。聽說最近，流感盛行。
此刻迷蒙醒來，感受到手背上冰涼液體沁進皮膚，才知道自己已經穿著睡衣，躺在了醫院裏的病床上。
微擡頭，看見她家裏的小被子，被簡單折了下，放在了沙發上。
“宋小姐您醒了？”護士看見她醒過來，上前同她說，“晏先生給您辦住院手續去了，應該馬上就回來的。給您倒杯水好嗎？”
明確地知道是晏峋，宋朝歡仍是微頓了下，啞著嗓子，禮貌同她道謝。
扶著宋朝歡起來，給她餵了些溫水，護士說：“您這是被傳染流感了，剛剛晏先生陪您做了化驗。最近公立醫院的發熱門診連吊點滴的位置都沒有，不少患者幹脆來我們這裏開床位。”
喝了些水，宋朝歡再次同她道謝。
即便仍極困倦，宋朝歡卻沒有再睡下去。
待會兒晏峋來了，總要和他說些什麽。
病房裏靜下來，晏峋還沒回來，年輕護士看著宋朝歡，終歸是難掩欽羨的。
這幾日，晏峋每次短暫的出現，早成了她們護士間討論的話題。
尤其是今晚看見那出色的男人，抱著這個瘦弱的年輕女人，疼惜小心又珍視的神情。
優越的外表，頂層的家世與財富，又肯用情。實在是，叫人憧憬的完美模樣。
宋朝歡眼皮有些沈，沒有在意身邊人的凝視。
待病房門口出現由遠及近，急速的腳步聲時，撐起精神看過去。卻微楞了下，下意識低聲道：“宋昭哥？”
宋昭手撐著門框，見她掛著點滴醒著，終於頓了會兒，長籲了口氣。
“你怎麽……”宋朝歡有些楞神地看著他。
這個季節的晚上，他就穿了件黑色的短袖T。額發都像是沾染了細雨，微濕的模樣。
護士小姐也循聲望去，發現不是晏峋，有些詫異。
宋昭走進來，同護士道謝，說他留下來就行。
等人走了，宋朝歡問他，才知道孟沅也給他打了電話。
這才反應過來，晏峋直接把她送來了醫院，她的手機，還在家裏放著。趕緊叫宋昭給孟沅發了個消息。
“你剛做完手術啊？”宋朝歡看他穿著T恤，這樣問道。宋昭出門診時，慣常穿襯衣，穿手術服為了方便，通常是T恤。
宋昭“嗯”了聲，低頭快速摁完消息，拖了張凳子坐到她床側，探手過去摸了摸她額頭：“檢查做完了？”
宋朝歡點點頭。
“嗯，護士說，就是這次的流感。”看著宋昭辨不出情緒的表情，眨了下眼，又說，“晏峋送我來的。我等今天掛完水，就去附院吧。”
結果宋昭卻說：“就住這兒吧。附院的發熱門診，連醫生護士想掛水，都沒有座位。”
宋朝歡楞了會兒，點點頭。沒想到這次的流感這麽嚴重。怪不得，從小好好吃飯作息規律很少生病的她，都中了招。
關照他自己在醫院也要小心些，宋昭沒應聲，站起來，又給她混了杯溫水。
宋朝歡喝了一半，又還給了他。嗓子有些幹疼，咽水的時候不舒服。而且掛了點滴，也不是那麽渴了。
宋昭卻在一手接回去時，另一手指尖在她眼瞼下蹭了下，也不知是笑話她，還是別的意思，緩聲低道：“又哭了？”
宋朝歡一楞，想到剛剛在晏峋車上的自己，有點兒別扭。
幸好臉夠燙，也看不出什麽。但還是老老實實地點了下頭，低“唔”了聲。
宋昭將水杯放在床頭櫃上，垂眼看著她亂糟糟汗涔涔的頭發，沒忍住，輕笑了聲，擡頭揉了揉她發頂，嫌棄似的：“怎麽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宋朝歡微抿唇，閉了閉眼睛，一副“你別說，我困了”的模樣。
宋昭卻不介意替她回憶回憶。
“是誰小時候發個低燒，就以為自己要死了，趴在我背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宋朝歡眨巴了兩下眼，身子靠著枕頭，往下面滑了一點。一副不想面對的模樣。
她覺得自己在宋昭眼裏，大概就是那種，平時嘴挺硬，關鍵時刻特別怕死的人。
“你知道我那天回去，校服洗了多久嗎？”宋昭還是不肯放過她，揚了揚眉，問她。
宋昭怎麽都不會忘記，小時候，小姑娘跌了跤，被人欺負，從來都不會哭。
因為她說：“哭了也沒有用呀。”
可有一次發燒，宋昭背著她從學校回去的路上，小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問：“宋昭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不能死的。”
宋昭心疼又好笑，沒好氣地“嘁”了聲，問她：“這麽怕死？”
“嗯，怕死。”她帶著哭腔的嗓子，非常老實地回他。
宋昭剛想笑話她兩句，卻聽她又小聲地，慢吞吞害怕道，“我死了，外婆就沒有家人了啊。”
那一刻，宋昭的心臟，像被一張溫暖的薄毯驀地覆蓋，又收緊。
他默了會兒，硬邦邦地同她說：“不會死。”
像是全然相信他的話，背上哭聲驟歇，軟綿綿的聲音帶著沙啞：“那就好。”
宋昭無聲撇笑，仍硬著腔調：“但會傻。”
小姑娘嘴一癟，像是又要哭，吸了兩下鼻子，又打住，帶著哭腔，慢慢吞吞一本正經：“傻就傻吧，活著就行。”
…………
“不許再說了。”已經滑下去的宋朝歡，倆手拉起被子往上蓋住自己，沒什麽力道地制止他。
“嘖，小心針！”宋昭笑，彎身，拿開她手，替她小心掖好被角，“行行行，不說了。”
“我那還不是以為，”像是說了那麽多話，一躺下去，就有些撐不住眼皮，宋朝歡喃喃道，“我死了，外婆就……”
宋昭捉住她掛針的手，輕輕放到被子外面，低聲道：“朝朝，只為自己哭，也並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
走廊上，晏峋靠住墻，垂著眼。
他好像有些聽不清，他們後面又說什麽了。只聽見宋朝歡好像是困累了，病房裏充斥開，隔著被褥，輕緩安撫的拍背聲。
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一些事情。
剛進小學時，他上的並不是私立學校。一年級的那個班主任，有些兇。他們一做錯題，或是上課講話，都會被拉上去打手心。
晏峋清楚地記得，他那天其實並沒有同身旁的小朋友講話。
但那個老師，仍是把他一起叫了上去。
他沒有辯解，沈默上前。
戒尺一下下落在手心上的時候，他聽到的，也是這樣沈悶的聲音。
那是一種疼痛堆積到一定厚度後的，鼓脹的麻木。
可他事後又清晰地記得，第二天，那老師在知道他是晏家的孩子後，大驚失色，又錯愕諂媚同他道歉的精彩面孔。
晏家人，仿佛無時無刻不在教他認清：沒了晏家繼承人的身份，他晏峋，一無是處。
他不喜歡這樣無知無覺的麻木感。於是他擡手，捏了捏襯衣下的左臂。
可仍像是毫無感知，於是又平靜地摁壓開。
病房裏，已然安靜下來，晏峋卻還是不知道，留置針在皮肉血管裏攪動到底是什麽感覺。
他只是想起剛剛在來的路上，宋朝歡哭著說對他說，
自己不能死。
他從沒見過她哭成這副模樣。
他以為她難受到，以為自己就要死去。
他手都有些握不緊方向盤。
心臟像被一雙手攪擰起來。
他只好把車先停在路邊，解了安全帶，小心翼翼地探身過去，用額頭，貼上她額頭。
直到覺得那溫度，似乎要比他溫涼一些，才稍稍安心。
他想開口說些什麽安慰她，叫她不要害怕。
也想告訴她，自己就在她身邊，會一直陪著她。無論她要去哪裏。
可他還沒說出口，便聽見宋朝歡又囈語起來。
晏峋下意識地仔細去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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