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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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飛機落地蘇市讚吳機場。
一出艙門, 不同於北城的幹燥的炎熱，整個空氣裏，仿佛暖熱的陽光都滲透出些許潮意。
“朝歡姐, 我們運氣也太好了吧！”邊下懸梯, 茍樂心邊興奮地和宋朝歡說, “我還是第一次坐公務艙呢。”
吃的都多多啦。
宋朝歡笑著點頭，喉間輕“嗯”應她。
她也覺得運氣不錯。買的經濟艙，沒想到起飛前, 空姐便同她們說，因為經濟艙超賣，她們值機的位置，被免費升艙了。
倆人坐車去酒店放好行李，宋朝歡帶著茍樂心一道, 先去蘇市繡藝博物館捐贈那柄團扇。
那是一早聯系好的。
出租車開在路上，第一次來蘇市的茍樂心好奇地看著沿路古香古色的公交車站。
又發現前車座靠背上貼著的一張張精致小書簽, 很像當地的文創產品，只是上面寫的字，她看不太懂。
於是好奇問宋朝歡：“朝歡姐, 這個賊忒兮兮是什麽意思啊？賊特多的意思嗎？”讓她們註意安全？可這兒看著治安挺好的樣子啊。
宋朝歡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微偏身湊過去看。
頓時有些好笑, 用方言輕輕念了一遍, 才告訴她：“是形容一個人嬉皮笑臉, 鬼鬼祟祟，不太正經的樣子。”
“？”茍樂心有點兒樂, 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又指著那個“擦瓜拉新”：“這個呢？吃瓜就要吃最新的？”
宋朝歡笑起來，緩聲同她說：“是形容一樣東西極其的新。新得就好像, 那物件鋥亮的光都是脆閃閃的。”
茍樂心樂，覺得怪有意思的。她是北方人，方言只是和普通話音調有些不同，大體意思還是一樣的。大學也有同學是這一帶的人，不過不熟，聽她們講話聽不懂，也不太好貿然去問。
等倆小姑娘把車後座的書簽都“曲解”又解釋了一遍，司機在後視鏡裏看了一眼，笑著問宋朝歡：“小姑娘，不是市區的吧？”
宋朝歡坐好，微彎唇，視線禮貌地看向後視鏡，同他點點頭：“嗯，我是南亭鎮的。”
從前外婆老笑言，南亭鎮的口音隔了兩條巷子都不一樣，出租車師傅聽得出不同，自然不奇怪。
“哦，南亭鎮啊，我親戚就在南亭鎮電廠，效益還不錯。”師傅說，“聽說那邊也要開發旅游了，以後去玩的人也多了。”
宋朝歡微楞，睫尖輕動，還是笑了笑，卻聲量都低下來，輕喃般：“這樣啊。”
車廂裏重新安靜下來，茍樂心拿出手機，看見覺得好玩兒的東西，便拍了下來。
宋朝歡也順著她的視線，隔著車窗望出去。
窗外大多景致，早不是她幼時模樣了。
連她都作出了改變。
南亭鎮，總會變的。
一時間不知道是有一點點失落，還是悵惘，卻被手機震動的一條消息拉回神。
居然又是晏峋的消息，問她：【落地了嗎？】
雖然在手機上提前辦理了值機，可還是要早到機場，所以宋朝歡一早就起來了。
卻沒想到，手機裏有一條五點不到，晏峋發給她的消息。他說：【早。】
宋朝歡是真有些意料之外的。
畢竟就算是中學時，晏峋都沒有和她發消息閑聊的習慣。
她遲疑了片刻，出於禮貌，還是給他也回了個“早”。
只是發出去才看見，下意識點到的是個早安的表情包。
於是又摁了撤回，給他發了個單一的文字“早”。
卻不料對面正在輸入了幾次，居然給她甩過來一個剛才撤回的表情包，並且問她：【為什麽不用這個？】
宋朝歡慢騰騰地眨了下眼。
看著那個小狗坐在敞篷車裏閉眼舉爪，還被點了兩朵小腮紅的表情包，從晏峋手裏發出來，總讓她有種晏峋被盜號了的錯覺。
又因為表情包的關系，讓晏峋這句話，仿佛都透著莫名的，氣呼呼質問的語氣。
宋朝歡有些好笑，只說：【摁錯了。】
晏峋也沒再糾結，問她幾點的航班。她發了過去。
沒想到此刻，他再次聯系自己。
宋朝歡垂了下睫，告訴他落地了。
晏峋又問她，回去的航班是哪一天。
一個莫名的念頭閃過，唇角邊自然淺淡的笑意，不知不覺落了下去。
她好像從小，就不是個運氣多好的人。偶爾不會做的選擇題，永遠沒有湊巧蒙對過。小賣部裏再來一支的雪糕，也從來輪不到她。
就連那年校慶時，每人都有的抽獎券，大概率人人都有的安慰獎，也因為她票券上誤印的數字，沒有拿到。
她從前一點不介意，因為非常會自我安慰地認為，人的運氣說不定是固定的，沒有小的好運，大概是為了給她攢個大的。
可原來，她今天靠的，依舊不是運氣。
宋朝歡無聲笑了笑，沒有再回他，摁滅了屏幕。
她不介意和晏峋仍是朋友。
但那關系，僅僅是平常的，和李想那樣，偶爾有聯系，見了面也不覺尷尬的關系就好。
這樣巨細無遺的關照，卻是不需要的。
畢竟，那是家人才會做的事情。
-
以晏峋的名義，將那柄團扇捐贈給了繡藝博物館。
沒想到的是，館長幾番欲言又止，婉轉曲折地問她：那裝團扇的漆盒，有沒有有價出讓，給博物館收藏作為展品的打算。
宋朝歡恍然，原來這裝禮物的盒子，也價值不菲。
以她對晏峋的了解程度，她要是提出將這漆盒還回去，他大概也只會冷著臉說：不要就扔了吧。
著實有些無奈，最終還是以他的名義，一起捐贈了。
出了博物館，宋朝歡一身輕松，帶著茍樂心一道，吃完中飯直奔面料市場。
去了幾家相熟的自有工廠檔口，邊現場驗收“教學”成果，邊訂了些需要的面料。也叫茍樂心留了聯系方式，混個臉熟。
翌日一早，便出發去了繡鄉。
這是很小的時候，外婆常帶她來的地方。
因此，她同一家繡場的老板娘與繡娘阿姨們也頗熟悉。
一去，便有不少阿姨叫她“小宋來啦”。她禮貌地笑著打招呼，又把帶的點心拿給她們。
自然也是要介紹茍樂心和她們認識的。也和她們說了，自己如今在北城開了家旗袍店。
老板娘聽見動靜也過來。一早聯系過的，知道宋朝歡今天要來。當年宋家外婆，和她母親一個輩分，關系不錯，她們也是看著這小姑娘從小小一個，出落到如今人群裏一眼驚艷的模樣的。
“你就是小茍吧？”老板娘姓董，熱情道，“讓朝朝帶著你到處學學看看。以後你們做高端定制，肯定是會有合作的呀。”
幾人寒暄過，宋朝歡便帶著茍樂心，在繡場裏慢慢地邊看，邊小聲講。
茍樂心這才知道，這家繡場是董家三代人堅持下來的成果。
早年間，也不是沒有被機繡的崛起沖擊過。改革開放後，市場經濟大潮勢不可擋，傳統繡娘在工效快人工省，物美價廉的機繡品面前，似乎一下失去了競爭力。甚至不少做了半輩子繡工的阿姨，只能去一些廠子打起零工。
還是當初剛高中畢業的董家媽媽，果斷斥資進了兩臺繡機，將簡單的機繡針法不停調試，仿照手工的打籽、拉針、貼絨，不斷改良，增加快消繡品的種類與款式，盤活資金養活繡場。
但手繡的工藝，也從沒放棄。邊想辦法讓繡娘門接些國外的零散訂單，邊等待時機。
因為她們相信，這麽美的東西，總不會被人遺忘的。
如今，倒的確是有越來越多的人，將手繡作為工藝品，送禮珍藏起來。
茍樂心聽著這樣的歷史，一下就對這繡場肅然起敬。
跟著宋朝歡去參觀機器間和不同的繡品成品的時候，都熱血澎湃了起來。
等轉到戴著老花鏡低頭緙絲的孫阿姨那兒，宋朝歡微彎身，指著孫阿姨正在回的色絲，小聲對茍樂心說：“樂心，你上回問我通經斷緯是什麽意思，但是成品並不好理解。”
“你現在看，其實更確切地說，你可以將它理解成是通經回緯。你看孫阿姨手裏不同顏色的緯線，並非是一貫到底的，而是根據紋樣的輪廓和色彩，限定在特定範圍的。當同一根緯線抵達下一色塊的邊緣，就要停住，掉頭折回。上下穿插折到另一個色塊邊緣，再留下線尾。所以最終剪掉線頭的成品，才會看上去兩面都是相同的圖案。”
“這也是為什麽，緙絲是如今唯一一種，絲毫不能依靠機器，只能人工制作的絲織品。”
“小宋。”宋朝歡說完，本以為會得到茍樂心的回應，卻不料身邊突然有人問，“你看這個片段還滿意嗎？沒問題的話我就剪進正片了。”
聲線偏低，又似沒褪去少年的清朗。
宋朝歡一楞，起初那記陌生男音的“小宋”，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叫的是自己。
此刻身邊隱隱浮現的薄荷沐浴露味，才反應過來身邊人是在問她。
下意識偏過頭去。
約摸二十左右的青年，寸頭，眉骨高，眼窩略深。眼角內勾，尾梢微吊的狐貍眼，也不知道是因為繡場裏光線好，還是天生瞳色淺，眸子呈折光的琥珀色。眉卻是深濃的黑。
整張臉骨相偏銳利，唇也薄。
有些邪氣的長相。用茍樂心評判那些男明星的話來說，大概就是：一看就是會塌房的長相。
大概是見她怔楞不回答，青年翹起唇角，又問了聲：“小宋？”
笑起來的眼睛，卻完全是倒鉤月牙的模樣，沒了半分精明。
宋朝歡微楞了下，下意識地退開了些，直起身。
微沖他笑了笑，卻仍是有些茫然，沒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周導啊，”正在緙絲的孫阿姨忍不住擡頭，開起他玩笑，“小宋可不是我們繡場的，你要拍她，可是要另外加錢的啊。”
“孫阿姨，跟您說了多少回了，叫我小周就行。”周放笑，也直起身。簡單的白T牛仔褲，皮膚不算白，勁瘦小臂露出健康的微麥色。
手裏單反拍的視頻，卻仍切在回放界面。
孫阿姨笑著向下彎彎嘴，跟宋朝歡解釋起來。
這小青年是北城來的，說自己是北城電影學院的。想拍個非遺宣傳片。
哦，還不是白拍，還要給她們錢。
能上電視，還有錢拿，誰不樂意啊。
雖然小周說，他拍的東西上不了電視，上的那叫什麽，自媒體。
小夥子一口京片子，還時不時摻一句洋涇浜的海城話，逗得她們直樂。
見宋朝歡微張嘴點了點頭，周放沖著孫阿姨笑：“孫阿姨，不瞞您說，您昨天給我講的那一大堆，別看我一個勁兒地點頭，其實我楞是沒聽懂。”
孫阿姨樂，又取笑他：“哦，怪不得你就考上了電影學院。你當年要有個像我們小宋這樣老師，那不是清華北大隨便選哦。”
這可是“周導”自己說的，當年學什麽都墊底，才去藝考的。
有人揭老底，周放也不惱，勾著唇笑，又重新同宋朝歡自我介紹：“小宋老師，周放。”
伸出手。
宋朝歡溫和笑了笑，也沒糾正什麽，禮貌同他握了握。反正一面之緣。
卻表明自己不想出鏡，她剛剛那些話，他需要的話，可以重新叫旁人說一遍，再錄制一下。
周放也沒強求，只說“好”，臉上仍是笑模樣。
等宋朝歡和茍樂心離開了。
“小周啊，”孫阿姨同他玩笑道，“小宋現在也算是北城人了，你們兩個，說不定回去了還能見到呢。”
-
沈確最終也沒告訴他半個字。
莫名其妙地罵了他一句“有病”，便掛斷了電話。
晏峋嘗試著又打過去一回。
發現被拉黑了。
他想，大概是沈確猜出了他的真實意圖。
果然，他會想了解喜歡一個要怎麽追，他們就會覺得他腦子出了問題。
於是晏峋不得不勉為其難，又找了些網絡上的方法參考。
並嘗試著，用和他以往不同的行為方式相結合，來……追求宋朝歡。
效果果然要好一些。
宋朝歡和他道了早安，還告訴他自己平安落地了。
只是……
那之後的消息，宋朝歡已經超過24小時沒有回覆了。
他確定她沒有事情。
她昨天今天，還更新了朋友圈。發了兩塊花裏胡哨的面料。感慨說漂亮。
於是他便有些迷茫起來。
拿過手機，給她打了電話。
接通了，宋朝歡卻沒有說話。
喉結微滾，像做了下心理建設，晏峋才問：“怎麽不回我消息？”
宋朝歡那裏有汽車的聲音，像是並沒有太聽清他的話，便隨意說：“在忙。”
晏峋捏著手機的指節微收緊，滯了片刻，還是問：“那你，空下來的時候，怎麽不回我信息。”
宋朝歡頓了會兒，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借口，告訴他：“忘記了。”
“那我先忙了晏峋，先掛了。”沒有給他回應的時間，宋朝歡溫和地說完，便掛了。
短暫盲音傳來的那刻，晏峋突然覺得，人做的所有事情，原來都是有饋力的。
曾經他認為不值一提，理所當然的事情，原來在被迫承受的一方那裏，是這樣的感覺。
被遺忘，被冷落，被敷衍。
絲毫感覺不到，被在乎。
其實如今的宋朝歡對他，已經夠溫柔了。
她甚至還願意接電話，敷衍他兩句。語氣也極平和。
晏峋捏著電話，仍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只是屏幕早已暗掉。
他微垂眼，斂去眸中晦暗，不知道該不該拿下來。
可如今的他……除了受著，還有別的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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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艙門, 不同於北城的幹燥的炎熱，整個空氣裏，仿佛暖熱的陽光都滲透出些許潮意。
“朝歡姐, 我們運氣也太好了吧！”邊下懸梯, 茍樂心邊興奮地和宋朝歡說, “我還是第一次坐公務艙呢。”
吃的都多多啦。
宋朝歡笑著點頭，喉間輕“嗯”應她。
她也覺得運氣不錯。買的經濟艙，沒想到起飛前, 空姐便同她們說，因為經濟艙超賣，她們值機的位置，被免費升艙了。
倆人坐車去酒店放好行李，宋朝歡帶著茍樂心一道, 先去蘇市繡藝博物館捐贈那柄團扇。
那是一早聯系好的。
出租車開在路上，第一次來蘇市的茍樂心好奇地看著沿路古香古色的公交車站。
又發現前車座靠背上貼著的一張張精致小書簽, 很像當地的文創產品，只是上面寫的字，她看不太懂。
於是好奇問宋朝歡：“朝歡姐, 這個賊忒兮兮是什麽意思啊？賊特多的意思嗎？”讓她們註意安全？可這兒看著治安挺好的樣子啊。
宋朝歡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微偏身湊過去看。
頓時有些好笑, 用方言輕輕念了一遍, 才告訴她：“是形容一個人嬉皮笑臉, 鬼鬼祟祟，不太正經的樣子。”
“？”茍樂心有點兒樂, 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又指著那個“擦瓜拉新”：“這個呢？吃瓜就要吃最新的？”
宋朝歡笑起來，緩聲同她說：“是形容一樣東西極其的新。新得就好像, 那物件鋥亮的光都是脆閃閃的。”
茍樂心樂，覺得怪有意思的。她是北方人，方言只是和普通話音調有些不同，大體意思還是一樣的。大學也有同學是這一帶的人，不過不熟，聽她們講話聽不懂，也不太好貿然去問。
等倆小姑娘把車後座的書簽都“曲解”又解釋了一遍，司機在後視鏡裏看了一眼，笑著問宋朝歡：“小姑娘，不是市區的吧？”
宋朝歡坐好，微彎唇，視線禮貌地看向後視鏡，同他點點頭：“嗯，我是南亭鎮的。”
從前外婆老笑言，南亭鎮的口音隔了兩條巷子都不一樣，出租車師傅聽得出不同，自然不奇怪。
“哦，南亭鎮啊，我親戚就在南亭鎮電廠，效益還不錯。”師傅說，“聽說那邊也要開發旅游了，以後去玩的人也多了。”
宋朝歡微楞，睫尖輕動，還是笑了笑，卻聲量都低下來，輕喃般：“這樣啊。”
車廂裏重新安靜下來，茍樂心拿出手機，看見覺得好玩兒的東西，便拍了下來。
宋朝歡也順著她的視線，隔著車窗望出去。
窗外大多景致，早不是她幼時模樣了。
連她都作出了改變。
南亭鎮，總會變的。
一時間不知道是有一點點失落，還是悵惘，卻被手機震動的一條消息拉回神。
居然又是晏峋的消息，問她：【落地了嗎？】
雖然在手機上提前辦理了值機，可還是要早到機場，所以宋朝歡一早就起來了。
卻沒想到，手機裏有一條五點不到，晏峋發給她的消息。他說：【早。】
宋朝歡是真有些意料之外的。
畢竟就算是中學時，晏峋都沒有和她發消息閑聊的習慣。
她遲疑了片刻，出於禮貌，還是給他也回了個“早”。
只是發出去才看見，下意識點到的是個早安的表情包。
於是又摁了撤回，給他發了個單一的文字“早”。
卻不料對面正在輸入了幾次，居然給她甩過來一個剛才撤回的表情包，並且問她：【為什麽不用這個？】
宋朝歡慢騰騰地眨了下眼。
看著那個小狗坐在敞篷車裏閉眼舉爪，還被點了兩朵小腮紅的表情包，從晏峋手裏發出來，總讓她有種晏峋被盜號了的錯覺。
又因為表情包的關系，讓晏峋這句話，仿佛都透著莫名的，氣呼呼質問的語氣。
宋朝歡有些好笑，只說：【摁錯了。】
晏峋也沒再糾結，問她幾點的航班。她發了過去。
沒想到此刻，他再次聯系自己。
宋朝歡垂了下睫，告訴他落地了。
晏峋又問她，回去的航班是哪一天。
一個莫名的念頭閃過，唇角邊自然淺淡的笑意，不知不覺落了下去。
她好像從小，就不是個運氣多好的人。偶爾不會做的選擇題，永遠沒有湊巧蒙對過。小賣部裏再來一支的雪糕，也從來輪不到她。
就連那年校慶時，每人都有的抽獎券，大概率人人都有的安慰獎，也因為她票券上誤印的數字，沒有拿到。
她從前一點不介意，因為非常會自我安慰地認為，人的運氣說不定是固定的，沒有小的好運，大概是為了給她攢個大的。
可原來，她今天靠的，依舊不是運氣。
宋朝歡無聲笑了笑，沒有再回他，摁滅了屏幕。
她不介意和晏峋仍是朋友。
但那關系，僅僅是平常的，和李想那樣，偶爾有聯系，見了面也不覺尷尬的關系就好。
這樣巨細無遺的關照，卻是不需要的。
畢竟，那是家人才會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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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晏峋的名義，將那柄團扇捐贈給了繡藝博物館。
沒想到的是，館長幾番欲言又止，婉轉曲折地問她：那裝團扇的漆盒，有沒有有價出讓，給博物館收藏作為展品的打算。
宋朝歡恍然，原來這裝禮物的盒子，也價值不菲。
以她對晏峋的了解程度，她要是提出將這漆盒還回去，他大概也只會冷著臉說：不要就扔了吧。
著實有些無奈，最終還是以他的名義，一起捐贈了。
出了博物館，宋朝歡一身輕松，帶著茍樂心一道，吃完中飯直奔面料市場。
去了幾家相熟的自有工廠檔口，邊現場驗收“教學”成果，邊訂了些需要的面料。也叫茍樂心留了聯系方式，混個臉熟。
翌日一早，便出發去了繡鄉。
這是很小的時候，外婆常帶她來的地方。
因此，她同一家繡場的老板娘與繡娘阿姨們也頗熟悉。
一去，便有不少阿姨叫她“小宋來啦”。她禮貌地笑著打招呼，又把帶的點心拿給她們。
自然也是要介紹茍樂心和她們認識的。也和她們說了，自己如今在北城開了家旗袍店。
老板娘聽見動靜也過來。一早聯系過的，知道宋朝歡今天要來。當年宋家外婆，和她母親一個輩分，關系不錯，她們也是看著這小姑娘從小小一個，出落到如今人群裏一眼驚艷的模樣的。
“你就是小茍吧？”老板娘姓董，熱情道，“讓朝朝帶著你到處學學看看。以後你們做高端定制，肯定是會有合作的呀。”
幾人寒暄過，宋朝歡便帶著茍樂心，在繡場裏慢慢地邊看，邊小聲講。
茍樂心這才知道，這家繡場是董家三代人堅持下來的成果。
早年間，也不是沒有被機繡的崛起沖擊過。改革開放後，市場經濟大潮勢不可擋，傳統繡娘在工效快人工省，物美價廉的機繡品面前，似乎一下失去了競爭力。甚至不少做了半輩子繡工的阿姨，只能去一些廠子打起零工。
還是當初剛高中畢業的董家媽媽，果斷斥資進了兩臺繡機，將簡單的機繡針法不停調試，仿照手工的打籽、拉針、貼絨，不斷改良，增加快消繡品的種類與款式，盤活資金養活繡場。
但手繡的工藝，也從沒放棄。邊想辦法讓繡娘門接些國外的零散訂單，邊等待時機。
因為她們相信，這麽美的東西，總不會被人遺忘的。
如今，倒的確是有越來越多的人，將手繡作為工藝品，送禮珍藏起來。
茍樂心聽著這樣的歷史，一下就對這繡場肅然起敬。
跟著宋朝歡去參觀機器間和不同的繡品成品的時候，都熱血澎湃了起來。
等轉到戴著老花鏡低頭緙絲的孫阿姨那兒，宋朝歡微彎身，指著孫阿姨正在回的色絲，小聲對茍樂心說：“樂心，你上回問我通經斷緯是什麽意思，但是成品並不好理解。”
“你現在看，其實更確切地說，你可以將它理解成是通經回緯。你看孫阿姨手裏不同顏色的緯線，並非是一貫到底的，而是根據紋樣的輪廓和色彩，限定在特定範圍的。當同一根緯線抵達下一色塊的邊緣，就要停住，掉頭折回。上下穿插折到另一個色塊邊緣，再留下線尾。所以最終剪掉線頭的成品，才會看上去兩面都是相同的圖案。”
“這也是為什麽，緙絲是如今唯一一種，絲毫不能依靠機器，只能人工制作的絲織品。”
“小宋。”宋朝歡說完，本以為會得到茍樂心的回應，卻不料身邊突然有人問，“你看這個片段還滿意嗎？沒問題的話我就剪進正片了。”
聲線偏低，又似沒褪去少年的清朗。
宋朝歡一楞，起初那記陌生男音的“小宋”，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叫的是自己。
此刻身邊隱隱浮現的薄荷沐浴露味，才反應過來身邊人是在問她。
下意識偏過頭去。
約摸二十左右的青年，寸頭，眉骨高，眼窩略深。眼角內勾，尾梢微吊的狐貍眼，也不知道是因為繡場裏光線好，還是天生瞳色淺，眸子呈折光的琥珀色。眉卻是深濃的黑。
整張臉骨相偏銳利，唇也薄。
有些邪氣的長相。用茍樂心評判那些男明星的話來說，大概就是：一看就是會塌房的長相。
大概是見她怔楞不回答，青年翹起唇角，又問了聲：“小宋？”
笑起來的眼睛，卻完全是倒鉤月牙的模樣，沒了半分精明。
宋朝歡微楞了下，下意識地退開了些，直起身。
微沖他笑了笑，卻仍是有些茫然，沒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周導啊，”正在緙絲的孫阿姨忍不住擡頭，開起他玩笑，“小宋可不是我們繡場的，你要拍她，可是要另外加錢的啊。”
“孫阿姨，跟您說了多少回了，叫我小周就行。”周放笑，也直起身。簡單的白T牛仔褲，皮膚不算白，勁瘦小臂露出健康的微麥色。
手裏單反拍的視頻，卻仍切在回放界面。
孫阿姨笑著向下彎彎嘴，跟宋朝歡解釋起來。
這小青年是北城來的，說自己是北城電影學院的。想拍個非遺宣傳片。
哦，還不是白拍，還要給她們錢。
能上電視，還有錢拿，誰不樂意啊。
雖然小周說，他拍的東西上不了電視，上的那叫什麽，自媒體。
小夥子一口京片子，還時不時摻一句洋涇浜的海城話，逗得她們直樂。
見宋朝歡微張嘴點了點頭，周放沖著孫阿姨笑：“孫阿姨，不瞞您說，您昨天給我講的那一大堆，別看我一個勁兒地點頭，其實我楞是沒聽懂。”
孫阿姨樂，又取笑他：“哦，怪不得你就考上了電影學院。你當年要有個像我們小宋這樣老師，那不是清華北大隨便選哦。”
這可是“周導”自己說的，當年學什麽都墊底，才去藝考的。
有人揭老底，周放也不惱，勾著唇笑，又重新同宋朝歡自我介紹：“小宋老師，周放。”
伸出手。
宋朝歡溫和笑了笑，也沒糾正什麽，禮貌同他握了握。反正一面之緣。
卻表明自己不想出鏡，她剛剛那些話，他需要的話，可以重新叫旁人說一遍，再錄制一下。
周放也沒強求，只說“好”，臉上仍是笑模樣。
等宋朝歡和茍樂心離開了。
“小周啊，”孫阿姨同他玩笑道，“小宋現在也算是北城人了，你們兩個，說不定回去了還能見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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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確最終也沒告訴他半個字。
莫名其妙地罵了他一句“有病”，便掛斷了電話。
晏峋嘗試著又打過去一回。
發現被拉黑了。
他想，大概是沈確猜出了他的真實意圖。
果然，他會想了解喜歡一個要怎麽追，他們就會覺得他腦子出了問題。
於是晏峋不得不勉為其難，又找了些網絡上的方法參考。
並嘗試著，用和他以往不同的行為方式相結合，來……追求宋朝歡。
效果果然要好一些。
宋朝歡和他道了早安，還告訴他自己平安落地了。
只是……
那之後的消息，宋朝歡已經超過24小時沒有回覆了。
他確定她沒有事情。
她昨天今天，還更新了朋友圈。發了兩塊花裏胡哨的面料。感慨說漂亮。
於是他便有些迷茫起來。
拿過手機，給她打了電話。
接通了，宋朝歡卻沒有說話。
喉結微滾，像做了下心理建設，晏峋才問：“怎麽不回我消息？”
宋朝歡那裏有汽車的聲音，像是並沒有太聽清他的話，便隨意說：“在忙。”
晏峋捏著手機的指節微收緊，滯了片刻，還是問：“那你，空下來的時候，怎麽不回我信息。”
宋朝歡頓了會兒，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借口，告訴他：“忘記了。”
“那我先忙了晏峋，先掛了。”沒有給他回應的時間，宋朝歡溫和地說完，便掛了。
短暫盲音傳來的那刻，晏峋突然覺得，人做的所有事情，原來都是有饋力的。
曾經他認為不值一提，理所當然的事情，原來在被迫承受的一方那裏，是這樣的感覺。
被遺忘，被冷落，被敷衍。
絲毫感覺不到，被在乎。
其實如今的宋朝歡對他，已經夠溫柔了。
她甚至還願意接電話，敷衍他兩句。語氣也極平和。
晏峋捏著電話，仍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只是屏幕早已暗掉。
他微垂眼，斂去眸中晦暗，不知道該不該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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