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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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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可能吧!?這樣都沒死嗎?”

真希躺在病床上,接過早紀遞給自己的東西,露出一個震驚的表情。

不是咒靈血淋淋的腦袋,只是半截硬邦邦的冰冷手臂而已。和人類類似的肌肉線條略有些誇張地向外鼓起,整片都被紫色的血染成深色,黑色的紋路蜿蜒覆蓋在上面,看起來像是一截燒焦的枯木。

特級咒靈的垂死反撲於藤川早紀而言不痛不癢,可是對於兩個小朋友來說,威力大抵是不容小覷。在祓除花禦和救人之中,她沒有絲毫猶豫地選擇了後者,這才給了它一點喘息的時間。

真希嫌惡地皺起眉,把手臂往窗外丟,落地的一瞬間,“砰”的一下炸成肉眼看不到的碎屑。

她聽到藤川老師嘆氣:“死了十分之九吧。它的防禦力非常誇張,應該是把自己藏進了根裏,趁著爆炸逃走了……沒把腦袋帶回來給你是我不好,不過傷成那樣,我想它得養傷很久。”

五條悟在“帳”落下的半個小時後打開了那層禁錮。他大概是有點生氣,靠著一發虛式【茈】大範圍清場,毫無顧忌地轟爛了整片山脈。其動靜之大、殺傷力之恐怖,只能說他要是想毀滅世界,世界應該只能仰仗面積優勢撐住幾分鐘。

可惜他暫且沒工夫毀滅世界,因為學校破破爛爛,夜蛾正打算想個辦法毀滅他。

特級咒靈花禦,接連遭受了兩個特級咒術師的攻擊,由總監會檢測出來的結果仍然是“存活”。

她揉了揉太陽穴:“惠還在昏睡嗎?”

“醒了。家入小姐給他治療過了,已經沒有大礙了。”

於是早紀從這一個病房繞去那一個病房。

一路上都是受傷的學生,特級咒靈大概給他們帶來了些許力量差距上的震撼,看起來像是一群被霜打了的幼苗。狗卷還沒醒來,言靈的反噬相當嚴重,哪怕是反轉術式也需要恢覆的時間。她只能悄悄在他的病床邊放下治療嗓子的大禮包。

內鬼的事已經拜托歌姬去調查了,大概短時間內就會有結果……可是這一屆的學生無論是師資還是生活條件都完全能稱得上是優質,詛咒師和咒靈能拿出什麽讓小孩心動的交換條件呢?

“……藤川老師,不要在探望病人的時候走神好嗎。”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早紀回過神來:“你已經沒問題了嗎?”

伏黑垂下眼,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悶聲“嗯”了一下。

床底的影子晃動了一下,黑色的巨狼從裏面冒出來,坐到早紀身邊搖尾巴。

“誒?”

“這個家夥想出來,所以……”

它變得非常大只,比坐在椅子上的早紀還要高出一大截,病房的空間一下子就變得擁擠了——雖然外形進化成了威風凜凜的狼,但內核仍然非常像寵物,哈士奇或者是別的什麽粘人的大狗,看到喜歡的人類會蠢蠢欲動地想要撲上去,被順毛了還會吐舌頭。

它非常喜歡藤川老師,可以稱之為一見鐘情。

她被逗笑了,摸摸渾的腦袋:“你和惠都變強了哦。”

伏黑垂下眼。

變強的概念太抽象了。他也以為自己變強了,可是那只能夠輕易殺死他的特級咒靈,在藤川老師的手裏好像根本稱不上什麽對手。實力的差距如此清晰,如果沒有她、沒有虎杖,他大概已經因為自爆而死掉了。

“怎麽這麽悲觀啊。”

什麽……嗯?

他側過頭去,藤川老師正靠在渾的身上看他。

“我聽說你很小就跟五條老師一起生活了。”

“……是的。”

“表情不好呢,養大他不容易,你辛苦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是你跟他一點也不像誒,多少學點他那種 ‘老子就是最強’ 之類的態度吧。”

“哈?那是不可能的吧,我和五條老師不一樣,我——嗚。”

有只手扯著他的嘴角向上掰出一個微笑,他下意識地掙紮了一下,結果腹部一陣鈍痛,他又悶聲縮回了被子裏。

他聽到對方認真地問:“有人誇過你是天才嗎?”

“冷靜、自律、聰明,你在咒術上的天賦遠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加強大。”藤川老師慢悠悠地誇他:“十種影法術是禪院家的看家本領,你年紀還小,需要一點時間消化你的天賦,這很正常。”

“……是嗎?”

“拜托,十五歲的二級咒術師誒,比我當年強多了。”

伊地知在門外徘徊,看起來有什麽要緊事——雖然大多數時候和他對接的是五條悟,但他既然用這種表情出現在這裏,大概只能是來找她的。

早紀看了他一眼,又用力捏了一把少年清瘦的臉:“打起精神來,惠,自信是變強的秘訣哦?你得對現在的自己感到滿意。”

“藤川老師。”伏黑沈默了一下:“你有弟弟或者妹妹嗎?”

“我有一個弟弟。”

果然。

東京高校目前的兩位特級在行為舉止都不太像正常老師,但她是和五條悟完全不一樣的類型。她溫柔、親切、很會開導人,對他們有求必應,幾乎是到了溺愛的程度——雖然為此沒少被夜蛾校長批評。偶爾像現在這樣坐在一旁看著他們的時候,她會不自覺露出奇怪的寂寞表情,像是透過他們在註視著另外的人一樣。

他猶豫了一下,才小聲嘀咕了一句:“說是要我對現在的自己感到滿意……其實藤川老師才是需要這句話的人吧。”

“……什麽?”

“……沒什麽。當我胡說八道。”

早紀楞了一下,起身的動作頓在原地。

他和真希長著相似的眼睛,狹長的丹鳳眼,睫毛濃密纖長,不笑的時候,會讓人覺得有點冷清。

她對禪院家的印象並不好,十七歲的五條悟曾評價那裏是“魚龍混雜的水產市場”。但是伏黑沒有在那裏長大,他和他那些所謂有血脈關系的親人不一樣,被五條悟養成柔軟、細膩、有人情味的孩子。

——“其實藤川老師才是需要這句話的人吧”。

她聽到了。

被她藏得很好的、密不透光的小房子猝不及防被撬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少年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只善良地把手伸進去,朝漆黑的房間裏丟了一束花。

她眨了一下眼睛,把一點潮濕的熱意從眼角壓下去,忍不住笑了起來。

“謝謝你。”她用力把他的頭發揉得一團糟:“回到高專是我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話雖如此,藤川老師,你能先把我的咖啡放下嗎?”

“沒收,病號不能喝這玩意。”

*

交流會搞出這麽大動靜,第二天的團隊戰大概率是很難再舉行了。

運氣再差一點的話,高層可能會找他們談話——作為舉辦方,在有兩個特級咒術師坐鎮的情況下,在學校裏仍然被特級咒靈偷家,怎麽看都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早紀遙遙看了一眼交流會的場地。

雖然大多的建築都是依靠天元的結界擬造出來的假象,但土地和綠化是真實存在的。遠處有一整條的山脈被夷為平地,看起來像是被人打過一拳的凹陷皮球。枯枝敗葉疊得像小山一樣高,哪裏都是坑坑窪窪,放眼望去找不到一塊完好的地面,慘烈效果堪比九級地震。

“怎麽了?是找我有事嗎?”

“五條先生被上面叫去問話了,暫時還沒法聯系上他。”伊地知連連朝她鞠躬,把頭深深低下:“抱歉,藤川小姐,實在是突發特殊情況,上層不認為特級以下的咒術師有能力解決這件事……希望沒有打擾到您。”

“……你是被悟虐待了嗎?”

“不,五條先生很好。”

“果然是被虐待了。”

早紀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說吧,是特級咒靈嗎?”

“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是未知的等級。”

輔助監督熟練地打開汽車後座的車門。

他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點為難:“昨天晚上,江東有位遛狗的居民聲稱撞到了看不見的墻,當地的 ‘窗’ 花了一點時間進行了初步的觀察和判斷,發現那是禁止普通人進入的 ‘帳’ ,但是咒靈可以暢通無阻。”

“昨天的事,怎麽現在才說?”

他一踩油門,汽車“吱呀”一聲駛入為了抄近路進城而搭建的小道。

“因為這並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情況。同樣的 ‘帳’ 曾出現在東京各地,每次持續時間不到兩個小時,只聚集咒靈,從不造成任何人員傷亡。等 ‘帳’ 自動消失以後,先前進入裏面的咒靈也會跟著消失。”

“……哈?”

“藤川小姐有看過最近的數據吧,這半年來,東京一級以下的咒靈逐步減少,大多都是與這個 ‘帳’ 有關。”伊地知補充道:“這是它唯一一次這麽長時間的停留。從目擊到現在一共經過了十九個小時,江東已登錄的咒靈裏,有超過百分之八十陸續進入了 ‘帳’ 。包括三十四只二級咒靈和六只一級咒靈。”

早紀花了一點時間理解。

她費解地皺起眉:“也就是說,這是一只在幫咒術師祓除同類的咒靈?”

“不排除有這種可能,但上面認為它應該是某種依靠吞噬同類強化能力的咒靈。”

沒有登陸過的、不知情的高級對手未免有點太多了。

倘若是靠吞噬同類強化能力的那種,它為什麽只有這次長時間地停留在原地?

作為推論題來講,答案有點太簡單了——因為它或許已經變得足夠強,認為自己能夠直接和咒術師宣戰了。

山路顛簸,早紀腿上的資料被晃得“嘩啦”一下掉在了地上。她彎腰去撿,狀似不經意地問:“是在江東的什麽地方?”

“在濱海公園。”伊地知推了推鼻梁上下滑的黑色鏡框:“您剛從北海道回來吧?這是江東區這幾年新建的公園,據說——”

“我知道。”

她打斷他的話,微笑了一下:“我出生在那裏。”

“誒?是嗎?”

“你是悟的後輩嗎?”

“啊,是的,我比五條先生小兩屆。”

“那你也是我的後輩哦,伊地知先生。”

“誒!?”他訝異地瞪大了眼:“以前讀書的時候,我應該並沒有見過您……”

“出了一點意外。”她答:“我高二那年輟學了。”

窗外的風景飛速倒退,夕陽灑在海平面上,折射出耀眼的橙金色波光,隨著海浪一閃一閃,像是有無數細碎的鉆石親吻海面。

都過去了。她想。

她親眼見證氣派的門楣變成廢墟,也見證廢墟上生長出新的綠植。十幾年過去,藤川家似乎已經徹底變成歷史,變成枝丫上的最後一片枯葉,被風一吹就消失了。

*

“逃跑了也沒辦法嘛……等它下次出現把它祓除了就行了,太生氣會容易猝死哦。”

五條悟把自己掛在椅子上打了個哈切。

和老頭開會非常無聊。四周昏沈沈的,只有幾塊巨大的屏風呈圓形圍住他。躲在屏風後面七嘴八舌的人不肯露臉,不過也沒所謂,滿臉老人斑的爛橘子可沒有屏風好看。

他們在討論什麽事情,五條悟完全左耳進右耳出——無非就是說他玩忽職守,或者鬧出這麽大動靜之類的。他等了一會兒,沒什麽耐心繼續聽這些陳詞濫調,決定轉身離開。

“其實主要是藤川早紀的問題吧?”

席位上傳來一道年輕的聲音。

“悟畢竟大部分時間都被 ‘帳’ 攔在外面了,那位新晉的特級咒術師可是進去實打實跟咒靈交手了誒。”

“特級”的發音被咬得格外抑揚頓挫,五條悟的腳步頓了一下。

“你想說什麽?”

“雖然是特級,但讓女人處理這種場面果然是一塌糊塗,還是乖乖跟在身後當個臉蛋特級比較舒心。調教得不夠好啊?真的不考慮把她送來禪院家嗎?畢竟是難得的美人,在下願意代勞,把她——”

“惦記別人的女人可不是什麽好習慣呢。”

他拉下眼罩,似笑非笑地回過頭,藍色的眼睛停留在某個地方,在昏暗的房間裏微微發亮。

“禪院……咦,你叫什麽來著?尚也?直哉?啊啊,無所謂,你們家凈養出一些煩人的垃圾。你太弱啦,還是回家抱著你的鶯鶯燕燕三妻四妾玩吧,不然搞不好會被臉蛋特級 ‘砰’ 的一下殺掉哦?”

他伸手:“就像這樣——”

說這話的人面前的屏風“轟隆”一下變得粉碎。

*

2018年十月十三日,晚七點十五分,特級咒術師藤川早紀一腳踏進了 “帳” 裏。

和上層判斷的一樣,這裏面藏著一只巨大的咒靈。它大概有兩層樓那麽高,像是某種變異了的食人魚。濃厚到驚人的能量在它身上奔湧,它的腳邊是無數破碎的、屬於其他咒靈的殘骸,四肢被切割得粉碎,堆成小山一樣高。

它坐在殘骸堆裏啃食著半只手臂,大灘不屬於它的血液像是噴泉一樣源源不斷,把地面染成濕漉漉的紫色。

察覺到有人進來了,它放下嘴邊的食物,轉動著三只眼睛看過來。

和對方對視的那一秒,它一驚,然後“嗚嗚嗚”掙紮起來。聲音沙啞洪亮,像是能凝聚成音波攻擊一樣,在空氣裏蕩漾出一圈又一圈實質性的震動。

它喊:“姐姐。”

時針被撥回1998年的那個春天,櫻花樹在後院裏盛開,小鳥在窗外喋喋不休,新生的嬰兒把手搭在姐姐的小指上,停止了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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