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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碧血丹心(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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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碧血丹心(10)

“你怎麽這麽倒黴,被這個打完被那個打?”

盛宇馳楞住了。

他渾身泛起一層又一層疼痛,大腦卻還全力保持著清醒。

在月光下,粉頭發的女孩看不清面目,卻站在他身前,以保護的姿勢。

一個月前,她……還和這些人一樣。

“喲,哪來的小丫頭片子,活得不耐煩啦?”

“我說,你這個表子養的,還交了這麽漂亮的小女朋友呢?”

“哈哈哈哈,表子養的自然也找小表子,這才叫般配!”

盛宇馳的眼中泛起紅色。

恥辱和憤怒燒灼著他的大腦,在自己的死敵面前被另一群死敵霸淩和羞辱,讓只有十五歲的男主終於無法保持冷靜。

他發出一聲嘶啞而淒厲的吼叫,不知哪來的力氣,猛然間掙開兩三人的壓制,朝著那個正在哈哈大笑的小流氓一頭撞了過去!

對方也沒防備他竟然還有反抗之力,被盛宇馳這瞬間爆發出的全身力氣撞得倒退出好幾米,一屁股坐倒在地。

盛宇馳急促地喘息著,胸腔像一只破舊的風箱,仍在奮力為他的燃燒輸送著最後的能量。

他轉了個方向,又要朝另外一人沖過去。

一只手從後面拉住了盛宇馳的衣領。

“屬牛的?”女孩的聲音中甚至帶了兩三分笑意。

下一刻,盛宇馳發現自己竟然停留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氣沖上頭,他幾乎在一瞬間停止了思考,胸腔內的心臟劇烈地搏動著,仿佛要在這短短的幾秒之內,將這些年積攢的,骯臟的怨毒和憤恨全都噴吐出來。

這種恨如同滔天巨浪般將盛宇馳吞噬。

就像三年前,他放學回家的那個黃昏。

他牙關緊咬,在自己的口腔中嘗到了血腥的味道。

“放開我!”

盛宇馳“嘶嘶”地說,像一條吐出毒信的蛇。

寧馥看著他這幅樣子,唇角的一絲弧度慢慢收斂。

原書中的男主就是這麽一個偏激陰戾的性格,他是孤獨的,被欺辱的,不會愛人、也不期待被愛的。

按照原書中的描寫,他有一個已經被染黑的靈魂。

他睚眥必報,厭世,心機深沈。

總之不是個好人。

和他比起來,一直在霸淩他的炮灰女配寧馥都可以稱得上是個莽莽撞撞的傻白甜了。

她做大姐頭,是因為叛逆,是因為青春的陣痛,是因為對父母關註的渴望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戀。

——說得更直白點,就是閑的,矯情。

她所經歷的“痛苦”,和盛宇馳並不相同,也從不相通。

所以即使是在故事的後半段,女配寧馥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重新開始認真地追求盛宇馳,她也永遠不可能明白,盛宇馳為什麽冷淡待她,為什麽將她的真心……

棄若敝履。

*

盛宇馳是個私生子。

他母親帶著他從另一個城市搬來榕城,開了一家小店賣米線,因為長得漂亮說話溫柔,被一整條街的人叫做米線西施。盛宇馳稍顯陰柔但精致得無可挑剔的臉,就是得自母親的遺傳。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長什麽模樣。

小本生意,十分辛苦,但他媽媽還是拼盡全力送他去讀了榕城一中。當時榕城一中在全市特招尖子生,需要通過學校的特招考試,再交一筆費用才能入讀。

擇校的名額只有30個,從全市和縣區來報名的就有近千人,多得是從小就念各種補習班的,特長突出的、成績優異的、家裏有財有勢的。

盛宇馳考了第三名。過五關斬六將,他最終被錄取了。

榕城一中的錄取電話打到店裏來,媽媽抱著他哭了好久,那天特地提前關了店,母子兩個熱騰騰地吃了一碗自家煮的米線,還奢侈地加了一個鹵鴨腿。

媽媽說,以後只要他能考前前三名,就給從店裏拿鴨腿吃。

那天盛宇馳很快樂。

他決心好好學習,快點長大,好讓媽媽不再那樣辛苦。

能讀榕城一中,本該是他人生中第一個美好的轉折。

直到有個男人的老婆帶著一群人沖進他家的米線店,颶風一樣將店裏能打砸的東西全都毀掉。

那個瘋女人一邊指揮壯漢們扯爛墻上的招牌,踢翻盛湯的桶,一邊在米線店的門前破口大罵。

“勾引別家男人的爛貨、賤人!”

她聲音尖細而高亢,看到瞧熱鬧的人越圍越多,並不覺得羞恥害臊,反而更激發了表演的欲望,指著七零八落的米線店,“她為了給她的野種上學,不知道和多少個男的睡過了呀!”

她男人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其實她男人只不過是個學校的臨時校工,哪有什麽讓小孩跨區擇校的權利?他連教務處和招生辦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

但他夠奸猾,騙了個米線西施睡了幾天,滋味美得很。

這狗男人在家打牌時還和賭友炫耀,叫自己婆娘聽了去,一發不可收拾。

圍觀的人恍然大悟,全都議論起來。

他們有些是路過,有些卻是老街坊,也有米線店左鄰右舍的商戶,都認識盛宇馳的媽媽。

他媽年紀輕輕一人帶著個孩子,有人問就說是在老家生的,和丈夫離婚了。

現在看來呀,這孩子真沒準還不知道是哪個野男人的種呢!

女人看圍觀者眉眼亂飛,不禁得意。

——敢勾引別家的男人,就要叫你名聲臭到底!

她又扭頭跳著腳指著米線店裏頭大罵:“就你家那個小雜種也能念好學校,也是托了你千人騎萬人睡的福吧!”

那聲音又尖又厲,好像一把鋼刀,驟然刺進盛宇馳的大腦。

他撥開圍觀的人群,沖進店裏,抄起剁鹵水的菜刀指著那女人。

他當時十二歲,像一只受傷的瘋狗。就算弱小得能被人一腳就踢死,也要拼了命從人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盛宇馳的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就算死,也要拉這群惡人一起陪葬!

那女人被他不要命的瘋勁嚇住了,訕訕地又罵了幾句“小兔崽子”,就帶著人揚長而去。

他媽媽終於從店裏面的小屋沖了出來,抱著他,攔著他,把刀從他手中奪了下來。

盛宇馳顫抖著聲音問:“他們是冤枉你的,他們是冤枉你的,對不對?”

他媽媽卻沒有說話。也沒有哭。

而是慢慢、慢慢地,松開了抱他的雙手。

盛宇馳像在一瞬間明白了什麽,他原本就是個過於早熟、過於早慧的孩子。

他仿佛突然冷靜下來,然後一步步跨過地上的湯湯水水,回後面的小屋裏,打開書本寫起了作業。

媽媽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也沒有解釋,而盛宇馳也一個字沒有再問過。

盛宇馳記得那天晚上吃得依舊是米線。因為熬好的湯全都被倒灑在地上,米線只能用清水煮,媽媽給他的碗裏放了一只鹵鴨腿。

他沒有考第一,也沒有得獎勵,那天他唯一做的,就是用刀指著那些人以後,又在自己的母親心上插了一刀。

他不該、也沒資格吃。

但媽媽看起來是那樣的殷切,就好像這個鴨腿是她對他的虧欠一樣。

盛宇馳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那個鴨腿。

特別、特別、特別的鹹。

夜裏,他無聲地嘔吐,眼淚流到嘴邊,酸苦難言。

*

從此,盛宇馳不再是那個雖然家貧但是勤勉的好孩子了。

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還是那樣優秀,善良,上進。在班級裏,他永遠是沈默安靜,名列前茅的,老師們都很喜歡他,並不覺得他性格陰郁,只知道他家中貧困,身世不幸,甚至還多照顧他幾分。

他無比符合榕城一中的氛圍,在這似乎單純的校園裏,他也是朝氣蓬勃,充滿希望的。

可他並不屬於榕城一中。

盛宇馳,這個名字屬於這條路燈失修的昏暗小巷,屬於逼仄的充滿蒸騰熱氣和鹵水味的阿香米線店,屬於他不堪啟齒的身世,和他摯愛的,痛恨的母親。

每天放學,就是他回歸那個屬於他的“世界”的時候。

在小巷眾人人的眼光裏,無論他怎樣表現,也不過是個父不祥的雜種。

他只能帶著書包裏總是年級前三的考卷,慢慢地背對著夕陽,走入昏暗之中。

母親日漸憔悴,偶爾也會有男人來店裏,吃完一碗米線後到後面的小屋裏去。

母親瞞著不讓他知道。

他就只能裝作不知道。

讀書的每一分秒,做題的每一筆畫,都像剜心蝕骨的毒藥,將他炮制成一顆已經流膿的種子。

他的心裏越恨、越憤怒,他的臉上就越是平靜、越是毫無波瀾。

盛宇馳也不知道這樣的隱忍究竟有什麽用,但這是他最後的一寸尊嚴。

一個人做了壞事,自然有法律的懲罰;一個人幹了好事,自然有口碑傳頌。可是如果一個女人,被人說是破鞋,是爛貨,是千人騎萬人枕的表子,她就永世不得翻身,永墮修羅地獄,誰都可以欺負她,誰都可以折辱她,沒人會管,因為她活該。

盛宇馳不能不管。

他媽是為了他。

今天這些人,就是這條街上的一股小流氓,平時在各個店鋪收點保護費,吃吃霸王餐,因為是糾集在一起的地頭蛇,一般沒背景的商戶也不敢輕易得罪,通常就當破財免災了。

但他們把主意打到了他媽媽身上。

盛宇馳礙了眼,這夥人就要給他一個教訓。

——他不過就是個沒爹的野種,打成個死狗模樣,以後就知道利害懂得眉高眼低了。

這群小混混誰也沒想到,這看起來挺瘦小的小子不但是個大孝子,還是個狠角色呢。瞧瞧那牙關緊咬的勁兒吧!

不過他們的註意力已經被突然出現的寧馥分走了大半。

“小妹妹,攔著他做什麽呀?這麽心疼你男朋友?”

被撞倒的那個還坐在地上沒起來,旁邊的人卻絲毫沒有感到危機,反而還調笑起寧馥來。

“你放開他,哥哥收拾了你的弱雞男朋友,再來好好疼你啊——”

其中一個黃毛故意拉長音調,色瞇瞇地上下打量寧馥,目光中是饞涎欲滴。

“餵,哥們義氣講不講了還?!你可不要想著吃獨食啊!”黃毛旁邊一個滿臉痘的胖子不滿地懟了他一肘子,“要上也是咱哥們一起上哪!”

寧馥幽幽地嘆了口氣。

她沒有去理那幾個小混混,而是對被她拎住領子的盛宇馳道:“打個商量,”她渾不在意盛宇馳那仿佛要將她也生吞活剝的目光,“他們既然冒犯了我,這件事就和我有關系了。”

“我這個人哪,一向是恩怨分明。不如這樣,你先讓一讓我,讓我先把他們的嘴巴抽了,你再和他們拼命,如何?”

盛宇馳漆黑的眼瞳中掠過一絲遲疑。

幾個小混混都聽見了寧馥的話,先是面面相覷,隨後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就這麽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丫頭,也敢說要抽他們的嘴巴?!

寧馥像擼貓一樣捋了捋盛宇馳的後脖頸子,“多謝,馬上就好啦。”

盛宇馳覺得身上一松,鉗制他的那股力量消失了。

可他還沒來得及做再多的反應,便覺眼前一花——

穿著白色襯衣和校服長褲的女生已經旋風一樣,狂飆出去!

“啪——!”

“啪——!”

“啪——!”

三個巴掌,抽翻三個人。

她寧馥,酷愛裝X,不說大話。

說打耳光,就不出拳頭。

只不過她這巴掌的分量,普通人當普通耳光來接就大錯特錯了。

寧馥慢悠悠地,從三個奇形怪狀倒在地上呻吟的人體間走過,在昏黑的小巷子裏,這幾步跨出了戰地硝煙披荊斬棘,揮退萬馬千軍回首立看斜陽的氣勢。

……雖然她只是抽了幾個最賤的臟東西而已。

饒是盛宇馳這樣自詡城府深沈的,也下意識地睜大了眼睛,瞳孔裏溢滿不可思議的震驚。

寧馥閑庭信步地走回他身邊,在他身上擦了擦手,又溜達到另一頭,居高臨下地瞧那剛剛被盛宇馳撞飛出去的家夥。

“我、我剛剛沒說!”那人驚恐大叫。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他幾乎還沒來得及從地上站起身來,情勢就在頃刻之間從四個“身經百戰”的社會人士玩小雞子兒一樣玩弄兩個小孩兒,轉變成了另一方單方面的淩虐。

小混混的目光忍不住飄向在地上摔成一團的同伴。

他們還在地上蠕動,像一群蛆蟲。

寧馥“噗嗤”一聲笑了。

她一邊笑一邊扭頭對盛宇馳道:“你看,他比那幾個人聰明。有急智。”

盛宇馳不遠不近地站在她身後,深黑的眼睛看不出情緒。

坐在地上那人下意識地松了口氣,慶幸自己剛剛沒有嘴快。

——誰知道這小娘皮竟然是披著美人皮的母夜叉!老天爺,她哪裏來的那麽大的力氣?!要是被她抽上那一巴掌,可是要死人了!

下一秒……

“砰——!”

小混混這一口氣松道半截,就聽見了自己腦袋磕在地上發出的悶響。

像一個西瓜,重重跌在磚頭上。

一只腳重重踏在他的胸口,仿佛一座山,將他壓住,下一秒就要碾為靨粉。

“我……我真的沒說你……我不敢,真的不敢……”

小混混的腦子已經完全停擺,他的眼前金星直冒,眩暈惡心。

在絕對的武力壓制面前,人是會恐懼的。

寧馥輕輕嘆一口氣,“我知道啦。這不怪你。”

她微一用力,對方便發出殺豬似的慘叫,在寂靜的黑夜裏聽起來格外滲人。

“只因為我討厭你罷了。”

女孩在月色下聳聳肩膀,“你既長了張嘴,就該知道說話不積德要遭報應。”

“你說話難聽,我就是你的報應。”

*

那個蹦的最歡喊“表子”喊得最響的小混混昏死過去。

寧馥“嘖”了一聲,把腿移開。

她像突然想起什麽一樣,一臉“糟了”,問盛宇馳:“這裏沒有監控吧?”

盛宇馳原本被她忽然緊繃的神色驚了一跳,卻沒想到她竟問出這麽個叫人無語的問題。

“沒有。”他僵硬地道。

寧馥彎起唇角,隨意踢了踢失去知覺的小混混,“他最多也就是個輕度腦震蕩外加心理陰影,你要給他再補一下子,我也沒有意見。”

她退開,淡淡道:“我可不要做你的共犯,先走了。”

盛宇馳又是一怔。

——寧馥真就這樣推著她的自行車揚長而去。

盛宇馳的目光落在那個人身上。他的手在衣兜裏,幾秒鐘內,反覆地握緊又松開。

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心出了汗。

被寧馥抽得昏頭轉向的黃毛等人正慢慢地從地上掙紮起來,他們警惕地看著盛宇馳,一時間不敢貿然上前。

那個剛剛咒罵他母親的人就躺在旁邊。

如果他想,如果他願意,他可以趁著他們都被震懾、都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沖過去,取出衣兜裏的小刀,刺入那個混蛋的心臟或脖頸。

他剛剛,確實是這樣想的。

從那個黃昏之後,他就已經習慣了在身上帶一把刀。

這些年他遇見過無數次欺淩和侮辱,他的手也無數次伸進衣袋裏,最終又忍下來。

但那毀滅別人,也毀滅自我的因子,始終像一種毒素,在他的血液中流淌。

盛宇馳的目光轉動,胸腔中湧動的那些怨毒惡意,突然慢慢地平息下來。

他瞧著那幾個人鼻青臉腫連站也站不穩的窘迫,大笑。

然後在他們反應過來以前飛快地退走。

*

“——寧馥!”

盛宇馳從後面追上來時,寧馥還在推著車子慢慢地走。

她扭回頭瞧了少年一眼,“這麽快?追我做什麽,難不成還要找我報仇?”

她是在開玩笑,雖然盛宇馳沒理解到她的幽默。

——如果能在剛剛冷靜下來,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路,他就絕不可能再糾纏寧馥曾經打破他的頭這件事兒。

寧馥只是惡趣味而已,偏就要調戲兩句。

就像那古印度玩蛇的藝人,明知道蛇有劇毒,卻還要掰開他的嘴,摘取他的毒腺。

不過寧馥還要更瘋狂一點兒。

她不但沒去除他的毒牙,還將這色彩斑斕的毒蛇放歸自然了。

只不過教他往後別咬了好人,別毒了自己。

其他的,隨他去。

聰明人,都是一點就透的。

這個世界上有人單純就有人覆雜,有人要自由,有人要名利,浮沈俗世,各有各的道路。

毒蛇少年還不知道他在寧馥的腦補中已經不是人類了,他只是盯著她,聲音微沈,“你為什麽幫我?”

寧馥笑起來,反問,“我幫你了嗎?”

盛宇馳皺眉,但並沒有就這個問題糾纏。

他只是道:“謝謝。”

寧馥笑起來,長腿一撩跨上車子,說話時人已經要消失在路燈昏黃的光裏。

風鼓起她白色的襯衣。

她說:“強者自渡,謝你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寧姐:玩蛇我也是專業的~

她推著自行車沒騎走,就是在等蛇蛇自己追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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