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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以身許國(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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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以身許國(27)

寧馥從病房裏退出來。

徐翠翠眼巴巴地望著她,“他,他說什麽?”

寧馥笑著攤攤手,“什麽也沒說。有好一堆蘋果呢,你待會拿幾個吃,別浪費了。”

徐翠翠雖還是不明所以心焦如焚,但只看寧馥臉上的笑,心中一直緊繃的弦就稍微松了一松。

寧馥淡淡道:“他應該不會再尋死了。”她略略一頓,唇角勾起個狡黠的弧度,“等他出了院,事情還多著呢。”

“我留的小本子,要他至少教會一半的字,圖古力書記是不是現在還不知道什麽叫壓力灌溉?”

“咱們辦的掃盲班,除了你和小軍狗蛋幾個孩子,還給誰掃了盲?”

“老鄉們種紅薯還不懂選苗育種,讓他給大家講講明白。”

徐翠翠恍然大悟道:“對!讓他兩眼一睜,忙到熄燈!看他還有沒有勁兒去自殺。”她用佩服的目光看著寧馥,道:“還是你厲害,壞的冒油。”

寧馥咂咂嘴。

徐翠翠就笑道:“書記叫崔國富給你捎一筐雞蛋呢,都是腌好的,你帶回去吃。”她也是心頭放下一塊大石頭,幹勁滿滿,挎著寧馥胳膊道:“以後我要是也能上B城去念書,就能給你帶各種好吃的了!”

她篤定B城裏沒有圖拉嘎旗這麽甜的紅薯、這麽香的奶皮子!寧馥想著一口吃不上,可得饞壞了!

說完,她小心地看看寧馥的表情。

對於徐翠翠這樣嘴硬又要面子的姑娘,能把自己藏在心底的目標和人講,也是豁出了很大的勇氣的。

特別是她一個只念了幾年小學的土丫頭,說要去大城市念書的時候。

在圖拉嘎旗,大夥雖然都知道她學文化特別積極,更是除了知青外少有的幾個能讀書識字的,但要說起考學深造這種事,無論是老鄉還是知青們,誰也不會往徐翠翠身上想。

但她覺得寧馥不會笑話她。

寧馥一點也不跟她客氣,“那我要牛肉幹,奶皮子,奶豆腐……”

一口氣數了好幾樣,徐翠翠笑得向日葵一樣燦爛,一點不覺得煩,也認真道:“沒問題、沒問題!”

說到牛肉幹,徐翠翠才向想起什麽一樣對寧馥道:“牧仁赤那,你還記得嗎?就是你走時騎馬送你的那個。”

寧馥在記憶中提取出這個名字,點點頭,“記得。”

徐翠翠道:“他去年當兵去了。”她不無遺憾,“整個畜牧排,數他弄得牛肉幹最好吃了。”

寧馥倒不在意牛肉幹的口味,只有些感慨。

置身於這個世界,所有人在她眼中都是如此鮮活,很多軌跡,卻依舊沿著既定的脈絡緩緩延展。

但她知道,未來不會有一個被鎖在草原深處難產而死的女孩,不會有一個一心掙個“婦女能頂半邊天”,卻大字不識的徐翠翠,不會有一個很可能在第三次高考後,因為色弱而選擇去死的年輕人。

也希望牧仁赤那,這個以河流和狼命名的蒙古族小夥子,能像他的名字一般擁有堅韌的生命力。他必然會有屬於自己的故事,而不再是一個攪和在高涵、梁慧雪之間,起感情催化作用的工具人。

只盼她微薄之力,能讓那些書本裏三行兩句就簡敘一生的人物,能更鮮活地過一生。

或許過於聖母了些。

以往攻略男主搞定反派的時候,寧馥從來沒在意過其他紙片人的喜怒悲歡。

可是,現在她要攻略的戀人換成了祖國。

這片土地上的人,善或惡,智或愚,都不是與她無關的簡單情節。

她帶著[赤子之心]系統進入這個世界,必將把這一顆心毫無保留地交出來。

*

又是兩天一夜的行程,當寧馥挎著一筐腌雞蛋回了學校,就敏銳地覺出氣氛不怎麽對。

宿舍裏人都在,把腌雞蛋分了一圈,杜鵑這城裏孩子一邊就著從食堂剩下來的大餅吃雞蛋,一邊對寧馥道:“你爸爸媽媽前兩天來了。”

寧馥一楞。

杜鵑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把食物順下去,道:“好家夥,你爸爸是將軍呀!”

寧馥問:“他們為什麽過來?”

杜鵑笑道:“你慢慢聽我講哦,你是不知道你走以後的事有多精彩!”

她說到興頭上,兩眼閃閃發亮,連吃到一半的雞蛋也顧不上了,坐直了身子繪聲繪色地給寧馥講了一番“朱教授震怒為愛徒討說法,寧將軍攜妻要惡人食苦果”的故事。

原來寧馥叫砸了手的事還是傳開了去。

畢竟圍觀者太多,當時還沒排到書的學生們眾目睽睽,全看見了她當時受傷的過程和那青紫腫脹慘不忍睹的手。

寧馥是包紮傷處拍拍屁股就跑內蒙去了,流言卻不管當事人在不在場,飛也似地傳開了。

這個時候,師生矛盾是一件嚴重的事。漸漸地,不知怎麽就傳成了工農兵老師惡意針對第一屆高考上來的學生。

——不光找茬,甚至還傷人!

學校也極重視,但還沒等系裏頭商量好怎麽處理,飛行器專業的大佬朱培青教授,先在辦公室裏拍了桌子。

據說,當時連系主任來勸都沒勸住,朱教授直接上校黨委告狀去了。

又據說,當時朱教授當時痛陳寧馥是他最看重、最愛惜的學生,早已當她是自己的門生,並斷言她是國家導彈事業的棟梁之才,別說是一雙手了,從腦子到汗毛都是國家的!

當時的場景沒人知道什麽模樣,不過朱教授的越來越激動的聲音是全樓道都有耳聞。

“——隨便你們怎麽說,我就是護犢子!”

護犢子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學校裏決不能有這種風氣。

剛剛恢覆高考,這些從工廠,從知青點,從農村裏考出來的孩子,沒有哪一個不是將知識捧在心中的!該有的尊重,不該少了他們的,更不能教他們寒了心。

學校調查事因,在場人全都言之鑿鑿,是圖書館的高老師將小窗口放下,砸中了寧馥的手。而寧馥完全是按照規定排隊,沒有任何過失行為。

那圖書館的高老師也被教務處喊去,問了半天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只說是當天心情不好,外加不小心。

陳蕓杜鵑她們卻是越想越覺得——她就是故意的!

她們一合計,跟全班的學生就聯合起來了。

知識至上,還算不算話?

他們的小核彈頭還沒發威,先被剮蹭了,要是影響她將來在試驗場上大放光芒,豈不痛悔國家失一棟梁?!

說幹就幹,給學校寫了聯名信——圖書館高秀梅老師,請向被你誤傷的寧馥,和被你傷害了感情的飛行器設計制造與動力工程實驗班同學道歉!

杜鵑說到這兒事驕傲極了,深覺是一場鬥爭取得了勝利,眼角眉梢都帶笑。

——這可是她第一次親身經歷、甚至親身參與的一見“大事”!

寧馥深吸一口氣。

好家夥,這是不是有點誇張了?

杜鵑笑道:“你別緊張。後來不是暫時聯系不上你,學校就說把這件事也通知你家裏,你爸媽就來了嘛。”

“你爸爸媽媽和高秀梅面談了。說了什麽不知道,但她直接被停職了。”她對寧馥道:“她承認了,不是她那天心情不好,也不是她作為工農兵老師對我們這屆學生有什麽意見,她啊,完全就是公報私仇!”

“她那個什麽侄子造你的謠,她根本不了解實情原委就對你遷怒!”杜鵑道:“你爸媽肯定是把她戳穿了!”

她又轉而感慨道:“班上好多人議論呢,說你雖然是高幹家庭,但從來不擺架子,雖然次次考第一,但是一點兒都傲,背後猜你這是‘出淤泥而不染’——”

“不過這次見了你爸媽,才知道你這叫做‘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啊。”

杜鵑說完,一見蛋黃裏的油都滲出來了,趕緊抄起筷子把那鹹沙沙的蛋黃送進嘴裏。

“你等著吧,也就這兩天,她要得給你當面道歉呢。”

*

寧馥莫名有點不敢回家。

她怕她這手一回去就要惹她媽哭上一頓。於是跑到外面往家裏打了個電話。

魏玉華接的。

“知道你要問。你爸爸的脾氣你還不清楚嗎?”她媽輕嘆口氣,道:“他往那裏一坐,不發火也嚇人。是那高秀梅自己倒豆子說了,不過就是信了些子虛烏有的事青,把氣撒在你身上了。”

“咱們只是講事實擺道理,停職不是沖你爸爸的將軍身份,是沖她攜私怨洩私憤,傷了任何一個學生,都是這樣的處理。”

私人恩怨,其實是好過挑動工農兵學生和高考學生矛盾的。學校也少不得跟著松一口氣。

“你現在就和你爸爸一樣,整天就想著什麽大局。”魏玉華的聲音突然哽咽了,“我倒寧願你還任性。你心裏頭要是委屈,和媽媽說,別憋著忍著。那討厭的高秀梅跟你道歉,你不想接受就不接受,想罵她就罵她,媽媽給你兜著,你叫砸了手,多疼啊……”

她說著說著自己在電話裏哭了。明明在一個城市裏,女兒卻天天忙於學業,連家都顧不上回,受了欺負也不和家裏說……

一股酸澀的滋味從寧馥的鼻腔中躥起,直逼眼眶。

這種不計因果,毫無保留的愛,實在太過滿溢了。

寧馥就算是個狼人,也要忍不住在這比月色還溫柔的愛意裏破功。

她撒嬌道:“我罵她,您不許和爸爸告我的狀,說我不顧大局小心眼啊!”

魏玉華破涕為笑:“你從小嬌生慣養,我和你爸卻從沒教過你罵人,你能罵出什麽來啊!”聽起來還頗為擔心寧馥吃虧。

在魏玉華心中,自家閨女罵人的樣子,大約與小奶狗強裝餓狼差不多。

她哪裏知道狼人只有在媽媽面前才是撒嬌的小狗勾呢。

*

不過寧馥沒罵高秀梅。

她甚至也接受了高秀梅的道歉。這讓對方免於被繼續停職。

寧馥只是平淡地對她說:“高涵或許沒和您說過,他曾發誓和梁慧雪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自己毀誓動春心,是他朝三暮四。

“他或許沒和您說過,他在我父親面前撒謊,說自己是我的戀人。”

——他自己捏造謊言,是他自私自利貪慕虛榮。

“他或許也沒和您說過,是他自己酒後失德,讓梁慧雪不得不嫁給他。”

——他自己犯下沒臉皮的事,是他私德不修,毫無廉恥之心。

寧馥說的,高秀梅有些知道,有些不清楚,但寧馥話裏明明白白的意思還是讓她的臉一陣青紅。

寧馥道:“學高為師,身正為範,您是做老師的,該多教教高涵的。”

她望著寧馥起身離開,只覺得張口結舌,半天才想起來喝一口水。

卻手抖得拿不住水杯。

旁人喚她“高老師”,她便忍不住一個激靈,想起寧馥那平靜的語氣。

所有的嘲諷都不過是鐵一般的事實,重錘般砸在她心上。

從此竟不敢被稱老師。

*

因著手傷,寧馥的金工實習去不了了。

朱培青把她叫到辦公室關心了一次,便說暑期安排了另外的實習,要去外地,但目的地未定。叫她回家先說一聲,連收拾行李。

寧馥自從知道這老頭在學校黨委跳腳大吼“我就是護犢子”後,就有些無法直視,見到他一副嚴肅嚴謹的嚴師風範就忍不住想笑。

朱培青想也知道她次次忍得辛苦,只淡淡道:“去實習不要丟我的臉。”

寧馥生出幾分好奇。

不過是實習而已,一幫子學生,每年假期都要來上一回,大家早就習以為常了,何至於這麽鄭重其事神神秘秘?

直到被系主任送到火車站,寧馥才拿到了自己的車票,才知道了本次“實習”的目的地。

——甘肅,酒泉。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啦自動躺上烤盤今天是孜然味咕咕

*出自《荀子·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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