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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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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等那位小弟子領著主事出來的時候, 道觀門外的氣氛顯然變得和諧了許多。

月鎏金的神色沒此前那麽兇神惡煞了,宸宴的神色卻也沒此前那麽溫文爾雅了,像是兩杯冷熱不同的水進行了一番中和。

懸壺在此地的主事也認得女相的宸宴, 並敬佩“她”的為人, 還未走出道觀大門,就謙和有禮地朝著“她”拱了拱手, 溫聲問候了一聲:“陳小姐。”

宸宴也立即拱手回了他一禮:“顧主事。”

相較於之前那位來給他們倆開門的年輕小弟子, 這位主事的年歲稍長一些, 二十左右的模樣,身形高挑, 五官俊秀, 是懸壺宗門中出了名的美男子。此時的他也身著一襲青藍色的長袍,束腰的緞帶卻不是青色,而是有別與其他普通弟子的銀白色, 顯而易見更有話語權。

月鎏金抱著手臂站在一邊, 上下打量了這位顧主事幾眼, 又沒由來地發出了一聲不屑地冷哼,嘴巴還撇了撇, 眼神要多瞧不起人就有多瞧不起人, 仿若顧主事壓根兒就不是個人,而是遭人嫌棄的臭鼠毒舌。

宸宴極為難堪, 羞惱至極,想訓斥月鎏金, 但是當著兩位凡夫俗子的面又不好發作, 只得竭力壓著火氣, 給了她一個告誡的眼神,冷聲告誡:“阿金, 不得無禮。”

哪知還不等月鎏金犟嘴呢,那位顧主事就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不打緊!不打緊!”

他此前早已聽聞那位小弟子說過,陳小姐的這位表哥的脾氣不是一般的臭,看誰都是一副欠了“他”錢的表情,所以,主事才沒將這位表哥的無禮行為放在心上,反而彬彬有禮地朝著“他”也拱了拱手,微微躬身,客客氣氣地寒暄:“阿金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氣宇軒昂,常言道面由心生,顧某一看您的面相就知曉您一定是位心胸寬廣之人,不然也不能舍身取義,挺身而出救黎民百姓於水火之中!”

月鎏金:“……”

宸宴:“……”

你這不是睜眼說瞎話麽?

顧主事此番言論顯而易見是在拍馬屁,還拍得絲毫不著邊際,但月鎏金這人吧,雖然心眼兒小,可勝在了臉皮厚,一點兒都不帶面紅耳赤的,反而還高揚起了下巴,一副受之無愧的樣子。反倒是宸宴,羞愧難當地紅了臉……心胸寬廣、舍身取義、挺身而出,每一個詞都像是一個巴掌,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臉上,讓他感覺自己罪無可恕。

隨即,顧主事又迅速側身,朝著身後的道觀伸長了手臂,恭恭敬敬地說:“您二位請隨我來。”

宸宴立即點了點頭,謙讓著伸手:“好,您前帶路。”

月鎏金撇了撇嘴,先撩起眼皮看了看宸宴,又撩起眼皮看了看顧主事,再度發出了一聲冷笑。

跟隨著顧主事和那位負責守夜的小弟子往道觀裏面走的時候,月鎏金啟用了密語傳音,冷幽幽地對宸宴說了句:“這個顧主事,和芍華一樣,都不是什麽好人。”

又礙著人家芍華什麽事兒了?

宸宴都被她給說懵了,詫異不解地看向了她。

月鎏金繼續密語傳音,語氣又冷又硬:“芍華是不懷好意,是尊芙派來俘虜你的。這個顧主事則是見色起意,貪圖你女相的美色!”最後,她又斬釘截鐵地做出了總結,“只有我,是不圖名利、誠心實意、單單純純地喜歡你!”

宸宴:“……”

你倒是大言不慚!

他也懶得理會她這些胡謅之言,面無表情地轉過了臉,縱目看向了連廊外。

此時,他們正順著這座道觀前院的東側連廊往後院走。

前院建造的四四方方,地面用長條形的青磚鋪就。此時此刻,前院的青石板地面上整齊有序地擺放著數擡擔架,上面躺著的全是用白麻布蒙面的死者。

全是今日死去的圓心疫感染者,待天一亮,便會有官府派來的專員為其收屍,統一拉去固定的地點火花。

據宸宴所知,官府派來的這些收屍人也全都是感染了圓心疫的人,只不過還沒病重到臥床不起的地步而已。這座村子的方圓十裏之內也很難找出沒感染瘟疫的凡人了。

而這座村子,不過是璃國的現狀濃縮而已。

雖說璃國周邊的幾個國家暫且安全無恙,但與其接壤處的他國城池內也已經發現了感染圓心疫的患者,若是璃國的疫情再不遏制的話,遲早禍及天下。

順著連廊來到道觀後院,尚有幾座房間裏面亮著昏暗的燭燈。

沒亮燈的那些房間裏,斷斷續續有痛苦的哀嚎與呻/吟聲傳出。圓心疫後期最為嚴重也最為難熬的癥狀就是渾身劇痛,痛入骨髓。對患病者來說,這可真是生不如死。

凡人力量微渺,本就艱難茍活,但這凡塵世間,卻又布滿眾苦。

宸宴面露悲憫,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月鎏金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在心中冷笑了一聲:沒用的爛好心。

這座道觀的規模不大不小,往日能容納三五十個道士居住修習,但今時不同往日,感染了圓心疫的百姓實在有太多太多,所以,現在這裏的每一間屋子裏都躺滿了感染了圓心疫的病患。

不過懸壺到底是老牌藥宗,很有經驗和教訓,將不同程度感染的患者分間安置了起來。

前院居住的是後心處的水泡已經化膿、且圓形印記幾乎已經形成的重病患者;後院居住的則是處於化膿與不化膿邊界的中癥患者。

至於那些水泡還未化膿、圓心還未形成的輕癥患者,還沒有資格進入這間道觀,倒不是說懸壺不醫不收,而是這座道觀的規模實在有限,懸壺分配到這片村子的人手也只有那麽幾位,所以實在是容納不下那麽多患者。

換言之,來到這座道觀的,都是將死之人,懸壺只能靠借著靈丹妙藥努力延長他們的陽壽,卻無力根治圓心疫,更不能起死回生。

即將走到藥房門口時,宸宴才將觀察的目光收了回來,奇怪地詢問行走在他們前方的顧主事:“吾與吾兄阿金的體質特殊,所以才沒有佩戴防護面罩,不過為防傳染,大多數藥宗和百姓都會主動地佩戴防護面罩,似乎獨有懸壺的弟子們沒有這樣做,可是有意而為之?”

顧主事下意識地抿緊了雙唇,並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顯然是在思考該如何巧妙的回答這個問題,倒是他身邊的那位小弟子心直口快,直接說了出來:“現任天庭的藥仙大人是我門中老祖,百年前就得道飛升了,此次疫情爆發後,我們老祖特意下凡了一趟,給我門中眾弟子一人分發了一顆可以防禦百病的丹藥,所以我們不會被染……”

“李奇!”

在這位小弟子說話過程,顧主事一直在不斷地給他使眼色,奈何這位叫李奇的小弟子卻始終沒有接收到他的眼神,無奈之下,顧主事只好喝聲打斷了他的話。

那位名為李奇的小弟子立即緊張地閉了嘴,雖然不確定自己說錯了什麽,卻還是心慌慌,惴惴不安地瞧了顧主事一眼。

顧主事卻在神情緊張地打量著宸宴的臉色。

方才,提及門中老祖時,李奇的語氣還相當輕快,言語間充斥著驕傲與自豪。

宸宴的臉色卻越來越陰沈,青冷如鐵,薄唇也繃成了一條冷硬的直線。縱使一言不發,也不難看出,他已是怒極,極力忍耐著才沒有發作。

月鎏金卻很想笑,嘲諷譏笑,也是竭力忍耐著,才沒有笑出聲,唇角卻還是情不自禁地翹了起來,心道:活該了吧?這漫天的神仙,就你有一顆爛好心。你忙忙碌碌地下凡幫忙渡劫,焦頭爛額地想辦法遏制瘟疫,但其實人家手中明明就有可以阻止瘟疫擴散的丹藥,但就是不給你用,就是不給凡界百姓用,只偷偷摸摸地給自己人用。

整個天庭都沒人信奉“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句話,唯獨你一個前朝落魄太子信了。

天庭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凡界眾生也不記你的好。你心心念念的蒼生早就把你們神族拋之腦後了。哪怕天庭對他們置之不理、有藥也不給他們用,他們也還是會天天屁顛屁顛地跑到廟裏面去拜他們,而不是拜你。

哪怕你成功幫他們渡過了這一次的劫數,他們最終感謝的神仙也不是,而是毫無作為的尊芙,是有靈丹妙藥卻不給他們用的藥仙。

所以呀,活該仙族搶你們神族的香火,活該你們神族落魄,活該你窮!

你宸宴就是看不透當今的世道!

不如和我一起回妖界,自立門戶,逆天而上!

顧主事當然也感知到了宸宴的怒意,又是慌張又是難堪又是緊張,連聲解釋道:“並非是我們老祖視凡界的苦難於不顧,而是那藥材實在是太過稀珍,實在是不夠廣濟眾生,況且那藥也僅僅只能夠避免我們被染上圓心疫而已,並不能夠根除圓心疫!在瘟疫爆發之初,我門中也有幾位弟子感染了圓心疫,哪怕是吃了老祖給的藥也沒能被治愈,無論我們同門師兄弟們如何挽救,也沒能將他們的生命挽救回來!”說完,又趕忙給身邊的李奇使了個眼色。

李奇心領神會,立即點頭:“確實是!那藥根本救不了人,原材料又實在是過於稀珍,我們老祖縱使是想廣濟眾生也無能為力,不是故意不救人!而且我們先吃了那藥之後,我們就不會被感染了,我們就可以放手去救治百姓了!”

顧主事點頭:“對,我懸壺眾人也是為了更好地去救治百姓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的,並非是因為自私惜命!”

宸宴的神色依舊冰冷,哂笑一聲:“無論如何,藥仙大人都是護內的,如同母雞對小雞一般,縱使飼料再少,也得先緊著自己人來,哪怕是受千夫所指,也絕不對外流露半分。”說完,又嘆了口氣,然後滿含感慨地開口,“我當真是有些羨慕你們懸壺宗的弟子了,竟能得到一位如此‘深明大義’‘慷慨解囊’的老祖,讓他身居藥仙之位,實乃蒼生之幸!”

顧主事:“……”

李奇:“……”

這誰聽不出來這番話語中的陰陽怪氣和嘲諷戲謔?

顧主事和李奇的臉色當即就難看了起來,半是不安慚愧,半是惱羞成怒。

月鎏金卻“撲哧”一下笑出聲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宸宴這人,雖然有一顆爛好心,但也是真的尖酸刻薄、毒嘴毒舌,比誰都會說難聽話,字字句句都能夠如針一般紮心紮肺。

再者說了,經歷過全族被屠、又求死不得的人,內心怎麽可能是寬容大方的?他怨氣叢生的很,內心陰暗的角落說不定比她還多呢!

只能說顧主事和李奇自己賤,非要往他的刀口上撞。

顧主事和李奇也不敢再有任何言語,閉嘴低頭,默不作聲地領著他們兩人進入了藥房。

藥房中一共四張水泥火竈,每張竈臺上都開了兩個圓形的爐口,一共八個。每一個爐口上都擺放著一個正在煎藥的土陶罐,罐下的爐子內燃著紅彤彤的火光。

顧主事去到了櫥櫃前,從裏面拿出來了一張藥方子,遞給了宸宴:“這就是我們老祖給的藥方,雖然不能根治圓心疫,卻可以最大程度的延長患病者的性命。”

月鎏金在一旁冷颼颼地接了句:“是啊,有可以不讓人家染病的藥卻不給人家用,卻又故意吊著人家的命,讓人家多受幾天罪、多熬幾天的苦,讓人家生不如死的活著,你們老祖可真是心地善良呀,我都要感動哭啦!”

顧主事:“……”

李奇:“……”

你們兄妹兩個,沒有一個人是會好好說話的是吧?一個比一個陰陽怪氣,一個比一個死難聽。

宸宴大致掃了一眼那個藥方子,都是一些尋常可見的藥材,倒是便於尋找和流傳,至於能不能真的延長壽命,他不得而知。

反正藥仙在他這裏的信任度已經沒有了。

這要是放在君父治理的九重天時代,藥仙這種自私自利、屍位素餐的官吏,早被懲處天雷之罰了。

就這,當初的那些神官大臣們還指責他這個九重太子當的頑劣不合格呢,就應該讓他們去現在的天庭看看,死了也能被氣活了。

宸宴輕嘆口氣,垂下了拿著藥方子的那只手,面冷如霜地看向了顧主事:“藥方子暫不該動,先加一滴我表兄的血進去,看看有沒有效果,如果沒有的話,再另作調整。”

月鎏金不服氣地心說:怎麽會沒用呢?我這可是鳳血,驅瘟除疫百試百靈,根本不可能沒用!就算是沒用,也是那個藥方子影響了我的血的功效!

顧主事立即取了貼身的匕首,微微躬身,畢恭畢敬地遞給了月鎏金:“阿金公子,您受累了!”

月鎏金才不吃他的殷勤和奉承,虛偽的要命!她不屑地嘁了一聲,直接打開了他持刀的手:“偽君子,少在我這兒裝好人,老子不吃這一天!”

銀白色的匕首“哐啷”一聲掉在了地上,顧主事尷尬至極。屋內的光線昏暗不明,掩蓋了他眼中劃過的那幾分轉瞬即逝的怒火與怨毒。

李奇年輕,不懂掩飾,神色中當即就流露出了難掩的不平和不忿。

月鎏金才不在乎這兩位道貌岸然的懸壺宗人怎麽想她呢,要不是為了和宸宴換條件,她才不稀罕來這裏救人呢。

她瞧都沒再瞧那倆人一眼,轉身拿起了放在竈臺邊上的另外一把尖刀,擡手就要往自己的心口捅。

宸宴大驚失色,一把抓住了她持刀那只手的手腕:“你瘋了麽?”

月鎏金卻困惑不解:“我取心頭血啊。”

宸宴二話不說直接奪過了她的手中刀,沒好氣地說:“我還當你多有腦子呢,結果也是個蠢蛋,十指連心,只取指尖血也行了!”

月鎏金楞住了,呆呆地盯著宸宴看了一會兒,忽然用密語傳音對他說了句:“可當初那些黑心道士們就是直接用刀往我的心口捅取血的。”

宸宴一手抓著她的手,一手握著小刀,正準備在她的指尖上割口子,聽聞她的這句話後,他持刀的那只手猛然一僵,緊緊地抿起了薄唇,呆滯地沈默了良久良久。心頭莫名其妙地刺著疼。

“你怎麽不動手了?”月鎏金奇怪不已。

因為下不去手了。

感覺自己和那些道士沒區別,一樣的自私自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強迫與她。

但這蒼生,又不能不救。

宸宴閉上了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而後將刀塞進了月鎏金手中:“你自己動手吧,想捅誰就捅誰,我不攔你。”

最好是直接給他來十七八刀,能把他捅死最好。

在當今的世道中茍活著,不過是左右為難。

月鎏金瞟了他一眼,然後,果斷用刀刃劃開了自己的食指指尖,往火爐上架著的陶土藥罐中滴血的時候,她又用密語傳音對宸宴說了句:“我知道你想反悔了,你又不想拿我想要的東西跟我換了,我才不給你反悔的機會呢!”

藥房中火影晃動,宸宴默不作聲地盯著月鎏金看了許久,突然間鬼使神差地開了口:“我不反悔,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

月鎏金當即就喜上眉梢了,心說:這兩滴血,放得可真值啊!

鳳血本就燙熱,滴入藥湯中,瞬間沸騰。

顧主事立即拿了個幹凈的碗來,從那個土陶罐中倒出了半碗藥汁出來,先客客氣氣地對宸宴和月鎏金說了聲:“陳姑娘,阿金兄弟,病房內汙穢太重,空氣也不幹凈,顧某就不邀請您二位一同前去了。我和李奇一同前去請那些病患試藥就成,一旦出了結果,一定第一時間回來稟告二位!”

月鎏金也真是不想看、不想聽那些病患的膿包和他們嗚嗚咽咽的呻/吟聲,嫌棄惡心,就朝著顧主事揮了揮手,隨他去。宸宴本是想一同前往,親眼驗證效果,但遲疑猶豫了一番過後,最終還是選擇了留下來陪著月鎏金。

顧主事和李奇立即端著藥離開了藥房。

前往病房的途中,李奇悄悄地詢問了顧主事一句:“這藥,真的能管用麽?那個叫阿金的,怎麽看怎麽像是個流氓惡霸。”

他的言語間全是對“阿金兄弟”的懷疑與不信任。

顧主事卻斬釘截鐵:“一定管用!”

李奇:“你怎麽知道?”

顧主事輕輕地笑了一下,語氣冷酷又得意:“初時一接近它,我隨身攜帶的照妖鏡就開始發熱,方才在廚房,我趁它與陳姑娘不備之際,悄悄地用照妖鏡照了他們一番,陳姑娘還是本樣,她那位表哥卻在鏡中變成了一只鳳凰!”

照妖鏡專為對付妖族而制,只要是妖,就必定逃不出它的審判。

李奇當即大驚失色,惶恐萬分:“你說、它、它它是妖怪?”

顧主事冷冷道:“一只卑賤的鳳妖。”他也和這世間眾生一樣,對妖族嗤之以鼻,“妖怪本性卑劣,無惡不作,死不足惜!但如若它的鳳血當真可入藥用,那咱們就暫且放它一馬;若不管用的話,咱們就立即召集門內弟子前來合力將其誅殺。但無論如何,此時都事關重大,務必立刻上報給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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