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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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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立夏

明明已經是開春時候,然而細碎的春風吹過來,竟叫人絲毫覺察不到暖意。

齊珩煜佇立在這寒風中,甚至覺察到細碎的冰碴子如同銀針一般的,一根一根往他面上紮去。他凝視著曲嫣然,凝視著這個仿佛同他認識了大半輩子,卻又仿佛從未認識過的女人。

她明明笑得那樣明艷動人,卻不知怎麽,卻在這個寒冬中惹眼得叫人不敢直視。

“這些日子,我去看過你的文字,見識過你的才情與熾熱。我那時在想,從前的昭陽……會這樣嗎?”齊珩煜面色凝重,攥了攥拳頭仿佛是在回憶她從前的模樣。

說來也當真是奇怪,從前他總以為,與她相處的日子大多都不甚愉快。然而此時細細回想起來,卻發現她早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印刻在他生命之中。

時光越是流逝,她在他記憶中就越發清晰。

齊珩煜感到有些痛苦的閉上眼:“從前的昭陽愛騎馬射箭,愛錦繡綾羅,愛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卻獨獨……不愛舞文弄墨,不愛這些枯燥乏味的文字。也更加不會…如你一般的細膩的,將自己的所思所想,盡數地表述出來。”

她不會去寫《侯府惡毒正妻》。

她不會去搞什麽書肆,弄什麽酒家,甚至在戰亂打響時,還這般冷靜沈著的給大周朝捐款。

她只是愛了一個人,縱使沒有結果,也如飛蛾撲火一般的愛了。

其中那些她無法言說的心酸與委屈,都交由另一個女人,為她一一道出。

他一直以為,他還有機會,有機會同她道歉,有機會彌補她過去的一切,可如今才後知後覺,原來他早就沒有機會了。

曲嫣然只靜靜看著他,看著這個在自己面前,將頭埋得越來越低的男人,不知怎麽,輕吐出一口白霧,淡笑了一聲問他:“後悔嗎?可後悔也沒有用了。”

“齊珩煜,從前那個昭陽,再也回不來了。”

風雪仿佛從未消散過。

即便是在這初春的暖意灑滿了人間,可仍舊是難以消融這徹骨的寒意。

齊珩煜閉上眼,攥緊拳頭仿佛是在做最後的掙紮那般的,深吸一口氣再度開口:“你在書裏寫,也許所有都不過是一場因果輪回。從前的你,未嘗又不是如今的她,那麽——”

“那麽什麽?”

曲嫣然稍稍偏過頭,仿若是回想起了自己書裏寫過的種種,玩味地揚起了紅唇:“那麽,你寧可相信眼前這個面目全非的人,是你從前熟悉的女子,卻也不願意相信,她早就消散在這人世間,再也回不來了?”

曲嫣然一向敏銳又犀利。

此時不過紅唇一掀,便這麽輕易地點破了齊珩煜心中所想。

齊珩煜有時覺得,或許自己的確是不如她的。不如她坦蕩又利落,更不如她強大且聰慧。

他不得不承認,他根本無法接受這一切。

他只是攥緊了手,又一次的問她:“難道你不是?我與鄭雲朗,我與你心中的那一位——我當真不都是你尋得的替身?”

“若世間當真有因果循環,那麽——”

“可惜。”

曲嫣然只語氣淡漠地打斷了他:“沒有。”

跟著她再度吐出一口白霧,坦言道:“我不得不承認,人在巨大的挫折面前,總是免不了要軟弱的。”

“我或許在某一些瞬間——譬如初見鄭雲朗時,又譬如你同他一般,待我些微溫情之時——看著這樣相像的一張面孔,我也免不得會覺得冥冥中或許有什麽聯系。”

“可後來我想,這樣狗血的故事,不會發生在他身上,更也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他便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他在,我便為他搖旗吶喊,生死相依。他去了,我便在這世間獨自過活,獨自精彩。”

曲嫣然眼眸平靜地看向齊珩煜:“這世間沒人會是他的替身。”

也當真是奇了。她向來是個防備心極重的。這樣直抒胸臆的話,她也從未同人說過。

連沈安安也不曾說過。

可在這一刻,看著這張極為相似的臉,曲嫣然竟平生第一次,直面了自己的心。

她想,她是真的愛他。

即便是這一切,都早已是過眼雲煙。

風雪仿佛從未消停過,所謂的春風拂面,仿佛不過一場夢囈。

齊珩煜在聽完曲嫣然這番話後,忽然感到心痛與痛苦。那是他活了這麽多年來,不曾有過的悲慟。

在這一刻,他仿佛是當真確信了,確信那個從前滿眼皆是他的昭陽,再也回不來了。

……

齊珩煜仿佛是受了什麽極大的打擊,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全部靈魂一般的,拖著一身殘軀在雪地上漸行漸遠。

曲嫣然一襲紅衣勝血,靜靜地瞧著這人拖著身子漸行漸遠。

很莫名的,回想起了前些日子,她同那位朗朗乾坤先生討論過的因果循環。

他說,也許有時施比受更有福氣。也許有時,如今其你如敝履之人,前世也曾將你捧在心窩上疼惜。

有時你恨之入骨之人,或許也是你曾叫你愛入骨髓。

先生感慨萬千,曲嫣然倒不以為意。

她說,或許人在每一刻都在死亡,也同樣在接受別人的死亡。

上一刻的她早已死在上一刻。如今的她,是活在這一刻的她。

先生仿佛還不明白。

曲嫣然便只是笑,舉了個通俗易懂的例子給他——

“我十來歲的時候熱烈天真,不谙世事。可如今我早已過了雙十年紀,再也不會有那樣懵懂的想法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十來歲的我,早已死去了。”

……

曲嫣然當真也是有些疲乏了,獨自佇立在這雪地中,瞧著齊珩煜漸漸走遠了去,這才長吐出一口白霧,轉身預備回房去了。

誰知這一轉身的功夫,卻驀地撞見了一雙黑眸沈沈的眼。

曲嫣然眼皮子跳了跳,瞧著追風那冷沈沈的一張臉,輕吐出一口氣,問他:“你什麽時候來的?”

追風這木頭倒是不言語。

曲嫣然卻忽地明白了,蹙起眉又問:“專程過來偷聽的?”

追風這才有了點反應,稍稍抿唇,仿佛鼓足了勇氣那般,問她:“郡主,聽聞這次西秦謀劃已久,來勢洶洶,恐怕……國將不國。”

曲嫣然揚眉,卻聽追風繼續說下去。

“郡主,不若我們離開這裏罷?”

“離開?”曲嫣然好笑地揚起唇,瞇了瞇鳳眼瞧他,“你要帶我離開嗎?”

追風又不說話了,只黑眸灼灼地盯著她看。

然而眸中意思,即便是個傻子都能明白。

曲嫣然只感到幾分頭疼,無奈地搖了搖頭,嘆道:“追風,數月前,我還專程問過你,可曾還記得你跟著我父親的初衷?怎的?不過一會的功夫,全然忘了?”

追風卻很坦蕩的回她:“可即便大義在前,追風也有想護的人。”

“郡主,我只是想你平安。”

一直藏匿的心思在這一刻傾倒出來。叫得曲嫣然還想揣著明白裝糊塗,也是萬萬不能的了。

曲嫣然瞧著追風,只感到有些頭疼的笑了笑,久久,她蹙眉輕笑一聲:“自古紅顏多薄命,彩雲易散琉璃翠。追風,你有時還是不要太感情用事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逃,又能逃到哪裏去?”

說罷,曲嫣然便笑嘆著預備離開。

追風卻仿佛急了,忙追上去問她:“郡主,你是還沒放下他?你心裏還有他?”

他?

是他,還是他?

不過無論是誰。仿佛都不太重要了。

她心裏如今其實是沒有任何人的。

不過這話說給追風聽,他或許也明白不了幾分。於是曲嫣然也不再說了,只長吐出一口白霧,隨風離開。

……

齊珩煜與嘉和夫人出征那一日,曲嫣然忙裏偷閑,還專程去城樓上送行了一番。

說是送行,實則曲嫣然連他們二人的面都不曾見著。

她只站在那城樓上頭,遙遙地望了一眼大軍離開的身影。

彼時陰雲密布,三十萬大軍浩浩蕩蕩,氣貫長虹。

曲嫣然立在那靜靜瞧著,卻忽然很恍惚的記起,她在她爸還在世那會子,還曾立志說,將來想做個能保家衛國的人民警察。

就跟她爸一樣。

她媽方女士後來在她爸死後,再想起曲嫣然這等“豪言壯志”,直戳著她腦門罵她傻。

——“這天底下的人就算是死光了,也輪不到你爺倆去逞能!”

——“你就學你爸那德行罷!將來人沒了,整個家也散了!”

方女士在說起這一切時,總是情緒崩潰,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著說她命苦。

她說這個家是她辛辛苦苦搭起來的。

結果誰知道,這一切說沒就沒了!

她一直哭她命苦。還想曲嫣然跟她一起哭。

可曲嫣然哭不出來。

方女士罵她冷血。

然而方女士不知道的是,其實她已經去衛生間狠狠抽了自己兩耳光了,跟方女士說話時,她也狠狠掐了掐自個兒大腿。

但她還是哭不出來。

也許她當真是個生性涼薄的人罷。曲嫣然後來自暴自棄地想著。

……

隨著大周朝率軍出征,京城裏的氣氛也一下子肅穆而莊嚴起來。

曲嫣然提筆從先前那些狗血纏綿的言情話本,轉戰去了新聞戰報。她拿著朗朗乾坤與嘉和夫人給她的第一手情報,以筆為刀,刻出他們大周朝在戰場上的一刀一劍。

【一月廿九,第一場大戰爆發。血流如註,漫天哀嚎。先生,戰亂一定是要如此殘忍的嗎?】

【一月初四,嫣然,不必憂心,照顧好我的話本子。我盼望你能給我的人物與故事,一個妥善的歸屬。】

……

【一月十四,先生近來可好?今夜再度進軍,敵方突襲,我方節節敗退。不知戰亂何時方休?】

【一月二十,嫣然,可有新的話本出來?近來我白日作戰,夜裏回帳篷卻總是感到無趣。想看一些爽快的話本。嫣然,出一些歡快的,戰場殺敵後,解甲歸田的爽文可好?】

……

【三月驚蟄,先生,提筆忘字。今日險些喪命。命懸一線時,過往種種走馬觀花般浮現眼前。從前那些我覺得要緊的事,不知怎麽,忽然覺得都不過是過眼雲煙了。望先生安。】

【三月龍擡頭。嫣然,爽文話本可出?等你。】

……

【四月清明,先生,清明已至。無人把酒問東籬。】

【五月立夏,先生,夏天來了。】

……

曲嫣然看著眼前這厚厚一摞的書信,只擡眼朝那窗外望去,外頭草長鶯飛,綠樹盎然,誠然,夏天仿佛來了。

可,她已經足足有一月不曾收到嘉和夫人的來信了。

她莫名感到有些不安,下意識攥緊了那書信的一角,也便在這時,她聽到追風匆忙搶進屋來:“郡主!”

“嘉和夫人數日前身中毒箭,如今怕是……已經不行了!”

噠一聲——

曲嫣然手中書信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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