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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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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六月初二,宮裏一位老太妃急病發作,夜裏薨了。

自從今上繼位,太上皇從前的妃嬪仍留在宮內的少,兩位聖人如今年紀大了,不免傷心。

是以皇帝下旨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以做哀悼。

賈母帶著邢夫人、王夫人及寧府尤氏每日隨祭,又要往孝慈縣停靈數日,來回少不得一月光景。

寧榮二府之事便由鳳姐協理,再有探春李紈從旁相助,大觀園中姊妹由薛姨媽照管。

因賈母囑托,薛姨媽便也搬進園子,至瀟湘館中與黛玉同住,看顧藥食。

黛玉因自小喪母,今得姨媽盡心關愛,於是感念不已,往後與寶釵亦是親如同胞。

榮國府中原本采買回來的那十二個學戲的女孩子也要被遣發,王夫人叫每人給幾兩銀子,也不必贖身,各自回家去。

李紈道,“家中戲班有幾個老的還在,那也是不肯家去,才留下的。若她們有不肯去的,也便留下使喚吧。”

“有理,便去罷。”

鳳姐那邊聽了話,說若有想歸家去的,賬上給銀八兩,讓各家父母親戚領回。

那十二個女孩子倒有大半是願意留下的,一是怕回家再被賣,二是感念賈府恩德,不願離去。

賈母便指了各人往園子中侍奉姑娘爺們,自己留下了文官使用。

怡紅院的小旦菂官和瀟湘館的小生藕官在劇中扮夫妻,現下又被分至寶玉黛玉處,便更常相共處,情誼深厚。

正旦芳官被分到了月蜃樓,但如今賈環不在,樓中丫鬟婆子事少,她便與其餘戲子整日園中嬉戲,樂不思蜀。

賈母等因送靈到別縣一月才回,所以兩府中各處下人也都偷懶懈怠起來,好在暫未生出事端。

初九這日,是賈環的生辰。

雖他不在家中,但內外各處送來的壽禮相比往年卻分毫不少,趙姨娘便進了園子,與晴雯雲翹幾個收管打點。

“北靜王與王妃送來琉璃彩瓶一對,金壽桃兩只。”

“定城侯府送來長生玉樹一尊。”

“五皇子府送來麒麟翡翠印章一枚。”

“……”

芳官頭一次見這陣仗,她年紀小,哪裏懂得什麽規矩。

月蜃樓的幾個大丫鬟對她們向來不搭理,淘氣得惹人厭,故打發她往怡紅院送東西。

“菂官,這是香扇姐姐讓送來的絲線,你拿給襲人姐姐。”

寶玉因近日賈環不在,黛玉又抱病,自己也時常懶懶的,見了芳官便道,“怪沒意思的,你們也常來我這兒逛逛。”

他對女孩兒家一向縱容,這群小戲子入了園闖禍招嫌,一是仗著有老太太、太太的憐惜,二是有寶玉從中包庇護佑,所以才愈發興起。

“今兒是環三爺的生辰,這兩日不得閑,連帶著我們都跑上跑下,累的很。”

寶玉笑道,“哪裏能累得什麽,月蜃樓的活計雖多,但你們也不會那針線上的事兒,不過是端水餵雀兒。”

芳官撇撇嘴,不過待在月蜃樓比在別處自在多了,就是不知等主子回來什麽樣。

她們從前除了娘娘省親那次,從未再進過大觀園,一直待在榮國府的戲院中由教習監管,哪有待在園子裏自在。

麝月過來接了絲線,“這還沒開始做活呢,就叫喚起累來了,等三爺回來了,看你們還攪和。”

“沒有這樣的話,環兒對她們一向也是極寬待的。”寶玉坐在繡墩上看閑書,對著芳官笑道,“只是他身上不好,你們伺候著要細致些,旁的也沒有什麽。”

芳官點了點頭,便拉著菂官出去逛了。

麝月哼了一聲,進屋對著襲人道,“這園子早晚叫她們禍害了。”

“何必操心這事,去把水續上,再將二爺的賀禮送到月蜃樓去。”

………………………………

船離了遲立鎮,在清遠府泊停,府城內薛家的鋪子也更多。

眾人在清遠府停留了兩三天。

有間金玉鋪子,占地頗大,無論簪環玉佩還是頭面項圈,樣式都很好。但生意卻一直淡淡的,他們閑逛的時候便順路去看了看。

賈環才進門就覺得有些不舒坦,但是又說不清怎麽回事兒,胸口悶悶的,便道,“我還是在外頭等你罷。”

說完他就轉身出了門,烏雲和雪球汪了一聲也跟出去了。

掌櫃的還以為是怎麽了,莫不是今日店裏點的香味道不好?怎麽貴人才進來就皺著眉頭出去了呢。

“環兒,不若讓林大夫來看看?”薛玄見他面色不好,便讓蘆枝去找大夫。

說來也奇怪,賈環才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就覺得胸口不悶了,“這店好怪,我一進門就難受,出來又好了。”

薛玄回身看了眼門頭招牌,還有站在門邊的掌櫃,“找個有用的道士來看看風水。”

怕他是撞了什麽煞,便讓蘆枝帶賈環去別的地方逛逛。

正巧這日是初五,掌櫃的連忙道,“城南的廟會很是熱鬧,公子可去瞧瞧,吃的玩兒的也多。”

“那就去看廟會。”

雖然熱鬧好玩,但他精力有限,況且人太多了,吵嚷得很。

買了些從前沒見過的小玩意兒和吃食,賈環就回了船上,不多時,薛玄也回來了。

說起那鋪子的事兒,他便道,“格局確實很有問題,要大改,現已叫他們關門了。”

“那我對這個也太敏感了吧……”賈環顯得有些無言,“萬一以後再撞邪,豈不是小命不保了麽。”

薛玄想了想,“去年生辰我送你的項圈,上面那塊玉可以常帶在身上,怎麽也能擋一擋。”

那塊翡翠是找高僧持誦過的,又在相國寺的金佛下鎮了許久,頗有靈性。

他說的話,賈環一向是信的,而且他這幾次下船確實什麽都沒帶。

“下回出門我就帶上。”當即又話頭一轉,“那我今年的生辰禮呢?”

“等初九那日環兒就知道了。”

什麽嘛……弄這麽神秘……

不過既然他這麽說了,賈環也就沒有再刨根問底,左右就是三四天的事兒了。

清遠府除了那間金玉鋪子,其餘酒樓客棧等經營得都還不錯。

薛玄看過賬目,吩咐人在城西再開一間胭脂鋪和一間醫館,以補需求上的空缺。

船只便也駛離清遠碼頭,繼續南下。

………………………………

初九這日,賈環醒的很早。

天氣愈發熱起來,他起了床用過早飯,便坐在後甲板上釣魚。

烏雲和雪球趴在邊上等待,因為他說若能釣上來魚,就給兩個小家夥燉魚湯喝。

不在家中過生辰也少了許多應付,賈環樂得清靜,所以才有這樣的閑情逸致。

“啊……有動靜。”河面上的釣絲兒動了,他便用力一拉,竟還有些拉不動,烏雲急得用牙咬著釣竿往後拖。

薛玄才端了一碗桂花蜜冰酥酪來,就見他正在費力拉竿,“莫不是上大魚了?”

賈環手都酸了,簡直想把釣竿都一齊扔進河裏。

就在他松手的前一刻,薛玄接過魚竿將釣絲拉了上來,浮出水面便能看到確實是一條大河鯉,活蹦亂跳的。

“汪!”兩個小東西喜得邊蹭賈環的腿邊吐舌頭。

“大饞狗。”

薛玄讓蘆枝把魚拿下去讓廚師燉了,用湯做狗飯,“好了,去前甲板上玩兒去吧。”

烏雲和雪球跟著蘆枝走了,還不忘用狗鼻子親親賈環的手心,弄得他有些哭笑不得,“不過是條魚,好像我平時虐待它們了似的。”

“你前幾日說它們太胖了,讓每日給減一餐,可不是饞麽。”

這事兒他都差點忘了,一時聽薛玄提起,不免嘟囔道,“也沒見瘦什麽。”

附近並無城鎮碼頭,也不好停靠,晚間寶船便隨意泊在了一處楓樹林旁。

夜幕降臨,繁星滿天。

晚飯擺在了後甲板的黃花梨抱圓方桌上,都是賈環愛吃的菜式,還有一碗長壽面。

因只有他們兩個,滿桌菜顯得有些太多了,“不若讓蘆枝和側生一道來用些,我本也吃不了多少的。”

薛玄笑了笑,“他們還有事,等會兒罷。”伸手拿起玉壺,給賈環倒了一杯荔枝飲,“過了今天,環兒就十六歲了。”

因天色已經黑透,附近又沒有人煙,似乎天地間就只有他們這一艘船。

那盞精致的掛燈照亮了後甲板這一處,桌邊二人連影子也挨在一起。

賈環才反應過來,不遠處那艘隨行船今日怎麽一點光亮也沒有,周圍似乎暗得出奇。

回頭看去,方才還明亮的臥房,此時也已經熄了燈。

“怎麽……”

他話還沒說完,只聽得一聲尖銳的尾音,而後便是煙花綻放的聲音,砰——!

整片天空都被照亮,璀璨的光彩映在賈環的雙眸中,一聲接著一聲,綻放出更大的花朵,層層疊疊。

火光似蝴蝶一般,輕盈落下,尾跡如同無數流星劃過,絢爛交織。

夜幕被銀白、鵝黃、暮紫、淺碧填滿,花瓣在一霎那舒展開,為寂靜的黑夜平添了無盡的夢幻與斑斕。

不知道這場煙火會放多久,賈環回過神來才發現,薛玄不知何時已經捂住了他的耳朵。

“喜歡麽?”

他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雖也不是頭一次看煙火,但從未像今日一般,這漫天的螢光只為他一人綻放。

因為有煙火聲的掩蓋,現下的心跳聲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賈環想,大約也是如這些煙花一般了,砰砰跳。

兩個人都靜靜地沒有說話,似乎過了很久很久,煙火沒有停下,久到他沒忍住問,“還有多久?”

他聽到耳邊傳來薛玄的輕笑聲,“或許還要辛苦環兒再看一會兒。”

“倒不會辛苦啦……畢竟是賀禮。”

只屬於他一個人的賀禮。

又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煙火停下了,兩艘船的燭火也正常亮起,河面映出了彩燈的顏色。

薛玄揉了揉他的耳垂,又從臥房內拿出一個楠木雕花盒子,笑道,“這個才是賀禮。”

“我還以為……”

盒內放了一頂玉冠,玉雕的芍藥花瓣與花心上共鑲嵌了一百零八顆寶珠。

選取最通透淺淡的寶石,遠看與玉融為一體,細看卻能品出紫、碧、黃、藍、粉、灰。

只是色太輕,顯得極淡雅,在夜色中散發著柔潤的光。

“祝我的小壽星,順心如意,歲歲安康。”

賈環伸手摸了摸玉冠,旁邊還有一支簪,看起來是同料的,“我很喜歡。”不止這個。

他又努努嘴,點了點這人的胸口,“難怪你不提前告訴我,籌備多久了?”

薛玄把賀禮放在秋千上,笑著將他按在桌邊坐下,“從你答應跟我一起南下開始。”

“這麽早……”心機!

雖心裏這樣想,但賈環能感受到自己現在的情緒,除了愉悅就是高興。

“好在如今夏日裏,菜都還熱著,你方才都沒吃幾口。”薛玄盛了一碗鮮蓮雞絲火腿湯,“先喝兩口湯再用飯。”

心情大好,似乎也影響著胃口,他喝了半碗湯,又用了兩口炸鵪鶉和燴羊舌,“嗯?蘆枝他們呢,被你派下去放煙火了?”

薛玄嗯了一聲,“應當要回來了。”

這邊蘆枝和側生放完煙火,讓人收拾好東西,才抱著烏雲雪球上了船。

狗都是怕響的,兩個小家夥腦袋上不僅包了絨布,方才還一直被二人放在腿間護著,給足了安全感。

賈環聽到動靜一轉頭,差點沒笑岔氣,“哈哈哈哈………”

實在是滑稽,兩只平日裏溫敦可愛的小狗,現下腦袋被裹得像球一樣,看上去更笨了。

“汪嗚……汪汪……”仿佛是在訴說委屈似的。

烏雲和雪球腦袋上的絨布才被解開,就奔向了賈環和薛玄,頭埋懷裏撒嬌。

薛玄這個始作俑者,還揉揉狗頭,笑道,“可嚇著了?”

“好啦好啦,等會兒讓廚房給加一頓夜宵,咱們一起吃,好不好?”

兩個小東西好哄,賈環才說完給加宵夜的話,立刻起效。

蘆枝和側生也在他的要求下,坐下一起用飯,他喝荔枝飲,其餘三人喝梨花釀。

一頓飯吃了大半個時辰,因是給賈環做壽,兩艘船上每人都得了十倍的賞錢。

因感念他恩德,有那膽子大的,就站在隨行船甲板上朝大船的方向喊,“祝三爺福如東海!”

“祝三爺長命百歲!”

“祝三爺福星高照!”

“祝三爺花如錦繡,福壽如山!”

……

都是年輕力壯的漢子,一聲比一聲高,河面上飄的全是祝壽詞兒。

薛玄聽著喜歡,又賞了錢下去,並說明日停船一天,大家也略歇一歇。

眾人皆謝恩得了不得,十分熱鬧。

賈環因高興也喝了半杯梨花釀,他是全無酒量的人,一時有些昏沈,後來如何擦洗如何上床的都不記得了。

迷迷糊糊聽到薛玄餵他喝水,便啟唇抿了兩口溫熱的茶,覺得舒服了些,“幾……時了……”

隱約感覺有人俯身過來,緊接著便是輕柔而低沈的聲音傳來,“睡吧,我的小壽星。”

賈環把臉往軟枕上蹭了蹭,安心睡了。

薛玄在屋內點了一支逐梨香,見他睡沈了,才放下床帳去洗漱。

等到片刻後回來,卻發現他正坐在床中央,好像垂著腦袋在發呆。

“環兒?怎麽好端端起來了。”

伸手碰了碰他因酒意上頭微紅的臉頰,發現他似乎只是醉了。

賈環撓了撓臉,語氣也懵懵地,“你到哪裏去了?”

薛玄扶著他躺下,從床頭矮桌上拿了扇子,輕聲問,“我洗澡去了,是不是熱醒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一切的感知都變得遲鈍起來,躺下便又困了,也不樂意再說話,仍舊閉上了眼睛。

“睡吧,醉酒的小壽星。”

薛玄回來時已經吹熄了大半燭燈,現下只輕輕給他打著扇子。

或許是微涼的風吹過發絲面頰,除去了身上的熱意,賈環的呼吸逐漸平穩,這才緩緩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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