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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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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次日一早,賈環起身洗漱穿戴齊整,便出門往榮慶堂去。

在賈母那兒和寶玉黛玉一起用過早飯,迎春、探春一道結伴來了,不一會兒惜春與尤氏也坐車從東府來。

再加上這府裏大太太、二太太還有王熙鳳、李紈、賈蘭,一家齊全得如過節一般。

待到辰時三刻便有丫頭來傳話,“薛姨太太和寶小姐來了,現已過了穿堂。”

王夫人立刻起身去迎,屋內眾人也都一陣出了門到院中。

可巧今日艷陽晴朗,宅內雪也融盡了,正是磚石幹凈,院子亮堂的時候。

不遠處幾個丫鬟婆子引著薛姨媽和寶釵到了榮慶堂,王夫人與薛姨媽經年未見,少不得姊妹兩個泣笑一番。

迎春、探春和惜春皆過來圍著薛寶釵說話,一派親切熱絡。

賈母被鴛鴦扶著走上前去,薛姨媽忙過來請安問好,“老太太近年愈發精神了,面色也好,竟像日日有喜似的。”

“多年不見姨太太,承你吉言。”賈母伸手招呼賈環,又對著薛姨媽道,“這是存周的環兒,前些年生病耽誤了,你也未得見。前些日子病都好了,可不是大喜事麽。”

賈環從前生病的事薛家雖遠在金陵但也是知道的,薛姨媽如今一見,只覺此子眉如春黛,雙目靈明,肌骨容色似女孩兒一般叫人可愛。

“姨媽好。”

薛姨媽回過神來,彎起笑眼,“哎,好孩子,好孩子。”

黛玉原本與寶玉一齊站在廊檐匾額下,那邊寶釵才一進院,寶玉便看得呆住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拉著黛玉走過去。

寶釵給賈母請過安,寶玉和黛玉也走過來與她說話,冬日裏院中總不似屋裏暖和,賈母又領著眾人都進了榮慶堂正廳。

一屋子熱熱鬧鬧地,薛姨媽與王夫人、老太太多年未見,如今正有說不完的話,屋內一眾兄弟姊妹們也都十分親熱。

直到外頭賈赦命丫頭來傳話,“侯爺到了,老爺請寶二爺、環三爺、蘭哥兒到榮禧堂去見見。”

薛姨媽對賈母笑道,“原說好今日一道來的,早起老聖人又叫他進宮去了,定是才回就來了。”

“這孩子好容易來京,難免宮裏掛念,歡喜著多叫他幾趟也是有的。”賈母命幾個小廝一路送三個哥兒到榮禧堂去。

賈環跟賈寶玉帶著六歲的賈蘭,離了榮慶堂。

寶玉最不喜應酬世務,光是與那些為官之人說話也覺厭惡,但是老爺的話又不得不聽,於是心中十分煩悶。

“環兒,等會子咱們見過薛大哥哥就找由頭出來,還是緊快回老太太屋裏好。”

賈環牽著賈蘭的手,免得他不小心沒看清臺階摔了跤,輕聲道,“老爺吩咐了讓去,若進了就出來豈不是不好,也顯得不尊重。”

“都是自家親戚,未必放在心上,你也太謹慎了些,只敷衍過老爺就行了。”今日寶釵和薛姨媽來了,老太太處都是女孩兒,正是他最喜歡的時候,寶玉便更不想到前堂去。

蘭哥兒聽賈寶玉這麽說,只握著賈環的手晃了晃,沒有說話。

榮禧堂是賈府二位老爺常用來會賓接客,宴請親戚的地方。到了榮禧堂,穿過三間小廳進院到了正堂門口,隨從的人就都留在了門外。

門邊小廝掀開氈簾請三人一同進去,裏頭傳話的又喊,“寶二爺、環三爺和蘭哥兒到了。”

此刻屋內十分溫暖,因著廳中寬闊正大,兩邊又隔了書房和三間暖閣,此刻爺們哥兒及清客幕僚等都聚在房內各處喝茶說話。

賈環還未見過賈珍與賈蓉,於是先去問好,乖乖叫了一聲,“珍大哥哥。”

猛地一見他,賈珍昨夜殘存的迷蒙酒意都醒了大半,“這、這是環哥兒罷,如今果真不一樣了。”

賈蓉原以為只寶玉顏色難得,今見了賈環才知什麽是最佳,便笑著從自己隨身的鏨銀酒壺裏給他倆各倒了一杯熱酒,“來,這是侄兒孝敬叔叔的。”

“他兩個才多大,你就哄來喝酒,讓大老爺知道了可仔細著。”賈璉走過來將酒杯接了過去,攬著賈環三個往內間暖閣去,“人在裏頭呢。”

“璉二哥哥,侯爺人可好相處?”

賈璉推了寶玉一把,輕笑道,“別這麽生分,你薛家哥哥最溫和不過了,是這邊府裏的人都比不了的。”

寶玉因只在內帷廝混,不思讀書,是以每見賈政便要發怵,“還是快些見了,然後好回去的。”

賈環倒是很好奇薛玄為人,他也不像寶玉那麽怕老爺,便對著賈璉道,“璉哥哥,你去吧,我們進了各自去見,你別費心了。”

“乖,比你寶哥哥還懂事。”賈璉說著邊替他三人開了隔門。

暖閣書案前站著賈赦和賈政,旁邊黃花梨萬福玫瑰椅上坐著薛玄。

賈政一見他三人進來,便從書案後走了出來,對著薛玄道,“ 這是寶玉,環兒還有珠兒家的蘭小子。”

幾人對著薛玄行禮問好,也齊聲叫了人。

賈環擡眼看薛玄,只覺此人玉質金相,如圭如璋,穿著一身朱湛扶光五爪坐龍蟒袍,愈發顯得頎長如竹,風姿絕塵。

他的一雙手從寬袖中展出,雪白清瘦卻又骨節分明,隱隱能看到青筋,正虛虛捧著赤金手爐。

有這麽冷麽……賈環這樣想著,竟就這麽明晃晃看入了神。

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薛玄已經和寶玉說完了話,正含笑看著他 ,不知怎的忽覺有些臉熱,賈環只好又笑了笑,“玄哥哥。”

“嗯……環兒也長大了。”薛玄記得四五歲時隨父上京,曾見過幼年的寶玉,彼時賈環還未出生,今日算是頭一次見,沒成想竟是這樣一個人。

他發覺自己指尖痙攣似地跳了一下,於是斂下雙眸,又朝著賈政道,“姨夫好福氣,子孫個個都這麽出眾。”

賈政聽了他這話,心下難得高興,又謙道,“環兒蘭兒聽話,只寶玉可惡。”

薛玄輕睨了一眼寶玉,淡笑了下,“都還小呢,等大了自然好了。”

遂又說了一會子話,賈政命幾人回榮禧堂賈母跟前去。

寶玉自然求之不得,他早已待不住了。雖薛玄生得這副神仙樣貌,但通身的一派精明謀算之氣,且眸光深沈叫人捉摸不透,言語溫和但彼此疏離,讓他十分難以親近。

三人依次退下,賈環走在最後。

“嗷……汪嗚……”一只腳才跨過門檻,賈環忽聽到個軟粘粘的叫聲,他被這聲音勾得心癢癢,便沒忍住回過頭去看。

棉花雲朵般一黑一白的兩只幼犬從薛玄的袍角下鉆了出來,橫沖直撞地在地毯上滾作一團。

好小好可愛……

“喜歡就過來瞧瞧。”薛玄彎腰將黑色那只伸手抱了起來,賈環看著那小東西被他一掌托起,短短的尾巴波浪似地搖來搖去,心內便更覺喜愛。

克制不住想摸的欲望,賈環覆又走回了薛玄身邊,“好小的崽兒,看著像未足月似的。”

兩只都是土松,皆是圓潤可愛,只毛色上不同。

賈環蹲下身去摸那只雪白的,觸手溫暖柔軟,像新曬過的棉花似的。那狗崽又乖,直直袒出個毛肚皮給他揉。

賈赦和賈政在書案後看畫,也不管他們兩個說話。

“今早進宮,老聖人賞的。”薛玄把黑色那只放到賈環懷裏,伸手勾了勾小家夥的下巴,“將近一個月大,正是愛覺的時候,方才來的時候在車裏也睡著。”

難怪他們進來的時候不曾見到,屋內暖和,想必方才正躲在薛玄蟒袍下睡著呢。

黑豆一樣的眼睛,亮晶晶的,滿心滿眼地看著你,只叫人心都化了,“嗷嗚……”

薛玄看他喜歡,便道,“抱回去玩罷。”

“真的?”賈環眼睛一亮,這院子裏平日甚少見到貓兒狗兒的,只偶爾能見著些嘰嘰喳喳的鸚鳥,“只是我還從未養過,不知怎麽照料才好。”

“自然有知道的人,你又何必操心。”從薛玄這個角度看去,賈環正滿心逗弄那幼犬,眼尾微挑含著笑意,情態動人。

他穿著一件藕香海棠排穗褂,系著五色百花鑾綢,露在外頭的一截脖頸白如雪瓷,卻並未掛著項圈命鎖之物。

方才看賈寶玉項上倒掛著個金螭瓔珞,下面用彩綢兜著那塊出生時含在口中的玉。

薛玄心內覺得好笑,嗤了一聲,“真是不知所謂。”

“嗯?”賈環心思不在薛玄身上,一時沒聽清他說了什麽,“那我抱哪一只去頑呢……”

薛玄把手上攏著的赤金手爐放在旁邊的花幾上,“不過是小玩意兒,惹你喜歡是它們的福氣,左右我也不得空,就都抱去吧。”

賈環正等著他這句話,因為這兩只他都喜歡,叫他放下哪個都舍不得,“我定好好養著。”

許下承諾後,他便抱著一黑一白兩只土松出了書房。

賈璉見他最後出來,不知耽誤了什麽,走上前來問道,“怎麽才出來?”

“看,玄哥哥把兩只狗兒給了我玩幾日。”賈環跟抱寶貝似的給賈璉看,兩只狗崽迷糊糊地憨態可掬,一個勁往他袖子裏鉆。

賈璉認出這是薛玄從宮裏帶出來的,笑道,“就你招人疼,那便抱回去好生照料吧。”

這樣小的狗見多了生人難免害怕,賈環出了榮禧堂便將它們帶回了甘棠院給趙姨娘,“母親,你看。”

“哪來的狗崽子,呦,好生油滑的皮毛。”趙姨娘也未見過這般品相的土松,抱起來讓人愛不釋手,當即便讓人去做了羊奶端來。

賈環還要回老太太那說話,便道,“宮裏老聖人賞給薛玄的,他見我喜歡,便抱了給我養著。”

趙姨娘楞了一下,“沒、沒給寶玉?怎麽給你了?不對、於理於情你與他也不該直呼其名,叫人聽見了不好。”

“這兒又沒旁人。”若不是怕被打嘴,他私下都想直呼賈政賈赦的名字。“寶玉和蘭兒走得早沒得見,不過就算見了他們也不一定喜歡。”

“哼……寶玉沒有的東西何時輪到你了?不過那永寧侯可是如今最得聖心的,你若是……若是……”

後面的話趙姨娘沒說完賈環也知曉,他無謂道,“憑他是誰,天王老子也得不到我的殷勤。”

“呸,小兔崽子,才多大點狂成這樣。”趙姨娘笑罵了一聲,但也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自己蹲下身去逗那兩只小東西玩耍。

賈環回到榮慶堂的時候正遇上擺飯,賈母和王熙鳳正要叫人去尋他,“老祖宗,我在這兒呢。”

“這小人兒,你寶哥哥和蘭兒都回來了,就你不在,上哪兒頑去了?”賈母招手讓他到身邊去,摸了摸他的臉頰,“倒是沒冷著。”

“玄哥哥給了兩只土松叫我養兩日,說是老聖人給的。本想抱來給老太太瞧,他又說狗兒怕生,我就抱回屋裏了。”這話一出,廳中眾人面色各異,又很快恢覆原樣。

寶釵和薛姨媽中間隔著幾個人,卻也對視上了一眼,但並未說什麽。

王熙鳳笑了笑,走過來攬著賈環的肩膀點他額頭,“就你討巧,你薛大哥哥為人最是大方,若是家裏這些弟侄兒們有想要的,他就沒有不給的。必是你多瞧了兩眼,他就給了你了?”

賈環明白她的意思,順著說道,“正是呢,玄哥哥說他這兩日沒空,正愁著小家夥沒處放養。碰上我誇了兩句,便給了我代為照料。”

“老聖人賜的狗兒金貴,讓底下人好生伺候飯食。”

賈母說完又拍拍賈環的手,“你這孩子心實,他不過哄你兩句,你就攬了這宗活計。”又點了點薛姨媽,嗔怪道,“你家孩子也就蟠兒老實些,玄兒是做生意做慣了的,三言兩語誰也說不過他去。”

眾人聽了又笑起來,薛姨媽也忙笑著賠罪,“哎呦,回去我說說他,不樂意養我這老婆子來養便是,倒累著環兒。”

“那孩子長年走南闖北的,難為年下裏能歇息,你還要說他。”賈母順勢要留薛姨媽和寶釵此間居住,“院子是老太爺舊年修養住的,最是清凈雅致,也遠離前堂,正合適你們娘倆。”

王夫人和邢夫人也出聲留人,那邊與寶釵坐在一處的兄弟姊妹們自不必說,也都希望她在府裏常住才好,屆時一起看書下棋也多個伴兒。

薛姨媽抵不住勸,便答應了下來。用過午飯,眾人又在榮慶堂敘了一會兒才各自散去。

過了兩日,薛姨媽與寶釵便住進了梨香院,直住到在京城過完年啟程回金陵。

次年二月底薛家離京,賈環和寶玉與賈璉還去碼頭前送了送,“等年底了,咱們還有慶聚之日。”直看著薛姨媽和寶釵乘的船慢慢駛離岸邊,幾人才轉身回府。

聽說才過完年沒幾日的時候薛玄就起身往玉門關外去了,只囑咐母親妹妹慢慢收拾著,到時自會有人護送歸家。

賈環也有好些天沒見到薛玄了,知道他走了便揉著兩只狗崽的毛腦袋,暗喜道,“薛玄不要你們咯……只能跟著我咯……明年才能見咯……”

趙姨娘見他這樣,又去捂狗耳朵,“成天的胡說,等再入了冬薛家人上京,指不定就給接走了,到時候看你哪哭去。”

“哼……”賈環不理她,抱著狗兒上榻睡午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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