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易菁 世錦賽男單自由滑
關燈
小
中
大
80、易菁 世錦賽男單自由滑
也許後世會用“易菁時代”這樣誇張的詞語來定義易菁與他的朋友們寫下的這份傳奇。
也許多年後易菁回顧這段過去，在楊清嘉的搖椅或是易女士的講述中，他還會像此刻年輕的自己般露出羞赧的笑意。也許面對哪些憧憬地簇擁著他的孩子們時，他未曾褪去的嬰兒肥仍令他身上的稚氣尤甚，他會笑著親切地地告訴他們——一點也沒有大將風範地說：
“我想，我並沒有做多麽了不起的事情哦……”
正如易菁此刻所想的一樣。事實上，每一個生命中重大的節點來臨時，你不會對當下即將發生的轉折有什麽實感，甚至，在身臨其境的人看來，那只是無數個綺麗的瞬間經化學反應所達成的平凡的奇跡。
配樂正在接近尾聲，舞步也距離最後的那個跳躍越來越近了。
易菁說不出自己是怎樣決定那樣做的，只是電光火石之間，仿佛只是身體自然而然做出的選擇，無數次訓練後機體形成的條件反射。哪怕是賽後的記者會上瘋狂的媒體幾乎將話筒塞進易菁的嘴裏，易菁也無法就這一次臨場修改的編排做出哪怕任何一個字的解釋。
這使他感到有點抱歉，但不論如何，他就是那樣做了。
一字步法後接入3A前他還有些猶豫，但當他真正踩住刀刃起跳以後，迷茫與仿徨仿佛一瞬間被三周半的旋轉甩空了，只留他了一片空白的大腦……這讓易菁在落冰後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翻身接了Eu，而後將身一扭，又翻起一個3Lz
3A Eu 3Lz的高級三連跳，可說是三周跳範圍內配置最高的跳躍，只看基礎分值，甚至超過了部分四周跳。
連跳是對易菁很是苦手，連上勾手跳更是難上加難，好在易菁對Lz跳很熟悉，練起來也沒什麽心理負擔。這套三連跳易菁被楊清嘉安排著跳過無數次，作為猛練四周後的小小調劑……別驚訝，不是在凡爾賽。
總之，通常易菁是不會上這樣一個跳躍的，何況是在節目的最後，1.1倍的加分並不能鼓勵他挑戰體力的極限。但一切的根源都在某天訓練熱身時的下午，易菁沾沾自喜地向蓓蓓展示他自行摸索出的連跳。
——“你看，女單在長節目能上這個連跳，練會你就無敵了！蓓蓓！”
“算了吧。”蓓蓓頗無語地看他像開屏的孔雀那樣將3A Eu 3Lz反覆展出。女孩表示：“除了阿紮姐誰還有3A的理論難度？我甚至去練4T還比較快。”
焦嬌驚訝地一時忘了解說，等易菁進入最後一組換足聯合旋轉後她才反應過來。
“阿克塞爾三周接歐拉跳，勾手三周。”焦嬌說著說著，愈發輕松的輕笑出來，“把3A放在最後，真是……藝高人膽大的年輕人啊。”
她夾著笑意調侃一句，又去看鏡頭裏易菁的旋轉。易菁年齡大了，逐漸跳不了貝爾曼，卻還是執著地喜歡躬身轉，雖然有時因此被伊裏亞執著地打長途電話來嘲諷“柔韌性太差了！”，但這一編排卻一直沒有被易菁放棄。
有時易菁覺得，躬身轉時腰窩下壓的柔美曲線與跳華爾茲的姑娘們踩在三拍子的扭身，有微妙的氣質相和之處。每次看到這種高雅地帶著壓迫感的動作，易菁心中的羅曼蒂克之魂都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側式轉接上躬身轉，又變換為提刀燕式姿態，旋轉過程中的變速賞心悅目。跳接側蹲轉，A字轉與直立旋轉，易菁的轉速越來越快，在音樂減弱的瞬間他止住動作，大夢初醒般朝轉播鏡頭露出一個淺淺的滿足笑容。
焦嬌的唇角止不住上揚，甚至想為這場完美的自由滑起立鼓掌，事實上，觀眾席上的諸人早已這樣做了。
無數玩偶投下形成的粉色大雨再一次於冰場上重現，易菁顯然心情頗好，誇張地向他們行四面禮，以一種幾乎要單膝跪地的姿態。冰迷們對他騎士般的行禮顯然十分受用，一時拋下的胖丁布偶越來越多，大有將冰面填滿的趨勢。
麗莎短促地驚呼一聲，捂住嘴巴，母親的腳步停在門前，過了幾乎一世紀這麽久，才再次想起，逐漸遠去了。麗莎趕緊去翻藏在枕頭下的手機，果不其然易菁的節目已經結束了，少年正與她的教練交談些什麽，被攝像機一五一十地傳給了全世界。
易菁經過劇烈運動後紅潤的臉頰，簡直與他小時候一模一樣，薇薇安在易菁節目還沒結束時就走了。以他今天上冰時的狀態，不滑得完美都說不過去，薇薇安就是這樣了解他。
她繞到觀眾席後頭，本想遠遠再看一眼，不料克裏斯恰好正在觀眾席的後排，一回頭就看見了她。
克裏斯比著口型：“過來？（e on！）”
薇薇安微笑一下，行雲流水地走過去，好像剛才的猶豫都是假的。她坐在克麗絲蒂娜身邊，克麗絲蒂娜不轉頭就知道她來了，很輕地說：“我知道您忍不住。”°
薇薇安笑：“你倒是了解我。”
場上，易菁與楊清嘉擁抱，有人給他遞水，有人給他遞外套。他把手上捧著的玩偶一一交給助教們，熟練地套上刀鞘下了冰。見狀，克裏斯忍不住調侃：“小青回國了好受歡迎。”
“回國能做大皇子。”克麗絲蒂娜接話，“在咱們那只能受你欺負，這不難選吧。”
薇薇安坐在一邊，聽了這話後心下還是有些酸楚，強迫她們轉移話題：“你最近宮鬥劇看太多了，我不該給你推薦的，KK。”
等易菁坐在K&C區裏時，他內心的躁動終於平息了，顯露出一些靦腆來。他朝攝像頭比了個心，膝蓋上放著心愛的胖丁，楊清嘉在他的身邊，鏡頭對面盡是愛他的人和他愛的人，這一切都讓他很安心。
現在他很平靜，對未來的結果，他一點也不緊張。失利和成功他都經歷過了，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又過了一會，廣播開始播報了。比廣播更快的是吊在冰場上空的大屏，它閃爍一下，易菁的名字就出現了，橫插入比分排名的最上方：
“中國，易菁，自由滑170.06分，總分259.9分，目前排名第一。”
後面跟著一個小小的標記：“個人最佳。”
易菁有點雀躍，被楊老強硬地鎮壓下來，他這才意識到還沒有結束。很快“PB（Personal Best）”的標記又閃動一下，顏色也隨之變得更加嚴厲，只見色塊上的字母翻成了“WR（World Record）”。易菁創下了他職業生涯中的第一個世界紀錄。
他最初還有些懵懂，但身體不受控制地與楊清嘉擁抱，與王師傅擁抱，與陪在他身邊的助教姐姐擁抱，甚至與互不相識的工作人員擁抱，當他終於從“我破紀錄了”的非真實感中清醒過來時，他被簇擁著歡呼著送進了等分房間，在那裏，長南一也正等著和他擁抱。
“恭喜。”擁抱的時候，好友在易菁耳邊飛快地說。又輕又急，顯然他的志氣又要被點燃了。
被長南一狩獵的目光盯上可不是好事。易菁揉揉耳朵，裝沒聽見：“你說什麽？”
長南一給他一拳，重覆到：“等著吧，你的紀錄維持不到明年。”
易菁笑：“好。”
對長南一這種悶騷型人格，懷柔政策一向很起效，然而這家夥甚至不如伊裏亞會害羞，以至於易菁每次和他拌嘴都毫無成就感。想到伊裏亞，易菁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不過，”他說，“明年破紀錄的可不一定你了——二十幾歲的老年人。”
長南一大他三歲，今年二十一整，恰好處在花滑男性運動員上升期的尾巴。他的前半段職業生涯過得曲折又離奇，野心勃勃地要把前輩拉下馬，卻也始終活在柚木拓之的陰影裏。易菁的攻擊正中其要害，長南一對此只是皮笑肉不笑道：“呵。”
他們你來我往地進行了一番針鋒相對的宣戰，好在房間裏的攝像機沒有配備錄音設備，否則不知要引起多少腥風血雨。在這過程中，本場最後一位選手的節目已經開始了，小電視上劃過馬裏奧撅臀滑行的身影，長南一和易菁默契地沒去在乎他。他們試圖裝作小聲交談的樣子，頭靠頭倚在一起，卻詭異地
沈默了，不約而同地想：
看錯了嗎？他跳了個3.5Lz？
冰場上，跳躍的判定向來嚴格，提前起跳的被視為偷周，提前落冰則會被視為存周。馬裏奧這一勾手跳在離冰前身體早已轉了幾乎半圈，刀刃在冰上留下一道矚目的劃痕——如果要易菁來看，如此失衡的起跳時機早已導致他因落冰不穩而失誤了，但馬裏奧不同，這位奇男子甚至能玩完美地滑出接難度步法，還被裁判寬容地認定了勾手四的難度，輔以一些GOE的加分。
但場上的馬裏奧眉眼之間仍是陰郁，不知道他還在憂心什麽。現在他可是全世界除了柚木拓之與易菁之外的4Lz第三人，只要他順順暢暢地滑完這套節目，迎接他的想必是功勳與獎章。
他太激動——也可能是太緊張了，外點四周跳不是多麽困難的動作，但他出人意料地失誤了。也許馬裏奧看了先他上場的眾人的表演，看見了路易斯、柚木拓之、長南一與易菁震懾人心的表演，他忍不住想象自己即將把他們狠狠壓在下頭的模樣，馬裏奧自信地想，卻又不得不惶恐，他究竟要如何立於他們之上？
沈重的壓力壓垮了他，馬裏奧在青年組刷了好幾年裁判臉緣，一直碌碌無為。直到姍姍升組後才莫名其妙地一飛沖天，他從來沒經歷過這樣大的場面，驚異的怨懟的目光與歡呼混雜著映在他的虹膜上，讓他雙腳止不住顫唞，導致在跳躍時出現了大失誤。
“心態太差了。”安娜尖銳地評價。她舒舒服服地坐在咖啡廳裏，面前擺放的手機正在盡職地為她轉播世錦賽的一切。無事一身輕的退役運動員小酌一口咖啡，靠在椅背上。
“就知道你在這裏。”亞丁頓先生走進來，將手中的外套遞給她，坐在安娜旁邊的座椅上。安娜接過來，聳了聳肩，將外套隨手搭在椅背上。
亞丁頓瞇眼看了一會手機上的轉播畫面，嘖嘖讚嘆：“令人羨慕的打分環境。”
“可不是，”安娜說，“但那也沒什麽用了。”
話說著，馬裏奧又摔了一個跳躍，這次是3A。場下猶豫了一會，響起一陣鼓勵性質的掌聲，安娜不忍再看，撇過頭去。
樂曲的尾聲落下時，不只是場上的馬裏奧，觀眾席上的所有人連帶等候室內的易菁心中，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氣。看一場不停失誤的自由滑對所有人而言都是揪心的折磨，4分半的時間從未如此漫長！
馬裏奧在場上四面行禮時，長南一已經提早擁抱了易菁。
“恭喜你，小世界冠軍。”他說。
易菁抿唇笑了笑，盡量不讓自己太過高興，他不知道此時提早慶祝有無幸災樂禍的嫌疑，考慮到發揮失常的某人的心情，他盡量讓自己表現得穩重。
長南一扯扯他的臉頰，不擡滿意勝者居然如此淡定。此時有志願者進來告訴他們一會的頒獎流程，易菁這才註意到馬裏奧的最終排名已經確定了，自由滑後他排名第六，再優秀的打分環境也救不活一敗塗地的演出。
王師傅先一步沖進來，一把抱住他，胳膊勒得易菁幾乎停止呼吸，他好激動，肩膀顫唞得誇張。易菁很懷疑他比楊清嘉更需要一顆速效救心丸，這時他想到——楊老！
他掙脫老王的懷抱看到微笑的楊清嘉，老人看上去十分平靜，目視著易菁一步步向她走來，與她擁抱，而後離開她走向更遠的地方。
易菁一路上聽見無數人對他說“恭喜”，英語的俄語的甚至還有發音不清的中文，他說著“謝謝謝謝”到最後都麻木了。走至前場時，頒獎儀式的布置也準備完善了。
頒獎儀式開始了，長南一上冰。在自由滑滑崩的諸多選手中，他憑借著短節目的發揮脫穎而出。他繞冰場轉了一圈，伸展雙臂迎接冰迷的歡呼，下巴微微上揚——柚木拓之最喜歡的姿勢，他註視意氣風發的背影許多年，長南一的身姿卻在此時奇異地與之重合了。
亞軍是柚木拓之，沒有人來領獎。一貫喧囂的冰場為他靜寂了三十之久，沒有人有異議，他們以此紀念這位冰場的霸主最後也是最動人的一場節目。陸陸續續有人站起來，沈默地看著安詳地躺在那的冰。她還是那樣溫柔且殘酷，但這正是她的魅力。
易菁上場時，迎接的就是這幅場面。他站在入口處徘徊片刻，在看臺的一個角落找到了KK們與薇薇安，在另一個角落找到蓓蓓天青與王瀟。他知道鏡頭對面一定還有許多相熟的陌生的人正看著他——見證他展翅高飛的時刻。
易菁走在冰上，忽地炫了一串撚轉，與冰舞訓練出來的技巧相差無幾的撚轉步一直是他的武器，有一段時間連續撚轉步幾乎成為易菁的代名詞。冰場上的氛圍一掃剛才的沈重，冰迷們以熱烈的掌聲縱容易菁又旋了一串反方向的撚轉，這才罷了。
易菁走上講臺，被鋪在地上的地毯拌了一下，長南一扶住他。易菁直起身來，站上最高的領獎臺，世界皆在他腳下，垂目便可遍覽眾生。
“新的世界冠軍即將加冕。”焦嬌哽咽著說，“這是二十年來第一次有中國運動員站上世錦賽的領獎臺，也是中國花樣滑冰男子單人滑的第一枚金牌。讓我們恭喜易菁，恭喜中國花滑隊……”▂
會場裏響起雄偉壯闊的音樂，為他們頒獎的冰協主席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謝頂老頭，老頭子目光中閃爍著精明，先與長南一擁抱，再與易菁擁抱。他從禮儀的手中拿過金牌為易菁帶上，在他耳邊嘰裏咕嚕說了一串英語，帶著濃厚的阿拉斯加州口音。易菁沒有聽懂，微笑著胡亂點兩下頭，老頭欣慰地松開了他。
場下的觀眾不知領獎臺上的波折，看易菁掛上了獎牌，紛紛鼓起掌來，閃光燈劈裏啪啦地閃起了。紅色國旗被披到易菁身上，裹住他瘦削的身形。
有人在哭，也有人在笑，易菁環顧四周，莫名生出一種繁華終將落盡的悵惘感，鼻頭一酸，竟是要落下淚來。他掐住掌心的皮肉，好歹忍住了，頂著紅紅的眼眶由攝影師拍照，渾身沾染著紅的少年立於雪白的冰場上，兩相對比之下更顯出幾分壯烈意味。後來這張照片被掛在了花滑基地的墻上，張秋生的旁邊，下面寫著：
“易菁，某年某屆青年組大獎冠軍，某年某屆世青賽冠軍，某年某屆冬奧會銅牌……升組兩年後獲得世錦賽冠軍，中國花樣滑冰男子單人滑第一人。”
這是一個時代的開端，易菁在懵懂中意識到這一點。也許這樣的結果早已註定，有些人生來就是要改變世界的。
在遙遠的、中國的土地上，易女士靠在丈夫的肩上，電視的光隱隱灼灼打在她的臉上，她的兒子正在那裏，受到全世界的矚目。觸景生情般，她不由自主回憶起十八年前的那個清晨，在春寒料峭中呱呱墜地的那個孩子。
立春已過，白露未至，普天之下唯有破土而出的草葉擁有懷中嬰兒般蓬勃的生機與活力——
他被起名為菁。
【第三卷星空】
【全文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也許後世會用“易菁時代”這樣誇張的詞語來定義易菁與他的朋友們寫下的這份傳奇。
也許多年後易菁回顧這段過去，在楊清嘉的搖椅或是易女士的講述中，他還會像此刻年輕的自己般露出羞赧的笑意。也許面對哪些憧憬地簇擁著他的孩子們時，他未曾褪去的嬰兒肥仍令他身上的稚氣尤甚，他會笑著親切地地告訴他們——一點也沒有大將風範地說：
“我想，我並沒有做多麽了不起的事情哦……”
正如易菁此刻所想的一樣。事實上，每一個生命中重大的節點來臨時，你不會對當下即將發生的轉折有什麽實感，甚至，在身臨其境的人看來，那只是無數個綺麗的瞬間經化學反應所達成的平凡的奇跡。
配樂正在接近尾聲，舞步也距離最後的那個跳躍越來越近了。
易菁說不出自己是怎樣決定那樣做的，只是電光火石之間，仿佛只是身體自然而然做出的選擇，無數次訓練後機體形成的條件反射。哪怕是賽後的記者會上瘋狂的媒體幾乎將話筒塞進易菁的嘴裏，易菁也無法就這一次臨場修改的編排做出哪怕任何一個字的解釋。
這使他感到有點抱歉，但不論如何，他就是那樣做了。
一字步法後接入3A前他還有些猶豫，但當他真正踩住刀刃起跳以後，迷茫與仿徨仿佛一瞬間被三周半的旋轉甩空了，只留他了一片空白的大腦……這讓易菁在落冰後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翻身接了Eu，而後將身一扭，又翻起一個3Lz
3A Eu 3Lz的高級三連跳，可說是三周跳範圍內配置最高的跳躍，只看基礎分值，甚至超過了部分四周跳。
連跳是對易菁很是苦手，連上勾手跳更是難上加難，好在易菁對Lz跳很熟悉，練起來也沒什麽心理負擔。這套三連跳易菁被楊清嘉安排著跳過無數次，作為猛練四周後的小小調劑……別驚訝，不是在凡爾賽。
總之，通常易菁是不會上這樣一個跳躍的，何況是在節目的最後，1.1倍的加分並不能鼓勵他挑戰體力的極限。但一切的根源都在某天訓練熱身時的下午，易菁沾沾自喜地向蓓蓓展示他自行摸索出的連跳。
——“你看，女單在長節目能上這個連跳，練會你就無敵了！蓓蓓！”
“算了吧。”蓓蓓頗無語地看他像開屏的孔雀那樣將3A Eu 3Lz反覆展出。女孩表示：“除了阿紮姐誰還有3A的理論難度？我甚至去練4T還比較快。”
焦嬌驚訝地一時忘了解說，等易菁進入最後一組換足聯合旋轉後她才反應過來。
“阿克塞爾三周接歐拉跳，勾手三周。”焦嬌說著說著，愈發輕松的輕笑出來，“把3A放在最後，真是……藝高人膽大的年輕人啊。”
她夾著笑意調侃一句，又去看鏡頭裏易菁的旋轉。易菁年齡大了，逐漸跳不了貝爾曼，卻還是執著地喜歡躬身轉，雖然有時因此被伊裏亞執著地打長途電話來嘲諷“柔韌性太差了！”，但這一編排卻一直沒有被易菁放棄。
有時易菁覺得，躬身轉時腰窩下壓的柔美曲線與跳華爾茲的姑娘們踩在三拍子的扭身，有微妙的氣質相和之處。每次看到這種高雅地帶著壓迫感的動作，易菁心中的羅曼蒂克之魂都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側式轉接上躬身轉，又變換為提刀燕式姿態，旋轉過程中的變速賞心悅目。跳接側蹲轉，A字轉與直立旋轉，易菁的轉速越來越快，在音樂減弱的瞬間他止住動作，大夢初醒般朝轉播鏡頭露出一個淺淺的滿足笑容。
焦嬌的唇角止不住上揚，甚至想為這場完美的自由滑起立鼓掌，事實上，觀眾席上的諸人早已這樣做了。
無數玩偶投下形成的粉色大雨再一次於冰場上重現，易菁顯然心情頗好，誇張地向他們行四面禮，以一種幾乎要單膝跪地的姿態。冰迷們對他騎士般的行禮顯然十分受用，一時拋下的胖丁布偶越來越多，大有將冰面填滿的趨勢。
麗莎短促地驚呼一聲，捂住嘴巴，母親的腳步停在門前，過了幾乎一世紀這麽久，才再次想起，逐漸遠去了。麗莎趕緊去翻藏在枕頭下的手機，果不其然易菁的節目已經結束了，少年正與她的教練交談些什麽，被攝像機一五一十地傳給了全世界。
易菁經過劇烈運動後紅潤的臉頰，簡直與他小時候一模一樣，薇薇安在易菁節目還沒結束時就走了。以他今天上冰時的狀態，不滑得完美都說不過去，薇薇安就是這樣了解他。
她繞到觀眾席後頭，本想遠遠再看一眼，不料克裏斯恰好正在觀眾席的後排，一回頭就看見了她。
克裏斯比著口型：“過來？（e on！）”
薇薇安微笑一下，行雲流水地走過去，好像剛才的猶豫都是假的。她坐在克麗絲蒂娜身邊，克麗絲蒂娜不轉頭就知道她來了，很輕地說：“我知道您忍不住。”°
薇薇安笑：“你倒是了解我。”
場上，易菁與楊清嘉擁抱，有人給他遞水，有人給他遞外套。他把手上捧著的玩偶一一交給助教們，熟練地套上刀鞘下了冰。見狀，克裏斯忍不住調侃：“小青回國了好受歡迎。”
“回國能做大皇子。”克麗絲蒂娜接話，“在咱們那只能受你欺負，這不難選吧。”
薇薇安坐在一邊，聽了這話後心下還是有些酸楚，強迫她們轉移話題：“你最近宮鬥劇看太多了，我不該給你推薦的，KK。”
等易菁坐在K&C區裏時，他內心的躁動終於平息了，顯露出一些靦腆來。他朝攝像頭比了個心，膝蓋上放著心愛的胖丁，楊清嘉在他的身邊，鏡頭對面盡是愛他的人和他愛的人，這一切都讓他很安心。
現在他很平靜，對未來的結果，他一點也不緊張。失利和成功他都經歷過了，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又過了一會，廣播開始播報了。比廣播更快的是吊在冰場上空的大屏，它閃爍一下，易菁的名字就出現了，橫插入比分排名的最上方：
“中國，易菁，自由滑170.06分，總分259.9分，目前排名第一。”
後面跟著一個小小的標記：“個人最佳。”
易菁有點雀躍，被楊老強硬地鎮壓下來，他這才意識到還沒有結束。很快“PB（Personal Best）”的標記又閃動一下，顏色也隨之變得更加嚴厲，只見色塊上的字母翻成了“WR（World Record）”。易菁創下了他職業生涯中的第一個世界紀錄。
他最初還有些懵懂，但身體不受控制地與楊清嘉擁抱，與王師傅擁抱，與陪在他身邊的助教姐姐擁抱，甚至與互不相識的工作人員擁抱，當他終於從“我破紀錄了”的非真實感中清醒過來時，他被簇擁著歡呼著送進了等分房間，在那裏，長南一也正等著和他擁抱。
“恭喜。”擁抱的時候，好友在易菁耳邊飛快地說。又輕又急，顯然他的志氣又要被點燃了。
被長南一狩獵的目光盯上可不是好事。易菁揉揉耳朵，裝沒聽見：“你說什麽？”
長南一給他一拳，重覆到：“等著吧，你的紀錄維持不到明年。”
易菁笑：“好。”
對長南一這種悶騷型人格，懷柔政策一向很起效，然而這家夥甚至不如伊裏亞會害羞，以至於易菁每次和他拌嘴都毫無成就感。想到伊裏亞，易菁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不過，”他說，“明年破紀錄的可不一定你了——二十幾歲的老年人。”
長南一大他三歲，今年二十一整，恰好處在花滑男性運動員上升期的尾巴。他的前半段職業生涯過得曲折又離奇，野心勃勃地要把前輩拉下馬，卻也始終活在柚木拓之的陰影裏。易菁的攻擊正中其要害，長南一對此只是皮笑肉不笑道：“呵。”
他們你來我往地進行了一番針鋒相對的宣戰，好在房間裏的攝像機沒有配備錄音設備，否則不知要引起多少腥風血雨。在這過程中，本場最後一位選手的節目已經開始了，小電視上劃過馬裏奧撅臀滑行的身影，長南一和易菁默契地沒去在乎他。他們試圖裝作小聲交談的樣子，頭靠頭倚在一起，卻詭異地
沈默了，不約而同地想：
看錯了嗎？他跳了個3.5Lz？
冰場上，跳躍的判定向來嚴格，提前起跳的被視為偷周，提前落冰則會被視為存周。馬裏奧這一勾手跳在離冰前身體早已轉了幾乎半圈，刀刃在冰上留下一道矚目的劃痕——如果要易菁來看，如此失衡的起跳時機早已導致他因落冰不穩而失誤了，但馬裏奧不同，這位奇男子甚至能玩完美地滑出接難度步法，還被裁判寬容地認定了勾手四的難度，輔以一些GOE的加分。
但場上的馬裏奧眉眼之間仍是陰郁，不知道他還在憂心什麽。現在他可是全世界除了柚木拓之與易菁之外的4Lz第三人，只要他順順暢暢地滑完這套節目，迎接他的想必是功勳與獎章。
他太激動——也可能是太緊張了，外點四周跳不是多麽困難的動作，但他出人意料地失誤了。也許馬裏奧看了先他上場的眾人的表演，看見了路易斯、柚木拓之、長南一與易菁震懾人心的表演，他忍不住想象自己即將把他們狠狠壓在下頭的模樣，馬裏奧自信地想，卻又不得不惶恐，他究竟要如何立於他們之上？
沈重的壓力壓垮了他，馬裏奧在青年組刷了好幾年裁判臉緣，一直碌碌無為。直到姍姍升組後才莫名其妙地一飛沖天，他從來沒經歷過這樣大的場面，驚異的怨懟的目光與歡呼混雜著映在他的虹膜上，讓他雙腳止不住顫唞，導致在跳躍時出現了大失誤。
“心態太差了。”安娜尖銳地評價。她舒舒服服地坐在咖啡廳裏，面前擺放的手機正在盡職地為她轉播世錦賽的一切。無事一身輕的退役運動員小酌一口咖啡，靠在椅背上。
“就知道你在這裏。”亞丁頓先生走進來，將手中的外套遞給她，坐在安娜旁邊的座椅上。安娜接過來，聳了聳肩，將外套隨手搭在椅背上。
亞丁頓瞇眼看了一會手機上的轉播畫面，嘖嘖讚嘆：“令人羨慕的打分環境。”
“可不是，”安娜說，“但那也沒什麽用了。”
話說著，馬裏奧又摔了一個跳躍，這次是3A。場下猶豫了一會，響起一陣鼓勵性質的掌聲，安娜不忍再看，撇過頭去。
樂曲的尾聲落下時，不只是場上的馬裏奧，觀眾席上的所有人連帶等候室內的易菁心中，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氣。看一場不停失誤的自由滑對所有人而言都是揪心的折磨，4分半的時間從未如此漫長！
馬裏奧在場上四面行禮時，長南一已經提早擁抱了易菁。
“恭喜你，小世界冠軍。”他說。
易菁抿唇笑了笑，盡量不讓自己太過高興，他不知道此時提早慶祝有無幸災樂禍的嫌疑，考慮到發揮失常的某人的心情，他盡量讓自己表現得穩重。
長南一扯扯他的臉頰，不擡滿意勝者居然如此淡定。此時有志願者進來告訴他們一會的頒獎流程，易菁這才註意到馬裏奧的最終排名已經確定了，自由滑後他排名第六，再優秀的打分環境也救不活一敗塗地的演出。
王師傅先一步沖進來，一把抱住他，胳膊勒得易菁幾乎停止呼吸，他好激動，肩膀顫唞得誇張。易菁很懷疑他比楊清嘉更需要一顆速效救心丸，這時他想到——楊老！
他掙脫老王的懷抱看到微笑的楊清嘉，老人看上去十分平靜，目視著易菁一步步向她走來，與她擁抱，而後離開她走向更遠的地方。
易菁一路上聽見無數人對他說“恭喜”，英語的俄語的甚至還有發音不清的中文，他說著“謝謝謝謝”到最後都麻木了。走至前場時，頒獎儀式的布置也準備完善了。
頒獎儀式開始了，長南一上冰。在自由滑滑崩的諸多選手中，他憑借著短節目的發揮脫穎而出。他繞冰場轉了一圈，伸展雙臂迎接冰迷的歡呼，下巴微微上揚——柚木拓之最喜歡的姿勢，他註視意氣風發的背影許多年，長南一的身姿卻在此時奇異地與之重合了。
亞軍是柚木拓之，沒有人來領獎。一貫喧囂的冰場為他靜寂了三十之久，沒有人有異議，他們以此紀念這位冰場的霸主最後也是最動人的一場節目。陸陸續續有人站起來，沈默地看著安詳地躺在那的冰。她還是那樣溫柔且殘酷，但這正是她的魅力。
易菁上場時，迎接的就是這幅場面。他站在入口處徘徊片刻，在看臺的一個角落找到了KK們與薇薇安，在另一個角落找到蓓蓓天青與王瀟。他知道鏡頭對面一定還有許多相熟的陌生的人正看著他——見證他展翅高飛的時刻。
易菁走在冰上，忽地炫了一串撚轉，與冰舞訓練出來的技巧相差無幾的撚轉步一直是他的武器，有一段時間連續撚轉步幾乎成為易菁的代名詞。冰場上的氛圍一掃剛才的沈重，冰迷們以熱烈的掌聲縱容易菁又旋了一串反方向的撚轉，這才罷了。
易菁走上講臺，被鋪在地上的地毯拌了一下，長南一扶住他。易菁直起身來，站上最高的領獎臺，世界皆在他腳下，垂目便可遍覽眾生。
“新的世界冠軍即將加冕。”焦嬌哽咽著說，“這是二十年來第一次有中國運動員站上世錦賽的領獎臺，也是中國花樣滑冰男子單人滑的第一枚金牌。讓我們恭喜易菁，恭喜中國花滑隊……”▂
會場裏響起雄偉壯闊的音樂，為他們頒獎的冰協主席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謝頂老頭，老頭子目光中閃爍著精明，先與長南一擁抱，再與易菁擁抱。他從禮儀的手中拿過金牌為易菁帶上，在他耳邊嘰裏咕嚕說了一串英語，帶著濃厚的阿拉斯加州口音。易菁沒有聽懂，微笑著胡亂點兩下頭，老頭欣慰地松開了他。
場下的觀眾不知領獎臺上的波折，看易菁掛上了獎牌，紛紛鼓起掌來，閃光燈劈裏啪啦地閃起了。紅色國旗被披到易菁身上，裹住他瘦削的身形。
有人在哭，也有人在笑，易菁環顧四周，莫名生出一種繁華終將落盡的悵惘感，鼻頭一酸，竟是要落下淚來。他掐住掌心的皮肉，好歹忍住了，頂著紅紅的眼眶由攝影師拍照，渾身沾染著紅的少年立於雪白的冰場上，兩相對比之下更顯出幾分壯烈意味。後來這張照片被掛在了花滑基地的墻上，張秋生的旁邊，下面寫著：
“易菁，某年某屆青年組大獎冠軍，某年某屆世青賽冠軍，某年某屆冬奧會銅牌……升組兩年後獲得世錦賽冠軍，中國花樣滑冰男子單人滑第一人。”
這是一個時代的開端，易菁在懵懂中意識到這一點。也許這樣的結果早已註定，有些人生來就是要改變世界的。
在遙遠的、中國的土地上，易女士靠在丈夫的肩上，電視的光隱隱灼灼打在她的臉上，她的兒子正在那裏，受到全世界的矚目。觸景生情般，她不由自主回憶起十八年前的那個清晨，在春寒料峭中呱呱墜地的那個孩子。
立春已過，白露未至，普天之下唯有破土而出的草葉擁有懷中嬰兒般蓬勃的生機與活力——
他被起名為菁。
【第三卷星空】
【全文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