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前奏 世錦賽合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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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前奏 世錦賽合樂
像是故意報覆曾經對她賣下的所有關子，薇薇安的宣言讓易菁久久難以忘懷，夾雜著一絲不妙的預感。
每當他小心翼翼地試圖探聽些消息——過去他的撒嬌總是很有用，這次卻不再靈驗了——面對他猶猶豫豫地、旁敲側擊地，變著法子暗示時，薇薇安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夾雜著些許傷感、不舍與解脫的愉悅，這往往讓易菁感到更加惶恐，就好像薇薇安即將，或者說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他身邊了。
“……在楊奶奶那的訓練很有效果，是這樣嗎，薇薇安？”
看，就像現在。
“噢，當然，親愛的，它看上去就像旋轉的舞裙那樣完美。”薇薇安言辭誇張，顯然在顧左右而言他。
易菁徹底無可奈何，選擇放棄，只能半夜蒙在被子裏，他偷偷向秋生抱怨。
「我總覺得薇薇安更希望我就這樣留在國內。」手機發出的白光打在臉上，他瞇起眼睛，繼續打字，「但她又偏偏遮遮掩掩的……」
「大概，擔心影響你的心態吧。我剛開始跟楊教練的時候，她也因為不清楚什麽會影響到我，幹脆什麽都先不和我說。」過了一會，秋生的消息傳回來，帶著獨具秋生風格的安慰。
「像這樣子，才會影響呢！」
「你在賭氣嗎，小青？」
易菁幾乎能聽見秋生的言語中帶笑的調侃。相處以後他發現，這位大前輩多數時候並不像傳聞中那樣時時完美圓融，恰恰相反，他很擅長挖苦——不過此時，恰恰是這些調笑的話，安撫了他內心的躁動不安。
在床上翻了個身，易菁從悶得缺氧的被子結界中鉆出來，像被搔到癢處的倉鼠那樣舒適地側臥，手指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屏幕。
「先不說薇薇安怎麽想——只讓我自己來說，其實我也還做不下決定那。」
這次對面沈默了很久。
「不論如何，」最終，秋生告訴他，「就算你仍然想待在莫斯科外訓，那麽冰協那邊，我會幫你擺平的。」
他說：「至於現在，我想加拿大那邊已經時候不早了，小青，熬夜是大忌哦。」
易菁察覺，自己最近似乎變得矯情起來，在一個問題上優柔寡斷這樣久，實在不是他喜歡的風格。
好了，訓練時間，他拍拍自己的臉頰。專註！專一！專心致志！
他等在冰場側邊，有選手在場上進行合樂的練習，下一個就輪到他了。薇薇安拎著毛巾和水壺站在他旁邊，楊清嘉則在更遠的看臺上——明明只是一次賽前公開訓練，卻能讓幾乎全國家隊都來圍觀他這顆男單獨苗，在這樣的視線裏，易菁頗感壓力山大。
世錦賽受矚目的程度遠非青年組可比，易菁剛滑上冰場，場邊的閃光燈就開始一刻不停地閃動。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應當比個“耶”的動作，或別的什麽，他心知肚明以自己目前的水平，大約只能算是這些記者們來合樂訓練順帶的小添頭，倘若能在報道版面中占據一小豆腐塊，恐怕也是源於他賽季中突然升組的逸談。
至於更應當受到關註的選手們——他用餘光瞄過冰場四周，明顯的日系長相的瘦高男人站在選手通道外邊，看上去正在和助理教練交談——那是柚木拓之選手，易菁九歲那年，見證了他是如何獲得了傳奇的單賽季滿貫的，如今他已二十又五，仍然是世界冠軍的有力競爭者。
另一位競爭者，邁爾斯先生好像遲到了，易菁沒能找到他的身影，還有其餘林林總總的知名選手，他們無一不比只滑了一年的易菁更有話題，相比之下，他好像只有個所謂“參賽年齡最小選手”的噱頭。△
易菁不太滿意這個事實，有時他覺得自己的確被伊裏亞的狂妄傳染了，變得爭強好勝起來。他揉一把自己的臉，決心把註意力投入到即將而來的合樂上，恰逢此時，《小飛俠》的音樂瞬時響起。
今天的狀態不算太好，他又在3Lz上失誤了，這次沒有錯刃的問題，而是稍稍扶了一下冰。
“易菁好像更習慣依賴轉速完成跳躍，”楊清嘉撫著下巴，“這導致他在體重穩定之前跳躍的成功率也不太穩定。”
隊裏的營養師也在旁邊，聽見她這樣說，搭話到：“他的發育也即將結束了，體重的調整在休賽期可以完成。”
楊清嘉點點頭，視線仍然落在場中。
易菁的滑行明顯收著力，或許是薇薇安提醒過他，不要在彩排時消耗過大——她想必是考慮到了易菁體能上的困境。不過，假若是楊清嘉，她恐怕更加希望運動員能在這裏完整地模擬一回，好在正式比賽時心裏有底。
結束以後，易菁仍有些惴惴不安，卻面色不顯。下冰時，他甚至有閑心與薇薇安聊天：“你看到柚木前輩了嗎？他在看我誒！”
薇薇安拿刀鞘敲他的腦門：“心真大，臭小子！”她緊皺的眉頭看上去比易菁自己還要緊張。
“不緊張不是很好嘛？”易菁順勢接過那對刀鞘，一邊穿一邊繼續道，“那可是柚木前輩誒，你要知道，薇薇安，他的表演風格，我一直都很喜歡的……”
“我當然知道，”薇薇安打斷他的話，攬住他的肩，“但你知道嗎，你特別緊張的時候會變得話癆——像現在這樣。”
易菁閉上了嘴，決定保持沈默。
“——要麽就是特別安靜。”薇薇安補充，然後溫柔地揉易菁的腦袋。
不愧是薇薇安，簡直比他自己還要了解自己。易菁放棄反駁她，被揉得搖頭晃腦的。冰場上有人看見這一幕，發出嗤嗤的憋笑聲音，以此為中心，悶笑聲像石子激起湖面上的漣漪那樣蕩漾開，直至傳遍了整個冰場。
後知後覺地感到羞赧，易菁發現就連那位柚木拓之都含著笑往這邊望。他遠遠看向中國隊所在的看臺，楊清嘉寵溺地沖他招了招手。
易菁尷尬地向她回禮，朝眾人一鞠躬，擡頭時感覺其他選手們看向他的目光都變得更加憐愛了些。他打心底裏不甚喜歡這些眼神，即便他明白沒有人懷有惡意。
他想躲到薇薇安身後去，好像這樣就能避開那些的輕佻的目光，就像成年人面對毫無威懾力的幼童，不自覺投射出居高臨下的寬容與施舍。
“——就好像我不是來參賽的，而是來撿捧花的冰童似的。”易菁趴在床上，手機的通話界面上印著“路易斯”三字。說話中，他又想起合樂時那種不適的感覺，苦惱地把臉埋進枕頭裏。
半個月前路易斯剛剛在世青賽裏打敗了伊裏亞，完成了他在青年組的滿貫，此刻正舒適地靠在沙灘躺椅上，享受他的休賽期。易菁這時打電話來找他，路易斯有十足的閑暇來聽他的抱怨。
“因為小草看上去就是很可愛嘛，大家都習慣了青年組的你，
一眨眼就升組了，就算是我也很不適應呢！”
易菁重重地“嘟”了一聲，表達他的不滿：“我好歹也是他們的對手啊對手，看起來這麽沒有威脅性嗎？”
聽他這樣問，路易斯倒是思考了一會，得出結論：“畢竟，小草總是人畜無害的樣子——不過，要他們看了你的比賽，會對你改觀也說不定哦。”
他想起冰場上的易菁，音樂理解的極高造詣配合風馳電掣般的滑行，相信所有見過他表演的人，對其強大的掌控力都印象深刻。
說話的對象似乎又翻了個身，易菁的聲音聽上去離手機更遠了，收音聽不清晰。“好吧，”路易斯極難辨認出幾個字母，“那我......可是要努力了啊......”
又過了一會，聽筒裏只剩下了那人淺淺的呼吸聲，時斷時續的。
易菁睡著了。
淩晨的時候，北緯二十度的稀薄陽光帶著微不可及的暖意，透過窗簾的縫隙，打在易菁的臉上。
他仍在夢裏，睡得不太安穩。半夢半醒間他仿佛聽到貝多芬的音樂忽遠忽近地飄來，好像一串咒語，叫他不得不回憶起“es muss sein es muss sein！”的真實故事。
易女士的肚子裏有數不盡的逸談，那些赫赫有名的音樂家們的趣事，她總是像睡前故事一樣講給易菁聽。
——有個叫登普丁的先生，欠了貝多芬五十個弗洛林金幣。手頭缺錢的貝多芬上門來討時，可憐的登普丁嘆氣道：“es mess sein（非此不可？）”
貝多芬樂了，笑著回答：“es mess sein！（非此不可！）”
後來他在筆記本上寫下這幾個字及其音調，並根據這個很真實的動機譜了個四重唱的短曲：其中三個人唱“es mess sein,ja,ja,ja（非此不可，是的，是的，是的）”，第四個人接著唱“heraus mit dem Beutel！（掏出你的錢袋！）”
一年以後，在他編號為一三五的最後一部四重奏的第四章裏，這一動機成了核心動機。這時，貝多芬想的不再是登普丁的錢袋。“es muss sein”這幾個字母對他來說已具備越來越莊嚴的調子，仿佛命運之神的親口召喚。
德語是一種沈重的語言，在貝多芬的演奏下這個簡單的詞組已經超脫於玩笑話之外，而是“更加細致的決斷”。
“一句話，只要出自康德，哪怕只是'早安'，都能變成一個形而上學的命題。”最終，易女士感嘆著，用這句話做了總結。
那時的易菁蒙在被子裏，懵懂地聽過這個故事，不解其意。如今在他即將醒來的剎那，世錦賽開始之前，他猛然意識到了壓在身上的“es muss sein”。那是一種對改變的深切渴望，他渴望上冰，他非此不可，拋下那些煩惱和選擇，只要音樂響起，內心自然會給他決斷。
帶著這樣的渴望，他從夢中醒來，洗漱，穿衣，保養冰刀，乘巴士去冰場。
冰場的門口，形形色色的人群帶著或擔憂或期待的表情。穿梭其間，易菁很容易意識到自己也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但一想到屬於他的“es muss sein”，又不免為自身的與眾不同而沾沾自喜。
他走了進去，屬於他的命運之舞臺就在前方。冰面養護的小車正在冰上慢吞吞地工作，整潔的冰場正在等待它的命定之人。
所以我來了。易菁想，不論如何，比賽都要開始。
作者有話說：
關於“es muss sein”：我在米蘭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裏讀到這個故事，沒有經過考據。但只是覺得“非此不可”的心境很適合如今的小草，便放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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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故意報覆曾經對她賣下的所有關子，薇薇安的宣言讓易菁久久難以忘懷，夾雜著一絲不妙的預感。
每當他小心翼翼地試圖探聽些消息——過去他的撒嬌總是很有用，這次卻不再靈驗了——面對他猶猶豫豫地、旁敲側擊地，變著法子暗示時，薇薇安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夾雜著些許傷感、不舍與解脫的愉悅，這往往讓易菁感到更加惶恐，就好像薇薇安即將，或者說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他身邊了。
“……在楊奶奶那的訓練很有效果，是這樣嗎，薇薇安？”
看，就像現在。
“噢，當然，親愛的，它看上去就像旋轉的舞裙那樣完美。”薇薇安言辭誇張，顯然在顧左右而言他。
易菁徹底無可奈何，選擇放棄，只能半夜蒙在被子裏，他偷偷向秋生抱怨。
「我總覺得薇薇安更希望我就這樣留在國內。」手機發出的白光打在臉上，他瞇起眼睛，繼續打字，「但她又偏偏遮遮掩掩的……」
「大概，擔心影響你的心態吧。我剛開始跟楊教練的時候，她也因為不清楚什麽會影響到我，幹脆什麽都先不和我說。」過了一會，秋生的消息傳回來，帶著獨具秋生風格的安慰。
「像這樣子，才會影響呢！」
「你在賭氣嗎，小青？」
易菁幾乎能聽見秋生的言語中帶笑的調侃。相處以後他發現，這位大前輩多數時候並不像傳聞中那樣時時完美圓融，恰恰相反，他很擅長挖苦——不過此時，恰恰是這些調笑的話，安撫了他內心的躁動不安。
在床上翻了個身，易菁從悶得缺氧的被子結界中鉆出來，像被搔到癢處的倉鼠那樣舒適地側臥，手指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屏幕。
「先不說薇薇安怎麽想——只讓我自己來說，其實我也還做不下決定那。」
這次對面沈默了很久。
「不論如何，」最終，秋生告訴他，「就算你仍然想待在莫斯科外訓，那麽冰協那邊，我會幫你擺平的。」
他說：「至於現在，我想加拿大那邊已經時候不早了，小青，熬夜是大忌哦。」
易菁察覺，自己最近似乎變得矯情起來，在一個問題上優柔寡斷這樣久，實在不是他喜歡的風格。
好了，訓練時間，他拍拍自己的臉頰。專註！專一！專心致志！
他等在冰場側邊，有選手在場上進行合樂的練習，下一個就輪到他了。薇薇安拎著毛巾和水壺站在他旁邊，楊清嘉則在更遠的看臺上——明明只是一次賽前公開訓練，卻能讓幾乎全國家隊都來圍觀他這顆男單獨苗，在這樣的視線裏，易菁頗感壓力山大。
世錦賽受矚目的程度遠非青年組可比，易菁剛滑上冰場，場邊的閃光燈就開始一刻不停地閃動。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應當比個“耶”的動作，或別的什麽，他心知肚明以自己目前的水平，大約只能算是這些記者們來合樂訓練順帶的小添頭，倘若能在報道版面中占據一小豆腐塊，恐怕也是源於他賽季中突然升組的逸談。
至於更應當受到關註的選手們——他用餘光瞄過冰場四周，明顯的日系長相的瘦高男人站在選手通道外邊，看上去正在和助理教練交談——那是柚木拓之選手，易菁九歲那年，見證了他是如何獲得了傳奇的單賽季滿貫的，如今他已二十又五，仍然是世界冠軍的有力競爭者。
另一位競爭者，邁爾斯先生好像遲到了，易菁沒能找到他的身影，還有其餘林林總總的知名選手，他們無一不比只滑了一年的易菁更有話題，相比之下，他好像只有個所謂“參賽年齡最小選手”的噱頭。△
易菁不太滿意這個事實，有時他覺得自己的確被伊裏亞的狂妄傳染了，變得爭強好勝起來。他揉一把自己的臉，決心把註意力投入到即將而來的合樂上，恰逢此時，《小飛俠》的音樂瞬時響起。
今天的狀態不算太好，他又在3Lz上失誤了，這次沒有錯刃的問題，而是稍稍扶了一下冰。
“易菁好像更習慣依賴轉速完成跳躍，”楊清嘉撫著下巴，“這導致他在體重穩定之前跳躍的成功率也不太穩定。”
隊裏的營養師也在旁邊，聽見她這樣說，搭話到：“他的發育也即將結束了，體重的調整在休賽期可以完成。”
楊清嘉點點頭，視線仍然落在場中。
易菁的滑行明顯收著力，或許是薇薇安提醒過他，不要在彩排時消耗過大——她想必是考慮到了易菁體能上的困境。不過，假若是楊清嘉，她恐怕更加希望運動員能在這裏完整地模擬一回，好在正式比賽時心裏有底。
結束以後，易菁仍有些惴惴不安，卻面色不顯。下冰時，他甚至有閑心與薇薇安聊天：“你看到柚木前輩了嗎？他在看我誒！”
薇薇安拿刀鞘敲他的腦門：“心真大，臭小子！”她緊皺的眉頭看上去比易菁自己還要緊張。
“不緊張不是很好嘛？”易菁順勢接過那對刀鞘，一邊穿一邊繼續道，“那可是柚木前輩誒，你要知道，薇薇安，他的表演風格，我一直都很喜歡的……”
“我當然知道，”薇薇安打斷他的話，攬住他的肩，“但你知道嗎，你特別緊張的時候會變得話癆——像現在這樣。”
易菁閉上了嘴，決定保持沈默。
“——要麽就是特別安靜。”薇薇安補充，然後溫柔地揉易菁的腦袋。
不愧是薇薇安，簡直比他自己還要了解自己。易菁放棄反駁她，被揉得搖頭晃腦的。冰場上有人看見這一幕，發出嗤嗤的憋笑聲音，以此為中心，悶笑聲像石子激起湖面上的漣漪那樣蕩漾開，直至傳遍了整個冰場。
後知後覺地感到羞赧，易菁發現就連那位柚木拓之都含著笑往這邊望。他遠遠看向中國隊所在的看臺，楊清嘉寵溺地沖他招了招手。
易菁尷尬地向她回禮，朝眾人一鞠躬，擡頭時感覺其他選手們看向他的目光都變得更加憐愛了些。他打心底裏不甚喜歡這些眼神，即便他明白沒有人懷有惡意。
他想躲到薇薇安身後去，好像這樣就能避開那些的輕佻的目光，就像成年人面對毫無威懾力的幼童，不自覺投射出居高臨下的寬容與施舍。
“——就好像我不是來參賽的，而是來撿捧花的冰童似的。”易菁趴在床上，手機的通話界面上印著“路易斯”三字。說話中，他又想起合樂時那種不適的感覺，苦惱地把臉埋進枕頭裏。
半個月前路易斯剛剛在世青賽裏打敗了伊裏亞，完成了他在青年組的滿貫，此刻正舒適地靠在沙灘躺椅上，享受他的休賽期。易菁這時打電話來找他，路易斯有十足的閑暇來聽他的抱怨。
“因為小草看上去就是很可愛嘛，大家都習慣了青年組的你，
一眨眼就升組了，就算是我也很不適應呢！”
易菁重重地“嘟”了一聲，表達他的不滿：“我好歹也是他們的對手啊對手，看起來這麽沒有威脅性嗎？”
聽他這樣問，路易斯倒是思考了一會，得出結論：“畢竟，小草總是人畜無害的樣子——不過，要他們看了你的比賽，會對你改觀也說不定哦。”
他想起冰場上的易菁，音樂理解的極高造詣配合風馳電掣般的滑行，相信所有見過他表演的人，對其強大的掌控力都印象深刻。
說話的對象似乎又翻了個身，易菁的聲音聽上去離手機更遠了，收音聽不清晰。“好吧，”路易斯極難辨認出幾個字母，“那我......可是要努力了啊......”
又過了一會，聽筒裏只剩下了那人淺淺的呼吸聲，時斷時續的。
易菁睡著了。
淩晨的時候，北緯二十度的稀薄陽光帶著微不可及的暖意，透過窗簾的縫隙，打在易菁的臉上。
他仍在夢裏，睡得不太安穩。半夢半醒間他仿佛聽到貝多芬的音樂忽遠忽近地飄來，好像一串咒語，叫他不得不回憶起“es muss sein es muss sein！”的真實故事。
易女士的肚子裏有數不盡的逸談，那些赫赫有名的音樂家們的趣事，她總是像睡前故事一樣講給易菁聽。
——有個叫登普丁的先生，欠了貝多芬五十個弗洛林金幣。手頭缺錢的貝多芬上門來討時，可憐的登普丁嘆氣道：“es mess sein（非此不可？）”
貝多芬樂了，笑著回答：“es mess sein！（非此不可！）”
後來他在筆記本上寫下這幾個字及其音調，並根據這個很真實的動機譜了個四重唱的短曲：其中三個人唱“es mess sein,ja,ja,ja（非此不可，是的，是的，是的）”，第四個人接著唱“heraus mit dem Beutel！（掏出你的錢袋！）”
一年以後，在他編號為一三五的最後一部四重奏的第四章裏，這一動機成了核心動機。這時，貝多芬想的不再是登普丁的錢袋。“es muss sein”這幾個字母對他來說已具備越來越莊嚴的調子，仿佛命運之神的親口召喚。
德語是一種沈重的語言，在貝多芬的演奏下這個簡單的詞組已經超脫於玩笑話之外，而是“更加細致的決斷”。
“一句話，只要出自康德，哪怕只是'早安'，都能變成一個形而上學的命題。”最終，易女士感嘆著，用這句話做了總結。
那時的易菁蒙在被子裏，懵懂地聽過這個故事，不解其意。如今在他即將醒來的剎那，世錦賽開始之前，他猛然意識到了壓在身上的“es muss sein”。那是一種對改變的深切渴望，他渴望上冰，他非此不可，拋下那些煩惱和選擇，只要音樂響起，內心自然會給他決斷。
帶著這樣的渴望，他從夢中醒來，洗漱，穿衣，保養冰刀，乘巴士去冰場。
冰場的門口，形形色色的人群帶著或擔憂或期待的表情。穿梭其間，易菁很容易意識到自己也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但一想到屬於他的“es muss sein”，又不免為自身的與眾不同而沾沾自喜。
他走了進去，屬於他的命運之舞臺就在前方。冰面養護的小車正在冰上慢吞吞地工作，整潔的冰場正在等待它的命定之人。
所以我來了。易菁想，不論如何，比賽都要開始。
作者有話說：
關於“es muss sein”：我在米蘭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裏讀到這個故事，沒有經過考據。但只是覺得“非此不可”的心境很適合如今的小草，便放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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