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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請登基(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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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請登基(二十九)

因為天上有落雪, 萬俟悠又召了京兆府尹來問今年冬天繁京城裏的屋舍修繕之事,還有公學堂、積善堂和撫幼堂的相關。

公學堂是萬俟悠這幾年間在繁京、玉州、朔州等地新建的學堂,凡是十五歲以下的少年男女都可以去入公學堂識字, 前兩年是不收錢的,不僅不收錢,每日還包管一頓飯,要是學過了兩年,可以掏錢繼續讀“吏科”,要是沒錢, 只要能在經學、算學、律學三科中任何一科考得前十, 也能在公學中繼續讀兩年的“吏科”,有了四年的書本打底,也足夠這些人去考個小吏。

現在吏部每年都會招一批“外派吏”, 數量不少, 這些吏員跟著各地的選官前往各地,不僅吃的也是官糧, 到了地方上也能幫著各位選官做事,省得朝廷選派的地方官到了地方之後就被當地豪族壓制得不得動彈。

積善堂是專門照顧無依老者,撫幼堂則是收留孤兒,這兩處不是萬俟悠首創, 大啟太祖立朝的時候,繁京就有了這兩處, 可是隨著朝政廢弛、撥款難繼, 到了先帝的時候這兩處都已經名存實亡。

萬俟悠為了整治吏治裁撤不少的無用衙門, 這兩處, 卻被她從塵埃堆裏撿了出來,重新打掃收拾。

京兆府尹宋霭今年也快六十了, 在京兆府尹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六年,想想他能經歷了那麽多大風大浪還穩坐京兆府,就知道這人是有些本事的。

他最大的本事,就是一個字——穩。

就像他提前備好的這份奏疏,朝廷的撥款、京兆府的調撥、各處府上給這三處的募款都有多少,如何分配,提前修繕花了多少,又有多少是學子、老人、孤兒過冬的,備了多少炭、多少米、多少厚衣厚被,每一筆都有來有去,清清楚楚。

“宋府尹,朕每次看你這奏疏,都覺得站在朕面前的人不是你,而是幾十個老吏。”

宋霭低著頭,臉上掛著笑:“陛下覺得微臣這賬算得紮實,微臣可當不起這等誇讚。”

“擔得起,怎麽擔不起?這繁京城有你鎮著,朕一貫是放心的。”

穿著一身銀朱色對襟大衫,萬俟悠一邊看奏疏一邊說:

“這幾年繁京城的冬天比從前冷了不少,夏天的雨水倒是少了些。”

確實如此,繁京一地從來是夏日多雨,冬季不寒,是北方難得的四季合宜之地,這些年夏天越來越熱,冬天越來越冷,從前那種繁麗嫵媚的氣象都淡了許多。

“幸好陛下一直讓百姓拓荒開田,這些年雖然有些災患,繁京的糧價倒是一直平穩。”

話是這麽說,宋霭自己也清楚,能讓繁京附近一直穩妥,陛下花費的心力極大,這些年,沒有一年能稱得上是風調雨順,天災有,人禍也有,陛下用繁京的糧倉穩住的是天下的民心。

宋霭有時候也會在心裏將陛下與先帝甚至神宗相比。

神宗沈迷神鬼之論,朝中之事一概仰賴世家重臣,只要朝廷能給出銀子,他從不關心百姓疾苦,在他治下,繁京之中世家大盛,各色園林奇景琳瑯滿目,只看繁京幾乎是一片天上神都的盛世景象,可繁京之外,百姓流離失所,土地皆被世家大族所奪。

那時他也不過是個剛剛考中的進士,心中一腔熱血想為天下黎民蒼生請願,卻舉步維艱。

他寫了一篇慷慨激昂的奏疏,想要趁著翰林為陛下禦前奏對的時候呈上,可他等了一個月,又一個月,神宗根本不見他們。

神宗見的是進獻奇珍異寶的世家,見的是進獻天降祥瑞的藩王,什麽民間疾苦,什麽一腔熱血,他根本想都不去想。

苦讀十餘年,自以為通曉古今,卻不如幾個月的煎熬讓人懂的更多。

於是從翰林院出來,明明有機會留在六部,宋霭還是自請外放,等他再回繁京的時候,就是因為在地方上因為善於勸課農桑、充盈府庫,而被先帝調回京城升為京兆府少尹。

和神宗比,先帝有一副勵精圖治的皮囊,他坐在朝堂上,似乎是野心勃勃真的想要成就一番文治武功,

但是他實際做的事,卻跟他的想法相去甚遠,因為先帝實在太“聰明”了。

在與人爭鬥的小道之上,先帝極有天分,神宗朝時候猖狂的世家,被他合縱連橫連消帶打滅了個幹凈,若只是停在此時,先帝還能被稱一句守成之君。

可惜,這樣以人打人以人殺人的手段用多了,先帝就沈迷於這般手段,他挑動世家內鬥、皇子內鬥,總想要坐享漁翁之利,總想要別人鬥得一片狼藉之後拜服在他的天威之下。

最後,被他當做棋子來用的小女兒,繁京城中以茉莉相稱,如嬌花一般對待的小公主,卻成了真正的勝者。

哪怕公主成為了皇太女,宋霭起先也是沒把她放在眼裏的,他坐在京兆府裏看著偌大繁京你方唱罷我登場,三皇子得意過,大皇子得意過,二皇子得意過……他們又都去了哪兒呢?

真正讓他改觀的是,皇太女她借口自己做夢夢到了神宗,停了陛下的修陵。

皇太女,相比較其他皇子,她不過是個陛下的無奈之選,換了任何人到了她的位置上都應該依附於陛下才對,可她偏偏就敢在自己並無足夠依仗的時候為了繁京百姓掀了桌子向朝廷、向世家、向她的父皇要錢。

朝中人仰馬翻,宋霭卻樂得躲在府裏偷喝了兩瓶好酒。

那之後,他就是世人所不知的“太子黨”了。

從前的皇太女、皇太子,如今的陛下最喜歡的就是賬目分明,他自然要把賬做好做穩,做得全天下都沒人比他更好才行。

別說那些從東宮時候就跟著陛下的女算官們,就算這整個大啟所有的州府老吏同臺算賬,他宋霭也能是讓陛下最滿意的一個!

“陛下關心農桑,百姓之幸也,想來這物候之變也不過是一時之困,很快就能過去。”

只有宋霭自己知道,他這溜須拍馬的話到底有多麽的真誠。

萬俟悠想的不僅僅是百姓能不能吃上飯:

“天候有變,農事艱難,各地百姓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也難了。前兩年流民遍地,各地的隱田隱戶也比從前多了不少,越知微在東南,卓嫵君在西南,孫瑤瑤在淅川,韋琳瑯在淄州,朕讓她們用拋荒地和收繳來的藩王田地重新均田,都做的很是艱難,百姓落入各地世家之手,難回故地,各地豪強趁機占地……”

要不是因為她們在下面行事艱難,萬俟悠也不會想到在各地開公學和吏科。

尤其是淄川一代,世家豪族早就當作是自己的掌中之地,臨淄王死了,他們就把整個淄州都看成了自己的地盤,韋琳瑯出身清流門第,祖父韋存友生前是青山學院的山長,學生遍布朝野,就算如此,她去了淄州也是被人堵門三月難出。

好好一個朝廷委派的淄州別駕,差點兒被餓死在府衙裏,幸好韋琳瑯也沒那麽笨,在府衙裏頓了三個月,她憑借十幾年前的案卷懷疑盧家侵占官糧勾結造反的臨淄王,又讓人向守軍求援,這才有了破局的機會。

見陛下垂眼為難,宋霭想了想,說道:

“均田一事幹系甚大,陛下要是想要此事能成,微臣鬥膽進言,均田一事不能只用越巡按這些人,她們大多從東宮時候就跟在陛下身邊,又是女子,實在是太過惹眼,天下豪強同氣連枝,知道了陛下的意思,只要越巡按她們稍有動作,那些高門豪強就能想出幾百種法子對付她們,哪怕她們身上有聖眷在身,可只要一點點從陛下處下手消去對她們的信任……如此一來,她們如何成事?”

萬俟悠擡起頭,看向這位一貫過於沈穩的京兆府尹。

“你的意思是,朕應該讓這些豪強顧不上她們?”

宋霭連忙盛讚:“陛下聖明。”

萬俟悠放下了手裏的折子。

“我本以為那幾個地方剛剛受了災,藩王手裏的地也都被朕收回來了,怎麽都該比旁處行事容易些,倒忘了那些人一貫貪得無厭,朕以為那些地已經歸了大啟,他們倒覺得一場洪水下來是老天爺給他們賞人賞地。”

宋霭低下了頭。

遠在地方的豪強負責給人添堵,身在繁京的就負責在陛下的面前抹黑那些推行均田的官吏,偏偏她們還是女子,汙起名聲來也容易。

“既然給臉不要,那就換個法子吧。”

已經到了而立之年的陛下起身,一身的銀紅色在外面白雪的襯托之下越發繁盛明麗,猶如一團在冬日裏灼燒著風雪的火焰。

“從明年開春起,整個大啟所有州府道,都開始量地查田,查隱田,查隱戶。”

手指在桌案上輕巧了兩下,陛下微微側頭看向宋霭。

她的眉目依稀還有幾分年少時候的張揚和明秀,也因為身上極強的君威之勢而越發懾人。

“聞尚書年紀大了,精神也有些不濟,宋府尹,你可願意接了戶部尚書一職?”

說完,她先笑了:

“這個戶部尚書,以後可是個實實在在的苦差事了。”

宋霭連忙跪地:

“陛下有命,臣萬死不辭。”

“別說這種話,好好活著,好好做事。”

聽見陛下這麽說,宋霭微微擡頭,看見了陛下在紅衣之下淡青的褲腳,突然想起自己下朝後幾次見到陛下,陛下都穿著顏色淺淡的衣裳。

因為去年告老還鄉的宰相蘇至正上個月去了。

蘇相去了,在那之之前,鎮守了大啟一輩子的老鎮國公去了,曾幫陛下出謀劃策的前戶部尚書柳承雍去了,將自家孫女送到東宮的韋存友也去了,現在,陪著陛下從東宮走到現在的聞尚書也病了。

元戎初年前後的老臣如同秋天的落葉一般不見了蹤影,自然得有人繼續向前走,繼續陪著陛下。

宋霭匍匐在地,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陛下,臣自然會好好活著,臣還得給陛下算出天下最穩當的賬出來。”

等宋霭退了出去,萬俟悠沒有立刻坐下看奏折,而是依然看著窗外。

集賢殿的外面有一棵柿子樹,現在那樹上還伶仃掛著幾個柿子。

是給冬日裏覓食的鳥雀留的。

人摘柿子都知道給鳥雀留一口別傷了天德,唯獨對其他活生生的人,卻恨不能算盡錙銖。

“陛下要是覺得悶了,不如晚上召了人來彈琵琶……”

聽見重紫這麽說,萬俟悠微微轉頭。

“彈琵琶也沒意思,最近茉莉銅牌在誰手裏?”

重紫笑著說:

“自從杜通政離京,陛下就把銅牌給了陸副使。”

聽見銅牌在陸晉的手裏,萬俟悠挑了下眉頭:

“我給他銅牌是讓他通政司有事的時候入宮奏報,怎麽也沒見他來過?”

重紫還是笑:

“陛下,陸副使此時正在外面。”

“這倒是巧了。”萬俟悠笑了笑,又看一眼外面的雪,她說,“下雪天也難為他來一趟,給他備一份晚膳。”

“是。”

重紫行了一禮正要下去,卻又被萬俟悠叫住了。

“之前我讓於蘭娘替我在繁京城裏找了四處宅子,隔得都不遠,都是三進,這一處略大一些,裏面還有十幾棵桃樹生得不錯。”

一貫沈穩的禦前大女官怔楞著看著自己自幼照顧的陛下,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見她這般,萬俟悠笑了。

“怎麽了?你們四個都不肯離宮成婚,你也不肯像重丹重藍一般出去當代天巡狩的監察,我自然要給你們多打算,一人一處宅子,兩處鋪子,都是從我的私房裏出的……要是早知道我給你買套宅子就能看你這般哭,我一年給你買一套。”

最後一句萬俟悠是想哄重紫的,不成想卻讓她哭得更厲害了。

“陛下,您怎麽能……”

“怎麽不能?我都三十了,也得學會替你們打算呀。”

眼淚一顆接著一顆,重紫自己用帕子去捂,卻怎麽都捂不幹凈。

萬俟悠一邊笑一邊拿了帕子給她擦:

“別哭了,你們既然不肯成婚,那你們以後是想在宮裏收個女兒,還是從你們族裏收養,你私下裏替我跟她們三個都問個主意出來,別說是我問的。到時候我給她們賞個出身,讓她們以後也能考功名好好奉養你們。”

“陛下,奴婢不要旁人奉養,奴婢一直留在宮裏做姑姑,伺候陛下,等奴婢做不動了,奴婢就……”

“好了,別跟我這兒說什麽生生死死的話,我不愛聽,咱們商量的是怎麽活得自在,對不對?”

隔著淚,重紫看見陛下含笑看著自己。

陛下長大了,從那麽嬌貴淘氣的小公主成了如今的勵精圖治的一代君主,以後還會更好。

“奴婢以後不說這種話。”

“趕緊去凈凈臉,幸好這殿裏現在沒有外臣,不然你這掌印大女官的臉面可就一點兒不剩了!”

陸晉走到集賢殿的殿門前,就看見禦前掌印女官紅著眼睛走了出來,與他微微點頭就走了。

藏在袖中的手捏了下掌心銅牌,陸晉心中的主意越發定了下來。

他要做的是名留青史,而非是只得陛下一時之好的佞幸之流,如杜行舟那般明明手握通政司卻被人暗地裏非議,這樣的人,他是做不得的。

看見陸晉從殿外進來,萬俟悠擦了擦手,將用過的帕子隨意搭在了盆邊。

過一會兒重紫回來自然會把這裏收拾幹凈。

“通政司有什麽急事要報麽?”

“啟稟陛下,朔州來信,地谷魔氣更重三分,朔北軍嘗試用火炮轟殺魔物,確實奏效,只是火炮之威甚大,戰馬易受驚,其次火炮本身也易炸……”

魔氣更重幾個字,讓萬俟悠的眉頭輕輕蹙了起來。

“讓朔北軍慢慢試,只要能轟殺魔物,就是一條能走的路。”

“趕在土地上凍前朔北軍對地谷周圍方圓二十裏堅壁清野,先是焚土滅芽,再是噴水凍土,明年開春應該不會有魔物湧動之禍。”

萬俟悠點了點頭。

現在的地谷魔氣比她當年在朔北的時候濃了十倍,耗子搬家過去幾天就能變成魔物,前年開春的時候一群魔蟲從地谷之下沖出來,朔北軍死傷數十人才將它們清滅,江明雪因清繳不利向她請罪。

那之後,年年冬日,朔北軍都要對地谷大動幹戈。

“另外,陛下,還有一封密信。”

陸晉將信從懷裏拿出,看著面前伸過來的手,他楞了下。

雖然在元戎元年就重回朝堂,一躍而成通政司副使,陸晉卻極少如杜行舟一般和陛下這般獨處。

伸過來的這只手纖長白凈,指尖和指腹上都有寫字而成的薄繭,它明明只是這麽伸著,陸晉卻忍不住垂下了眼眸,卻又看見紅色的袖口有一點點濕了的痕跡。

收斂心神,雙手恭恭敬敬將密信送上。

信是武桂心送來的,她和她娘武粉桃這些年一直在朔州研究如何能化解魔氣,還真有了些許收獲,比如用幾種年份超過十年的藥草熬水給人喝下,能讓與魔氣短暫接觸的人身上魔氣淡去。

萬俟悠本以為這次的密信也是與藥草相關,打開之後,她的神色卻有些變化。

看完了信,她重新看向那個信封,從裏面倒出了一塊只有一指粗的木塊。

似乎是生怕她覺得這個木塊太小,上面還被人用心畫了一只白鵝。供奉過騎鵝娘娘的桌子竟然能讓魔物避讓?

雖然這魔物只局限於帶了魔氣的螞蟻蚊子這種小東西,但是這用處已經足夠令人驚喜。

清剿魔物之時,怕的就是這種細微之處。

武桂心在信上說她們把南江府裏騎鵝娘娘廟能搬的東西都搬來了,只有這張桌子和一個坐凳是好用的,現在已經把桌子和凳子都劈了給了朔北軍和朔州官府。

信裏還非常誠懇地建議陛下千萬不要把各地還聖宮的東西送過來,勞民傷財還沒用。

所以,到底這兩個東西為什麽有用,武家人是知道的,只是不能說?

萬俟悠再次看向那個截畫了鵝的木頭。

這鵝的屁股可真寬啊。

和當年救過她的那只鵝頗為神似。

想起那只會梗脖子的神鵝,萬俟悠從自己的腰上取下了從小戴的茉莉環,絲線從木頭上的小洞上穿了進去,片刻後,那截木頭突兀地卡在了包金的茉莉玉環上,倒像是一圈兒茉莉簇擁著一只胖鵝。

重新將它戴好,萬俟悠看向一直低著頭的陸晉。

“陸副使今日真是帶來了好消息,一會兒晚膳朕也能多吃幾口,今日陸副使也一道用膳吧。”

“微臣謝陛下賞賜。”陸晉跪下,端端正正行了一禮,“只是臣家中有老母在等,如此沐雪寒天,臣實在不敢領賜。”

當皇帝當久了,真是很少被人當面拒絕。

萬俟悠原本還在看自己腰上的鵝,聽見這話,她輕輕擡頭看向跪在地上的男人。

陸晉跪得很端正,低頭頷首,雙手放在身前。

陛下沒有說話,陸晉又從袖中拿出了那塊已經帶了他身上溫度的茉莉銅牌,雙手舉在手中,他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看著他的樣子,萬俟悠突然笑了。

“禦膳不敢吃,銅牌也不敢收,朕從來不知道陸副使是這般拘謹之人。”

軟履踩在石磚上,她一步一步走到了陸晉的面前,俯身將那塊銅牌拿了起來。

她俯身的時候,紅色的衣袖垂下,從陸晉的掌心輕輕劃了過去。

陛下是用袖子墊著,從他手裏拿走了銅牌的。

“陸副使,朕給你這銅牌,只有一個意思。”

陸晉深埋著頭,沈聲說:

“陛下,人心惟危,人言可畏。”

萬俟悠隨手將銅牌放在了她剛剛洗手的銅盆裏。

入水沈底,銅牌發出了一聲悶悶的響聲。

“你的意思是,你覺得自己收了銅牌,就算跟朕沒什麽,旁人也覺得你會有什麽?”

“陛下聖明。”

“呵。”執掌這個天下數年的陛下突然發出了一聲輕笑。

“罷了,陸副使,宮門要落鎖了,你快些走吧。”

“謝陛下!”

陸晉從地上爬起來,低著身子退了出去,在他轉身開門的瞬間,他終於沒忍住,又看了一眼那道站在殿中的紅影。

也就只看了一眼。

雪又飛了起來,殿外的小太監為他拿來了他的大裘,將他送到了宮門外。

出宮的一瞬間,陸晉突然長出了一口氣。

就好像他從什麽迷障之中終於掙脫而出。

他不能為了一時的歡愉和貪戀毀了自己一生。

如此想著,他走入了漫天風雪之中。

在他身後,幾個守門的宮衛正聚在背風處烤火。

“那陸大人不是有銅牌麽?怎麽早早出來了?”

“誰知道呢?”一個年輕的男人穿著禁軍的衣裳,將幾塊肉幹放在了火盆上面,又烘了烘手才說,“全天下都知道咱們陛下喜歡幹凈男人,那陸大人大概是不幹凈吧。”

“對呀,咱們陛下喜歡的,從前的裴將軍、韓將軍,後來的杜大人,那都是從裏到外幹幹凈凈的。”

說話的人又看向那個烤肉幹的禁軍。

“許停溪,你家世不錯,人也長得好,怎麽一直沒說親?天天和咱們在這兒守宮門,怕不是也想要那銅牌吧?”

年輕的男人大概十六七歲,聽人這麽說,他擡起頭,理直氣壯:

“那是自然!所以有什麽在陛下面前露臉的活兒,還要請各位哥哥想著我才好!”

他倒是坦坦蕩蕩。

“這天下想要銅牌之人多了去了,我又不是那等把機會往外推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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