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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眉心紅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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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眉心紅紋

風澈聽到這一句,站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原地。

伊燁沒在意他的沈默,垂下眸輕輕笑了一聲:“姬水月派你來的對嗎?”

風澈遲疑著,還是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伊燁按了按眉心:“那城中最近的事情,是她導致的無疑了,所以你是來殺了我的?”

風澈瞪圓眼睛,搖頭:“我來商議城中局勢,並非來殺你……”

伊燁聞言一楞,先前通透豁達的神情忽地轉變,慍怒之色在臉上閃動著:“如今的局面,不是她在拿全城威脅我,而是沒打算放過整個燁城,對嗎?”

他起身拽住風澈的袖子,眼球上血絲遍布:“你去傳信告訴她,若想殺我,大可給她我這條爛命,只是,不要動燁城。

燁城是我的心血,自從那件事之後……我就來了燁城,燁城是我的一切!殺了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他越說越激動,風澈的袖子幾乎要被他揉爛在手心,扯也扯不回來,只能和他辯解道:“我只是觀察者,並非布局者,只是看今日的局面,姬水月確實想殺了全城人無疑……”

風澈反扯住對方:“我明白,燁城是你的命對吧?與其懷疑我布局,不如和我來一起破局,我來規避災厄,你來護住城中人們的性命。”

伊燁頂著泛紅的眼眶,盯著他怒道:“風澈,不要以為像你這樣的只好名利權貴之人,隨隨便便拋出利益誘惑,就能換我的信任和認同。

早在你入城之時我便在註意你了,姬水月恨我入骨,你來做什麽我太清楚了,日日觀察,看我們如何陷入絕望,最後理智全失,互相廝殺,在獸潮之中死去!

這是你的樂趣嗎?風澈?”

風澈沒有松開手:“我知道你是個好城主,我也知道你不可能信任一個叛徒,一個瘋子,不管你信不信,我懂你為什麽要堅守在這裏。”他頓了頓:“你如何看我,我不在乎,只是若我真的為你提供了破局的可能,你不信我嗎?”

風澈揚起手,“塵念”在空中卷曲了一下,隨後一縷戾氣絲顯現出了形狀:“滿城的怪異皆因為姬水月布下的咒法,牽引來了戾氣,獸潮也此越來越大,所以,伊城主,當務之急是找到那道咒法。”

伊燁死死地盯著那根戾氣絲,眼眶更紅了:“原來這就是有形的戾氣……我早該猜到姬水月要用這個東西殺了我。”

他閉眼,方才悔恨愧疚的感情收束起來,又像是恢覆了理智:“我不信你,但若真有咒法,我會去找,不勞煩風道友了,倘若真的可以借此度過危機,伊某自會前來感謝。”

“不必,”風澈消失在原地:“我只是不想戾氣侵蝕到最後,大家連輪回都進不去。”

*

伊燁第二日便尋到了那道咒法,風澈受制於身份無法上前,只能在客棧頂樓看伊燁與看守在那裏的姬之遒戰了個昏天黑地,最後不敵退回了城主府。

當夜,伊燁找到風澈,一身風骨榮耀加身的城主,拋下尊嚴和身份,向著被世人批判罪孽深重的風澈跪下,求他指一條,讓已經深陷內憂外患的燁城人都活下去的明路。

伊燁說:“燁城不能不守,若我們退了,後方是人城,是百姓,他們只能成為兇獸腹中餐,口中肉,可燁城也不能不救,那是我誓死守護的地方,城中所有人,只要在一天,便由我守護。”

他伏低身子,雙手撐地,覆而叩首:“您既然告訴我的都是真的,伊某求您幫我一次。”

風澈不懂咒法,在姬家耳濡目染許久,也僅僅只能看懂皮毛,只能用蔔術算出最佳的破除薄弱點,然後用巨大的力量一舉擊碎。

然而據今晚觀察來看,那道咒法已經維持太久,蘊藏的能量幾乎不能由他二人擊碎。

不過既然已經決定入局,他就要一做到底。

風澈下定決心:“我不會破解咒法,只能封印,”他把伊燁拽起來:“姬之遒我去引開,封印你召集一些人去解決。”

伊燁重重地看他一眼,淚花閃動間,又朝他一拜。

*

其實姬之遒這個人,雖說風澈一直不懂這個人天天圍著他轉是為了什麽,不過他今天反倒借著姬之遒跟屁蟲的屬性,成功給人引得遠離了姬水月的咒法。

在燁城夜晚冷清的街上,他每向前走一步,感受到身後的人也跟著走一步,忍不住試探對方的態度:“姬之遒你跟著我幹嘛?不去看那咒法了?”

姬之遒腳步一頓,嘆了口氣:“你想讓我走,我自然走了。”

聯系到屠門那段時間姬之遒的一舉一動,風澈隱隱抓住了什麽,回頭挑眉:“你不怕誰去動它?家主怪罪下來你當如何?”

姬之遒默然,然後緩緩地開口:“你想要做什麽,和我說,無論什麽事情,我都會幫你的。”

風澈盯著他,姬之遒低著頭,夜色裏幾乎看不清神色,於是風澈又走近了些。

他一直感覺姬之遒的態度實在怪異,本該是聽憑姬水月差遣的人,偏偏對他各種行為態度含混,甚至有時真的在替他隱瞞許多事情。

“為什麽幫我?”風澈莫名奇妙,既然調虎離山是姬之遒心知肚明的計策,試探已經無用,還不如直接挑明:“你大可在姬水月面前揭發我,然後取締我的位置。”

姬之遒忽地一笑:“我在姬水月手下早就待膩了,我只想當你的手下。”

他投過來的目光誠懇且傷感,風澈有那麽一瞬間覺得,對方在透過自己看著誰。

“當真?”

“當真。”

“那我問你,姬水月的咒法怎麽破。”

“咒法並未完善,目前來看原理雖然可以說通,但構建方式還很混亂,只能強行破除,或者封印,伊燁恐怕已經快完成了,只是……”他欲言又止。

風澈已經信了八分,追問道:“只是什麽?”

“你不是要保下滿城修士麽,可這戾氣入體之後,幾乎無法自行清醒,甚至正常人在接觸他們後,修士在變異的心態影響下,還會主動將戾氣送到他人體內。”

姬之遒擡起頭,眉峰上的小痣動了動,神情平靜,風澈卻嗅出來一種漠然的殘忍:“要麽全殺了一起送入輪回,不過是這等浸染程度,忘川自會洗滌幹凈;要麽封印全城,讓他們在這裏待著,直到與戾氣同化。”

風澈蹙眉:“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有,”姬之遒點點頭:“曾經有人創出過一種咒法,可洗滌戾氣規避走火入魔,可是他死了,咒法非心懷大愛之人不可施展,因此即使有人記得,也照樣失傳了。”

風澈:“所以沒有破除的可能了?”

“你可以試試。”姬之遒盯著他的眼:“萬一可以呢?”

風澈一臉茫然:“不是,我連姬家人都不是,咒法也不會,我怎麽可以?”

姬之遒低頭,踢了踢面前的一塊磚石:“不好意思,我忘了。”

風澈剛想罵他一句這還能忘,姬之遒就甩開了他:“走吧,伊燁封印完了。”

關於姬之遒喜怒無常的性格他沒心思吐槽,只是想到全城修士最終的結局,他心頭就泛起一陣悲哀。

姬之遒沒有說假話,他方才已經用蔔術算過辨別了一次真偽,所以說最好的結局還是滿城皆死。

他起初去找伊燁企圖改變一切的做法,本就是晚了一步。

然而當他告訴伊燁這一切的時候,伊燁面色蒼白,卻保持著冷靜:“你不該問我,讓我決定這一切。我想讓他們選。”

“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有選擇,在知道所有真相後,無論是怎樣該死的人,都應該有最後的選擇和辯解的機會,而不是由旁人替他,隨隨便便就決定了生死。”

風澈拽住伊燁:“你如何讓他們自己選,戾氣漸深,他們現在還剩幾分理智?甚至有修為不佳的,已經出現紅紋了!”

伊燁搖搖頭:“可以的,以我身軀為符紙、神魂為墨跡,威力足以鎮住滿城戾氣一盞茶的時間,彼時我自然會問清楚。”

風澈呼吸帶上了幾分急切:“那你呢?你怎麽辦?”

伊燁站在房頂的吻尖上,罡風鼓動得衣擺飄起,黑夜裏,一身的符箓隱隱發亮:“我不重要。我本就犯了一樁殺孽,一直企圖用守城救人來彌補愧疚,哪知這些年越發覺得虧欠,死了才是贖罪和解脫。”

“風澈,你是個好人,我為之前我對你說的道歉。就像你說的,你懂我的堅持,我想我雖然不懂你的選擇,但我起碼知道,那些關乎你的傳言不是真的。”

他跳下來,從懷裏取出城主令,緊緊地按入風澈的手心:“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我想一個人肯定需要有什麽萬不得已的苦衷,才會用半個家族換來如今的地位,那就不應該因為燁城這一個任務功虧一簣。”

風澈張張嘴,一時哽咽,不知說什麽,只能垂下眸。

“我信你,風澈。”歷經變故,伊燁顯得有些憔悴,然而那雙眼依舊充盈著赤誠,此時還多了善意:“只要燁城全城皆死,你在最後把剛剛那道封印解開,大家靈魂進入輪回,身軀被一把火燒盡,姬水月不會發現端倪。待我身軀神魂消散之際,還請風道友,替我開啟燁城最後的城防結界。”

*

城主府是燁城最高的建築,因此淩晨熹微的光最先斜照在它的頂樓,也照亮了站在上面的那個人。

這是風澈第三次看見伊燁站在城主府頂層。

楚家人慣穿明艷如霞的衣服,伊燁身為楚家人,此時卻一身縞素。

他兩指合攏對準靈府,絲絲縷縷無形的神魂就這樣被抽了出來。伊燁蒼白著臉,以指為筆,以身為紙,以魂為墨,就這般完成了符箓。

當符箓開始燃燒,整座燁城的戾氣像是被擠壓控制,全部凝滯在半空。

下一刻,喧嘩與爭吵全部停了下來。打得紅眼的修士從地上爬起來,一臉茫然地看著半空中伊燁的身影。

“各位道友,姬水月利用戾氣研制咒法,利用燁城試驗,伊某無能,未能及時發現,故而受戾氣影響道友不在少數,想必大家已經意識到自己神智不清。

走火入魔在即,伊某暫時壓制諸位道友的戾氣,想問大家的選擇。眼下你我只有兩條路:一是,趁戾氣不深,入輪回,若有緣來生再聚;二是,今生活得久些,封禁在城中,待戾氣漸深時死去,不過,也就只剩這一生了。”

人群沈默半晌,竊竊私語只剩漸起,風澈站在客棧頂,板著臉盯著城中之人,若一會兒有任何反駁之聲響起,或者企圖出逃之人,他都會立刻出手阻止。

議論聲漸小,一人從人群中站出,風澈瞥了一眼,是風家人。

他面色有些冷,手腕上的“塵念”緊了緊,靜靜地等著。

然而那人一開口,風澈忍不住為剛剛所思所想愧疚起來。

他不該懷疑風家子弟,他也不該懷疑滿城的修士。既然來了,他們就是抱著必死的準備來的,只不過先前被戾氣控制了神智,這會兒才真正顯露出了大義。

“若我們死了,獸潮將至,如何守城?”那人仰頭看著伊燁,眼裏閃動著光芒:“先前戾氣影響心智,我等做了許多錯事,眼下時間不多,還是要正名。”

“修士從不怕死,不過是輪回路,哪個沒走過幾遭?只是普通人無法在兇獸潮裏護好自身神魂,燁城不能被攻破。盡管是死,在下也要發揮最後的餘熱。”

他話音剛落,滿城的修士齊齊振臂高呼:“不在戰場死,亦盡守城責——”

呼聲一聲接一聲,場中央狀態愈發低迷的伊燁落下淚來,強撐起精神喊道:“那我們便用所有的靈力,灌註到城池結界之中,讓這結界堅守到兇獸滅絕——”

剎那間,地表綻放出各色的光芒,黎明的晨光難以與其爭輝,燁城恍如白晝。各家各屬性的靈力向著地表湧動而去,所有修士像是一根根燃燒的紅燭,光亮消失的時候,化作一灘血紅,軟軟地落在地上。

滿城陷入一片死寂,耗時不到半盞茶,伊燁從半空墜下,解開了壓制戾氣的符箓,淚流滿面到失聲痛哭: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伊燁無能!伊燁連累了你們!!!

到最後也不敢說出當年的真相——”

風澈腳下“縮地成寸”閃過,到了他的身邊,伊燁仰頭看了他一眼,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開始瘋狂向地面灌註靈力。

他蒼白的手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削下去,聲音也沙啞到可怕:“風澈,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個我瞞了四百一十二年的秘密。”

自他指尖末端開始,在飛速地沙化,伊燁看到這一幕,語速愈發加快,吐字甚至有些模糊:“我本來…叫楚…曾雲,我,害了一個無辜之人,曾經我,奉他為神明,到最後判罪——我投了黑……我願永不入輪回,背負罪孽——”

最後一捧沙土被頂樓的風吹散,四野寂寂,風澈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良久,他僵硬地舉起手中的銅錢,清脆的響聲落在地面,看著結果,風澈閉眼苦笑:“伊燁,你這些年功績足夠與四百年前的罪孽相抵了,滿城的人命,我來背負,安心去吧,莫要再逗留人間了。”

姬之遒閃身到他身邊,聽了這話,面色一冷:“你為何要替他背負?他願意永遠待在燁城,又與你何幹?”

風澈搖搖頭:“伊城主是好人,且是為了大義,而我已滿身罪孽,早就不差這些了。”

姬之遒冷笑:“倘若他害過你呢?他們每個人都害過你呢?”

風澈自覺才認識伊燁兩月不到,就已經讓對方肉身性命皆失,說伊燁害過他,不如說自己坑過伊燁。所以他就當姬之遒又開始發瘋,開始轉移話題:“你剛剛幹嘛去了?”

姬之遒指了指姬水月那道咒法的方向:“替你解開了。”

風澈點頭,隨即開啟了城主令。護城結界開到極致,升騰起來籠罩全城。

他踩著風盤,擡指陣成,整座燁城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火光掩映中,風澈看向城外方向,眸中的幽藍一閃而過。

“獸潮爆發是因為戾氣逸散到外界……”風澈皺著眉,看向天際的戾氣,“塵念”沖天而起,借著全城修士的靈力,他的陣圖也調動到了極致。

既然在城中一天,他便也是守城者,就讓他用四道禁制封住全城,保後世數百年太平。

銀色乳白蔚藍土黃的陣圖一出,整座燁城倒轉過來,地表鋪上一層厚重的沙土,只剩下一道守城結界閃著盈盈的光澤。

風澈一步踏出燁城,站在結界外守了一天一夜,直到獸潮徹底退去,他才回去休息。

他毫無形象地躺在沙土上,一時百感交集。

斬殺兇獸的快意在胸腔中回蕩,而滿城壯烈犧牲的悲痛還在影響他的心情。

先前逼著自己忙起來,幾乎是趕命一樣做完這一切,殺到最後身軀和神魂都已經麻木,他早該內視一次神魂。

擡手撫上眉心,滾燙的紅紋灼著指尖,風澈面無表情。

戾氣浸染到現在,他又一次跌入走火入魔的境地了。

擊碎神魂剝離戾氣的剎那,風澈像是終於不堪負荷,慢慢地哭了出來。

他不知道當他在伊燁死後現身在燁城,那些還未進入輪回的亡魂,看見他時會作何感想。

懷疑他脅迫城主,懷疑他坑害滿城,懷疑他帶著姬水月的旨意過來殺人……誰也不會想到他是為了讓更多的人活下來。

只是,他沒法救滿城的人,今生今世都沒法原諒在燁城的自己。

眉心的紅紋消不下去了,罪孽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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