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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唇齒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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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唇齒相依

自打從大殿出來,姜思昱覺得氛圍頗為詭異,不只是因為一路無話,他甚至覺得這一道走來,涼嗖嗖的冷風一直在身後刮。

他疑神疑鬼了好半天,思來想去把眾人沈默的原因理通了。

他們這群孩子,平日裏聽了太多關於姜家少主的神話,從小到大,他們雖未曾在姜家見過姜臨,卻早已將他視為榜樣。

就連歷練期間,他都暗自設想過,若能斬殺兇獸,利劍歸鞘衣袍獵獵之際,彼時他是否會有傳說中的姜家少主的半分風姿。

甚至小時候,他一度把姜臨視為唯一的救星。父親暴戾無情,母親柔弱可欺,家主不聞不問,他每逢傷痕累累獨自拭淚,總會在心底掙紮設想,如果是姜臨在他身邊,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可如今大殿上那一幕還歷歷在目。

或許大家和他一般,但經此一回,任誰都會在心裏升騰起一種猜想——姜家少主,或許只是表面上如傳說中那般風光無限,到頭來只是姜家家主恨不得除之後快的工具罷了。

雖然丟了吞賊魄,但大是大非他尚且通曉,涉及家族秘辛,風兄縱然救了他的命,他也不能當面問出少主和家主之間的嫌隙。

他滿腹的不忿,不明白為何姜家如此針鋒相對劍拔弩張,回眸欲尋季知秋傳音一吐為快,瞥到風澈時,正巧見對方朝他笑了一下,倒像是對剛才在大殿中的一幕毫不介懷。

姜思昱心想,這風大哥還真是見過世面,這種碰巧看見家族秘辛,尋常人多少有些誠惶誠恐坐立不安,畢竟人在他處受制於人,比不得本家百般維護。

雖然他本人已經想象不出誠惶誠恐是什麽樣子,記憶中關於恐懼的片段都模糊不堪,但他就是想破頭,這副笑瞇瞇的嘴臉,也不會被稱作是一種害怕的情緒。

姜思昱懷疑自己有些神經質,沒事去想風大哥笑裏的含義,到底是姜臨的事更能牽動他的情緒,他偷偷拍了一把季知秋。

季知秋朝他皺眉,湊在他耳邊低低地警告:“你消停一下,等會兒就能回去吃飯了。”

姜思昱:“……”辟谷了,謝邀。

“我不是想吃飯,真的,我有別的事兒。”

季知秋沒等說話,反倒是旁邊的宋術新奇地上下打量他兩眼:“呦,長大了?”

姜思昱:“……”

他委屈極了,自己把他們當朋友,他們把自己當傻子哄,其實這個心裏話也沒那麽有必要談。

宋術剛想再逗他兩句,姜思昱直接擼起袖子,一把環過來,扣得他被迫彎下腰。

他大叫一聲,姜思昱立刻扳正他的腦袋,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我艹——”

風澈心裏藏著事兒,剛剛還在想這幾個孩子難得安靜,賞了個笑臉過去,一眼沒看住,就不知道為什麽已經打起來了。

姜臨在前面領著路,沒有回頭觀望戰況,聲音倒是穩穩飄到後面每個人的耳朵裏:“要打回屋裏打,別被族中之人發現了。”

姜思昱等人一溜煙鉆回院中,以互相鎖喉的姿態扭作一團,連滾帶爬進了房間,房門隨之咣當一聲合上。

窄窄的一條回廊裏,風澈看著姜臨長長的影子落在腳邊靜止下來,一時無言。

姜臨垂眸看了他一會兒,一邊領著他往前走,一邊淺笑著問:“今日累了吧?”

“嗯。”

“那今天好好休息。”

“嗯。”

“到了。”

風澈猛然頓住機械前行的腳步,擡頭看著姜臨的臉,腦海裏姜疏懷掐著姜臨脖子的一幕還在循環往覆,讓他整顆心都煩躁了起來。

他踏進房內,兩手搭在門框上,擡起頭看向姜臨,下一個“嗯”到底是沒能從喉嚨裏發出。

屋裏沒有燃起燭火還有些暗,門外是黃昏傾瀉下來的晚霞天光,姜臨站在門口,烏黑的發因為逆光的緣故在輪廓外圍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光暈,每根飛揚起的發絲都泛著耀眼的金光。

他像來自上界的神祇,卻因為脖頸上刺目的紫紅勒痕落入凡塵,偏生他臉上還帶著溫和包容的笑,仿佛寬恕了一切墮落的罪惡。

見風澈發呆,姜臨輕輕扣了扣門框,喚回了風澈的神思:“怎麽了?”

風澈斂去眸中盯著那道勒痕透出的兇厲,搖搖頭,再擡頭已經恢覆了平日裏的笑意:“沒事。”

姜臨默默地看他,良久才嘆出幾個字來:“好好休息。”

門“吱呀”一聲關上,將光芒盡數收回,神祇消失,光明絕跡,風澈在一片黑暗中盤膝坐下,心底的煩躁又重新湧上來。

少時的記憶和剛剛的場景悄然重合,像是一樁樁無限循環的悲劇堆砌排列,最終組合成了姜臨的人生。

他一直知道姜疏懷想殺了姜臨,然而,少時姜臨名不經傳之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姜家遺孤身如浮萍,卻還是無人心懷惻隱。

姜臨就像是姜家的異類。

如今二百年光陰過去,滄海桑田星辰鬥轉,姜臨縱然成了姜家少主,在場所有人見了姜疏懷要掐死姜臨的那一幕,卻還是帶著無悲無喜的漠然,仿佛已經司空見慣,只覺得是看了一場重覆多年的鬧劇。

少時那群孩子所謂的調侃,說姜臨體內一半流著罪惡的血脈,又何嘗不是姜家在背後推動輿論呢?就連這一代的姜家子弟,見了剛剛那一出,還能嬉笑打鬧,足見並非不知姜臨處境,怕是父母親族早已告知過。

姜臨什麽都明白,可他一如既往地隱忍,他背負著罪惡的血脈,在用一生去償還父母留下的債。仿佛他真的虧欠姜家什麽,仿佛出生本是他的錯,仿佛他不得不去反哺姜家所謂的恩情。

可他又有什麽錯?

他自出生起在追殺中度日,流浪十年以為尋回了光明,卻只不過是一腳踏入深淵而已。

姜臨不該如此度過一生。

以前他只知一味為姜臨撐腰,暗中解決所有的麻煩,一遍又一遍去警告欺負姜臨的人。

他當時想,為什麽這幫人狗改不了吃屎,今天犯事明天還敢來,怎麽就不知悔改?

而如今看來,最該改變的,從來都是姜臨。

他本該拿回屬於他的一切,本該像歷代少主一般風光無量,本該去反抗牢牢禁錮住他的枷鎖。

風澈豁地從地上起身,再擡起頭來只剩滿臉的堅定。

黑暗裏他一雙眸子綻放著光芒,像是兩盞明媚的燭火。

他手上靈力快速結印,探尋到了姜臨所在的位置,“縮地成寸”黃褐色的光芒亮起,他消失在了屋裏,下一秒站在了姜臨屋的地板上。

他速度太快,重心有些不穩,向前栽了一下,直奔著面前的屏風撞了過去。

風澈眼睜睜地看著缺乏鍛煉的身體不受控地摔過去,心裏暗叫不好。

一雙手環過來扶住了他的手臂,風澈的頭還是不可避免地撞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

他摸摸撞得有些混亂的頭,正惱怒為什麽姜臨屋裏還橫著一個破屏風還差點磕破他的頭,一擡頭發現自己好像撞的是姜臨的胸膛。

媽的,姜臨是鐵鑄的嗎?

他緩了半天視線才徹底清明,聚焦後才發現自己正在和姜臨對視。

姜臨穩穩地扶著他的胳膊,見他看過來淺淺一笑,穿戴整齊的樣子似乎是恭候多時了。

縱然自己如此狼狽的入場十分的有失尊嚴,但風澈還是鎮定地直起身,松開了姜臨扶過來的手。

還沒等他說話,姜臨倒是繞著他轉了個圈:“你每次都偷著過來,和學堂那會兒一樣。”

風澈一挑眉:“誰說的?搞得我好像日日擅闖美人閨房的登徒子。”

他玩笑一過,迅速沈下心緒,重新正色道:“姜臨,今日之事……”

姜臨握上風澈的手腕,指著他發頂紅色的“塵念”,輕車熟路地岔開了話題:“對了,釋放四魄的方法我找到了。”

風澈眨眨眼:“不是‘塵念’的問題,我是想說……”

姜臨手勁緩緩收緊,他幽深的眼一錯不錯地看著風澈,狹長的眼角隨著笑意挑起,薄唇輕輕勾起一抹動人的弧度,像極了攝人心魄的山間精魅:“先聽我說,好麽?”

風澈有一瞬間被眼前的人迷了神。

他一向知道姜臨長相絕佳,眉若遠山含黛,眸似星辰墜海,刻意做出這般情態之時,原本清正俊逸的五官竟在此刻變得誘人了起來……

風澈猛地收住躁動的想法:“姜臨,不許岔開話題,我要和你談談姜疏懷的事情。”

姜臨松開了他的手腕,收回了笑意,垂眸不語。

風澈湊過去看他:“姜臨,你不說說你現在到底是怎麽想的麽?”

姜臨微微側眸,不去看風澈灼灼的目光。

風澈一把揪住姜臨的衣領,將自己的倒影強硬地拉入對方的目光裏。

他一時氣急,皮膚又過分蒼白,血氣上湧直接燒得眼尾微微泛紅,他強行扳過姜臨的頭,手因為激動忍不住地顫抖:“姜臨,你他媽能不能別忍了?”

姜臨執拗地別過頭,眼睫上下抖動得厲害,卻還是強裝鎮定:“你說什麽?我的意思是你把‘塵念’交給我,我收回四魄,過幾日就還你。”

風澈冷冷地看著他躲閃的模樣,翻江倒海的情緒在腦海裏炸開數不盡的火花,他快要氣瘋了,姜臨還在這扯有的沒的。

他一把把姜臨推到屏風上,姜臨的脊背隨著推力撞在了屏風木質的框上,發出一聲沈悶的響動。

基座沈穩的屏風晃了晃,終是沒有倒下來。

“姜臨,我再說一遍,你他媽能不能別忍姜疏懷那個狗比玩意兒了!”

姜臨疼得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什麽忍不忍的,他是我叔父,從小把我養到大的,我謝他還來不及啊。”

風澈怒不可遏:“你他媽閉嘴!”

姜臨搖搖頭,手放在風澈揪住衣襟的手上就要拽開:“我身上流著一半罪惡的血——”

風澈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他只想讓眼前這個傻子閉嘴。

他不許姜臨說什麽罪惡的血脈這種傻話,也不許他去對姜疏懷那個狗東西感恩戴德,更不許他以這種謙卑的態度了卻餘生。

他看著姜臨因為剛剛勒緊脖子過分缺氧有些泛白的嘴唇一開一合,心裏莫名其妙升起一股火氣之外別樣的情緒。

這股情緒太旺盛,太熱烈,像是烈火遇見了幹柴,驟然燃起熊熊大火。

他的視野裏只剩下一個姜臨,剛才強行壓在心底的躁動重新侵襲了他的神智,他下意識地抿住唇。

姜臨的衣領被拉近了些,他踮起腳尖,對著那張一開一合讓他憤怒的唇吻了上去。

他一腔怒火無處發洩,像是逞兇一樣嚙咬著姜臨的唇,仿佛想要將他為說出口惹自己生氣的話語全部吞到肚子裏。

姜臨全身僵直,眼睛瞪得滾圓,像是傻了一般,只是任由風澈這麽啃著。

他的唇柔軟冰涼,觸及風澈唇畔的火熱,暧/昧的水/跡在貼合的唇/齒間摩/挲,姜臨瞪圓的眼眸漸漸放松,纖長如蝶翼的睫毛抖了抖,他的眼神從震驚緊張逐漸變得溫柔入骨,最終緩緩閉上了雙眼,接受著風澈這個生澀的吻。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觸及風澈的舌尖,在味蕾上炸開鐵銹的味道,風澈忽地睜開眼,理智回歸,連忙後撤,放開了姜臨。

姜臨慘白的唇此刻潤滿了水光,因為啃咬微微腫/脹發紅,充滿了血色,上/唇/唇/珠上破開了一道口子,正緩緩滲出血來。

他前襟被揪得淩亂,脖頸上紫色的勒痕未消,可能是被咬得太疼,眼睫上掛著淚珠,馬上就要滾落下來。

一副剛被欺負完的模樣。

風澈強撐鎮定,一時不知道怎麽處理眼前的問題,只能轉過身去:“總之,以後姜疏懷那老匹夫再欺負你不許忍著,也不許不讓我替你出頭。”

他像是身後有什麽洪水猛獸追趕,語氣急匆匆的幾乎要咬到了舌頭:“姜臨,你要記住,你父母的債是他們欠下的,你不需要為此背負什麽,更不需要償還,你隱忍至今,已經是他姜疏懷過分了。”

他說完了自己想說的,左右搖擺了一會兒,拽下發頂的“塵念”。

紅線在手上繞了繞,風澈才緩好轉過頭去,拉過姜臨的手,把“塵念”放到了他的手心。

他做完這一切,斂眸盯著腳尖,再也沒說話。

“沒關系的,我沒關系的。”

姜臨看著他,淚在臉上緩緩地流,覆而落在地上,他沒有去抹,只是哽咽著:

“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再說,不是還有你嗎?”

風澈聞此一言,心底湧起一陣酸楚:“若我現在死了呢?”

姜臨搖搖頭,不回答他。

風澈別別扭扭了半天,擡起手替他擦了擦淚水,嘆了口氣:“對不起,剛剛那句話,還有——”他欲言又止,姜臨微顫的睫毛順勢蹭過他的指尖,觸之即分,風澈心尖顫了顫,聽見姜臨說:

“沒關系,我會忘記。”

他腦海一陣混亂,思緒飄飛間,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個輕薄了良家婦女的渣滓。

他還尚且懵著,姜臨就已經一把把他推出了房門。

他站在門口呆立許久,緩過神來才一步一回頭地挪回了客房。

*

房間裏一片寂靜,“塵念”待過的地方不知何時變得滾燙,姜臨被灼得失神。

姜臨合上眼眸許久,靠著屏風擡起指尖,一團靈力隨之裹住塵念周身。

“塵念”抖了抖,老老實實縮成一團。

他慢慢握緊掌心,睜開眼眸,眼睫下浮現過一絲情緒,似追憶,卻又似悵然。

隨後一切翻湧的情感皆沈澱在他的眼底。

他雙唇翼動,抿唇輕笑:

“風澈啊……你當然不會死,當年不會,以後更不會。”

【作者有話說】

咳咳咳,三十章整個福利,我還是很夠意思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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