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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玲瓏青黛,忍著腳上的不適,直接跑去找項竹,項竹在正室的臥房裏,對於修竹院,沈歡輕車熟路。

臥房裏,項竹剛束好發,便見沈歡走了進來,一進門,沈歡便哭喪著臉對項竹說道:“義父,這鞋本來是合腳的,也不知為何,現在緊的很,歡兒腳疼。”

項竹聞言蹙眉,這鞋是他在煙陽按沈歡尺寸給她做的,沒道理會小,於是說道:“我看看。”說著,將沈歡抱起放在椅子上,蹲下身子,將她鞋脫了下來。

項竹觀察片刻,將裏面的兩個厚墊子抽出來,拿在手中細看,眉頭不由皺起。

這是冬季才用的墊子,且一個便妥,如今不過剛到中秋,小姑娘鞋裏哪兒來的墊子?還是兩個?這般穿著,能不夾腳嗎?

項竹不由擡頭,向沈歡發問:“這是你自己加的嗎?”

沈歡連忙搖搖頭:“不是我,之前還沒有的,沐浴完出來穿上才覺得緊。”

項竹眸中閃過一絲厲色,覆又問她:“誰伺候你穿的鞋?”

“是那個叫青黛的姐姐。”

“奴婢而已!不必叫姐姐!”項竹嚴肅的打斷,他將兩個鞋子裏的墊子都抽出來,重新給小姑娘穿上,方從地上站起。

項竹長身立於沈歡身側,望著地上的兩雙墊子,心漸漸下沈,神色不渝,歡兒不過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小姑娘,竟想出這般細碎的法子來折磨她,也不知這心是什麽做的?

所幸小姑娘告訴了他,倘若一直這般穿著,必不能好好走路,若被府裏人看到,還不知要怎麽笑她?

這一刻,項竹心頭漫上強烈的愧疚。前些日子,他剛答應歡兒姨母,會好好照顧她,可這才第一天進府,就有這種事發生,以後,豈不是更甚?

想著,項竹心頭苦笑,若非他在項府身份低微,他們也不敢這般對待她,只盼著有朝一日,能找到合適的機會,離開項府。

項竹看向沈歡,不過兩個婢子,也敢騎到她頭上,他怎麽能夠容忍?即便現如今只能呆著這裏,他也要好生護住小姑娘,決不能讓旁人欺負她。

須得讓旁人知曉,即便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也並非無依無靠。

從今往後,一切吃穿用度,他都會給沈歡最好的,讓項府裏嫡親的姑娘也比上她,再不濟他也是府中三爺,且項府的日常開支,他幾乎承擔了一半,他們多少對他還有些尊重。

他要讓旁人看到他對歡兒的重視,不敢再隨意欺負她!至於,那兩個婢子,他自有法子。

想著,項竹將沈歡抱起,對她聞言道:“明晚中秋家宴。明早起早點兒,出門給你買新的衣衫,先將家宴對付過去,然後咱們再請人給你訂做一些。”

沈歡抱住項竹的脖頸,額頭貼著他的側臉,臉上漫上笑意:“好……”

項竹抱著沈歡走出房門,邊走邊問,邊問邊思索小姑娘可用的東西:“還喜歡什麽?鐲子?項圈?還是頭飾?”

沈歡可不會跟項竹客氣,小臉上飛上一層霞色:“都要可以嗎?”

項竹失笑,果然是女孩子,這麽小就愛打扮:“當然可以。”

快到項肅德房中時,項竹問沈歡:“腳還疼不疼?不疼的話,自己下來走。”抱一路了,胳膊有些酸。

沈歡點點頭:“好。”

沈歡從項竹懷中下來,自然的牽過他的手,一同進了房中。

房中擺著兩張桌子,都圍滿了人,一張上都是長輩,另一張上是幾個孩子。

沈歡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最後目光落在項名臉上,心頭驀然一緊,如遭雷擊,一陣反胃難受,她強壓著惡心,將頭扭向了別處。

這時,十六歲的嫡四子項帛,率先開口道:“剛聽母親說,三哥收養了個義女,可是這小姑娘。”

項竹垂眸,看向沈歡:“叫四叔。”

沈歡尚未來及開口,便被項帛打斷:“別,當不起,還是叫四爺吧。”

庶二子項書聞言,笑著打圓場:“謙順當真還小,逗小姑娘作甚?”說罷不給項帛再說話的機會,笑問沈歡:“你叫什麽?”

項書,沈歡記得,他一直同項竹關系不錯,若是沒記錯,他已得舉薦,將在不久後,外放武陵郡做郡守,帶著妻兒離開項府外出上任,後來只有過年才回來住幾日,也算是擺脫了這烏煙瘴氣的地方。

所以,對項書,沈歡並無什麽印象,這時,項竹提醒她:“這是二叔。”

沈歡點點頭,規規矩矩行禮:“沈歡拜見二叔。”

項書含笑應下:“等下著人給你送見面禮過去。”

項名聞言,擡起茶盞,徐徐刮著,望著盞中茶葉,眼皮也不曾擡一下:“眼瞧著是得了舉薦的人,即將為官,謙君愈發會做人了。”

項帛聽了大哥這話,也向項書投去一個嫌棄的神色,仿佛頗看不上項書這般圓滑。

馬上就要離開這是非之地,項書懶得再理會這些酸話,轉頭對項竹道:“謙修過來坐,讓沈歡跟孩子們坐一起。”

“好。”項竹捏捏沈歡的手,看一看隔壁鄰桌,示意沈歡過去。

項名嫡長女項晴嵐見沈歡過來,將身側唯一一張空的椅子,不動神色地撥去了桌下,心頭暗喜,看你等下坐什麽?隨後,項晴嵐看著沈歡,微微挑眉,神色得意。

沈歡自是註意到了項晴嵐的動作,她只比沈歡大一歲,是項府嫡長孫女,只可惜……她母親張氏生下她後,再無所出。

項名嫌棄她是個女兒,對她態度不過爾爾,後來納了妾室方氏,方氏生下兒子項弋言,項晴嵐和她母親,在項名那裏愈發不得眼緣。

沈歡心頭對項晴嵐滿是不屑與嘲笑,心智十六歲的她,能叫一個小丫頭給欺負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親愛的小天使傲嬌喲喲喲個灌溉的營養液!mua! (*╯3╰)

今早回評論,被晉江吞了好幾次,沒想到下午又給我吐出來了,所以,你們可能收到我回了好幾條……好尷尬……明天入V,萬更大肥章,並紅包派送,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麽麽嘰~愛你們

23、23 ...

但見沈歡上前兩步, 擺出一副小孩子的神色,佯裝驚喜的誇讚道:“這個姐姐好厲害, 能把凳子撥去桌下, 腿勁兒一定很大!”

那邊桌上的大人聞言, 全部朝項晴嵐看了過去, 項晴嵐見狀,一雙鳳眼焦急的頻頻往大人那邊看去, 女孩子以柔弱為美,她怎麽能說自己腿勁兒大?

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項晴嵐急得跳腳:“你、你胡亂說什麽啊?”

沈歡擺出一副不解又委屈的神色:“我沒胡說, 姐姐真的把凳子撥去了桌下。”

項竹聞言,望向對面桌下,果如沈歡所言,眉心不由微蹙, 不等他起身,便聽項書對自己五歲的女兒說道:“晴熙, 將凳子拉出來, 你坐大姐姐旁邊,讓新來的姐姐坐你旁邊。”

項晴熙五歲,還有一個雙生同胞的哥哥,正是最清透的年紀,爹爹說什麽她就聽什麽,嗯了一聲,從自己椅子上竄下來。然後將桌下的椅子拉出來, 跑過去牽起沈歡的手,將她拉到了桌邊:“姐姐坐我和哥哥中間。”

項肅德見狀笑言:“晴熙最懂事。謙君教女有方。”

項書聽完,笑笑便罷。然而項肅德無心的這句話,卻觸了項名的黴頭,頗覺他的女兒給自己丟人,不由橫了項晴嵐一眼。

迎上項名的目光,項晴嵐心下一虛,不甘心的低下頭去。爹爹總是向著方姨娘生得弟弟,今日她被一個鄉下丫頭嘲笑,他不幫著自己,還罵她。

想著,項晴嵐心中愈發不平衡。不就是個鄉下丫頭嘛,等下吃飯,有她出醜的時候,到時候,還不知是誰給自己爹爹丟臉呢。

何氏哪兒樂意聽項肅德誇項書,自己兒子不比他強?忙嬌嗔道:“伯爺,今兒下午我去看言兒,你猜怎地?六歲的娃娃,唐詩能背下來十幾首呢。”

項肅德聞言,讚許的目光遞向項名:“不錯!教子有方。不過,弋言再好也是庶子,你來日要繼承爵位,膝下還是得有個嫡子。”

項名趕忙陪笑應下,身旁嫡妻張氏,眸中閃過一絲酸澀。

眾人閑話間,陸續上菜,幾個丫鬟婢子,端了漱口的茶水來,立於在座諸位的身旁。

項晴嵐見此,嘴角漫過一個笑意,很快隱去,端出一副長姐的架子,對沈歡道:“妹妹今日剛到,想來很累,喝口茶潤潤吧。”

項晴熙聞言,正欲提醒沈歡,卻被項晴嵐瞪過去,項晴熙捏捏自己衣角,抿抿嘴,低下頭去。

項竹在鄰桌聽聞此話,心頭不悅,一面暗罵自己忘了給小姑娘提醒,一面幹咳一聲,想引起沈歡註意,好示範給她看。

然而沈歡並未看項竹,前世就被項晴嵐這般誆過,憶起前世項晴嵐得手後,得意的笑聲,沈歡心裏難免發悶。

但見她小腦袋一歪,唇角掛上一個乖巧的笑意,下巴微挑:“姐姐比我大,長幼有序,你先喝。”

項書直接笑了出來,項竹則自端起身旁茶盞漱口,不留痕跡的遮去了唇角的笑意。

知道小姑娘機靈,不成想這般機靈。

“你……”項晴嵐一句話噎住,緊咬著下唇,委屈的看著沈歡,喝吧,這是漱口的,不喝吧,是她先叫沈歡喝的,一時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好半晌,才想出搪塞的法子,別過頭去,扔下一句話:“我不渴。”

“好了,吃飯。”項肅德出言阻止。

沈歡也懶得再理會項晴嵐,為避免引起他人疑慮,在項晴熙漱口之後,方照做了。項竹在一旁看著,心下即欣慰又心疼,他知曉沈歡身世,失了父母保護的孩子,會格外成熟些,他欣慰於沈歡之聰慧,卻也心疼她這樣的年紀就這般聰慧。

飯至一半,婢女端來一碗清水,放在桌子中間。這是涮勺子的水,沈歡見此,便知下道菜該是糯米酒糟甜羹之類的甜食。正欲涮洗勺子,但聽項晴嵐說道:“方才那道醬蹄筋做的膩,妹妹喝些清水解解膩。”

又怕沈歡先叫她喝,忙跟著補上一句:“我不愛喝沒味道的水,喝茶便好。”

蹬鼻子上臉!

沈歡這下是真不高興了!前世初來項府時,她確實唯唯諾諾、包子過一段時日,可後來隨著項竹的嬌寵和鼓勵,她慢慢的開始回擊,直到後來徹底養成人人罵驕縱的性子,想懟誰懟誰,反正有義父撐腰,怕甚!

換做前世,沈歡興許還多少有點顧忌,可她前世就是死在這項府裏的,如今半分顧忌也沒了,反正遲早有一天他們會罵自己驕縱,會質疑她和義父的關系,索性早點坐實,省的自己憋屈。

想到此,沈歡直接對項晴嵐道:“方才那茶是漱口的,姐姐叫我喝,這回這碗清水,姐姐又叫我喝。不瞞姐姐,方才在房裏,玲瓏和青黛已經告訴過我,這水是用來涮洗勺子的。我知道姐姐不喜我,可也不必這般誆我,若是傳出去,別人該嫌伯府沒有好教養。”

項晴嵐再刁蠻,可畢竟是個八歲的孩子,哪裏被人用這般話懟過,怒急之下,眼圈一下便紅了。

關系到伯府名聲,無疑是項肅德的逆鱗,觸不得,但聽他語氣中隱含不悅:“嵐兒,你怎可這般誆哄別人,沒一點大家閨秀的氣度,如此這般,怎做我縣伯府嫡長孫女?”

說罷,轉頭對項名道:“兒子教的不錯,怎麽管教的女兒?”

項名聞言,心頭甚是煩亂,厲聲訓斥項晴嵐:“起來,去一旁站著,罰飯!”

項晴嵐聞言,咬緊下唇,眼淚咕嚕嚕的滾落,只得離座而起,站去一旁,暗自抹著眼淚。

何氏見自己兒子孫女都因一個沈歡挨了罵,心頭責怪玲瓏青黛教沈歡規矩的同時,也愈發看沈歡不順眼,放下筷子,重重嘆一口氣,嬌滴滴的說道:

“嵐兒還小,愛玩鬧的性子,瞧著新來的妹妹長得乖巧,想逗兩句罷了。怎知,謙修這義女口齒倒是伶俐,把姐姐說哭了呢。如今也算是伯府裏的人了,在家裏也就算了,嵐兒能讓著她,這要出去還這般,關系可久大了。知道的人說是謙修心善收留了個孩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打小就是我們縣伯府教出來的。”

何氏自然更清楚自己夫君看重什麽,果不其然,項肅德拉下臉來,掃了沈歡一眼,對項竹道:“既然領回來了,便要好生管教。別丟縣伯府的臉。”

項肅德無主見,對此,項竹素來厭煩,若非如此,母親也不至於困居鄉下別院。

但見項竹側過身子,順著項肅德的話,對沈歡叮囑道:“如今,你是縣伯府三爺的義女,以後出去遇上刁難你的,還像方才那般,別隨便叫人欺負,丟縣伯府的臉。知道了嗎?”

沈歡迎上項竹目光的剎那,她臉上綻開一個牡丹般的笑容:“知道了義父!”

見小姑娘笑得開心,項竹的心情跟著也順暢了不少,隔著一條過道的距離,沖她一挑眉:“快吃飯。”

就知道義父會護著她,沈歡得意的應下,只管自己吃飯,再不理會他人。

何氏趁項肅德不註意瞪了項竹一眼。至於項肅德,微有些發楞,忽覺自家老三,這教育姑娘的方式有點兒怪,可細想來,似乎也挑不出毛病。

項晴嵐站在一旁,聽聞此話,不由看向沈歡,小小的心間,滿是不甘與委屈!

為何同樣是爹爹,沈歡便能被護著,而她卻要挨罵?明明方才沈歡也欺負了她,為何就只有她一人罰飯?

這一刻,項晴嵐的心裏,不僅對沈歡的厭惡深了一層,對自己父親的怨懟也跟著濃了一層。爹平日只在乎弟弟,現如今,在一個鄉下丫頭面前,也不維護自己,還罰她。

想著,項晴嵐的淚水,更多的落下,也只能自己用衣袖擦了。張氏在一旁看著,只能幹心疼,卻不敢為自己閨女說上一句話。

吃過飯,給項肅德何氏道過別,項竹便領著沈歡回了修竹院。路上,沈歡嘴角一直掛著笑意,前世,吃過飯後,項晴嵐還拉了她去逛伯府,然而,這一世,飯後,項晴嵐抹著眼淚被張氏領回了鐘翠院。

該!

回到修竹院,項竹先哄了沈歡回耳室,將門關好後,命人叫來玲瓏青黛。

天色已暗,項竹長身立於書桌旁,點起了燈火。他五官本就棱角分明,昏黃的燈火投射在他的臉上,明暗更顯清晰,今夜有風,火星灼灼跳躍,照得項竹的神情愈發陰晴不定。

項竹半晌沒有說話,玲瓏和青黛二人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

屋裏靜的可怕,呼吸聲隱約可聞,過了片刻,項竹目光落在青黛臉上,伸手指一指地上的墊子,發文道:“今日姑娘的鞋是怎麽回事?”

沈歡聽到外面項竹的聲音,不由走上前去,將耳朵貼在了門上。

倆人聞言身子一震,畢竟只是兩個十四歲的姑娘,並沒多少膽量,玲瓏忙道:“我只伺候姑娘穿衣服,鞋子我不知道,不關我事。”

青黛暗自瞪了玲瓏一眼,磕磕巴巴的解釋道:“我怕姑娘著涼,所以……所以……”這理由,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現在什麽天氣?著涼?”項竹蹙眉反問。

青黛咬緊嘴唇,臉脹得通紅,眼圈微紅,兩只手緊緊交纏在腹前,手指擰的發白。

項竹不願再多說廢話,想著該如何打發這倆丫鬟。倘若送回去……何氏打理著項府,無論她怎麽安排,都不會往他院裏送什麽真正妥當的人。

思量片刻,冷言道:“明日起,你二人在院中做粗使,不必再進房裏伺候。出去吧。”

這無疑是降了二人在府的等級,但也沒敢分辨什麽,好在替伯夫人做完事,她們就能離開這地方。二人咬緊唇,紅著眼圈,行禮退了出去。

沈歡在裏面聽著,松了一口氣,幸好還是和前世一樣,沒有趕走,不然,她怎麽坑何氏啊?

項竹坐在桌邊,胳膊支著桌子,微微合目,想著這一日的事,不由輕按太陽穴。

沈歡小心的將門打開一個縫兒,小小的身子哧溜鉆了出來,臉上閃過一個賊兮兮的笑,躡手躡腳的朝項竹背後走去。

在項竹身後站定,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將她縈繞,團團裹住。沈歡偷摸的將小手伸出去,放在了項竹的太陽穴上。

忽然一雙手搭過來,項竹驚了一下,本能的回頭,但見小姑娘笑嘻嘻的站在他身後,不由失笑,真是愛玩鬧的性子:“什麽時候出來的?”

“你猜猜!”沈歡一副賣關子的模樣,兩手扶著他的太陽穴,將他的頭扳轉回去:“義父,我給你揉揉。”

項竹長這麽大,還沒被人這般伺候過,小姑娘細小的指尖按在自己太陽穴上輕輕揉著,力度很小,沒有疼痛感,卻很舒適。

這一刻,他心中漫上一層溫暖,但這樣的溫暖,對他來說有些陌生、有些奇異……可是,他心裏卻不排斥,陌生中夾雜著那麽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自項帛出生後,何氏順勢勸父親送走了薛氏和他娘親,那一年,他四歲。此後的十六年,也只有年關將近時,他和項書方能去別院小住幾日,可是每次去,娘親說得最多的話,便是對他如何如何愧疚,當年做的如何如何錯,埋怨父親,埋怨她自己……

娘親心裏的苦澀,他不是不懂,只是有些話,聽久了便麻木了,而曾經渴望從父親母親那裏得到的感情,隨著內心的麻木,便也不再奢求。

這些年,獨自生活在修竹院,除了項書偶爾來找他聊聊,大多數時候,這裏除了下人,便只有他。於是乎,尋幽、酌酒、撫琴、蒔花、焚香、品茗、聽雨、賞雪、侯月都被他占全了。

項竹的思緒越飛越遠,沈歡俯身側過頭去,越過他的肩頭,望著他的側臉,含笑輕問:“義父,舒服嗎?”

軟糯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小姑娘口中溫熱的氣息,落在他的臉頰上,項竹不由笑了,睜開眼睛,伸手握住沈歡手腕,繞過身側,將她拉到近前來:“舒服,按了這麽久,手酸不酸?”

沈歡搖頭,兩條小細胳膊攀上他的脖頸,腳微微一顛,坐上了他的腿面,項竹習慣性的從她後背繞過手臂,將她扶住,沈歡整個身子的重心,落在他的手臂上。

沈歡小腦袋一歪,笑著搖頭:“不啊,我沒多用力。要是義父覺得舒服,以後我日日給你按。”

項竹笑,屈起食指刮一下她的臉頰:“那倒不必,等我累的時候吧。現在時辰還早,想不想聽故事?”

“好啊!好多故事還沒講呢,我去取書。”說著,沈歡從項竹懷裏下來,跑去書架旁,將《搜神記》取了來。

項竹將書攤在桌面上,習慣性的將沈歡抱在懷裏,接著上次的地方,繼續給她講。

邊念,項竹邊想著一事,只是念故事不行,小姑娘的教育也要正經抓起來,不然以後若有聚會,沒法兒跟金陵那些世家小姐打交道,怕是於今後說親不利。

女孩子嫁人就是選擇另外一種人生,怎麽著,他也得把好這關,可不能弄的像他母親一樣,至少,對方得是個用情專一、不會納妾的人,他希望歡兒,能有一個像蕭家那般的家庭。

夜深,項竹見沈歡來了睡意,便將書合起,送小姑娘回去睡覺。沈歡則纏著項竹多陪她一會兒。良久,直到沈歡陷入沈睡,項竹方從沈歡手中小心的抽出自己的衣袖,關上門,悄然離去。

第二日一早,在修竹院用過早飯,項竹便帶著沈歡出門。給她買了一套新的衣裙,上回見小姑娘穿鵝黃色好看,於是這一套也選了類似的顏色,只不過材質與上面的繡花,更華麗精致。又買了一套適合小女孩的落雪蝶舞首飾,一副羊脂玉項圈,配鵝黃色的裙子極好。

等回到府中時,已臨近傍晚。伯府早已張燈結彩,裏裏外外收拾的幹凈,只等項肅德庶兄、胞弟兩家前來。

回到修竹院,項竹先讓小姑娘進屋沐浴更衣,叫來府裏一位信得過的嬤嬤暫且前來伺候身沈歡。累了一天,他也泡澡解了解乏,換好衣服出來,見沈歡還沒好,便自己坐在房中看書。

不多時,耳室的門吱呀一聲開啟,嬤嬤陪著沈歡走了出來。

項竹凝眸望去,眼前不由一亮,嬤嬤給沈歡換了垂鬟分肖髻,鵝黃色的衣裙襯得她皮膚愈發白嫩,頭上又帶著那一整套落雪蝶舞的頭飾。

那首飾上所謂的落雪,便是很多枚大小不一、成色極好的珍珠,勻稱地插在發間,宛若落雪,而幾只形態各異的蝴蝶,是由銀絲鏤空編制,銀並不值錢,但貴在手藝。

這樣一身打扮,在加上小姑娘燦爛無邪的小臉,頭上那幾只蝶仿佛活了一般,看起來像落在一朵開得正盛的鵝黃色牡丹花上。

項竹笑著點頭,甚是滿意:“好看!”

沈歡心頭暗自得意,只可惜,他眼底的神色,不過就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喜愛,沈歡又微有黯然,暗自腹誹,現在好看算什麽,等我長大,才讓你移不開眼呢,哼~

說著,項竹領了沈歡,一同往前廳而去,剛走出修竹院沒多遠,在項府的花園裏,忽地,傳來一聲叫人移不開心魂的少女聲音:“謙修哥哥。”

對這個叫法兒,沈歡甚是不喜,蹙眉尋聲望去。

當聲音的主人落進沈歡眼中的剎那,沈歡的心,瞬間落進了冰窟,自心底滲著絲絲涼意。

從花園羊腸小徑上,正向這廂款款走來的,不是旁人,正是她前世的義母——高氏,高姝畫。

前世,義父和她半年內相繼死在項府,任何親近的人都有嫌疑,高氏,丫鬟,小廝……沈歡雖不喜高氏,但是也不會隨便便認定毒是她下的,在沒有找到真正的線索前,她不會妄下結論,以免錯過真正的兇手。

十五歲的高氏,今日打扮的甚是嬌俏,在金陵也是數得出名號的美人,家中雖出生不高,卻因著這張臉前去提親的達官顯貴不少。

高姝畫在項竹面前三步遠處停下,欠身行禮,雙頰微有紅暈。

沈歡的心驀然揪起,前世只知項竹忽然定下了與她的親事,卻不知是何時看對了眼,這一回,她可得看緊了。想著,不由握緊了項竹的手,忙擡眼去看他,緊盯著他的五官,不想錯過絲毫神情變化。

但見項竹含了得體的笑意,回禮寒暄:“你來了。怎麽沒叫人跟著?”看著眼熟,想不起來怎麽稱呼,問名又不妥,便只能這般問一句,遮掩過去。

高姝畫聽得項竹關懷,面頰更紅,沒好意思說自己甩了隨從,特意在這裏等他,亦得體回道:“這幾日在姑母家裏小住,便也隨了姑母前來伯府做客。只是不成想,伯府這般大,我與丫鬟,一時走散了。”

沈歡忽地想起來,高氏是項肅德胞弟,項承德妻弟之女,是項承德夫人的娘家人。

“啊……”項竹不知如何接話,半晌方道:“我著人送你過去吧。”

高氏忙道:“不必這般麻煩,謙修哥哥想來也要去前廳,不如我隨你們一起。”

“也好,走吧。”

高氏臉上漫過一絲紅暈,正欲往項竹身邊走,沈歡覺察到高姝畫的意圖,忙甩開項竹左手,從身後繞過去,牽起項竹右手,夾進兩人中間。

隨後小小身子一懟,將項竹懟去了路邊,左側便是花草樹木,高氏也沒法繞過去走。

沈歡這般搶眼的動作,自是引起了高姝畫的註意,她只得笑問項竹:“方在前廳聽人說,謙修哥哥收養了一名義女,可是這位?”

說著,伸手便要去摸沈歡發髻,沈歡身子往項竹那邊一側,忙道:“別碰!”高氏的手僵在空中,但聽沈歡接著道:“剛梳好的頭發,一摸就毛了,不好看了。”

高氏幹笑兩下,但也不想跟小孩子鬧脾氣,收回手,笑著打趣沈歡:“你這麽小?知道什麽是好看,什麽是難看嗎?”

“知道啊。”沈歡心不在焉的回道。

謙修哥哥素來話少,無論何時,整個人看起來都仿佛籠在薄霧裏,俊逸又疏離。高氏也不知如何同項竹搭話,只能不斷的逗他身旁的小姑娘,於是又對沈歡道:“那你說說看,什麽是好看?”說著,不由捋一捋自己鬢邊垂髫。

想讓我誇你?想得美!沈歡不由擡頭望向項竹,說道:“今日義父將我打扮的這麽美,就是好看!”

項竹聞言,俯身望著沈歡,唇角瞞過一絲笑意。這一刻,高姝畫不由一楞,他笑起來,竟這般好看?驚喜過後,高姝畫心頭便是一絲黯然,同謙修哥哥自小到大見過這麽多次,這還是頭一回見到他這樣的笑,往日不過是禮貌疏離的寒暄,怎能與方才那寵溺的笑容相比?

想來,他很看重這個義女。

忽地,高姝畫靈光一閃,謙修哥哥性子冷,不好親近,但是小孩子不同啊,她若是將這孩子哄好了,興許能幫她在謙修哥哥面前,多提幾句好話,如此這般,想來謙修哥哥會慢慢註意到她……想著,高姝畫眼中漫過一絲羞澀。

自她第一次見項竹,便被他出眾的樣貌所吸引,初得知他是庶子時,心中還可惜了好一陣子,可後來眼睜睜的看著他白手起家,現如今經營著那麽大一家酒樓,還有其他商鋪生意,這般有本事,怎能不叫人傾心?

家中想讓她入官宦之家,可她傾心的人,是項竹啊,是她朝思暮想的謙修哥哥,與他相比,那些插科打諢的同齡人,如何還能入眼?

到了前廳,項竹目光淡淡的落在高氏身上,客氣疏離:“到了,請自便。”

說著自領了沈歡離去,沈歡觀察了一路,此時的項竹,對高氏態度不過爾爾,不知以後會否轉變?

不成,待尋個機會,她要問問項竹對高氏的看法,畢竟,前世,她就是那個嫁了他的人,沈歡神色不由黯然,那個他身側,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身份。

進了前廳,桌邊眾人,先看到項竹,緊接著,目光便被他身側鵝黃色的花骨朵所吸引。

都是常年來往的親戚,乍見到成安伯府多出來這麽漂亮一個姑娘,不由有些驚奇,有些心思怪的,當下便猜是伯府家三爺在外留的種。

項承德夫人高氏忙向何氏打聽:“你們伯府,何時添了這麽一位姑娘?”

何氏目光淡淡掃過沈歡:“昨兒個。謙修到底是跑慣了外頭的,不知哪裏欠了人家的恩,收了個義女回來養。”

眾夫人女眷,見伯夫人這般態度,相互看看,便不再多問。

項名的目光,透過人群,落在沈歡身上,謙修這義女,長大了,想來會是個少有的美人,他要是謙修,收什麽義女,這般標志,養幾年,自己收用了便是。

想著,不由多看了沈歡幾眼。

項竹親送沈歡到孩子們那一桌,讓她挨著項晴熙坐下,修長的雙手扶著她的雙肩,俯身在她耳邊囑咐道:“要是有人為難你,別客氣。記著,會無緣無故為難你的,大多不是什麽好人。當然,你也不能主動為難別人。咱們不惹事,但也絕不能怕事。”

他這般親近的跟她說話,口中溫熱的氣息在她耳畔縈繞,化作暖流,淌進了她的心裏,沈歡沖他點頭:“我記下了!義父放心。”

項竹點點頭,但還是有些不放心,跟著囑咐一句:“若是實在不知道怎麽辦,就來找義父,義父幫你收拾。”

離得這般近,沈歡看著他俊逸的側臉,心頭喜歡,忽地,又想起之前在煙陽,親他的那次,一回憶,心便跟著跳起來。緊張歸緊張,但沈歡早已做下了吃豆腐到底的決定,這麽好的機會,怎能放過?

想著,將小嘴湊過去,在項竹臉側輕啄一下,笑嘻嘻道:“義父對歡兒最好了!”

項竹微楞,隨即,臉上便綻開了一個笑容,露出一排潔白的皓齒。

高姝畫在不遠處看著,都驚呆了,他居然也有這般笑容的時候。看來,這小姑娘,當真不是一般得謙修哥哥眼緣,而是相當得他喜歡。

這般思量一番,高姝畫望著沈歡,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項竹曲起食指刮一下沈歡臉頰:“那義父先過去了,有事就來找我。”沈歡點頭,項竹沖她笑笑,起身去了男眷那一桌,挨著項書坐下。

項晴嵐坐在沈歡右對角,見沈歡今日這一身打扮,又看看自己的,心頭愈發酸澀。

本來,父親這些日子得了些銀兩,中秋給她做了一身嶄新的衣衫首飾,本想著今日惹惹旁人眼熱,怎知沈歡一出現,桌上其他孩子的目光,都被她勾了去。

如此一來,父親買給她的這身衣服,便也沒什麽看頭,再看一眼旁邊的弟弟,雖是庶出,但衣服材質,遠比她這個嫡出的姐姐好。

項晴嵐在桌下擰著帕子,一雙鳳眼不住地往沈歡那廂瞥去,越看越覺得那身明亮的鵝黃色,格外的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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