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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逢生(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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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逢生(一更)

晨曦微露, 影影綽綽投射在地板上,形成大小不一的點點光斑。

主臥門把似有千斤重,搭在上面的手遲遲未能壓下推開。謝馮笙少見生出一絲怯懦,他低下頭, 目光落在劃痕殘存的鎖眼上, 記憶也緊跟著紛至沓來。

那是搬到京郊別苑的一年後, 兩人因為山城後續計劃發生爭吵, 麥穗一氣之下跑上二樓臥室把房門反鎖,將謝馮笙關在門外。

其實謝馮笙能夠理解麥穗的想法, 關於山城的投資與發展已經到了獨木難行的階段, 僅靠謝氏集團的力量遠遠不夠。

麥穗也明白,謝馮笙執意如此, 不可能與她毫無關系。可若僅僅為了她,費盡精力挖空心思說服元老股東追加投資, 一時半會也看不到回報, 還極有可能因此落人話柄, 在下一次股東大會換屆時拿出來發作, 實在得不償失。

兩人誰都不願意各退一步, 就有了麥穗之後的冷處理。

謝馮笙眼睜睜看著她氣洶洶的背影拾級而上,仍舊泰然自若地品茶, 宛若絲毫沒被這件事影響。

榮叔在兩人爭論時識趣地降低存在感,又在客廳內只剩下謝馮笙一人時不放心地跑出來勸和。

畢竟想當年,榮叔見識過麥穗的脾氣:一般不生氣, 生氣不一般。

“您還不上去看看?”

“再等等。”

“……”榮叔欲言又止,“要幫您把旁邊的客房收拾出來嗎?”

謝馮笙冷冷瞥他一眼:“你覺得需要?”

大概半小時後, 榮叔總算明白為什麽他會是這般勝券在握的姿態。

在榮叔的註視下,認知裏光風霽月的謝少爺竟不知從哪裏找來一根細鐵絲。他單膝點地半蹲下來, 熟練地將一端彎曲成合適角度,塞進鎖眼裏緩慢旋轉,調整位置。

直至一聲幽微到很容易被人忽略的響聲落進耳中,謝馮笙眉梢輕挑,唇角勾起向上弧度,而後壓下門把。

圍觀全程的榮叔已是目瞪口呆,投在謝馮笙身上的視線中多了一抹耐人尋味。知道當下不再需要自己,他審時度勢地轉身,在邁下樓梯的同時取出手機,將方才發生的事敲在備忘錄裏,準備明日分享給宋姨。

那一天,麥穗似乎並不意外謝馮笙會出現在臥室內,只是沒有想到他是用這種稱不上光明磊落的辦法將門打開。

記憶往往在開始回想的那一秒格外鮮活深刻,謝馮笙還記得當時的他推門而入,不緊不慢走至衣帽間門口,麥穗恰好披著睡袍自浴室走出,與他預估的時間別無二致。

而現在,無論他如何緊張期待,推開門面對的只會是空蕩蕩的房間。

深吸一口氣,謝馮笙終於有了下一步動作。

臥室內的布置並沒有明顯的變化,與他昨夜離開時一模一樣。只有衣帽間空了一小半,一些日常衣物消失不見。

一張長桌對窗放置,兩人工作繁忙時偶爾會在那裏處理公務。

往日空無一物的桌面如今多了厚厚一疊手掌大小的紙片,壓在那枚戒指下。

謝馮笙臉上血色褪去,他的唇抿得很緊,胸腔內好像隱藏著一雙無形手,將心臟攥住收緊,又痛又悶,在陷入窒息前稍稍松懈,周而覆始。

他挪步至長桌前,這才發現這一疊紙片竟是麥穗留下的照片。

任何言語在此刻都略顯蒼白匱乏,謝馮笙將緊貼在胃腹的手掌伸出,捏起那枚戒指,牢牢攥緊在掌心之中。

目光落在最上面的照片。

那是兩人前往離岸會所參加聚會時,麥穗在和虞箏一起拍照後心血來潮,用手機抓拍的一張。

日光折射,照片表面映出斷斷續續的不規則凸起。

在照片的背後,有娟秀鋼筆字跡:

【摁下快門時,他的手中總會握著酒杯。】

每一張照片的角度都經過精心挑選調整,這些融入心血的記錄足以證明拍攝者的意圖。

只因他的私心與報覆,背後的文字篡改主人意識,被賦予了截然不同的含義。

謝馮笙雙手止不住顫抖,將照片一張張翻看,每一張背後都有麥穗親筆寫下的字跡。

她把手劄中的措辭更改,如他所願地塑造出一個易暴易怒、情緒失常的狂躁形象。

直至最後一張拍攝於十年前的照片展露眼前。

四周曠野入畫,謝馮笙站在山城那條奔騰不息的河流邊,食指抵眉,眺望遠方。

那是他明確告知麥穗,可以帶她前往長寧的時候。

她如是寫道:

【是非對錯於我而言並不是最重要的。

只要你想。

我願做你高築樓塔的祭品,也願做你刺向自己的利刃。】

短短三行字擊潰他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水滴墜落半空,將墨黑字跡打濕暈染,謝馮笙眼尾跟著紅了。

原來自始至終,麥穗什麽都知道。

那在寫下這些話時,她的心裏又在想什麽呢?

十年前的麥穗孤身前往長寧,用山城計劃的成功,幫助謝馮笙在集團奪權時大獲全勝。

十年後的麥穗用經營多年的官方賬號發布博文,使得聲名遠揚的謝家集團掌權人,成為人人聲討的眾矢之的。

他的盛名因她而起,也因她覆滅。

兩人糾纏的十年間,或許她也疑惑,自己是否曾經真正走進過謝馮笙的世界。

正午的臥室依舊靜謐,半道闖入的男人脊背直挺,長久站立在書桌前。

不知過了多久,他恍若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戛然倒下。

意識模糊之際,他的眼前浮現再難握住的殘影。



離開京郊別苑,麥穗驅車回到太和西裏住宅區。

她慶幸自己沒有貪圖方便,將定期打掃阿姨取消,如今的房屋潔凈如新,恰好可以作為這兩日的落腳點。

前往臨安前,麥穗約了趙元修與吳黎。保險起見,她墨鏡口罩全副武裝,前往清遠茶樓會面。

花汀與茶樓的工作早已移交他們二位全權負責,但作為合夥人,麥穗自覺需要將自己的安排告知一二。

過去的三年間,吳黎征求過麥穗的同意,在長寧開了兩家分店,目前還有往臨市擴張發展的趨勢。茶樓更不必說,有趙元修的安排,生意版圖已經延伸到臨安。

三人在二樓包廂內落座,麥穗直言袒露自己即將去往臨安的計劃。

歸期不定。

趙元修與吳黎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對網絡熱議的話題三緘其口。

趙元修:“也好。臨安一直是政府經濟金融發展的重點關註對象,如今茶樓在那裏拓展業務,你過去正好便宜我了,不用再兩頭跑。”

“我還沒過去,趙老板就先給我安排好工作了?”麥穗輕笑搖頭,“我有同學在那邊發展,他的書店如今正好缺少合夥人,我打算和他商談,看看能否把花汀業務結合一下。”

左不過是拿現有資源整合,於她而言算不得另辟新徑,挑戰難度不大,正好適合療養身心。

同為女性,吳黎心思更為細膩,知曉麥穗還需要一段時間放松調整,當即表示讚同:“我是非常讚同麥總想法的。”

她狀似幽怨斜睨趙元修一眼:“總不能只讓趙總分管的茶樓吃肉,我們花汀喝湯吧。”

“我哪有這個意思!”

麥穗明白他們活躍氣氛是想讓她放下心事,可是許多事,只有當事人自己想明白,才有可能真正走出來。

麥穗摩挲著茶盅出神,思緒蔓延飄遠,想起大雨過後霧氣氤氳山澗。

不出意外,他應該已經發現她留下的東西了。

心疼是愛的開始,而成全是愛的極致。

這也許是她最後能為他做的事情了。

麥穗屏住呼吸,將眼眶鼻翼漫上的酸澀收斂,“還有一件事。”

“過些日子,如果有一位名叫段嬋的小姑娘找來,辛苦你們幫她安排一份工作。”麥穗說,“她是我在謝氏集團的助理,恐怕會受到牽連。”

段嬋是麥穗入公司當年,通過校招選拔進來的。她原本定崗管培生,因為被麥穗看中,破格提拔為助理,逐步接觸公司重要事務。

可人走茶涼是難以更改的道理。被視為前一任領導的親信,即便段嬋如今的能力有目共睹,往後的晉升也多少會受到一些限制。

在工作交接電話的最後,麥穗明確表示如果對方在集團工作不順,自己可以為她提供新的機會。

吳黎點頭:“您的眼光我放心,一定給她安排一個既稱心如意又有發展空間的職位。”

所有事情交代好,麥穗當下沒有多餘的精力與旁人攀談,索性打道回府。

與她一道的,還有學生時代的朋友倪黎。

按照對方的評價,高中時期的麥穗對所有事情都表現出一種超脫常人的淡漠,仿佛世間一切不足掛齒。

可整日混跡在一起的朋友都明白,那時候的她只是不善言辭,其實把感情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飛往臨安的機票預訂在清晨。

兩人提前一小時抵達機場,安檢過後,進入VIP候機室等待。

早起倦意迷離,倪黎更是困得快要睜不開眼睛。在被一通跨越時差的騷擾電話打擾後,她睡意全無,走到自助販賣機前投幣,得到兩聽可樂。

“嗶哢——”倪黎將其中一罐打開。

易拉罐拉環被打開的聲音讓人享受,碳酸飲料進入胃裏帶著一絲涼意,讓她的頭腦逐漸清醒。

倪黎轉身回眸,正欲將另一罐遞給麥穗,卻見不遠處的她側過身看向窗外。

純白旅行箱拉桿沒有放下,麥穗兩只手自然搭放在膝蓋上。

紅日自地平線升起,第一縷陽光是微弱的,遠遠投射不到她落座的位置,卻將她的臉龐勾勒出淡淡的橘黃,像是古老影片放映時,並不真切的淺白描邊虛影,美得好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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