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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我樊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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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我樊籠

謝檀溫一身米白色休閑運動裝, 在滿室衣香鬢影之中顯得格格不入。她站在麥穗側後方,輕捏起一支斜插在昂貴青花瓷瓶中的牡丹花把玩,頗為心不在焉。

因著二人相距甚遠,只有麥穗聽見那句對來人低聲輕蔑的點評:“偽君子。”

又或者, 這是謝檀溫故意讓她聽到的。至於目的, 暫且模糊。

“葉夫人, 還有這幾位太太。”他的目光冷靜利落, 唇邊始終掛著笑意,一看便知這又是一位喜怒不形於色的主, “今日是謝家家宴, 祖父馬上過來。若是讓他在忙完繁冗公務之後,還要聽人在這裏議論一些似是而非的話題, 恐怕會影響整日的好心情,屆時會有怎樣的處理方式, 不是你我能預料到。”

他的語速緩慢, 慢條斯理, 語氣中攜帶幾分毫不掩藏的威脅:“若是影響到生意合作, 我也是不好說話的, 想必這並不是幾位的本意。”

被一位比自己低一輩分的年輕人當眾點明家族存亡的利害關系,這本稱得上是一件很下面子的事, 但幾位婦人不敢拿喬,當即點頭稱是。

影響生意是最重拿輕放的說辭。今日赴宴人員無一不仰仗謝氏集團的庇護,那點微弱的血脈親情能保證家族繁榮生存已是不易。若因此事被謝際中厭棄, 斬斷最後一絲瓜葛,他們的好日子才算走到了盡頭。

唯餘這場鬧劇的始作俑者葉女士仍凝固在原地, 直到視野內的羊絨地毯上出現一雙鋥亮的黑色皮鞋,“葉夫人呢?是同幾位太太一樣的想法, 選擇息事寧人,還是說,一定要請祖父出面調和?”

葉女士陡然回神,側過臉躲開來人看穿一切的視線:“只是幾句口舌,不必勞煩謝董。”

“那就好。”說完這句,男人仿若終於意識到輿論話題的中心身在何處,紆尊降貴般轉身,輕飄飄將目光投註到麥穗身上,“你就是馮笙從山城帶回來的女孩?”

“您好,我是麥穗。”她不卑不亢揚起下頜,輕描淡寫向他陳述自己的身份。

男人忽而低低地笑了一聲,眸光晦暗藏鋒,帶著一種麥穗難以窺破的覆雜感情:“不必緊張,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謝檀燁,謝檀溫和謝馮笙的大哥。”

回憶戛然而止,麥穗驀然擡頭,對上那雙與當年別無二致的眼睛。

謝檀燁一如往日溫和端方,挺直的鼻梁上多了一副金絲眼鏡,靜靜站在謝際中所坐太師椅的右側。

等麥穗挽著謝馮笙的手臂,走到他們的面前,謝檀燁才徐徐開口:“好久不見,今日家宴怎麽來得這樣遲?”

“路上堵車。”

面對這位名義上的大哥,謝馮笙往往會比平日多一分耐心與隨和。可今天不知怎的,竟也會用如此一眼即明的虛假借口敷衍搪塞。

這儼然代表著一種不同尋常的訊號。在她缺失的三年時間裏,謝家祖宅之中,謝馮笙與謝檀燁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

明燦燈光是公平的,從來不會刻意偏寵誰,一視同仁灑落在場內每一個人身上。

萬千思緒錯綜覆雜,足以擾亂心神,麥穗不自覺指節施力,將手下筆挺的西裝外套壓出幾道折痕,原本粉潤的指甲也因此泛出慘淡的白。

也是在這時,溫熱掌心覆蓋在她的手背上,毫不避諱,將好似凍僵的骨節暖化,麥穗恍然回神,緊跟著放松下來。

“祖父,新年快樂。”謝馮笙微微欠身,示意跟在身後的榮叔將拎著的公文包打開,取出其中一份牛皮紙檔案袋,遞過去,“原本還在考慮為您準備怎樣的禮物合適,誰知今天早上收到這份文件,相信沒有比這個更能讓祖父滿意的了。”

謝際中沒那麽好糊弄,灰白瞳仁中帶著懷疑,將纏在銀片上的金線一圈圈繞開,抽出一沓裝訂整齊的資料。

他一頁一頁往後翻,如願在最後一張A4紙的中線位置,看到兩枚帶有法律約束效力的公司公章,這才郎聲大笑:“好啊,先拿下與周家的合作,通過他們的關系一點點往政府機關靠近,你做的不錯。”

聰明人對話一向點到即止,鶴發老人明白謝馮笙選擇在今日將合同遞到自己面前的用意。如今他雖然尚且在世,集團內能插手的事務也已經不多了,既然如此,又何必不順水推舟賣個人情呢?

“這是小麥吧,年前的宴會只顧著向外界正式宣布你們的婚事,沒來得及和你敘舊,希望你不要介意。”謝際中擺出大家長的姿態,同麥穗細話家常,明事理的人自然懂得其中的含義,不會上趕著找不痛快。

“祖父,新年好,祝您新的一年笑口常開。”麥穗靦腆地扮乖巧,用斟酌許久的祝福詞向他問好。

“人老了,記性也不好,沒提前給你準備禮物。”謝際中略思索一瞬,將紅實木圓桌上放置的裝幀華貴的曲目冊遞來,“這樣吧,今年的第二場戲你來點,就當是彌補的新婚賀禮。”

曲目冊沈重,卻並不是紙張有多厚,其主要重量在外殼上。

巖石畫板鑲嵌寶石,經燈光折射散發出灼眼光澤。

麥穗在戲曲上造詣不深,說得出詳細名稱的京劇曲目,更是一只手數得過來。

隨便點一出戲的確容易,但要合心意,不在當下場合顯得突兀,實在有些困難。

穩妥起見,麥穗回憶著當年花旦身上的戲服,選擇了曾在謝家登臺過的《昭君出塞》。

一道銅鑼聲起,好戲即將開場。

麥穗跟隨謝馮笙在正後方落座,謝檀燁坐在他們的左側,麥穗右手邊的位置空著。

“謝謝。”

鏘鏘前奏響起,麥穗趁勢偏頭朝身側低語這一句。

那份合同她一早見過,並不是今日早上才被人送至謝馮笙的辦公桌上。

他一早知道她對京郊別苑心存畏懼,搶先提議說可以不來參加宴會。在她堅持之後,又以此使得謝際中表態,這樣不會有人再像當初那樣明知故犯,刻意為難。

想到這裏,麥穗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人灌滿了碳酸汽水,不經意間咕嘟咕嘟往外迸出微小水珠。

“謝我什麽?”

謝馮笙明知故問,將手中剝好的堅果仁放在她的掌心。

是啊,他們現在是夫妻。正常夫妻不會這般疏離客氣,萬一被人聽去,恐怕又會多生事端。

“別多想,我不是要你別在公眾場合說這些。”謝馮笙語氣低低沈沈,“作為你的丈夫,提前為你解除危機預警是我應該做的,很抱歉,之前沒能及時幫你處理這些麻煩。”

一切好似又回到過去。

他再一次沈默無言,連同她的責任一齊擔負起來。

氤氳霧氣緩慢上升,眼前景象演變為拼接而成的斑斕色塊,失去了本來面目。

麥穗吸了吸鼻子,想向謝馮笙解釋訴說,卻發現自己語言系統在這一刻如此匱乏,除了感謝的話語之外,再講不出其他詞匯。

“我知道,我沒有誤會你的意思。”麥穗眼圈不可抑制染上紅暈,鼻腔中的酸楚也蔓延開來,卻還執拗為自己辯駁。

舞臺之上,一曲終了,昭君登場。

身側空餘許久的位置此刻也終於有人落座。

“怎麽,他欺負你了?”

謝檀溫難得守規矩,一件黑色蕾絲禮裙,恨不得將全身包裹住,不讓任何一寸肌膚裸露在外,頸間佩戴一串藍寶石項鏈,設計獨特,不像是珍藏多年的古董珠寶。

麥穗沒有據此詢問,轉而回答她問候:“沒有,他很好,新年快樂。”

謝檀溫往麥穗左側斜覷,冷冷哼出一聲,不欲過多交談。

她顯然對這些咿咿呀呀的戲曲沒興趣,指尖拖著下巴,光明正大地打瞌睡,時不時猛然往下栽一下,看得麥穗心驚肉跳。

麥穗並不是一個聖母心隨時隨地肆意泛濫的人,當年謝檀溫肯下樓為她解圍,做她的後盾,這其中雖有‘看在謝馮笙面子上’的因素在內,但她還是承認這份恩情的。

“誒,你要不要去洗手間?”

麥穗向謝馮笙示意,而後輕拍一下她的後背,纖細手指彎曲,朝門口指了指。

謝檀溫半瞇著眼,困倦到頭腦不清醒,對麥穗這一行為感到迷惑。

我跟你很熟?

她轉念一想,或許是因為麥穗在謝家沒有其他熟絡的同性,又不能讓謝馮笙陪著去洗手間,所以才就近原則考慮自己。

“走吧。”她擡手拍了拍臉,讓自己快速清醒過來,“我帶你去。”

臺下發困的人不少,可謝老爺子仍端端正正在前方坐鎮,聽著戲曲腔調閉目養神,手也跟著在腿上打拍子,一副全心享受的模樣,他們哪敢起身。

看她倆這般堂而皇之起身往外走,紛紛投來艷羨的目光,只是人與人之間的身份是不同的,哪怕有了領頭羊,亦不見有人亦步亦趨跟上腳步。

謝檀溫帶麥穗走出會客廳的正門,打著哈欠靠在一側雕刻盤龍的石柱上,敷衍地朝左側擺了擺手:“洗手間在那邊,我在這裏等你,快去快回啊。”

“我不想去洗手間。”麥穗毫不掩飾自己以此作為借口,實則為了混出來的事實,“我是看你太困了,正好也有些悶,所以才想著出來轉轉的。”

“這裏雖然規矩多,但風景的確不錯。”謝檀溫輕唔一聲,“好吧,我勉為其難帶你逛一逛。”

如同正門一般,連通會客廳的同樣是一段曲折長廊,盡頭分出兩條路,一側鋪設鵝卵石通往正門,一側連接涼亭,其後是一扇用鏈條鎖住的紅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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