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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我樊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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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我樊籠

麥穗終究還是答應前往謝馮笙所說的新房一趟。

黑色邁巴赫停在白蠟樹下,她並不知情,仍舊心不在焉插著花。

陳見夏也已回來,與她隔著長案面對而坐,拿著剪刀修剪花枝:“學姐,高峰期已經過去了,你如果太累不如先回家休息?”

“我不累。”麥穗低垂著眼,燈火照映,濃密羽睫投出淺淺陰影,她擡起頭,看向陳見夏,“你難得請假,忙完事情也該休息,或是準備新年要用的東西,怎麽還跑過來一趟?”

“習慣了花汀的工作,沒覺得累,不在這裏反倒覺得不習慣。”陳見夏故作釋然笑了笑,“至於新年,反正只有我一個人,等放年假去超市轉一圈足夠了。”

麥穗無意窺探別人的私事,關於陳見夏的家庭,也只是偶然撞見她接聽電話,躲到角落裏皺著眉眼,聽手機那頭的人找各種各樣的荒謬借口,要她短暫支援家庭。

陳見夏冷著臉,沈聲拒絕對方的無理請求,而後掛斷電話。

她做事向來很有原則,雷打不動在年底給家裏匯一筆錢,算是報答養育之恩,也算給自己買個清凈。

麥穗點頭,又說:“今年的情人節在年前,你們忙完那一天就放假吧。”

二月十四號,農歷臘月二十七。

這個放假時間比去年要早兩天。

“那後面幾天呢?”陳見夏停下握住剪刀的手。

“後邊幾天應該不會太忙,我過來就行。”

陳見夏問:“你不用去……”

她只說了一半,將餘下的半句留在兩人默契想象裏。

“或許吧,到時候再說。”許是因為心不在焉,麥穗“嘶”一聲,一不留神,被玫瑰花枝身殘留下來的嫩刺紮到,本就心煩意亂,此刻更加郁悶。

陳見夏“蹭”地站起來:“沒事吧,我包裏有創口貼。”

麥穗被她小題大做的態度逗笑:“不用,還沒針眼大的小口,我自己都找不到在哪裏了。”

“還是註意有沒有刺殘留在裏邊,你輕輕按下,看痛不痛。”陳見夏仍舊一臉緊張。

麥穗將手抽回來,重覆道:“真沒事,先把這束花包好,一會兒客人要來取了。”

正說著,花店透明玻璃門上綁著的風鈴響了。

陳見夏收起擔憂,臉上瞬間堆滿笑意:“您好,是預訂了花束嗎?還是想要現在搭配一束呢?”

來人身穿一件淺灰色長大衣,內裏是黑色的西裝,原本應該掛在脖頸上的圍巾此刻搭在臂彎間,頎身玉立,氣度不凡。

看上去雖不像為哄姑娘開心,願意砸下大手筆的公子哥,反倒像懸崖陡壁之間難以采摘的高嶺之花。

這樣的人,若是真的喜歡上一個人,恐怕會更瘋癲。

陳見夏掌握尺度,見男人沒回話,又說:“您喜歡什麽類型的,我可以為您推薦。”

五步之外,麥穗坐在長案前背對著兩人,為花束打了個漂亮完美的蝴蝶結,旋即將其豎立在桌上,做最後的簡單調整。

來人目光如炬,徑直看向那道倩麗背影。

陳見夏內心咯噔一下,一種不妙的感覺徒然升騰。

這人,該不會是來找學姐搭訕的吧?

且不說麥穗剛剛結婚,就算沒結,陳見夏也不想讓心思不定的壞男人靠近她的學姐半步。

原本熱切的態度遽然冷下來,陳見夏正欲再度開口,用平淡語氣問他有什麽可以幫助的。

來人薄唇輕啟,終於講話。

“都不是,我來接人。”

人前他總習慣端著親切近人的假面,語調帶著渾然天成的笑,平緩卻又清冽,於昏暗處反覆戳弄心窩。

麥穗在他出聲的那一瞬猛地扭轉身體,訝然看向來人。

謝馮笙停頓兩秒鐘,邁出步子朝她走過來,自然而然詢問:“今天忙完了嗎?”

麥穗沒答,只楞怔望向他。

“還疼嗎?”謝馮笙站在她身前,將她方才被刺到的右手執起,在熾白燈光下查驗一番,確定她是否真的沒事。

“不疼。”麥穗沒將手抽回,而且盯著他因為低頭檢查她的傷口,落於她眼底的發頂,“你什麽時候來的,等了多久?”

“沒多久,只是想來看看你工作地方。”謝馮笙目光瑩瑩,與她對視。

那是一雙足以與濃密夜色相媲美的眼睛。

深沈,審視,仿佛要將她看穿。

麥穗倉皇躲避,抽腕邁步,向陳見夏解釋:“這位是我……這是謝馮笙,陳見夏,我大學學妹。”

謝馮笙唇角淡笑未褪,朝陳見夏伸出手:“你好。”

“你好你好。”雖說麥穗之前講過有時間介紹他們認識,陳見夏屬實沒想到這個“有時間”來得如此之快,忙擡臂與對方握手。

麥穗將胸前的工作圍裙解下,一臉歉意看向陳見夏:“見夏,原本想提前讓你回去的,現在恐怕要辛苦你再多留一會兒了。”

“不辛苦不辛苦!”陳見夏連忙擺手,“你們有事就先去忙,我會把這裏處理好的。”

“沒關系,不差這一點時間。”謝馮笙說,“如果還有事情需要做,我可以在旁邊沙發上等一會,或者幫你們處理。”

“不用。”麥穗低聲拒絕,轉而對搖頭反對的陳見夏說,“今天不要太晚,等那束花取走,就關門回家休息吧。”

陳見夏應是:“我曉得。”



兩人一前一後自花汀走出。

沒了室內供暖加持,麥穗重新將一件雪白的絨面大衣穿在身上,刺骨寒風呼嘯,她耷拉著腦袋,將脖子瑟縮進領口裏。

走在前方的謝馮笙停下腳步,麥穗正要問他怎麽了,對方已轉身面對著她,擡手將臂彎間的黑色圍巾裹在她的頸間。

“你……你不用嗎?”

“我不冷。”謝馮笙將圍巾纏繞兩圈,隔著衣料拉住她縮進袖間的手腕,“走吧。”

冷風習習,吹在兩人臉上,麥穗鼻子無端酸澀一下,眼底也跟著有些潮濕,低眼看向他暴露在空氣中的手。

光線晦明,那只手背被風吹得泛著不自然的紅,一如七年前,他拉住她,對她說:“麥穗,跟我走吧,帶你離開這裏。”

他那麽堅定,那麽坦然。

好似真的發自內心,而非因為利益牽扯。

但她沒有任何立場去指責他,畢竟那才是她原本的目的。

謝馮笙幫她拉開車門,一只手隨意搭在車門頂部邊沿處,為她護了一下。

麥穗低聲道謝,腰肢彎折坐進車裏。

“榮叔,晚上好。”

“晚上好小麥,花店生意不錯,年底應該很忙吧。”

謝馮笙繞到另一邊上車,坐在她的身側。

對於榮叔的寒暄,麥穗有些慚愧,不好意思道:“還好,總歸只有這幾天忙碌一些。”

“如果忙不過來我可以幫忙找一兩位臨時員工,這樣你不至於太累。”

花店再忙陳見夏也不會喊累,更不會讓她出錢再多添一兩位店員,反而在麥穗想要發招聘信息時多次阻攔,表示自己能忙得過來。

她知道陳見夏是想給她省錢,也接受她這份善意。

“不用不用,我平時來的少,客流量大的時候才會長時間呆在店裏,可以忙得過來。”

“有事可以跟我講的。”榮叔笑著,在內視鏡中看她,“就算我幫不上忙,不是還有謝先生嗎?”

麥穗一噎,窘迫得不知如何答話。

榮叔這也太膽大了,當著本尊的面直接調侃?

“榮叔說的對。”謝馮笙頷首,“我們結婚了,有需要,就直接說,能幫到你的我一定不會坐視不管。”

“……”

沒得到她回應,謝馮笙又補充:“總不能你被欺負了,我還得從別人口中得知。”

這話是什麽意思?

兩人婚姻公之於眾,如果她境遇窘迫,他一定會被人置喙。

冥冥之中,兩人之間那根原本日益消弭的利益紐帶牽起繃緊,再難掙脫。

麥穗訥訥半晌,小聲嘟囔:“我又不是為了讓你幫我。”

車內極靜。

謝馮笙聽到了她這很輕的一句話,榮叔也聽到了。

榮叔無聲嘆息,心道謝先生大概又說錯話了。

謝馮笙則偏頭看向麥穗。

路燈殘影恍映著她的側臉,朦朧而真實。

她明明近在咫尺,他卻讀不懂她。

謝馮笙心頭劃過一絲迷惘,這是一種久未出現的離奇感覺。

他不明白這個年紀的姑娘整日在想些什麽,他與麥穗只相差五歲,便有這麽大的代溝了?

車子駛入別墅正門,僵持的氛圍才算被打破。

謝馮笙主動幫麥穗打開車門,扶著她的胳膊下車。

麥穗跟在謝馮笙身後,穿過鵝卵石鋪就而成的羊腸小道,來到一間玻璃溫房前。

厚重的門虛掩著,主人離開前大約行色匆匆。

麥穗站在正對那道縫隙的位置,能夠感受得到從中滲透出來的濃濃暖意。

“進去吧。”謝馮笙擡臂,將磨砂玻璃門拉開,挑開墨綠簾布,朝麥穗揚頜示意。

這裏不似深夏酷熱,不比嚴冬凜寒,寬敞空間被一個個純白鏤空雕刻花架填滿,每一層上都擺放著五六個磚紅花壇。

蒼翠枝葉間,是許多麥穗叫不出學名的花卉品種,有些已經結出嫩嫩花苞。

二三十度的室溫適合花草生長,但卻並不適合穿著厚重外套的麥穗常駐。

不過停留幾分鐘,麥穗額間已滲出點滴薄汗,她不甚在意,只將圈在脖頸上的圍巾取下,沒還給圍巾的主人,而是抱在懷裏。

“向日葵?”

麥穗走到第一列距離門口最遠的位置時便註意到,那抹狀似熾陽的綠間含有一點嫩黃,顯然是向日葵的花苞。

謝馮笙跟在她身後,含笑看她,沒有回答。

“你那天帶去的向日葵,是從這裏剪下來的?”麥穗伸手,觸摸其中一盆向日葵間裸露出來的白色切面。

“自己培育出來,才勉強算是心意。”謝馮笙說的風輕雲淡,看似隨意,背後要用多少心血,麥穗作為一家花店的主人,不會不明白。

“謝老板很舍得,若是我培育出來,哪怕一棵草也舍不得剪。”

這話聽上去有些荒謬。

花店老板舍不得剪下花枝,換成旁人來指定會笑得直不起腰,嘴上誇她幾句仁慈心善,轉頭與別人訴說吐槽她慣會在人前虛偽賣弄。

可謝馮笙不一樣。

他垂下眼,竟真的在思考:“我沒想那麽多,因為這本來就是想要送給你的,如果抱著花盆過去,實在不夠浪漫。”

麥穗仰起頭看他。

燈火璀璨,他彎唇笑著,她毫不設防,陷入那抹讓人挪不開眼的亮色。

她想起了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捧花,在成人禮的夜晚。

櫻粉賀卡上,黑色筆跡遒勁雋秀。

「贈你鮮花一簇,贈你春色滿園。

祝你如向日葵明艷熱烈,不懼風雨,不缺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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