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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我樊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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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我樊籠

“看來是我們來得不巧了。”麥穗語氣不無遺憾。

小僧彌雙手合十,向二人行了佛禮,退身便要將寺門關閉。

“小師傅,”謝馮笙伸手抵住大門,“勞煩您跑一趟,幫我稟報歸寂大師,就說是姓馮的故人。”

二人身姿氣質出眾,小僧彌猶豫片刻,目光在麥穗與謝馮笙之間轉了幾個來回,再次行合掌禮:“兩位施主請稍等。”

寺門關閉,麥穗壓低嗓音:“你認識歸寂大師?”

“算吧。”謝馮笙移開視線,去看兩側松柏,“小時候母親經常來,捐過不少香油錢,今日借她的名頭用一用。”

關於謝馮笙的母親,外界眾多紛紜,麥穗了解甚少,只隱約聽說死於難產。

彼時謝家掌權人,也就是謝馮笙的父親悲痛欲絕,往後近二十年都未再娶。

只不過,這說法雖廣為流傳,但麥穗是不太信的。如果真如傳言那般,謝馮笙怎會同他的父親勢如水火,又怎會在七年前坐上集團CEO的位子。

小僧彌腳步很快,沒多久深紅大門重新打開,恭恭敬敬引兩人入內。

寒山寺很大,橙黃垣墻,朱紅廟宇,檀香比白梅更為幽深。

兩人隨僧彌進入主殿,在梵音陣陣中請了兩柱香。佛香經燭光點燃,麥穗於蒲團前站立,閉眼,鞠躬,跪拜,而後虔誠將其插入香爐裏。

謝馮笙盯著她的動作,驀地笑了。

“佛祖在上,不要嬉皮笑臉。”麥穗眨眨眼,意有所指看向他手中的佛香。

見此,謝馮笙垂下眼皮,迅速流暢地重覆一遍麥穗方才的禮數。

“……”麥穗欲言又止,直到兩人並肩走出大殿,才往他身邊湊湊,小聲說:“你這樣心不誠,佛祖可不一定會圓你所願。”

“祈禱的人太多,萬一聽不到怎麽辦。我心不誠,佛祖保佑你就好。”

“歪理……”麥穗磕磕巴巴,“那你剛剛在笑什麽?”

“看你敬香,想起母親還在世時,在春節舉行的祭祀儀式。”謝馮笙手背青筋突兀,堂而皇之搭上麥穗的腕,“你若回謝家主持,應當會和她一樣得心應手。”

“謝馮笙,”麥穗哀怨尤深,“原來和你結婚是一件這麽麻煩的事情。”

“協議已經簽了,後悔也晚了。”謝馮笙拉著她走向殿後禪房,“放心,你不想去,我保證不會有人來煩你。”

禪房修建別致古典,木質鏤空的一排,遠望過去分不清門與窗,庭院中心一棵銀杏樹高大參天,此刻光禿禿的,但透過其繁茂枝幹,得以窺見金秋十月的美景。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今日冒雪前來,可是有何困惑。”歸寂大師慈眉善目,自中央一間禪房內走出,雙手撚著一串佛珠。

謝馮笙淺鞠一躬:“今日未婚妻上山請香,感謝大師破例開寺門。”

未婚妻。

這稱呼謝馮笙昨夜也提起過,但那時只有他們兩人。

今日有旁人在場,他還能如此自然講出來,麥穗著實有些意外。

熱意自掌心蔓延,染上耳廓。

歸寂大師像尊彌勒佛:“馮施主生前樂善好施,寒山寺的重建離不開她的幫助,謝施主不必掛懷。”

“阿彌陀佛,這位小施主可有困惑,貧僧願淺析一二。”

“我…”麥穗遲疑再三,“我有一串佛珠,不知是否有緣,能夠供奉在佛像之前。”

歸寂大師眼神溫和:“小施主可否讓貧僧一觀。”

麥穗忙點頭,從大衣口袋取出四四方方的木制小盒,遞了過去。

“這串佛珠看似普通,屬棗木,又稱赤金檀木。”歸寂大師取出手串觀摩一番,“施主請隨我來。”

三人行至大殿前,謝馮笙借故離開:“大師,我想去看看母親栽種的桃花樹。”

“施主請自便。”

正殿之內,歸寂大師引麥穗又請一柱香,而後問:“小施主是否仍舊心有疑慮?”

麥穗朝大師拜了拜:“我有一事,不知該不該問。”

“施主請講。”

“大師,您說愛恨重要嗎?我深知他為何這麽做,卻又克制不住自己,想要不斷靠近。”

歸寂大師笑道:“謝小施主曾問過一樣的問題。”

麥穗擡睫,滿臉不可置信:“那您是怎麽回答的?”

“阿彌陀佛,金剛怒目,菩薩低眉,萬事萬物皆有因果。”

麥穗沈思半晌:“我明白了。”



寒山寺左側桃花樹眾多,謝馮笙準確無誤站立在最為粗壯的一株前。

自馮有儀去世後,他鮮少流露情緒。最初是不想讓別人看笑話,後來是不能讓他人揣摩出自己的心意。

可是現在,他擡起右手,去觸碰濕漉漉的、粗糙不平的主幹,眼底深處,悲愴難隱。

麥穗循著腳印找來時,便看到這樣的畫面。

謝馮笙往日矜貴形象不覆存在,身穿一襲黑色高定西裝,大喇喇坐在草地上。

“你心情不好?”麥穗將他旁邊一塊空地上的雪拂去,緊跟著坐下。

“嗯。”

他難得沒有否認。

她卻不知自己是否應該繼續問下去,又該以什麽身份問下去。

他在人前稱呼一聲未婚妻,她就真的名副其實了嗎?

她沒有那麽天真。

麥穗靠上身後樹幹,低聲嘆氣。

“想聽一段故事嗎?”謝馮笙側臉垂眸看她。他唇角分明帶笑,卻讓她與悲痛共鳴。

謝馮笙自顧自地道:“第二次來寒山寺那年,我六歲,陪著母親一起在大殿敬香,又來這裏種下這棵桃樹,給還沒出生的妹妹祈福。”

“可惜好景不長,國際金融經濟動蕩,外公的公司資金鏈出現問題,她動了胎氣,再後來……難產而死。”

他的語氣平靜寡淡,一如往常。

麥穗聽罷,擡高手臂,於謝馮笙腦後穿過,搭在他的肩膀,拍了兩下:“要不要來我懷裏靠靠。”

“……”

四目相對,謝馮笙嘴角一勾,恢覆往日克制,拉著她起身。

“麥穗,我們去登記吧。”

“什麽?”麥穗睜大眼睛,“現在?”

“現在下山,用過午餐,就去民政局。”

麥穗咽了咽口水,覺得不應該這樣快,又覺得很正常。

畢竟兩人不是戀愛關系,沒必要做那些無用功。

一切看淡,返程路上,麥穗並沒有想象中的忐忑,反而氣定神閑,將車窗降下一道縫隙。

雪已經停了。

但風中浸滿刺骨寒意。

兩人用過午餐,謝馮笙先將麥穗送回家,而後驅車返回長寧中心區的別墅。

麥穗回到家,將戶口本找出,與身份證件一同裝入檔案袋裏。

知曉還有一段時間準備,麥穗坐在梳妝臺前,盯著鏡子裏的自己。

白皙一張臉沒有絲毫血色,發絲被風吹得淩亂,嘴角唇瓣幹裂到起皮。

原來,她就是以這樣的姿態陪謝馮笙吃了一餐飯……

麥穗懊惱地拍了下腦袋,抓起氣囊梳理順頭發,又去衣帽間換了純白襯衫與黑色鉛筆褲,反覆照了很久的鏡子,確認沒有問題,這才出門下樓。

奔馳又換成了邁巴赫,麥穗心領神會,上車後朝駕駛位上的老人打招呼:“榮叔,下午好。”

“少夫人,下午好,提前祝你們新婚快樂。”榮叔恭敬回道。

麥穗停頓一瞬,眼睫快速眨動,掩飾自己的臉熱:“榮叔,您像以前一樣叫我就可以,少夫人……聽上去太奇怪了。”

“我以前稱呼你麥小姐,恐怕太過生疏。”

麥穗腹誹:原本自己和謝馮笙的婚姻就是假的,稱呼什麽的根本不要緊。

但她轉念一想,若是被其他人撞見榮叔喊自己麥小姐,肯定會再生事端,確實要改一下。

她說:“您也算是長輩,就叫我的名字吧。”

榮叔猶豫著,暗悄悄在後視鏡中觀察謝馮笙的眼色,見他微微點頭,松了口氣,笑著回道:“好,那我就喊你麥穗。”

大城市的繁華註定不會讓雪存留太久,不過兩三個小時,街道已經看不出下雪的痕跡,只剩地面潮濕反光,倒像是下了一場淅瀝小雨。

大霧天氣,光線昏暗,尾燈的紅氤氳一片,麥穗歪著身體,將腦袋抵在車窗上,半闔著眼,時不時長久地閉合,好似快要睡過去。

明明距離不算遠,還是走了近二十分鐘。

兩人下了車,沒有徑直走向民政局,而是前往在網上預約好的一家照相館。

店內有恒溫取暖,麥穗脫去大衣,只留一件白襯衫,與謝馮笙一起站在紅色背景布前。

二人俱是長相優越,單拿出來,任何角度的抓拍都可以做雜志封面圖,因此店家只調整了燈光效果,連續拍了幾組正經的用來貼在結婚證上的照片。

在確定打印相片時,店家貼心建議:“要不要拍幾組搞怪一點的,或者親密一點的,留作紀念,現在年輕人都會這樣哦。”

兩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有點頭或搖頭。

麥穗看著謝馮笙面無表情的臉,清了清嗓子,準備婉言拒絕。

誰知謝馮笙竟在前一秒開口:“你說好不好呢?”

“我。”麥穗怔了怔,躲開他的視線,“我都可以。”

“那就麻煩攝影師再幫我們拍幾張了。”

“不麻煩,能拍到帥哥美女就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情了。”店家再度舉起相機,“方便我留一份做例圖嗎,可以給你們打個對折的哦,再免費送幾張你老婆的單人照!”

老婆。

聽覺神經對這兩個字做出反應時,麥穗感受到自己的大腦“嗡嗡”響了兩聲。

對她來說,這個稱呼太過親密,是比榮叔口中的“少夫人”更為犯規的存在。

它被賦予責任與義務,在律法基礎上,在兩個彼此相愛的人的期待中,締結婚姻契約。

而他們,麥穗仰頭去看謝馮笙的臉,古井無波,涼淡至極。他在思索,眉心微擰,應當在考慮是否有些不妥。

麥穗突然覺得很累很累,像是剛參加完大學時的環校馬拉松,原本炙熱跳動的心臟在這一刻冷了下來。

是啊,他們之間,本就有且只該有利益。

種下因,得到果。

除此之外的種種,都是多餘的。

麥穗再度擡眼,臉上掛著明媚得體的笑。如同謝馮笙的假面,在面對有利益往來的合作夥伴時,她也會端起一副美艷張揚。

這樣的偽裝,經過六年的歷練,早已信手拈來。

“不好意思,我們趕時間,今天先不拍其他的照片了,抱歉。”麥穗朝店家微微點頭致歉,隨後轉身,將衣架上的大衣取下往身上套。

在她身後,謝馮笙動作始終沒變,劍眉微不可察地蹙起,倒不是為她在外人面前駁了他的面子,而是在疑惑她為什麽會突然生氣。

對,生氣。

他可以確定,麥穗現在在生悶氣。

麥穗穿好衣服,行至櫃臺位置回頭。哪怕距離遠,謝馮笙仍能看清她眼底透出淡淡的紅。

她哭了?

“還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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