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二天，公雞五更打鳴，還沒叫幾聲蔣雲便摸著黑起床了。她動作輕，沒有吵到任何人。外面的天還不大亮，宿舍裏的女工睡得正香，劉三姐的呼嚕聲打得朝天響。

蔣雲的勁頭十足，她先是去將院子外的幹柴跟煤渣運進屋內，隨後又去水房的自來水管那裏接了滿滿兩壺水。自來水是一年前東家新裝的，日本人在青島開了一家自來水公司，水費便宜且方便，青島不少人家都裝了。

等蔣雲跑了兩趟將整整兩壺水接滿，天也就亮了，大家依舊睡著。蔣雲手上沒有懷表，不知道時間，只能根據天亮的程度來判斷。紗廠的女工都是聽著大喇叭的聲音起床的，蔣雲索性就先將爐子點起來，燒著開水。

她坐在一邊邊等水開邊看書，看的還是那本《簡·愛》，她對這本書簡直入了迷。等她看到三分之二，水也燒開了。水壺發出滋滋的響聲，門外的大喇叭也準時響起，女工們都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

“我滴個親娘，你咋在這呀？”鐵小翠被她嚇了一跳，這人不聲不響的坐在床頭看書，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起的床。

蔣雲將書放在一邊，揉了揉太陽穴道，“我今個起得早，睜開眼睛就睡不著了，起來的早人也不想閑著，就燒了爐子，還打了水。”

鐵小翠面上的表情一言難盡，昨天晚上大家折騰到十一點鐘才睡，蔣雲的精神頭還真是大。

早上的時間緊，大家起床後都抓緊時間收拾。當然也有不講究的，穿上衣服連臉都不洗，頭發也是用手隨便的抓兩把就走。蔣雲自從上次從醫院醒來後，由為的愛幹凈。自從進了廠子裏面裏以後，兩天就去外面的搓澡堂洗一次澡，可這洗次澡也不便宜。但即使如此，蔣雲也跟找了魔似的兩天一洗，如果條件允許她甚至一天就去洗一次。

廠子裏的女工知道後，不少都在背後罵她腦殼有毛病，這年頭連飯都快吃不起了，還花那麽多錢去洗澡。

蔣雲權當作不知道，這些人嘴碎，一有什麽熱鬧的事都能談論大半天。只要她們不到她跟前來找晦氣，蔣雲就權當作沒聽見。

她不僅愛洗澡，還專門花了兩塊大洋買了三個盆子，一支牙刷一支牙膏外加三塊毛巾。三個盆子一個用來洗臉一個用來洗腳還有一個用來洗衣服，三個毛巾一個用來擦臉一個用來擦腳還有一個是用來擦身子的。除此之外她還花了兩塊大洋買了一盒雪花膏跟香皂，香皂便宜，雪花膏實在是貴，小小的一盒就收了她一塊半的現大洋。

這東西就一小盒，哪怕她再省估計也只能用兩個月。蔣雲買的也不是什麽貴的，她這算是買的便宜的那種，貴的甚至有三十塊大洋一盒的雪花膏。

蔣雲買了就用，她每天都往自己的臉上手上跟脖子上抹一點，日久天長的皮膚倒是滑嫩了一點。但她依舊心痛，換做以前她可是連想都不敢想，她爹跟她娘要是知道了，非得把她的腿給打斷不可。

“我燒了開水，要擦身子，你們要用的話那邊還有一壺，現在燒不一會就開了。”蔣雲將爐子上的開水拎下來，倒不是她小氣，實在是有些人太不自覺。

前兩天她發現自己桌子上的東西被人翻過，蔣雲沒有聲張，只是買了一把鎖子將櫃子鎖死。

“蔣雲，別小氣，你這壺都燒好了，就給我用一點唄。要是去晚了，我可是連早飯都吃不上。”

說話的人叫小燕，臉上笑嘻嘻的，就是愛占些小便宜。

不過蔣雲可不慣著她，她一邊將壺裏的水倒掉一半，一邊冷冰冰的說，“小燕，今天是你的燒火打掃衛生，這火我已經燒好了，也不求你感謝我。這水，不好意思，不能給你用，想用你可以自己燒。”

換成以前，蔣雲肯定會笑著同意，事後又會懊惱自己嘴笨好說話。但現在，她會直截了當地拒絕，壓根不給這種人面子。

小燕聽了，臉漲的通紅，“真是小氣，不用就不用，倒像是誰求著你似的。”

“那正好，三姐也在。三姐，小燕說了，她不求我做事。正好明天輪到我燒爐子，那明天就讓小燕幹吧。她不喜歡麻煩別人，尤其是我，我總不能上趕著。”蔣雲轉過身子，聲音依舊軟糯，登大了眼睛，平靜的將這些話說出口。

劉三姐點點頭，說道，“那就這麽定了，小燕，明天別忘了生火。”

小燕見劉三姐發話了，也就只敢嘴上小聲嘟囔，蔣雲也不在意。她又往盆子裏添了些涼水，用手試了試水溫，隨後將簾子拉上，脫掉衣服，只穿著一個肚兜跟短褲。

現在天亮著，屋子裏也看得清楚。蔣雲發現，自己身上的肉倒是要比以前白不少，嫩的像塊豆腐。只是她的臉跟手依舊有些黑，也許是這些地方從來都沒有見過陽關，她將毛巾打濕仔仔細細的擦著，溫熱的水讓她渾身都舒服極了。

不過擦到上半身時，她嘆了口氣，胸前依舊只隆起一點點。蔣雲仔細的想了想，她這都快十五了，連蔡水都還沒來。個子也不高，頭發也被她娘拿剪刀剪的跟狗啃的似的。以往她倒是不在意，可現在她愛起美來，只覺得自己長的實在是不好看。

等她擦完身子，又換上昨天晚上找好的唯一一套沒有補丁的衣服，這衣服是她表姐送給她的。穿上稍微有些大，顏色也是俗氣的玫紅色。蔣雲照照鏡子，她臉上的黑皮膚被這件花襖襯的更俗氣，頭上要是再加上一朵艷俗的大花，那可真像是她表姐要出嫁時的樣子。

兩年前，她表姐出嫁的時候她還覺得這一套好看極了，現在想想，實在是不搭。

思來想去，蔣雲還是將衣服又換了回來，原本的衣服是一件藍色襖子，上面還有兩塊深藍色補丁。顏色是深了點，但至少不會把她的皮膚襯的更黑。

貌美膚白的女人穿玫紅色叫妖艷，像她這樣的人穿反到成了四不像。

蔣雲梳好頭發，抹上雪花膏，然後出門去打早飯。等她出來的時候門口已經排了一些人，好在大家打飯的速度都很快，這大冬天的，都想要回宿舍吃口熱乎的。

“什麽味啊，怎麽這麽香？”蔣雲身後的女工左聞聞右聞聞，最後鎖定了蔣雲。

蔣雲被她聞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她脖子後面的氣息簡直讓她身體發麻。

“就是你身上的味道，你叫什麽名字？是不是往身上噴香水了呀？”別人身上都是一股子汗味，就她身上好聞，有股淡淡的香味。

蔣雲稍微離她遠了點，然後說，“你聞錯了，我沒有噴香水，那東西那麽貴，我怎麽可能買得起。”

好在剛好輪到蔣雲打飯，她打完飯就離開了。

吃完早飯後，蔣雲就去做工，她今天勁頭十足，到下午五點鐘左右就完成了任務。隨後蔣雲用籃子裝好東西，去外面的澡堂洗澡。

畢竟幹了一整天的活，身上也粘糊糊的不舒服，更何況今天晚上是林少爺第一次來廠子裏上課，她想幹幹凈凈的去見他。

等她洗完澡絞幹頭發回去，又拿剪刀將這狗啃的頭發修理了一番，看著總算是順眼多了。尤其是耳邊的頭發，忽短忽長的，她索性一狠心把所有的頭發都剪短了。

這樣齊耳的短發看上去精神多了，蔣雲仔細照著鏡子，發現自己的五官長的還挺標志，就是太黑了才顯不出來。尤其是眼睛，微微上挑，亮的驚人，是典型的桃花眼，直勾勾的望著你時顯得嫵媚又多情。

等快到八點半的時候，蔣雲將本子跟筆收拾好，拿著東西往廠房後面的倉庫走去。倉庫的燈已經修好，這吳經理也不知道從那裏搞來了一塊大黑板，連講桌都有。來的女工都自己帶著凳子，桌子是已經擺好的，這些舊桌子被擦的鋥亮，擺放的也整齊。

蔣雲擡眼一眼，周圍的女工倒是不少，少說也得有個七八十號人。

“蔣雲，我們坐一起吧，你旁邊有人嗎？”鐵小翠膽子也小，她看見蔣雲就跟找到了親人一樣。

“我旁邊沒人，你坐吧。”蔣雲特意選了第一排的位置，這裏看得清楚不說，還離講臺最近。

鐵小翠放好東西，總算是松了口氣，“咱們坐在這裏，是不是太靠前了？”

“小翠，我們來這裏是來學東西的，坐在前面學聽的更清楚。”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這些都是借口，她不過是想離林少爺近一點再近一點罷了。

兩人沒說幾句，林少爺便穿著學生服外面套著皮大衣從門口進來了。蔣雲頓時就閉上了嘴巴，她看到林少爺身後還跟著宋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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