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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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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42

京港合作的前期準備陸續啟動, 公司事多,蔣城聿回到家時候已經是深夜。

他推開門時候左手指間還夾著一支煙,猩紅在夜色中分外顯眼。

客廳沒開燈, 月光靜靜地灑進來, 許朝今聽見動靜才把落地燈打開, 起身, 往玄關處看去。

蔣城聿拿煙的動作很嫻熟,貴公子的閑散姿態。

“抱歉, ”蔣城聿神情也有些驚訝, 把煙隨手按滅在煙灰缸, 問許朝今,“怎麽還沒休息?”

“等你,”許朝今咬唇,主動提起, “傍晚時候周岳給我送了……房產證和封條過來。”

許朝今擡眸看他:“謝謝你。”

蔣城聿還是淡淡的,沒有拿這件事邀功的意思:“應該的。”

他昨晚答應過許朝今,理應做到。

小人畏威不畏德,許朝今到底還念著血緣情分,也應付不來許致康一家的市儈,蔣城聿不介意當這個惡人。

“沒有什麽是應該的,”許朝今難得反駁他, 鄭重其事,“蔣城聿,謝謝你。”

她穿著白色的吊帶裙,素顏也勝玉蘭花, 白凈的臉頰,眼神卻有幾分執拗。

“好, ”蔣城聿靜靜看了她幾秒,喉結滾動,又想拿出煙來燃,忍住,回應她謝意,“不客氣,蔣太太。”

蔣城聿垂眸,這時候才發現客廳邊幾上放著拼圖和半瓶果酒,看樣子許朝今應該喝了小半瓶。

旁邊還放著玻璃杯。

“喝酒了?”蔣城聿挑眉,看著許朝今,提醒,“別貪杯,免得又醉了。”

她一醉了事,要忍耐的是他。

“不是酒,”許朝今連忙搖頭,上次宿醉後的難受她現在還記得,把蔣城聿以為的酒瓶拿起來,給他看標簽,“是櫻桃汁,孫姨怕我拼圖覺得無聊開了瓶。”

談及上次醉酒,許朝今頓了頓,小聲補充了一句:“再說,我酒量也沒那麽差。”

不用每次都麻煩蔣城聿照顧。

“喜歡拼圖?”蔣城聿想起許朝今醉酒後的囈語,頓了頓,仔細端詳了幾眼許朝今的拼圖,不動聲色問,“怎麽不去書房拼?”

客廳燈到底沒有書房明亮,有些費眼睛。

“客廳就挺好的。”

許朝今欲言又止,看了眼蔣城聿,她想第一時間和他道謝。

蔣城聿的話題又回到拼圖上:“很難嗎?”

“還好,”許朝今不知道蔣城聿什麽時候對拼圖這麽感興趣了,在旁邊坐下,解釋,“有耐心的話不難,按顏色試就好了,唔,比如這塊,有的色塊相近的話會比較難。”

說話間,蔣城聿隨手拿起一塊拼圖,放在上面,湊出二分之一的花朵圖案。

“原來是這樣,”正好是她在糾結的那張圖,許朝今看清楚以後笑笑,指著另一塊,“我之前一直想把它放這裏。”

從一開始就設想錯位置了。

蔣城聿拿起另一塊拼圖,在指腹間轉著玩,靜默了幾秒,側身,問許朝今:“答對有獎勵嗎?”

“嗯……”蔣城聿看起來是真的想玩拼圖,許朝今也很認真,胳膊撐在邊幾上,笑意盈盈地看著她,反問他,“你想要什麽獎勵?”

“輪著放,放對的人可以問對方一個問題。”

他提議似乎很公平,許朝今欣然同意,但這這對蔣城聿來說不算公平,畢竟許朝今看過拼圖拼好的樣子,又已經拼了幾天。

但結果卻恰恰相反,蔣城聿一次性放對了兩個,許朝今反而因為對拼好的樣子太熟悉被迷惑了,放錯了,有些尷尬地咬唇。

蔣城聿行使勝者的特權,問許朝今:“在樂團工作有遇到不開心的事嗎?”

“沒有。”

許朝今沒想到他問得這麽簡單,拿起櫻桃汁喝了口,問:“還有嗎?”

蔣城聿能問兩個問題。

蔣城聿靠在沙發上,姿態很放松,不急於一時:“先存著,日後再說。”

“好,”蔣城聿顯然不懂這個游戲的真實用處,許朝今指著自己剛剛拼好的那塊拼圖,“輪到我問了。”

許朝今深呼吸,眨了眨眼,神態更接近孩童:“您說見過我,是什麽時候的事?”

蔣城聿似乎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問題,挑眉,靜靜看了許朝今幾秒才回答。

“你十五歲。”

他那時候二十四歲。

許朝今則更疑惑,她原以為是更早時候,所以才會沒有見到蔣城聿的記憶。

十五歲的話,也不過幾年前,蔣城聿又是人中龍鳳,她怎麽會一點印象沒有?

許朝今追問:“在哪裏見過?”

“歲歲,”蔣城聿還是有風度,為她解釋游戲規則,“這是另一個問題。”

許朝今皺了皺鼻子,伸手,拿起來拼圖,觀察了幾秒,放進框裏,圖案嚴絲合縫。

天助她也,許朝今看向蔣城聿:“現在可以了吧?”

蔣城聿默了幾秒,信守承諾,回答她:“蔣家老宅。”

……

蔣城聿八歲離開京北,紅墻瓦磚的記憶被香港的握手樓和寺廟風景洗刷掉,再年長一些,親緣淺薄,連父親母親的長相都有些忘卻了。

偶爾回京,也是看著蔣建南和他們談笑風生,剛開始是小孩子心性,覺得不公和委屈,後來平和很多。

蔣城聿關於幼時的記憶很少,只隱約記得是沒有玩樂的。

拗口詭譎的經書,黃色符文和經幡隨風舞動,香火不絕,煙霧繚繞,院中梵音吟唱,香客三步一鞠躬,五步一叩首,求心中欲望得以實現。

蔣城聿邁過寺廟的門檻,擡頭,是幾乎到屋頂的佛像,暗沈沈地壓下來,金身在暗色裏有詭譎的色彩,雕刻的眼睛註視著殿內的一切。

他懵懵懂懂跟著主持低頭,念我佛慈悲。

神佛是否真正度化了眾生,不得而知。

寺廟日子難度,蔣城聿練得一手好經文,主持不時會抽查,皆從善如流。

“阿彌陀佛,你與我佛有緣,”主持諱莫如深地接過他敬的茶,喝過幾口才繼續,“萬法因緣生,緣謝法還滅,待施主了結塵緣裏的因果,何不還到這裏來,我為施主剃度,正式出家。”

蔣城聿當時笑笑,應好。

從港大畢業後他著手創立了博越,跌跌撞撞,運氣竟然還不錯,兩年就成功盈利。

第三年,港澳圈子幾乎都知道有個叫蔣城聿的大陸仔,實業做得還不錯。

那時候博越還有一部分完全沒有從恒逸脫離出來,蔣城聿和蔣家的聯系變得頻繁起來,有時一周就要在京港間飛一次,和蔣堯山匯報。

蔣堯山對他很生疏,縱然是骨肉至親,十幾年不見,和陌生人也沒什麽兩樣。

蔣城聿在父親面前是稱職的下屬,久而久之也能察覺出蔣堯山的敷衍。

對於蔣家來說,恒逸才是大本營,是生意的主戰場,蔣建南已經進入公司,有條不紊地上手。

香港的博越更像是個添頭,安撫留在香港的小兒子而已。

蔣城聿有些心灰意冷,蘇秋珍安慰他,說十幾年不見,自然生疏,慢慢活絡起來就好了。

他沒理會這句話,當晚就回到香港。

博越的前幾輪的融資都順利非凡,蔣城聿的身價幾乎一天一變,億萬富翁對他來說只是個頭銜。

他從內陸的蔣小公子變成了蔣先生,受邀在維多利亞港觀禮那一年,蔣城聿不過二十四歲。

焰火燃放滿天,觥籌交錯間有人碰杯,形容他是年輕有為,問有沒有婚配,對方家裏正好有如珠似玉的千金,哈佛畢業,配他不算辱沒。

言談間,對方數次提起,女兒相當傳統,婚後可以跟著蔣城聿改姓。

暗示他女兒是處/女的意思。

蔣城聿興致缺缺地婉拒,當晚他在賭場輸掉上百萬美金,無足輕重,因為不到他身價的萬分之一,也不是他的興趣所在。

觀禮結束的第二天,他前往瑞士滑雪。

蔣城聿在當地找了個教練,學會避免缺氧和雪盲癥的技巧。

瑞士的阿爾卑斯山脈連綿起伏不斷,雪峰高聳入雲,陽光照在晶瑩的雪上,反射耀眼的光芒,是滑雪的聖地。

阿爾卑斯山脈中也有不適合滑雪的區域,連資深的滑雪高手也不會輕易踏足。

博越融資成功的前半個月,香港方面在等他開慶功會,他連手機都很少看,只滑雪。

高山、速降、越野,蔣城聿什麽都滑,禁區也照滑不誤,對講機裏有教練的警告聲,蔣城聿恍若未聞。

從山頂疾馳而下,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因為速度大到讓人耳鳴的地步,寒冷的空氣滲過滑雪服,抵達骨骼。

蔣城聿在白雪皚皚裏穿梭了將近二十天,晚上烤火時,教練稱呼他為“不要命的中國人”,問他是不是會Chinese Kung Fu,才敢去禁區滑雪。

第二十一天,蔣城聿從山頂速降,抵達山脈腰部時,大霧彌漫,能見度極低,蔣城聿轉彎失誤,撞上雪道旁的雲杉。

幾乎被甩出十米,先是頸部和腿部的疼痛,其次是呼吸道,最後失去的反而是聽覺,蔣城聿聽到對講機裏傳來教練呼叫他英文名的聲音。

蔣城聿反而覺得是種解脫。

命帶孤煞,沖撞骨肉至親,這樣命格的人死在異國他鄉似乎再合適不過。

搜救的很及時,蔣城聿足夠富有,這節省了不少時間,也可以接觸最好的醫療資源,手術很順利,他在瑞士的小鎮養了一個月的傷,差不多了才返回京北。

在蔣家宅子裏,蔣堯山知道他消失兩個月是去滑雪,勃然大怒,把硯臺砸在他身上。

“孽障!”蔣堯山氣都不順,眼睛瞪的很圓,“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造孽的兒子,正是關鍵時候,你跑去瑞士幹什麽?貪圖享樂!受傷也是活該。”

彼時蔣城聿額頭還有未好的傷口,硬生生挨了這一下,一動未動。

蔣建南在旁邊陪著蔣堯山,看似在勸阻父親:“爸,城聿養在香港,和我們又不常相處,您還是少說為妙,免得傷了和氣。”

蔣堯山冷哼一聲,有些嫌惡地看著蔣城聿:“受傷了讓你母親擔心,倒不如死在那裏的好,大家也省心。”

他動了怒,蔣建南連忙幫他找藥和幫忙按摩,父慈子孝,一片和睦。

蔣城聿一言不發,從書房裏離開,穿過曲折的走廊,準備離開。

他之前在京北香港往返,回過宅子多次,唯獨那一次,見到花架附近有人在。

八月末,秋海棠開得正好。少女在海棠花下,寬松設計的白裙子,因為她年齡的原因並不強調曲線,反而顯得她腰肢更細,在裏面晃蕩,頭發被編起來,小鹿一般的長相和怯。

少女大概是蔣宅的客人,見到他以後有些驚慌,但沒有失禮:“哥哥好。”

那又怎麽樣呢?

蔣城聿甚至沒有理她,徑直離開。

“哥哥,”身後的少女追上來,不停地叫他,“哥哥——”

她很煩,人小鬼大。

蔣城聿停步,回身望去,少女捧著一方手帕,應該是從他口袋裏掉出去的。

“哥哥,”少女停住步,還有些氣喘籲籲,把手帕往更高處遞遞,“哥哥,你的手帕掉了。”

蔣城聿故意沒去接,想試探她的真實目的。

但少女卻異常執著,他不接,她也真的沒有動,雙手捧著手帕,在那裏執著地舉著。

舉到額頭都有了細密的汗,少女也沒有放棄。

蔣城聿輕曬出聲,想接過手帕,想甩掉這個小鬼頭。

“不對哦,”他去接,少女的手反而躲開了,腳步還是沒動,輕哼了聲,看著很不滿,提醒他,“哥哥,你忘記說謝謝了。”

蔣城聿因為覺得她可笑而挑眉,繼續沈默,不再說話。

他臉上還有傷,愈合得慢,為了不讓蘇秋珍擔心所以帶了口罩,一雙黑嗔嗔的眼看向面前的少女。

“沒關系,“少女看清楚了他額頭隱約露出來的傷,頓了頓,把手帕遞給他,“不說謝謝也沒關系,每個人都有難過的時候,大哥哥。”

蔣城聿接過手帕,垂眸,看向面前的少女:“你叫什麽?”

“許朝今,”少女笑得顯出臉邊的梨渦,解釋,“歲歲有今朝的朝今。”

她笑得太有生命力,蔣城聿也跟著無意識輕笑了一下。

“哥哥,”許朝今看著他,低頭,踢了踢腳邊的石子,問,“你看起來很難過。”

蔣城聿臉上沒什麽表情:“你怎麽知道我難過不難過?”

許朝今想了幾秒,試探地開口:“女人的第六感?”

她年紀不大,說這樣的話顯得有些天真的可愛。

蔣城聿問:“如果你難過你會怎麽辦?”

“睡一覺就好了,”許朝今回答他,“難過都是暫時的,每睡一覺醒來,事情都會比昨天更好一點。”

……

蔣城聿沈默了許久,突然發問:“如果你失去了一些東西會怎麽樣?”

他說出口的瞬間覺得自己是瘋了,跟一個小孩子討論這些。

“生活本來就在不停的失去。”

許朝今嘟囔了一句,他們旁邊就是海棠花,她不忍心去摘枝頭的花,低頭,撿了朵自然掉落的海棠花。

“哥哥,海棠花是沒有香氣的,”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在蔣城聿的手心裏,擡眼去看蔣城聿,“可是人人都知道它是海棠,還為它寫詩作畫。”

“花沒香味都沒關系的話,”許朝今笑笑,“大哥哥,人失去什麽也不要緊,只要不失去你自己就好啦。”

蔣城聿垂眸,去看手心裏的海棠花。

走廊盡頭傳來聲音“歲歲——”

“誒,伯母我來了,”她顯然有些怕叫她的女人,舔了下唇,匆匆忙忙和蔣城聿告別,“再見大哥哥。”

蔣城聿望著她像林間匆忙逃竄的小鹿,從光影的縫隙中逃走了。

他後來又去阿爾卑斯滑過一次雪,是日天晴,細膩的雪反射日光,他倒在雪地裏,摘掉護目鏡,任憑陽光曬在臉上。

於遼闊天地,憶起舊日海棠。

……

“是你,”許朝今顯然比他更震驚,喃喃自語,“那個大哥哥是你。”

怪不得她後來再沒在蔣宅看到過那個奇怪的大哥哥,算算時間,蔣城聿應該從那時常住香港,很少回來。

“是。”

不怪許朝今認不出蔣城聿,他那時戴了口罩,氣質也和現在截然不同。

之前銳氣更多,現在則是閱盡千帆的游刃有餘和沈穩。

許朝今從沒想過兩人還有這樣的前塵往事,笑了下,回憶起什麽:“你以前很沒禮貌。”

做事不太像蔣城聿的風格。

“抱歉,”蔣城聿頓了頓,“我當時不知道面前站的是我未來太太。”

……

兩人聊了一會兒,許朝今先熬不住,打了個哈欠,起身時裙擺帶到拼圖碎片。

她彎腰去撿,蔣城聿也做了同樣的動作,兩人的手指碰到一起,交換溫度。

許朝今像被燙到,松開手。

拼圖碎片落地,發出不輕不重的響聲,蔣城聿動作沒有異常,把碎片撿起,放回原地。

吻都接過,許朝今的表情現在卻有些不自然,對剛剛的觸碰忽略不提,只道:“那我先回房間了,蔣先生。”

許朝今想回到之前兩人相安無事的狀態,但沒料到蔣城聿緊跟在她身後,就要往主臥走去。

她心跳如擂,在想蔣城聿是什麽意思,之前是因為李聽雨,昨晚是因為他沒找到床品,今天……總沒有理由留宿主臥了吧。

也許是巧合?

許朝今僵著頭皮,但直到她在主臥門口擰上門把手,身後的腳步都沒有停下的意思。

蔣城聿是什麽意思?總不能是以後都想和她睡一間房吧,孤男寡女的,又有名義上的夫妻關系,那張床上會發生什麽許朝今已經不敢想了。

趕緊叫停自己腦中的幻想,許朝今轉身:“蔣先生……”

蔣城聿是什麽意思,她必須得弄清楚。

對上蔣城聿的目光,許朝今還有些支支吾吾,糾結再三還是問出來:“您要和我一起住主臥嗎?”

“不然呢,”蔣城聿的語氣理所當然,反問許朝今,“我同我太太難道還要分房睡?”

夫妻自然是睡在一起的,只是,他們不是協議夫妻嗎?

許朝今腦袋暈暈乎乎的,咬著唇,看著蔣城聿。

“不逗你了,”蔣城聿看著她表情,笑了笑,“我的書還在你床頭櫃,我進去拿。”

虛驚一場,許朝今舒了口氣,陪著蔣城聿進屋拿了書。

等出門時候,許朝今站在門口和蔣城聿說晚安。

蔣城聿居高臨下,默了良久,提醒許朝今:“你的吊帶,非穿不可嗎?”

許朝今沒聽明白:“什麽?”

很快順著蔣城聿的視線看到自己的吊帶,從他的角度來說確實會看到些。

許朝今怔了兩秒,反駁:“你別看就好了。”

畢竟她怕熱,吊帶確實舒服。

“歲歲,”蔣城聿語氣有點無奈,提醒她危險,“有些事不是我能控制住的,嗯?”

他到底是個男人。

許朝今臉頰紅撲撲的,拿手捂在吊帶附近:“蔣先生不是與佛有緣,怎麽連這點誘惑都抗拒不了。”

寺廟最講究清規戒律,難道蔣城聿連這點定力也沒有?

蔣城聿伸手,把許朝今的肩帶往上提了提,還是英俊眉目,語氣正派。

“你的話,不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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