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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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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天畔的幾分流雲被吹動, 朝半空中匯聚而來,暫時遮住了彎月,瞬間, 本就昏暗的岷涯山脈又黯淡了幾分。

沒有光, 就瞧不到影子, 地上的樹影也消失不見,周圍一旁寂靜, 靜得讓人心中發慌, 就像本在地面上張牙舞爪的鬼物沖破了囚籠。

這會兒,它們蹲在一旁, 以夜色遮掩, 目光陰邪,不懷好意的伺機而動。

冬風呼嘯而來,搖動樹影,如鬼影幢幢。

潘垚想起了徐蒔樹,那個大冬日裏,褲腿短了一截,露出腳腕間一口碗大疤痕的哥哥,家裏沒有錢了,爸媽好吃懶做,只思量著去親戚家打秋風, 他卻會跟著自己和爸爸去九龍鎮的碼頭賣魚。

往事浮掠而過,有一道玩摸魚摸蝦游戲,玩跳房子的場景,也有運沙船上,爸爸樂呵呵地把著船舵,哄著自己分一些炒米給他。

自己小氣貪吃, 只抓了一小把……

最後,畫面定格在六裏鎮小學,玉蘭樹枝丫疏朗,樹身挺拔,高大的樹木將木磚結構的小學籠罩,徐蒔樹站在高處,仰頭拉響了鈴鐺。

上課鈴是他,下課鈴也是他。

從沒有想過,有度真君的善魂竟然離自己這麽近。

潘垚心裏有些不好受,仰頭看向玉鏡府君,扯了扯那如雲翻滾的袖袍。

“府君,徐蒔樹是不是沒了?”

玉鏡府君看了過去,還未說話,潘垚倒是先垂下了腦袋,頗為喪氣道。

“不,不能說他沒了,他一直都在。”

有度也好,徐蒔樹也罷,都是他。

這一刻,潘垚能理解玉鏡府君之前的可惜和悵然,她和他認識的,印象深刻的,都是有度真君為善時候的模樣,那時,時光還未將他扭曲。

“盤盤,”玉鏡府君開口,扶著潘垚的肩膀,雷雲紋的寬袍垂墜,蹲地時,地上似是覆了一層潔白的雪。

他的目光直視進潘垚的眼中,裏頭有著認真和慎重,認真道。

“要是再見到徐蒔樹,萬萬記得小心戒備,不可大意,他…不只是你認得的那個鄰村哥哥。”

“恩,我知道的。”潘垚應下,“我知道輕重,府君你別擔心。”

潘垚知道為何玉鏡府君會有如此一說,玉鏡府君不單單見過有度真君善時的模樣,他窮兇極惡時的模樣,他也見過,且是深刻的感受。

生剖偃骨,制成藏魂器,這惡這痛,玉鏡府君是直面的。

偃骨又喚做仙骨,這東西,她也有。

潘垚忍不住摸了摸胸口,偃骨便是藏在此處。

善魂惡魄同出一體,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徐蒔樹,她記憶中那有分好強,有分敏感的鄰村哥哥,終究只是鏡中花水中月,碰了觸了,水波微漾,就扭曲得瞧不清本來面目了。

……

潘垚掌了一張燈,只見龍形燈龍口銜珠,光彩耀耀,驅散了夜的昏黑,冬風中,龍口處的燈燭將將徐家這一處的墳墓照得明亮。

明堂如掌心,富貴鬥量金。

望氣術下,只見遠處的明堂如掌心托起,雙手五指,十柱朝天,如霧似嵐的金色光亮如流沙一般朝掌心處匯聚而去,十柱虛影將其攏住,不再溜走。

那是財炁,富貴鬥金量的財炁。

潑天的富貴便是如此聚攏,蔭蒙後人。

玉鏡府君立於懸崖邊,只見壁立千仞,再往外走兩步便是深不見底,雲霧深深的懸崖。

他的視線也落在這一處的明堂上。

“我原先便有猜想,許風和口中那人間修士是師兄,今夜得秦將軍送來消息,確定了師兄分魂投胎,我便知,不論投胎幾次,師兄,他定只會姓徐。”

善魂投胎,新的身體不一定適合修行,有度真君自來便是天之驕子,未修行時,他是閑散的皇室子弟,饌玉炊珠,家宅甲第連雲,過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

修行後,雖無偃骨,卻也資質不凡,從此更是呼風喚雨,行山踏風,人間走這一遭,自在肆意。

倘若沒了修為,他也不會讓自己過清貧的日子,且他為人自傲,更不會讓子孫過清貧的日子。

不是慈愛,是不容自己的血脈中有悲苦下賤的一面。

既然那一世繁衍子嗣時姓徐,此後不論善魂投到哪一戶人家,姓的又是什麽,他領著善魂□□歸家,新的身份,也只會姓徐。

如同在繁覆紛雜的思緒中,抽到了個不起眼的一根,這一根卻是線頭。

一拉一扯,氣機之下,玉鏡府君帶著潘垚尋來了岷涯山,此時,幾步遠是徐家祖墳。

“既然有消息了,咱們給秦將軍也捎一個?”潘垚問。

善魂投胎,擾亂六道輪回,這也是地府的要事。

玉鏡府君沒有反對。

潘垚手一翻,掌心出現根清香,掌心火攏上,香頭上出現個猩紅的點。

只見青煙裊裊騰空,化作長頸白鶴,羽翅一陣,脖子一仰,無聲唳鳴一聲,接著,它朝著西南九幽方向飛去,轉瞬時間便沒了蹤跡。

“盤盤,你仔細瞧瞧這山脈。”片刻後,玉鏡府君招呼潘垚。

潘垚有些不解,卻也依言照辦。

她心神一動,元神如風似光,佇立於半空之中時,猶如山間的薄雲浮於天地間。

玉鏡府君也站在一旁,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潘垚往下頭看去。

從高處往下看,下頭的景盡收眼底,一切都在變小,就連綿長巍峨的山脈也不例外。

只見青山如一條臥龍,徐家墳墓那一處留了潘垚的龍形燈,此時,龍口處的燭燈如明珠。

潘垚立於半空之中,相隔數千米,岷涯山脈在視野中都蜿蜒成線,按理,明珠再耀眼,此時也是瞧不到的。

可那燈是潘金雕刻的,潘垚很是愛惜,平時修行時也都以靈炁將其蘊養。

是以,雖隔數千米,就像熟知天上何處是晨昏星,又何處是北鬥星一樣,潘垚一下便知道,這耀耀明燈在連綿山脈的何處。

燈在何處,墳就在何處。

瞬間,潘垚瞪大了眼睛。

這是——

“看出來了?”玉鏡府君的聲音在耳旁響起,“不錯,是困龍陣。”

潘垚朝岷涯山脈看去。

只見山形如臥龍,龍燈的位置在龍口的位置,望氣術下,明堂有如掌心托起,雙手十指朝天的嵐霧,此時在高處看去猶如枷鎖一般鉗制住龍口,讓其無法閉合,地脈中的金炁,也就是財炁,這才源源不斷地從龍口處湧出,落入那托起的掌心。

明堂如掌心,富貴鬥量金。

這一處的風水穴,竟是布陣掠來富貴財炁。

恍惚間,潘垚想起了前段日子,在甲馬符的符力下,自己走過岷涯山脈,一路朝西北方向的T市走去時,隱隱間,她似乎察覺下頭有什麽不妥。

念頭一剎那間閃過,還不及抓住便消散。

原來是困龍陣!

難怪家鄉這麽窮,財都被漏了。

潘垚懊惱,“我應該早點發現的,上次走過時,遠遠一看,我就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兒,可是時候我貪耍,心裏只想著去吃席。”

不該,太不該了!

聽到一句吃席,玉鏡府君忍不住笑了,擡手拍了拍潘垚的腦袋,寬慰道。

“現在也不晚。”

“吃席也無大錯,要不是吃席,盤盤你也發現不了許風和這一事,我們也不知道,師兄竟分了善魂投胎,也就尋不到此處了。”

被這麽一寬慰,潘垚又開心了,笑得眉眼彎彎。

“不錯不錯,兜兜轉轉,事情還是要水落石出的。”

兩人探看了一翻。

困住龍口的十柱中,有一處稍微薄弱一些,只見玉鏡府君以手做筆,月華星力匯聚而下,於半空中繪了一張又一張的符箓。

只見他眉眼微沈,口中念著咒語,隨著一聲破,符箓被往前一推。

瞬間,垂墜的雷雲紋衣袖翻飛,此地似有雷霆之光漾起。

潘垚探頭看去。

只見一張張符箓至上而下,飛疾而去,如天上那一條格外璀璨的銀河,星力月華流動,將那十柱的嵐霧纏繞,似鎖鏈,似火舌,又似雷霆。

冬風呼來,雷雲紋的寬袍隨風而動,明堂處的嵐霧被侵蝕,砰的一下綻開。

望氣術下,能見或白或金的光亮四濺,在黑幕下猶如裏絢爛的煙火。

“吼!舒坦兒——”一直以來被鉗制住的龍口得到了自由,岷涯山脈下傳來一聲翁甕悶悶的嘆息。

它想要動彈一下,舒展舒展被束縛了許久的身子骨。

“欸——不成不成,不能動!”半空中,潘垚瞧著有些著急。

這要是動了,那不成地龍翻身了?

玉鏡府君眼裏有著笑意,拉住了潘垚的手,

“莫憂,山主有分寸。”

果然,隨著這聲喟嘆,岷涯山脈深山深處微微動了動,瞧那位置,應該是龍爪。

才動了這麽一個爪子,地微微有些崩裂,紮根在上頭的樹木呼呼亂搖。

瞬間,山不動了,就像有人僵了僵。

片刻後,似是不甘心自己這樣白白被人鉗了這麽久的嘴巴,又漏了龍涎財炁,它將嘴巴大張大和。

只聽下頭咕嚕嚕地一陣響,徐家老墳上的墓碑莫名飛崩而裂,白色的石頭塊砸得遠遠的,地裏的流土簌簌而動。

接著,就像被吐出來一樣,墓碑下頭有黑紅色的棺木被吐出。

潘垚定睛一看,不多不少,正是十口棺木。

正好應和了明堂那一處雙手五指,十柱朝天的風水。

不愧是曾經修行成一方大拿的修士,轉世的屍身也不浪費,竟是以屍氣作縛,如枷鎖一樣鉗著龍口,布下鬥量金的風水局。

蔭蒙後人,也就是他自己,從此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潘垚:……

好一個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度真君這算盤打得劈裏啪啦響,還節儉。

想來,他在香江那邊,應該特別的富裕。

“府君,”潘垚仰頭問玉鏡府君,“有度真君未修行時,真是閑散皇室子弟嗎?”

“我瞧他倒是有些像賬房先生,賊會盤算。”

玉鏡府君楞了楞,不想潘垚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回憶片刻,倒也實在的搖了搖頭,道。

“皇室子一事,我也只聽師兄提起,倒也不知真假。”

“肯定是自己往臉上貼金了。”潘垚哼哼了兩聲。

沒瞧見有出息了以後,大家都愛給自己的出身貼金,尋一個有出息的祖宗麽。

尤其是古代時候,那種號稱自己是皇室宗親的。

缺啥就愛說啥!

吐出了棺槨,岷涯山脈的山主舒坦了,此時,聽到潘垚和玉鏡府君的聲音,它這才註意到虛空處有人,瞬間,山林裏起了大風,樹木搖擺。

“是二位道友相助吧。”龍口被鉗,索性又睡了去,此時覺得舒坦了才醒來,倒是沒見那破陣之人。

它的聲音悶悶的,無形又有形。

似樹木簌簌,似疾風呼呼,又似山泉湍急,也似山坳深處回鳴的聲音。

也是,山林裏有萬般生物,大象無形。

山主何在,山石是祂,草木是祂,清風流水…亦是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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