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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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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

因為白賒的鍋, 白賒的刀具,鳳凰洲忠關街這一處熱鬧極了。

人都愛湊熱鬧,這是天性。

很快, 人越聚越多。

“賒刀人啊,倒是好久不見了。”這時, 人群中有一道頗為老邁的聲音傳來。

在一群懷疑真假, 猶豫賒不賒的交談聲中,這一道聲音不是很紮耳, 莫名的,潘垚卻註意到了。

她拂了拂面前的一簇綠葉,探頭看去。

只見說話的是個耄耋老太,她花白稀疏的發用黑夾子往後別了別,穿一身土藍色的老式布衣, 黑色褲子,踩著黑面的布鞋。

這會兒, 她正背著手瞧這自稱姓江的兩兄弟。

好一會兒, 老太老花的眼睛閃了閃,搖了搖頭, 帶著股悵惘遺憾, 又隱隱有著幾分的自嘲。

“時易世變, 賒刀一脈竟真做起了生意。”

“大江哥。”不單單潘垚瞧到了老太, 站得高,看得也遠, 還看得細,小江哥也註意到了這老太。

他低聲喚了一聲大江哥,沖他使了個眼神。

大江看了過去,微微皺了皺眉, 下一刻,他熱情地招呼道。

“婆婆,要不要賒一把剪子?好用著嘞,我們哥倆自個兒磨的,每一把都鋒利,殺雞殺鴨,都好使!”

“是朱阿婆,今兒怎麽有空逛市集了?”人群中有人認出了老太,有些意外。

……

“今兒的市集真是熱鬧,朱阿婆竟然也出來了。”樹蔭底下,有人來到潘三金的板車前挑西瓜,見老板探頭瞧那邊,跟著也瞧了一眼,笑著道。

“朱阿婆怎麽了?”潘三金不解,人出來逛市集,這不是很正常的事麽。

竟然還用了【竟然】一詞。

來人推著自行車,頭上也帶著頂草帽,是個小夥子,長手長腳,一笑就露出兩排大白牙。

“老哥不是咱們鳳凰洲的吧,瞅著有些面生。”

“是,小鎮來的,這不,這瓜還是村子裏自己種的嘞。”潘三金樂呵呵,拍了一個大西瓜,不忘誇道,“甜著呢,我給你挑一個?”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成。”來人笑道。

他頗為健談,一邊挑瓜,一邊還和潘三金閑聊。

“我和你說,我包從文眼睛利著呢,這附近就沒有我不認識的,朱阿婆啊,她是我們鳳凰洲頗為出名的老太。”

瞅著潘三金好奇的樣子,他還壓低了聲音,頭往前一探。

“出了名的古怪。”

“古怪?”潘三金重覆了下。

“對,就是古怪!”包從文肯定地點頭。

“她啊,白天都不愛出門,只晚上支個攤子,在東街那兒賣餛飩,有一個鍋裏的餛飩從來都不賣給別人,每天清晨都往河裏倒,浪費又古裏古怪!”

潘垚在樹梢上聽著,視線看向人群中的朱阿婆。

這會兒,朱阿婆被大家圍著問了幾句,頗為稀罕模樣,顯然,她確實是深居簡出,街坊鄰居都知道,她白日不愛出門,也不愛湊熱鬧。

被人問了幾句,朱阿婆也不嫌別人多事,神情淡淡,卻也有問有答。

“還能幹嘛,我擺攤的兩口鍋破了,來了賣鍋的攤子面前,自然是為了買鍋。”

生意上門,大江哥精神一振,更熱情了。

“阿婆是瞧鍋啊,那看看。您要買多大的?我這兒個個都是好鍋,耐燒、好燒、不拘是炒菜還是做湯,都熱得快。”

他轉過身,從車上拿了幾口鍋下來,讓客人親自挑一挑,看一看。

“喏,您好好看,我這是好貨不怕比,和店裏的比質量不差,價錢還更實惠,您看,您是要賒還是要買?”

“自然是買。”朱阿婆瞥了大江哥一眼,似笑非笑,眼神頗為意味深長。

“你們賒刀人的東西,我可不敢賒。”

大江臉上的笑模樣僵了僵,片刻後,他帶著分討饒的笑意,雙手合十,將人拉到一邊,小聲道。

“是小輩眼拙,看來阿婆是個懂行的人,不過,你應該也能瞧出來了,我和小弟雖然還說著賒的生意,卻、卻也只是討個飯吃,糊糊口……”

“嗐,我就實話和您說了吧,我和小弟都不信老家的東西,那就是迷信,得破四舊!我們就是老實的生意人。”

“說一句賒,不過是噱頭,引著人好奇,聚著來買東西的。”

都說人炁便是財炁,人多了,瞅著他們兄弟車子上的商品多,挑挑揀揀,不買這個,總會買那個吧。

朱阿婆耷拉著眼皮,老態龍鐘地哼了一聲,帶著沈沈暮氣。

“老婆子我知道,小年輕身上沒有老家夥的氣,要當真是做賒字道生意的,老婆子我可沒這麽好說話。”

大江哥聽出了裏頭的未盡之意,心裏松了口氣。

看來,這是不打算講究他們了。

“來來,阿婆,你家用多大的鍋,我給你挑個好的!要是不急著要鍋,您一會兒再來拿,我還能幫忙開鍋,不多收錢,添個五角八角的都成,您憑著心意給。”

大江哥樂呵呵,生意經做得不錯,開個鍋還能賺筆小費。

這時候,鐵鍋得開了鍋才好使,鍋身擦洗幹凈,用一塊生肥豬肉,中小火控制著,將肥豬肉當布一樣,筷子夾著,一點點將鍋的內裏和外頭擦過,肥油浸潤。

一趟又一趟,直到肥豬肉不再發黑才成。

這是個耐心活,五角八角的,倒也是良心價了。

“不用,我的鍋,自然得我自己開。”朱阿婆丟了這一句,神情依舊冷淡,拿出一個深藍色的錢夾子,卡扣一扭,錢夾子打開,不多不少,從裏頭數了一十八塊五出來。

大江哥振奮。

這開門紅的生意做成了,沒有討價還價,還是買的,這代表著啥?

代表著今兒的生意都能順順當當的呀!

“好嘞!收阿婆一十八塊五,給您拿一口大鍋。”

“您家在哪兒,我給您送去吧。”見朱阿婆花白的發,大江還頗為不放心。

朱阿婆擺了擺手,拎著鐵鍋就要走。

“老姐姐,怎麽才買一口鍋?”旁邊有街坊鄰居搭話,“剛剛不是說了,攤子上的鍋壞了兩口麽?”

其實,忠關街這一處的人都知道,朱阿婆做生意有些怪,她做的是晚市,熬了兩鍋的湯底,一左一右,但她從來只賣右邊的那一鍋。

就是右邊的賣完了,再有客人來,她眼皮一撩,也只說了一聲沒貨了,趕明兒早些來。

甭管熟客還是生客,都是這句話。

朱阿婆腳步停了停,微微側頭,視線瞥過柴油三輪車上那疊在一起的好幾口大鍋,呼了一口氣,聲音裏有嘆息和苦惱。

“另一口鍋啊——”

“另一口可不好尋,這兒沒有。”

說完,老太太踩著黑布鞋,背上背一口黑鍋,腳步雖慢卻穩,擡腳朝東面走去。

西面這處,大榕樹上,潘垚瞅著這背著黑鍋走遠的老太太,神情若有所思。

“想啥呢,盤盤。”潘三金擦了把汗,擡頭就見自己姑娘抓著條樹枝,眼睛瞅著一處,一副想事出神的樣子。

“爸,我可能給小螢找到師父了。”

“哪個哪個?”潘三金也好奇。

他聽到這話,連忙跳到石頭墩上,踮著腳朝左右看去。

老太太走出了一段路,遠遠的,潘三金只瞧到了一口鍋。

“剛剛包打聽說的朱阿婆?”

“不是包打聽!”潘垚朝下頭瞪了瞪眼,嚷嚷道,“那叔叔剛剛說了,他叫從文,包從文,爸怎麽能隨隨便便給人取外號?”

“哈哈,說溜嘴了,爸爸的錯,爸爸的錯!”

潘三金認錯也快,不怪他,剛剛那客人就像他說的一樣眼睛利,嘴巴還利索,就買個西瓜的功夫,和他嘮嗑的呀,連他家養不養豬,公豬還是母豬,那都想知道。

可不是叫包打聽麽!

“真是這老太太?”潘三金可是知道,他家盤盤這幾天有多操心小螢師父這事。

還鬧了玉鏡府君幾回,每天夜裏,不是拿好吃的上去哄人,就是耍賴,軟的硬的都使了,只得了玉鏡府君笑言,機緣一到,自然知道,不急。

……

潘垚也想起了這事,瞅著老太離開的方向,頗為稀奇道。

“府君說的竟是對的,碰到了,我自然就會知道。”

“那你還不跟上去?”

“不急,等夜裏時候,我再去瞧瞧。”

潘垚說了不急,潘三金自然便不再管這事。

日頭一步步往上爬,曬得綠油油的樹葉都打了蔫,蟬兒有氣無力地嘶鳴,叫一陣,歇一陣,憊懶模樣。

潘垚跳了下來,依著潘三金教她的挑瓜方法,左敲一個,右敲一個,又瞅了瞅西瓜的大屁股。

“這個好,爸爸,咱們切這個瓜吃。”

西瓜切開,露出紅紅的瓜瓤,一股甜沁的滋味撲鼻而來,咬下一口,汁水豐沛,瓜的清香盈滿整個口腔,悶熱的暑氣一下便被帶走了大半。

“舒坦~”潘三金喟嘆了一聲,瞧著旁邊潘垚拿著蒲扇給自己扇風,樂呵呵又滿足,“我閨女兒孝順喲。”

“爸,那兒真熱鬧,人是一茬又一茬的來買東西。”

潘垚搖著蒲扇,眼睛還盯著前頭,只見燒柴油的三輪車前圍著好些人,朱老太買了一口鍋後,生意來了個開門紅,接下來,好一些人都湊著熱鬧,買了東西。

不一定是鐵鍋和剪刀砍刀,車上有其他的生活用品,臉盆、保溫瓶、碗筷……就連指甲剪都有。

原先聽著一句白賒的鐵鍋不要錢,只是湊熱鬧的,上前一瞅,嘿,自己能用上的東西還真不少!

關鍵東西真不錯,價錢也比店裏的實惠。

買刀具和鐵鍋的也有,但不多,畢竟,鐵鍋和刀具這東西耐放,不容易壞,就是有想買的,聽到賒一字,猶豫了一番,還是決定自己花錢買。

“不敢賒哩,欠著人東西,總覺得心裏怪難受的。”

“是啊是啊,我也是這樣想的,用起來都不得勁兒。”

都是淳樸的人,膽子還小,一個賒字,想到的便是欠,便是人家說了,要豬過千,牛過萬,紅薯賣到一斤一塊錢了,人家才回來要債。

到時,要真能這樣,一百四的錢也不算貴。

可大家膽子小呀,只想著,自己這是欠了一百四?心裏擱著事兒,夜裏都睡不好呢!

家裏真要換鍋的,咬了咬牙,不要賒,在江家兄弟的攤子前買了。

“別說,這質量還真不差店裏賣的,還便宜了兩塊錢……走走,回去叫我大嫂子也來瞧瞧,前兒啊,我還聽她在那兒念叨,說是家裏缺一把好剪子。”

人群中,大家挑著東西,都頗為高興,還熱絡地交談準備將妯娌鄰居也喊來。

錢花出去了,東西卻買回來了,家裏添個家什,到底是件讓人高興的事兒。

“我算是瞧出來了,”潘三金也有一肚子的生意經,“這兄弟倆啊,說的是賒,其實就是個引子,這就跟那賣狗皮膏藥的一樣,賣膏藥之前表演個節目,將人都引來了,這才好做生意。”

“是這個理兒,還是爸爸聰明,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了其中的關鍵。”

潘垚瞧著那一處,也跟著點頭附和。

老話都說了,山主人丁水主財,這財炁呀,它就像是流水一樣,匯聚在一起時,水勢就大。

這不,這個人買了,那個人買了,原先沒想買,只想瞅瞅熱鬧的人,瞧了心中也頗為意動,不知不覺地,他也跟著挑了起來。

三輪車那一處氤氳著如水的財炁。

潘三金都頗為意動,不過,他是個嘴硬又小氣的。

“不去不去,說啥賒啊,我都瞧出來了,這是哄著我上去買東西呢。”

他都瞧出竅門了,再上去,那不是顯得有些蠢蠢的?瞅著大家熱熱鬧鬧買東西,潘三金心動,卻還得咽了最後一口瓜,嘟囔著別過頭。

潘垚好笑,“爸,想去瞧就去唄,剛剛我瞧了,東西確實不錯,賒刀賒鍋雖然是個引子,但做生意嘛,為的就是賺錢,都是奔著過好日子去的,只要不犯法,怎樣都不寒磣。”

潘三金:“那咱們瞧瞧去?”

在攤子上挑了一番後,潘三金挑了個新的保溫瓶,潘垚一眼就瞧中了攤子上的碗。

“爸,買這個買這個,我喜歡這個。”

潘垚瞅著陶瓷碗上繪著的大公雞圖案,笑瞇了那雙杏兒眼。

她呀,準備買了擱在家裏,年節祭拜的時候,尤其是給玉鏡府君捎好吃的時候,就用這個。

公雞仙人用雞公碗,多應景兒呀。

潘三金:……

他側頭瞧了瞧脆生生和老板喊著,來五對兒的閨女兒,呵呵笑著搖頭。

“你呀,促狹。”

小丫頭這是記著玉鏡府君這幾日的賣關子呢。

俗話說好事成雙,買碗筷的時候,潘垚都挑著一對兒一對兒的買,在潘三金付錢的時候,終於有人喊了一聲,說他要賒口鍋。

潘垚看了過去,喊這話的是個四十來歲的男子。

喊了一聲後,見大家都在看他,他猶豫了下,目光落在大江小江兄弟身上,皺著眉問道。

“賒嗎?”

“賒!”大江小江對視一眼,緊著便拿出一個本子,要去記來人的信息。

“大哥,你叫什麽名字?住的又是哪裏?你說說,我給記上,等豬過千,牛過萬,番薯一斤過一塊了,我再去尋你拿鍋錢。”

來人遲疑了下,想著家裏的破鍋,想著可以省一十多塊錢,白得一口鍋,雖然說以後可能付一百四,不過,這也只是可能,微乎其微的可能。

他咬了咬牙,說了地址名字,又沾了紅泥,按了手印。

在手印按下的一刻,人群中捧著一碟子雞公碗的潘垚似是感知到了什麽。

她倏忽地瞪大了眼睛,轉頭朝兩方看去。

契,兩人之間竟然定契了

不是書面的契約,是以靈炁而定下的契。

縹緲虛無,卻又存在。

他賒一口鍋,留一道箴言,借一道運。

下一刻,似是靈性不足,亦或是借的運道無處去,兩人定下的那道契又斷了開,只留白紙黑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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