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盈雪的身上泛起一層汗液，是剛剛極致驚嚇的結果。

那些年，父母死去的畫面一直呈現在眼底，映入心裏，她幾乎每晚都做噩夢，一做就是四年多。韓氏夫婦當然不會管這些，韓宇峰反倒怪她擾夢，只有小石頭哥哥，一直記在心裏，說服韓氏夫婦讓她到他家住。最後相處的半年，他每晚都陪著她，安撫她，就如今晚，困擾她的癥狀才慢慢消失。

那時，兩家幾乎認可了他們之間的關系，如果不是黎家生意突然出了問題需要出國，她會一直住在他家吧。從聽到他要離開的消息起，她就默默地搬回了家，不肯與他面對。

他卻固執地要到她家來陪她。

後來，她失憶了，會時常看到這幅畫面，大腦皮層的記憶功能最深層次地提醒著她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但從恢覆記憶後再也沒有看到過。爸媽也在怪她了嗎？怪她毀了家卻還要霸占韓晴兒的幸福？

突然不舒服般推開了黎寒磊，叭地安下了大燈。明亮的燈光下，黎寒磊滿面的關懷無法隱藏。

"你……怎麽上來了？"

她看到了沙發上掉落的被子。

"你一直在這裏睡？"

黎寒磊點頭，不做聲。

只為她一句話，他就做到如此，怎能不讓人感動？

只是，今晚這個夢又加重了她的負罪感，江盈雪歪過頭去壓回了那股久違的親切感，淡然地道："你回去吧，回到韓晴兒的身邊去！"

黎寒磊的身體迅速繃緊，面色也沈斂下來，壓抑著極度的怒意，卻並沒有發洩出來。

"我不喜歡你，被你強留下來是沒有辦法的事！但我不想外界給我加一個搶別人老公的罪名！所以，請你看在我的名聲的分上，回去陪韓晴兒！"她扭臉，違心地吐出這一串話。黎寒磊的目光漸漸沈痛，剛剛的欣喜消失無影，他落寞地看她一眼。那一聲"不喜歡你"有如利劍刺入他的肌底，帶來劇烈到無與倫比的痛楚，他好半天才低緩地問詢："你還是無法原諒我？無法讓我和你在一起？"

"當然。"咬牙，狠狠地道，她逼著自己冷血無情。

良久，床頭一彈，緊接著傳來關門的聲音。江盈雪的心一空，陷入無盡的悲傷當中，聽著樓下響起的馬達聲，就像輪子輾在身上一般，劇烈地疼痛。

黎寒磊回到黎宅，看到了久違不見的母親。黎母一身幹凈得體的裙裝穿在身上，僵硬的線條明顯緩下，旁邊竟然坐著韓晴兒。

黎母向來不喜歡韓晴兒，每次對面都是極致的冷臉，能離多遠就有多遠，像今天這樣坐得這麽近還是頭一回。

黎寒磊按按太陽穴，走到黎母面前恭敬地道一聲："媽。"僅此而已。這對母子的關系生份得就像嚴厲的上司和下屬，陌生而疏遠。

黎母不太滿意地挑了挑眉，並沒有對兒子提出批評。韓晴兒看到黎寒磊回來，倒是臉上一喜，站起來道："磊哥哥最喜歡喝茶，我去給你端一杯。"

"不用了！"

"別去。"

黎母和黎寒磊同時開口，黎母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滿意地扇了扇眼皮，對著韓晴兒道："有了身子的人不要到處亂跑，像你這麽嬌貴的身子，小心把孩子流掉。"

她的話依然冷淡卻滿含著關心。

黎寒磊鎖了眉，看一眼韓晴兒，韓晴兒害羞地笑著，眉眼彎彎，是最慣常展現的溫柔模樣。

"孩子是怎麽回事？"

他問，揉眉的動作更大。

"磊，我一高興就忘了告訴你了。"韓晴兒像只快活的蝴蝶飛向他，緊挨著他的身體如往日那般撒嬌地道，"我已經懷孕啦，是昨天才查出來的。"

黎寒磊的身子一僵，本想抽出的手不知道是看到了黎母臉上的嚴厲還是得到了這個驚人的消息，最終一動未動，抿唇不語，臉上沒有一絲應有的喜悅。

黎母已經拉直了身體，威嚴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韓晴兒既然有了身孕，那我也算是勉強承認這個兒媳婦了，不過，你們最好趁現在去做個檢查，查一查是不是你的骨肉。"

說完，她朝韓晴兒看一眼，威嚴的目光裏加了警告。

"媽，你怎麽……"韓晴兒不滿地嘀咕，更緊地挽上了黎寒磊的臂，臉白了白。

"不用了。"黎寒磊的回答讓她松了一口氣。韓晴兒感激地望他一眼，頭偏在了他身上。黎母突然站起來，道："該提醒的我已經提醒你了，你自己看著辦，總之，我們家需要的是純正的血統，可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小孩。"

"不會。"黎寒磊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似以往般幫韓晴兒說話，讓韓晴兒看到了希望。

她得意地撇一眼黎母，眼神已經不恭敬起來，嘴裏道："媽，您放心吧，我的孩子絕對是磊哥哥的。磊哥哥是不是？"

黎寒磊的身子僵著，沒有回答她的話。黎母擡步，像沒有聽到韓晴兒的話，轉頭對黎寒磊道："聽說你想離婚？"

黎寒磊突然不語。

韓晴兒連忙道："對不起，媽，昨晚跟磊哥哥吵了兩句，所以才會……"

黎母也不等韓晴兒說完，冷聲道："既然孩子都有了，我不讚成離婚。我不想我的孫子在人為的情況下失去完整的家！所以，你最好把這個想法收起來！"

"不會的啦，媽。"韓晴兒低聲保證，黎母嚴厲的目光已經投在了她身上："你也是一樣的，給我收斂點兒！不要以為不用離婚就可以為所欲為！如果讓我聽到你有什麽不軌的行為，有你好受！"

說完，邁步走向門口，道："我還有些事要處理，晚上回來，我希望一家人可以一起吃飯。"

她的語氣從頭到尾生硬，就連這樣的話都像是在命令。韓晴兒連連點頭，命令張管家提前準備，黎寒磊像一座雕塑，一動不動。黎母來去匆匆，很快坐著車子離去。

"磊哥哥，沒想到那一晚我就……你真的是好厲害哦。"韓晴兒無盡討好。

只是，臉上的喜悅還沒有退盡，黎寒磊已經毫無感情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冰冷地道："明天，去把孩子打掉！"

韓晴兒像遭了雷擊一般楞在原地，黎寒磊多停留一分鐘都不想，直接遠去。

看到出現在午餐飯桌上的黎寒磊，江盈雪的身形突然停在樓梯口，頓在那裏一動不動。

"還不來？菜都涼了。"黎寒磊今天的心情似乎並不好，眉頭鎖得緊緊的，只是，語氣仍然溫柔。他和以前還是沒有大變，喜歡皺眉，尤其是心裏藏著事的時候。

江盈雪還是沒動，張嘴卻道："怎麽又回來了？有空為什麽不去陪韓晴兒？"

"江盈雪！"黎寒磊叭地打掉了筷子，盛怒地暴起了青筋，最後卻緩緩地壓下，放輕了音量命令道，"過來！"

江盈雪倔強地沒有動，兩只眼睛拉直，定定地立在樓梯上。黎寒磊不得不起身，親自去拉她。

她的力氣自然敵不過黎寒磊，被他拉到了餐桌前，卻死也不肯坐在他的膝上，而是滑向另一張椅子，嘴裏叫道："黎寒磊，你再逼我，我就一口飯也不吃！"

手一松，黎寒磊算是放過了她。

江盈雪這才揉揉發痛的手去拾筷子，而黎寒磊已經夾了不少的菜在她碗裏。江盈雪沒有吃他夾的菜，而是夾了些青菜放到碗裏。

"昨晚又做噩夢了？"黎寒磊突然問。她點了點頭，不語，用心地吃飯。

"你的狀況不是已經好轉了嗎？"

"只要你對韓晴兒好一點，我就會全好。"

她沒有感情地回答這一句，黎寒磊的面色掛了下來，空氣一時陷入凝滯，兩個人再也不說話，悶悶地各自吃著飯。

吃完飯，江盈雪也不打招呼，邁步準備離位，黎寒磊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告訴我，那晚和我在一起的是誰？"

"……"江盈雪楞楞地看著他，不明所以。

"是韓晴兒還是你！你告訴我！"黎寒磊的手加緊，像淹入水中的人找到了救援，希望順著攀援上去，尋找生的希望。

江盈雪終於明白，臉紅了紅，自然沒有忘記他那夜的瘋狂。

"是你，對不對！"

"不是！"

她看到了自己手上的手機，想起了韓晴兒的話，最後否認。

黎寒磊的手緩緩松開，像失去了珍貴的東西般，身形落寞，不再多說一句話，走了出去。

江盈雪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不明白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那夜有那麽重要嗎？

晚間，黎寒磊果然沒有出現，像真的從她的世界裏消失。她的心空落著，反覆把玩著那只泰迪熊。這是江濤今天給她寄過來的，除了這只熊，他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泰迪熊的脖子上掛著那個蒼勁有力的磊字，她曾握著這個牌子無數次地猜測著磊字的意思，甚至為這個字編出了美好的愛情故事，最終還是沒有想到，它的身上竟然包含了自己的愛。

"晴晴，你等我，回來娶你。"

雖然那年她才十歲，但她已能從黎寒磊那雙早熟的眼裏感覺出這句話的分量。抱著熊，她無法抑制自己的心情，最終跑遠。

她不應該跑的，她應該堅持著要他帶自己走，只要再堅持一下，小石頭哥哥就會動心的，她就成功了。

然而，得知黎寒敗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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