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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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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陸懷卿原本還想再多閑聊會兒話的, 但就在此時江蘺終於攙扶著他師姐出來了。

天牢的獄卒沒有動刑,但今日在陸懷卿他們進宮前,皇帝應該按例賞了江心月一頓板子。

江心月一介讀書人, 這樣一頓板子打下來還能走, 就可見皇帝從一開始就沒有真的動怒。

不然那板子能把人打得皮開肉綻,一個月下不了床。

陸懷卿立刻就拉著何懷之跑過去, 她伸手扶住江心月:“這是小何醫官,等會兒到了地方, 我讓他給你好好瞧瞧。”

“多謝公主。”江心月語氣裏是真切的感謝。

她沒想到這個漠北公主不僅跑前跑後,如今事情已了卻還對他們二人如此關心。

陸懷卿同江蘺一起把江心月扶上馬車,還讓何懷之給她含了參片先養神。

但眼下她卻犯了難。

這段日子, 江蘺被崔家的人明裏暗裏針對, 他已經被永昌坊的房東趕了出來。

這幾日他都在傅葭臨府上養傷,但是江心月跟著去肯定不行。

畢竟,江心月是女子,又不像陸懷卿不在意大燕的這些禮法。

“多謝五殿下這些日子的照顧。”江蘺主動向傅葭臨拱手道, “師姐已經找好了落腳處, 東西我也已經全部收拾過去了,以後就不多加叨擾了。”

傅葭臨搖頭:“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做好事了,當然要謝!”陸懷卿拍了下傅葭臨的肩,笑著盯著這兩人。

她目光落在江蘺身上:“那我呢?酸儒生,你打算怎麽謝我?”

“多謝公主大恩。”江蘺直直跪在地上。

“你這是做什麽?”陸懷卿先是被江蘺這陣仗嚇得往後縮了縮,反應過來後就想要扶起這人。

她就是開玩笑的,這人怎麽還給她下跪?

江蘺目光堅毅, 承諾道:“公主此次大恩,在下銘感五內。”

“公主救了我師姐, 從今以後,江蘺願為公主差遣。”

陸懷卿驚訝地微張嘴,隨後把他拉了起來:“別別別!我不需要!”

這大街上人來人往的,江蘺這樣的所謂君子不是最看重臉面名聲嗎?

這樣給她下跪也不嫌丟人。

江蘺急忙辯解:“公主,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他是單純但並不蠢笨,他這些日子看著陸懷卿到處奔走,卻始終沒有放棄。

而他更清楚如果不是陸懷卿,五殿下根本不會參與這件事。

救他的不是傅葭臨,而是陸懷卿。

“沒事啦!煩死了,話好多!”陸懷卿皺眉,向何懷之揮手:“何小醫官,這裏有個你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什麽意思?”江蘺小心問。

陸懷卿道:“因為你倆都一樣話多!”

“我哪裏話多了!我師父說了……”何懷之又開始碎碎念,還順帶打量了一下這個江蘺。

瞧著文文弱弱的,哪裏和他像兄弟呢!

陸懷卿卻趁著何懷之圍著江蘺,悄悄溜到傅葭臨身邊去了。

“呼——”陸懷卿長舒一口氣。

以前一個何懷之就夠她腦袋疼了,現在又來一個動不動下跪的江蘺。

還是傅葭臨好,話少又安靜,不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大家都很喜歡銀雀公主啊。”太子道。

剛才天牢的頭頭和太子在寒暄,他眼下才得空就看到了陸懷卿被朋友們簇擁的場景。

再看陸懷卿和他五弟熟稔的模樣,太子不禁在心裏輕笑。

這樣熱烈得像小太陽的小姑娘,難怪能敲開他這個五弟的新房。

“太子殿下是儲君,天下人無不敬愛,比我受歡迎得多。”陸懷卿笑道。

她這話明顯就是拍馬屁,但小姑娘笑得真誠熱烈,讓人聽著舒坦。

傅葭臨也跟著側過頭看了眼陸懷卿。

他覺得陸懷卿就是有種很奇怪的能力——

只要她願意,就能讓人喜歡她的能力。

她笑著和皇兄閑聊,半點都不怯場和退縮,大大方方又利落。

他和她挨得明明這麽近,但他卻知道他想要靠近她,還有很遠很遠的路要走。

“公主等會兒是要送江蘺歸家嗎?”太子問。

見陸懷卿點頭,太子又瞧了瞧傅葭臨眼裏的落落寡合,含笑道:“孤原本是想在別院安置江氏師姐弟的,但眼下看來也不需要了。”

“孤和謝二郎還有事,今日送他們二人的事,就只能拜托公主和五弟了。”太子微笑。

“好。”傅葭臨立刻答應。

陸懷卿楞了下,才點頭。

太子不說她都差點忘了。

這一世的江蘺和傅葭臨根本就不是朋友,這幾日他前前後後幫忙也只是因為善心。

那傅葭臨今日還跟著來天牢做什麽?

陸懷卿回想傅葭臨剛才的話——他答應得那麽幹脆,今生的傅葭臨比她想的還要善良得多。

“咱們走吧!”陸懷卿拉住傅葭臨的衣袖。

她看何懷之好像和江蘺終於都說累了,如今也是時候離開這裏了。

傅葭臨察覺到陸懷卿更親近的態度,有些不理解但沒有松手。

就算不知道陸懷卿態度變化的原因,他也不想錯過任何能和陸懷卿更親近的機會。

“殿下,今日不是休沐嗎?”背過傅葭臨他們,謝知寒才問。

如果不是江心月這個案子,殿下今日原本是打算去王謙攢的詩會的。

太子但笑不語。

他原本是想再把這件案子的善後事辦好。

不過,江逾白間接害死謝識微的父親,他做不到對那人的兩個徒弟毫無芥蒂。

更何況……

太子挑起車簾,向與他道而馳的馬車看過去。

總是要給他這個五弟和心上人創造些獨處的機會才是。

-

陸懷卿坐馬車很不老實,她喜歡掀開簾子向外張望。

前世為數不多幾次被傅葭臨帶出宮玩時,他就對她這樣看什麽都新奇的行為嗤之以鼻。

他還說她像深山老林裏難得上街的村姑。

結果,這次她發現傅葭臨也在掀簾子,還和她對上了目光。

她剛想揮手,他就立刻縮了回去。

什麽嘛……難怪後來傅葭臨總是說她像村姑,原來他年少的時候也這樣。

要是早知道的話,前世她早就和傅葭臨對罵回去了。

哼,她是村姑,那他就是村夫,半斤八兩誰也別笑誰。

“那些人是做什麽的?”陸懷卿突然看到一群很奇怪的人。

那些人看起來面如死灰,身上的衣裳也臟兮兮的,但好幾個人手裏都抓著幾兩碎銀往懷裏藏。

阿依木聞言向馬車外看去,解釋道:“是宮裏新選的宦官吧。”

“將近秋時,確實是每一年宮裏挑新宦官的日子。”阿依木道。

陸懷卿怔怔然望著那些人。

如果這次不是她因為重生,會不會江蘺就也會像前世那樣成為這些太監中的一員。

他出生寒門卻才華橫溢,性子又剛直清正——就算沒有得罪崔遐,恐怕也會有裴遐、王遐。

陸懷卿忽然想到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這一世江蘺沒有入宮做宦官,他就永遠不會從江蘺變成江德忠。

那……傅葭臨這輩子造反的時候,誰來和他裏應外合,給他打開宮門放叛軍進宮呢?

“銀雀,到了!你不下車嗎?”阿依木的話打斷了陸懷卿的思索。

她跳下馬車,發現這是勝業坊的坊口。

此處住的都是世家、貴胄……江蘺師姐竟然認識這麽厲害的人?

最讓她奇怪的是,這裏有一個她完全沒有想過的人。

“王垠安,你在這裏做什麽?”陸懷卿看著叼了根草,站在坊口無所事事的王垠安。

這人看著吊兒郎當不靠譜,和市井混混大差不差。

“等人啊!”王垠安吐掉嘴裏的東西,指了指遠處被傅葭臨和江蘺攙扶下來的江心月:“喏,他們!”

王垠安拿著擔架就去接江心月,他和江蘺一人一邊把江心月擡起來。

“江大人,你是不是弄錯了?王垠安可不是什麽好人!”陸懷卿問。

都不提前世了,就說今生,前些日子王垠安一直冷眼旁觀來著。

就算王垠安現在沒有罪大惡極,但和好人也是不沾邊的。

“我在煙雨樓掏了二十兩銀子,找人保護我們師姐弟二人。”江心月虛弱道:“酬勞太少,等來等去,只有王公子願意。”

王垠安得意的“哼哼”兩聲,挑眉道:“看到了吧?我可是大好人!”

“切,誰知道你是什麽心思。”陸懷卿撇嘴。

幾人擡著江心月到了掛著“王府”兩個大字的門前,上面落滿灰塵,看起來是常年缺人打掃。

但從檐下雖不再艷麗卻繁密精美的彩繪,陸懷卿仍可以想像到這座門庭曾經的人來人往。

王垠安和江蘺把擔架放在桌上,伸手敲了敲門。

“姐姐,是我,安安回來啦。”混不吝的少年難得這麽乖巧周正。

陸懷卿心中的好奇心更盛。

她對王垠安口中這個姐姐一直很好奇,究竟是怎樣一個人能讓王垠安聽她的話呢?

王垠安先是很急促地敲了三下,然後又慢敲了兩下。

片刻後,門開了一個裂縫。

門縫越開越大,探出一個圓圓地腦袋,那人擡起頭,露出她的臉,眼裏像汪著盈盈春水,綻開一個熱切而柔和的笑容。

陸懷卿楞在原地。

這張臉她也認識。

但這張臉不該出現在這裏,更不應該是王垠安的姐姐。

這人是她前世在宮裏為數不多能說說話的人——先帝的寵妃王婉寧。

王婉寧是王垠安的姐姐!

這個認知讓陸懷卿詫異不已。

難怪傅葭臨會準許王垠安一個外臣卻能進後宮。

她一直以為這是因為傅葭臨信任王垠安,原來竟是為了讓他進宮看姐姐。

那怎麽從來沒人提過這兩人是姐弟這件事呢?

“你不舒服嗎?”傅葭臨問。

其他人的目光都在江心月身上,只有傅葭臨註意到了陸懷卿的奇怪。

他停下腳步,彎腰問扶著門框出神的陸懷卿。

“沒有。”陸懷卿搖頭。

傅葭臨不是前世的他,他解答不了陸懷卿的疑惑。

“有凳子嗎?”傅葭臨問王垠安。

王府落敗多年,連張像樣的椅子都沒有,王垠安還是小跑著把小廚房裏的兩張椅子拿了過來。

何懷之在廂房裏替江心月診治,其他人也都跟了去,只剩傅葭臨還在陸懷卿身邊。

他看著她神情落寞,這是陸懷卿在他記憶裏最難過的時候。

陸懷卿確實很難過。

如果說,她對江德忠只是欠了一點恩情,那對於王婉寧就是有份情誼在的。

前世的王婉寧是個瘋子,還是個啞巴,但她很漂亮,不對,應該是非常漂亮。

漂亮到陸懷卿第一次見到她時,就覺得她像一朵開到極致,艷麗到快要糜爛的牡丹花。

前世陸懷卿有很多想說又不敢說的話,尤其是和傅葭臨鬧翻以後,那些話都只能和王婉寧說。

被圈禁在瑤華宮的那些日子,王婉寧從殿門進不來,就會偷偷鉆狗洞來看她。

啞巴又瘋癲的姑娘頭上沾著灰塵也毫不在意,只會癡癡傻傻比劃:阿卿,我要聽你說話。

陸懷卿就會把傅葭臨的討厭全部講給王婉寧。

偶爾,她也會講漠北的雄鷹和野兔,講馬踏荒原時的快活和自由……

而王婉寧總是乖乖坐著,滿眼向往而期許的神色,像私塾裏最聽話的學生。

“怎麽會這樣!”陸懷卿從回憶中回過神,用力抓著自己的頭發。

前世,宮人們都說王婉寧進宮時就是瘋子,只是因為太過貌美,即使她有瘋病,先帝也頗為寵愛。

但……陸懷卿想起剛才他們進門時,王婉寧溫柔而明艷的笑容。

她能肯定,現在的王婉寧絕不是瘋子。

如果是這樣,那她今生就絕不能再讓婉寧瘋掉。

“給。”

陸懷卿看到眼前傅葭臨攤開的掌心。

裏面放了好幾顆糖,被漂亮的糖紙包著,乖乖躺在他的掌心。

傅葭臨:“不是說不開心的時候,吃糖就有用嗎?”

陸懷卿剝開一粒糖放進嘴裏,好像剛才的煩憂真的淡化了不少。

她靠著椅背,仰起頭:“傅葭臨,我感覺我什麽事都做不好。”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讓婉寧再被逼瘋,可是她瘋的原因,瘋的時間陸懷卿都不知道。

陸懷卿突然有點討厭上輩子那個自己了。

每日都陷在傅葭臨會不會反悔滅了漠北的恐懼裏,只想著自己和漠北該怎麽活下去。

而從來沒去關心過身邊的其他人。

可是她也不知道前世的自己怎麽會那樣,明明在漠北時,她最會照顧所有人了。

可是到了長安,她好像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更別提去管其他人。

陸懷卿抱住自己的膝蓋,垂下眼睫,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在瑤華宮裏莫名其妙掉眼淚的時候。

“沒有,你做的很好。”傅葭臨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陸懷卿感受到傅葭臨伸手揉著她的頭發,一下又一下。

他彎下腰,輕輕攬住她:“如果覺得做的不好的話,可以重新做的。”

“我會陪你一起。”

漠北人不講男女大防,也不像大燕人這麽含蓄。

陸懷卿被很多人抱過,即使如此,她也從未像今日這般覺得奇怪。

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那一聲聲有力的心跳,讓她覺得很奇怪。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新奇感覺。

另一頭,剛幫何懷之打來熱水終於閑下來的王垠安有些生氣。

他道:“姐姐,我不是和你說了在家裏也要戴帷帳帽嗎?”

他姐姐生了一張太過漂亮甚至會招致禍端的臉,王垠安平日裏平日裏都不讓姐姐出門,就是怕被旁人看到。

就算在家,他也讓姐姐出了閨房就把帷帽戴上。

結果,今日姐姐還是沒有聽他的。

王婉寧笑得燦爛,伸手比著手勢:安安,不用擔心五殿下看上我,人家看心上人都來不及!

見王垠安不信,她信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兩人。

王垠安看到兩人擁抱在一起,傅葭臨似乎是想拍拍陸懷卿的肩安慰她。

他毫不遲疑地舉起手,卻在即將碰到她發絲時猶豫,最後他無奈地放下,克制又深情。

秋風吹過,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秋老虎"的餘韻裏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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