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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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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你雖是番邦人, 但不比長安人差。”

“你配得上。”

陸懷卿回謝府的路上,一直在回想這兩句話。

前世,她在長安一直戰戰兢兢, 既懷念著回不去的漠北, 同時又比任何人都害怕被大燕看不起。

那時的漠北已經衰敗,她只能強撐堅強、裝點門面, 不讓別人看扁了她。

她一直很希望傅葭臨能夠當作說一句肯定她、認可漠北的話。

事實卻是,一直到第三年她和傅葭臨鬧崩, 那個人都沒在她一次次旁敲側擊下說過什麽好話。

但她沒想到前世,她費盡心思都沒能得到的回應,十七歲的傅葭臨會隨口就給了。

陸懷卿習慣了把今生的少年傅葭臨和前世睥睨天下的傅葭臨當成一個人。

但此時此刻, 她才徹底分清楚這兩人。

也許, 她不該把這兩人混為一談。

“阿卿,想什麽呢?”謝識微問。

陸懷卿回神搖頭:“可能是今日太累了些,有些頭昏了。”

“辛苦你了,”謝識微握住陸懷卿的手, “都怪我, 早知道崔皇後會打你的主意,我該讓你裝病回絕了。”

“不怪堂姐!”陸懷卿脆聲打斷。

她想起今日看到太子和謝識微相處的場景,開玩笑般:“堂姐和太子殿下,瞧著還真是一對壁人。”

“說什麽呢?”謝識微壓低聲音,“太子殿下豈是我能高攀得上的。”

陸懷卿:“堂姐,你很好啊……”

讀書多,長得也清秀可人,性子也安靜內斂。

堂姐和太子殿下, 不正是他們大燕人常說的天生一對嗎?

“我愚鈍,樣貌也不甚出眾, 怎麽配得上太子殿下。”謝識微低垂著眉眼,瞧著很是自卑。

啊?

陸懷卿聽到謝識微的話驚得瞪大了眼睛。

他們長安的人都這麽喜妄自菲薄的嗎?

就謝識微這樣的都要自卑,那像她這樣的不知該算什麽?野丫頭?

“才不是!堂姐讀了那麽多書,平日裏待人和善,哪裏不好了!”陸懷卿明亮的眼睛裏有了幾分怒意,“總之,堂姐不許這麽說自己!”

謝識微也沒想到陸懷卿反應會這麽大,伸手豎在自己唇前:“好,堂姐不說了,阿卿不要生氣。”

“好吧,那我就勉強不生氣了。”陸懷卿用力點了下頭,“不過堂姐以後也不許這麽想了。”

陸懷卿鉆進謝識微懷裏,在她懷裏蹭了蹭。

血緣真是種奇妙的東西,不論前世今生,她都很喜歡謝識微這個人。

謝識微的目光在陸懷卿身上停留片刻,就悠悠移開落在遠處的謝府,以及門口正在搬運南錦的東宮太監,

她目光深沈幽深,不像是她平日裏的安靜柔和,反而夾雜著幾分尖銳的恨意。

只是這恨意太淡,她閉了閉眸,就又消失不見。

謝識微又成了那個安靜的謝家大娘子。



長樂宮。

“不識擡舉!”崔婉將一整桌精致的晚膳全部掃到地上。

她用金線繡著牡丹的鳳袍都跟著染上了點點汙漬,殿內的宮女們跪了一地,連氣都不敢喘。

“都怪阿依木那個賤/婦,把陸玠哥哥好好的女兒,教成了現在這樣。”崔婉罵道。

玉棠聽著崔婉怨毒的話,早已習以為常。

她如往常般安撫:“娘娘,不過是小孩子不懂事,您犯不著如此大動肝火。”

崔婉:“不懂事?我看他們都是翅膀硬了,太子和識微也就罷了。連傅淮那個孽……”

“娘娘——”玉棠實在是害怕崔婉說出什麽不該說的,傳到陛下耳朵裏去。

崔婉這才終於清醒了幾分:“去把傅淮給本宮找來。”

玉棠知道皇後娘娘這是又打算把氣撒到五殿下身上……但總比遷怒他們這些宮人好。

只是這一次,不僅五殿下,太子殿下也來了。

“母後,暑熱鬧人,這菜不合胃口,你也不能折磨自己啊。”太子殿下瞥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心裏很清楚是怎麽一回事。

他把傅葭臨擋在身後,吩咐下人:“讓小廚房重新做一桌菜,記得給母後備一份她最愛的櫻桃肉。”

崔婉:“你不是都出了長樂宮嗎?怎的又都回來了。”

“孤今日和五弟頂撞母後,當然要來向母後請罪。”太子拉著傅葭臨一齊跪在地上。

崔婉沒想到太子會這麽做,起身去拉他,結果他巋然不動。

她實在沒轍只好道:“也不算什麽大事,都起來罷。”

傅葭臨跟著太子起身,他如往常般坐下。

這種時候,他只需要默默等著就好,等兄長和母後說完話,他就能跟著離開了。

傅葭臨繼續想著剛才答應給陸懷卿的禮物。

該送什麽禮物呢?她其實什麽都不缺,她有權勢有地位,還有足夠多的愛。

他送不了她缺的東西……但或許他可以錦上添花。

傅葭臨想起那人在鬢邊簪花的模樣。

“好看嗎?”

陸懷卿笑起來比那梔子花還要晃人眼睛。

傅葭臨突然就想到該送什麽了。

“五弟,母後喊你。”

太子看傅葭臨想是在思索著什麽,他一連喊了好幾聲,傅葭臨才慢慢擡頭。

傅葭臨從前到母後宮裏也常常心不在焉,只是那時候他身上總是夾雜著幾分陰郁。

但這次的傅葭臨擡頭時眼裏是他從未見過的明凈,甚至有些許歡喜的神色。

崔皇後重覆了一遍剛才的話:“本宮讓你去保護陸娘子。”

傅葭臨聽到這話眸光暗了一下。

半晌,他道:“哪個陸娘子?”

“你把人家從漠北請來的,你說還能是哪個陸娘子?”崔皇後道。

她見傅葭臨眼神晦澀,一言不發,還以為傅葭臨這是不肯答應。

畢竟,上次傅葭臨答應幫她去殺北雲經略使,都是她拿了戶部的空缺和他換的。

沒有利益作交換,傅葭臨從不會多管任何閑事。

“好。”

就在崔皇後打算拿利益作交換時,傅葭臨突然應下了。

不僅崔皇後覺得奇怪,就連太子都驚訝地多看了傅葭臨幾眼。

“五弟,等等我——”

從長樂宮出來,太子特地追上了傅葭臨。

傅葭臨:“皇兄還有何事?”

太子搖頭,走到他身邊:“來送你一程。”

今日傅葭臨會來長樂宮就已經很令人不可思議,他還多管閑事替陸懷卿拒絕了母後。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會答應母後說的保護陸懷卿。

太子想了許久,還是覺得不對。

自從漠北一行後,他總覺得這個弟弟像是變了很多。

今日看到他對陸懷卿的態度,他心裏有了個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想法。

“五弟,今日你為何要答應母後,去照顧陸娘子?”太子問。

“順手。”傅葭臨垂眸,讓人看不出他的心緒。

順手?

太子對這個弟弟還算了解。他是絕不可能因為什麽所謂的順手,就願意答應人的。

“五弟,你是不是……喜歡那陸娘子?”太子問。

傅葭臨攥緊手,語氣仍舊冰冷:“沒有。”

“皇兄,你送到這裏就好了,我先行一步。”傅葭臨行禮離開。

太子品著傅葭臨剛才話中的意味,望向他倉惶離開的身影,心裏的想法更為確定。

傅葭臨動了心,只是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

-

今日謝識微的話並非全是騙崔皇後的。

今日謝相難得休沐,早早就吩咐了府中人替陸懷卿準備接風宴。

除了謝家和陸家的舊友,還特地請了其他交好家族的朋友來。

“倒是麻煩謝丞相了。”陸懷卿看著門前來來去去的馬車愧疚道。

謝識微搖頭:“你難得來一次長安,這些當然都少不得。”

“江公子,這邊請。”陸懷卿聽到謝知寒的聲音。

“你怎麽也來了?”她看到江蘺突然出現,心裏不免奇怪。

謝知寒解釋:“前幾日詩會,我與江公子一見如故。閑談間得知江公子與阿卿是朋友,今日特將他請來了。”

陸懷卿聞言點頭。

她等謝知寒離開後,才湊近江蘺:“我什麽和你成朋友啦?”

“對不住……”江蘺小聲道:“我不是故意攀扯陸娘子的,我實在是餓得受不了,想著來謝府蹭頓飯。”

陸懷卿聽到這話總覺得哪裏不對。

“你上次不是還有錢給王垠安嗎?”陸懷卿問。

江蘺撓了撓頭:“所以……現在沒了啊。”

“都這麽久了,你怎麽今日才餓得受不了呢?”陸懷卿反問。

“有詩會啊!”江蘺頗為得意地笑了笑:“每次混進去就能蹭吃的,還能帶些果子、糕點走。”

“這就不辱沒你的文人風骨呢?”陸懷卿調侃。

“這、這怎麽能算辱沒呢?我是靠我的詩才吃飯!”江蘺頗為得意的笑了笑,少了幾分迂腐。

陸懷卿:“你今日怎的又突然要來謝家呢?”

“昨日詩會我得罪了一位公子,他不準我日後再去詩會。”江蘺有些惆悵道。

“這麽霸道?哪家的?”陸懷卿不理解。

江蘺用力搖頭:“不能說,背後議論人不好。”

陸懷卿正想繼續逗江蘺這個酸腐儒生,就聽到一個輕佻的聲音:“還能是哪家的?自然是崔家的子弟。”

“酸儒生,叫你要出風頭。”王垠安把手裏一袋精致的點心遞給陸懷卿後,才戳了下江蘺:“崔遐的風頭你都敢搶。”

“要不是看在謝二公子的面上,崔遐昨日恨不得直接命人打死你。”王垠安乜了眼逃過一劫,還不自知的江蘺。

崔遐?

這個名字陸懷卿很熟悉,好像是傅葭臨的表弟來著,和他兄長崔遠年少有為不同,這人就是個紈絝子弟。

“可是詩會不就比誰詩寫得好嗎?”江蘺不服氣地撅了撅嘴,“比不過人就惱羞成怒,真是丟讀書人的臉面。”

“好好好!您最有臉面了。這下好了,崔遐一句話,你這輩子都別想再去詩會了。”王垠安言語間故意激怒江蘺。

“你!我……”

眼看著這兩人又要吵起來,陸懷卿連忙打斷:“別吵了,進去吧。”

“公主誤會了,我可不想和這人吵,我今日是特地來給你送點心的。”王垠安笑道。

江蘺憤憤不平道:“明明是你故意欺負我!”

王垠安說不理睬江蘺,就是真不理財,他指了指遞給陸懷卿的點心:“上京途中,我看公主嗜甜,和姐姐提了一嘴。她親手做了糕點,特地讓我給你帶了一份來。”

“多謝!”陸懷卿看這點心包得如此用心,還以為是買的,卻未曾想這是王垠安姐姐親手做的。

她雖然不大喜歡王垠安,但畢竟收了禮,她就也把王垠安往裏面請。

“這位是……”謝知寒見幾人終於說完話了,他才處於禮貌問了王垠安一句。

王垠安拱手:“太原王氏旁支子。”

謝知寒點頭,並未因王垠安身份低微而輕視他:“王公子,在下謝知寒。”

他寒暄幾句,又去接新到的客人了。

陸懷卿領著兩人往裏面走,給他們指了男客所在的院子,正想轉身離去就聽到裏面傳來爭吵聲。

“你這種賤民也配和我們同席?”

原本不想多管閑事,摻和長安事的陸懷卿聽到這話停下腳步。

“你這種蠻夷女,怎配和我們同席?”

這些嘲諷人的話竟然如此相似。

陸懷卿心裏發笑,他們長安這些貴族,還真是不論前世今生都一樣惹人討厭啊。

崔遐為了前幾日的詩會,早早就讓府中門客替他寫好了一首佳作。

原本想借此詩會,憑這首詩為自己搏個少年天才的名聲。

結果,不知道從哪裏出來一個江蘺奪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崔遐瞧著一身蔽衣的江蘺:“我若是你,根本不會出來丟人現眼。”

這也是崔遐最不甘心的事,他可以輸給謝知寒,也可以輸給王謙,唯獨不能輸給一個賤民。

江蘺被氣得渾身發抖,紅著眼眶爭辯:“我是謝公子請來的,憑什麽不可以來?”

“請?”崔遐輕嗤一聲,“你也配?想必是你自己求著謝公子來的吧。”

說起這個崔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明明謝知寒與他同是世家子,崔家與謝家也歷來交好,但那個謝知寒卻像是眼睛長在頭上,從不把他放在眼裏。

也不知道謝知寒得意什麽。不是謝相當年收留了謝識微和他姐弟兩個,他還能是如今這般清高模樣?

江蘺說不過,素來牙尖嘴利的王垠安礙於崔遐的身份,也沈默下來。

“切——”

一道女聲劃破院落裏的沈默,眾人向門口看去。

在看清聲音的主人是個女子後,有的男子立刻背過身去,也有的像看熱鬧般等著這女人開口。

“你是誰?竟敢擅闖男客們待的院落。”崔遐驚道。

陸懷卿的手落在腰畔的皮鞭,大步走向眼前這些男子,她在江蘺身前停下:“在下漠北公主陸懷卿。”

“我們漠北可不講什麽男女大防。”崔遐的話可嚇不到陸懷卿,她笑著湊近崔遐。

唔,不愧是傅葭臨的表弟,長得確實人模狗樣,就是說話實在讓人聽著心煩。

崔遐緊張道:“你、你做什麽?莫不是想毀掉本公子名聲!”

“名聲?”陸懷卿站直,在一眾男客前踱步,“那剛才崔公子信口開河,隨意汙江公子名聲,又算什麽?”

“一個賤民罷了……”

“撲哧——”崔遐反駁的話還沒說完,陸懷卿就又笑出了聲。

崔遐是家中幼子,被嬌慣著長大,還從沒人敢打他的臉。

他惱羞成怒:“你笑什麽?”

“大燕不是最講什麽聖人言嗎?書裏說,聖人的弟子在貧苦日子裏,更顯賢德。崔公子卻因江公子出身,就如此大加嘲諷,不知可是藐視聖人之道。”陸懷卿還是笑著。

“你、你胡說!”崔遐沒想到陸懷卿一個漠北人,居然如此了解大燕經典。

他當然不會知道,因為這都是陸懷卿被傅葭臨押著苦讀三年的結果。

再加上耳濡目染,看傅葭臨訓責大臣積累的經驗。

陸懷卿早就掌握了和人吵架人的精髓。

她回避了崔遐反駁的話,挑了挑眉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至於崔公子說的賤民。”

“大燕開過以來就嚴禁世家蓄家奴,太//祖平天下、分田地、行科舉,除了商戶賤籍均可科舉。”陸懷卿學著傅葭臨的語氣,“難不成……崔公子還懷念前朝世家左右朝政的時代?”

本朝世家相較前朝已經衰落了許多,而陸懷卿還知道,等到傅葭臨登基改革後,大燕的這些世家會真正被他排擠出權力的中心。

如今的世家雖然比不上傅葭臨為君時那般弱小,卻也絕對不敢反駁皇權。

崔遐臉煞白,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嚇的:“你、你胡說!”

就在陸懷卿打算繼續氣這個崔遐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打斷了她。

“崔遐,你在做什麽?”傅葭臨的聲音傳來。

傅葭臨走到陸懷卿和崔遐兩人中間。

他先是看了眼陸懷卿,在確定她沒有真的生氣和受傷後,才看向崔遐。

崔遐平日裏不喜歡傅葭臨這個表哥,但他確信傅葭臨肯定還是會站在他這邊。

他對傅葭臨熱絡道:“表哥,這個女人他故意汙蔑我。”

哦謔。

這時候的傅葭臨還沒有因為政事針對崔家,陸懷卿覺得他還真可能偏向崔遐。

“是不是汙蔑,你說了不算。”傅葭臨道。

陸懷卿楞了一下。

她沒想到傅葭臨居然會如此公正無私,這還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不過別說,這樣的傅葭臨還挺順眼。

“我都看到了,是你挑事在前。”傅葭臨看向崔遐,“道歉。”

崔遐搖頭:“我才不要給他們道歉,一個番邦女和賤民……”

“道歉。”傅葭臨的手按在劍柄上。

崔遐見過傅葭臨殺人,知道這是他將要動手的征兆。

他沒想到他這個表哥居然會偏向陸懷卿一個蠻夷女。

陸懷卿看到崔遐收斂剛才的傲氣,不情不願向她低頭:“對不住。”

“錯了——”陸懷卿指了指江蘺,“你該和他道歉。”

崔遐咬了咬後槽牙:“江公子,對不住。”

“還是錯了。”陸懷卿“哼”了一聲。

崔遐恨恨盯著陸懷卿,卻不敢有所動作。

別說傅葭臨,就是陸懷卿腰畔那條鞭子就讓他看著發怵。

陸懷卿:“你該和你口中所有的‘賤民’和‘番邦人’道歉。”

“你……”崔遐想發火,就看到陸懷卿握緊了皮鞭,還有傅葭臨冷若寒霜的臉。

他閉了閉眼:“我今日冒犯了所有賤民和番邦人,真是對不住。”

陸懷卿得到了這句道歉,心裏卻沒有很開心。

早知道長安的貴族如此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還如此欺軟怕硬,她前世就不該生悶氣。

陸懷卿瞧著眼前的這些世家子。

真是奇怪,今生被這些人戳到痛處,她一點都不生氣。

那她前世怎麽動不動就為了他們的一兩句話難過那麽久。

果然瑤華宮就是風水不好,誰住誰出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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