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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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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長安的夏日多雨, 此刻“嘩啦啦”如斷了線的珠簾,一顆顆砸向地面,又迅速崩裂。

傅葭臨跪在長街上, 雨水順著他蒼白的臉流下, 浸透他黑色的勁衣。

他卻渾然不覺,脊背挺直, 望著眼前的長樂宮宮門出神。

“五殿下,這是又被皇後娘娘罰呢?”有宮娥露過看到傅葭臨被罰跪於此面露不忍。

這五殿下外出好幾月, 一路風塵仆仆,結果這才剛回宮就被皇後娘娘罰跪於此。

“這五殿下也是皇後娘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怎的會如此……”

“我聽說啊……”略年長的宮女等離傅葭臨遠一些了, 才竊竊私語, “這五殿下,並不是……”

“說什麽呢!”玉棠呵止,“讓你們拿個東西這麽慢,還在這裏磨磨蹭蹭的, 小心改日打發你們去冷宮伺候。”

“是。”

小宮女全都閉上了嘴, 捧著茶具進了殿中。

玉棠掃了眼遠處跪著的傅葭臨,微微嘆息一聲,但終究什麽都沒說。

“謝相,用茶。”崔婉讓宮女替謝相斟茶,“這些日子那個孽子給你添麻煩了。”

“皇後娘娘深夜召臣前來,不知是有何事。”謝相忽略掉崔婉口中的“孽子”,別的什麽話也沒說。

崔婉笑得慈祥和藹:“就是關於演兒的婚事,從前你總說謝娘子身子弱, 做太子妃實在不合適。”

“確有此事,不過這太子妃的人選都是陛下決定。太子金尊玉貴, 小女怎能挑剔。”謝相仍舊微微笑著,如往日般讓人挑不出差錯。

這個老狐貍!

崔婉見謝相不上套,只得直接道:“以前本宮覺著演兒和謝娘子是一對,可如今才發覺這兩人並不匹配。”

“娘娘說笑了,是小女高攀太子殿下。既然娘娘覺得不合適,那便不勉強了。”謝相順水推舟。

“娘娘今日的茶是‘君山銀針’,娘娘怕是記混了。此乃陸兄最愛的茶,而非是臣最愛的茶了。”謝相哂笑。

他還能不了解崔婉?

她的遺憾是沒能嫁給陸玠,心心念念要讓太子娶陸家女,彌補當年的遺憾。

如今陸玠的親生女兒找到了,自然就輪不到謝識微這個陸玠的侄女了。

“夜深了,臣不便久留,今後若無要緊事,還請娘娘不要再隨便派人請臣。”謝相起身離開。

“謝慈!”崔婉喊住他,“這是你們欠我的,也是你們欠陸玠的。”

謝相這才停住腳步,他轉身:“娘娘吩咐照顧陸娘子一事,臣自然會盡心盡力做好。”

“只是宮闈之內,還望您莫要提及陸兄,陛下聽見恐怕不喜。”謝相道。

他出來時看到傅葭臨跪在地上,連個給他撐傘的人都沒有。

謝相走到傅葭臨身邊,俯身問他:“知道這次錯在哪兒了嗎?”

“知道。”傅葭臨道。

身為白衣衛的人,他沒有聽從母後的命令,讓母後發現了,他並沒有她以為的那麽聽話。

謝相發現傅葭臨的眼裏頭一次不是虛無。

相反,他的眼裏居然有了幾分固執。

真是奇怪,這孩子自從被認回皇家後,多的是人挑撥他與他父皇母後、兄長的關系。

這孩子都從未放在心上,怎的這一次,他居然會有了除漠然外旁的心緒。

“那殿下繼續跪著吧,臣先告退了。”謝相起身。

這孩子和他母後之間的關系,不是他一個外人能摻和的。

“先生慢走。”傅葭臨冷聲道。

這是陸懷卿送給他看的那些書裏寫了的。

他此時應當按那書上說的和謝相道別才是。

謝相眼裏閃過意外的神色,連腳下都頓了一下:“你說什麽?”

傅葭臨卻沒再回答他。

但謝相很確定他剛才聽到的話。

傅葭臨和他記憶中,似乎有了許多不同。

不過只是去了一趟漠北,竟能有如此效果?

傅葭臨知道謝相定神看了他許久,但他始終沒有再開口說話。

既沒有開口求謝慈幫他替母後求情,也沒有再說什麽寒暄的話。

謝相站了一會兒便走了,傅葭臨卻又在雨中跪了快半個時辰。

等到宮中又傳來一陣鼓響,傅葭臨才從地上站起來。

有好心的小宮娥看他蒼白的神色想要攙扶他,被他虛虛擋了過去。

他回過身,像是想起了什麽般,低聲道:“多謝。”

但他始終沒有要旁人的攙扶,就這樣獨自一人在太監的領路下往宮外去。

快走到宮門時,有隊人馬快馬加鞭往東宮的方向而去。

那隊人馬裏領頭的人,故意拔高音量:“這可是皇後娘娘賞給太子殿下的!你們還不快些放行。”

傅葭臨身旁的小太監擔憂地看向主子,原本擔心他落寞、悲傷。

但等他轉過頭去,才發現傅葭臨望著幾塊奇奇怪怪的糕點默默出神。

這幾塊糕點並不精致,看起來不像是宮裏的東西,但卻被人精心包了裏三層、外三層。

傅葭臨對著微弱的宮燈光,很小心地攤開了最後一層布。

沒有被雨打濕。

傅葭臨目光沈沈,卻有一絲別樣的情緒,無可避免的從他眼裏跑了出來。

好像是歡喜的心緒。

“走啦!別誤了時辰!這可都是皇後娘娘特地準備的。”

那些人又大聲嚷嚷了幾句,但傅葭臨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們。

等他們離開後,傅葭臨才把糖糕揣進懷裏,微微勾了勾身子,似乎是想更好的為糖糕擋住雨。

小太監這才發現,傅葭臨跪在地上都不折分毫的脊梁,居然在此刻彎了。

目送主仆二人離開後,暗處的人竄過長長的宮道,進紫宸殿,將今日的見聞一一告訴明堂裏的天子。

“皇後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皇帝皺了皺眉,“私下面見外臣,還商議太子妃之事,到底是朕縱容了她。”

他說了許多,卻半點沒提及傅葭臨被罰跪一事。

高公公謹慎道:“今日皇後罰了五殿下……”

“他不聽話是該罰。”皇帝擺了擺手。

“朕讓你們務必讓五皇子聽到皇後賞賜的事,他當真聽到後無半分怨懟之色?”皇帝問。

暗衛點頭。

皇帝眼裏的笑意深了幾分。

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他還真沒想到傅葭臨能坐得住。

“高安,你還記得朕尚為皇子時,最愛鬥雞嗎?”皇帝道。

“記得,陛下是鬥雞的好手。”

“你說這次,朕的這幾個孩子,誰能鬥得贏誰呢?”皇帝目光深沈,殿內的燭光在他眼裏悅動,宛若鬼火。

“老奴不懂這些。”高公公忙道。

皇帝看了他一眼,輕斥:“老東西,你倒是誰都不得罪。”

高公公躬身,連連點頭。

“去看看皇後吧,幾日不見,朕有些想她了。”

-

下了整夜的雨,陸懷卿推開窗,被外面經雨更為清雅的園景吸引。

她在謝家住了好幾日,也明白了堂兄堂姐對她的關照。

譬如,她住的就是謝府最寬敞明亮的一處院子,也是離堂姐謝識微的院子最近的。

“阿卿起得可真早。”謝識微端了碗粥進來,“我讓廚房給你做的,這幾日雨都下得很大,你喝了好去去寒。”

“多謝!”陸懷卿接過碗就用勺子舀著吃。

她吃了兩口,才反應過來長安人似乎並不喜歡這樣,他們都覺得這是丟人的吃法。

粗魯又不文雅,她前世就惹過不少笑話。

但陸懷卿悄悄擡頭,卻看到謝識微寵溺地看著她。

頗有種“我家阿卿真厲害”的感覺。

她要不是嘴裏還有紅棗的甜味,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麽了不起的大事。

用完早膳,謝識微照例帶她在園中閑逛,和她講這京中局勢。

“太子殿下是中宮嫡子,一出生就被陛下冊為太子,為人更是溫雅端正,挑不出錯處。”謝識微道。

陸懷卿想起前世的見聞連連點頭。

這她倒是知道,太子賢名在外,多的是臣子追隨。不然也不會在他死後,都還有人冒著被傅葭臨滅族的可能,擁立他的遺腹子。

“二殿下、六殿下早夭,三殿下的生母只是個婢女,不過現由王貴妃撫養;四殿下跛腳……至於這五殿下,也無繼位可能。”謝識微壓低了聲音。

陸懷卿這下驚訝擡頭。

傅葭臨他不是皇後的親兒子嗎?怎麽會沒有繼位可能?

謝識微:“五殿下出生那年適逢兵亂,於亂軍中丟失,雖然十二歲被尋回……但這皇室最重血脈,他的身份自然備受懷疑。”

何況傅葭臨長得既不像陛下也不像皇後,長安甚至有傳言說,他是拿了信物冒名頂替的。

陸懷卿不由聽蒙了。

她想過傅葭臨以前不好過,但還從未想過,他竟是如此艱難的境地。

他若當真是頂替的都好,他若不是——

一出生就被弄丟,不知吃了多少苦才長大,被認回後,卻連親生父母都懷疑他的身份。

這要是陸懷卿,她能生生慪死!

“還有……”謝識微似乎還有話要說,結果突然有人通傳,說是有人來尋陸懷卿。

謝識微也就停了話頭。

陸懷卿卻還在回想剛才謝識微的話。

果然,就像大燕的話本子說的那樣,每個罪大惡極的惡人,都有個變壞的理由。

原來在她還被阿娜阿塔捧在手心的年紀,傅葭臨就已經獨自掙紮著長大了。

也難怪他會變成前世那般糟糕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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