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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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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下)

那日之後,孫權便有些頭暈腦沈,果然是路上淋雨受了涼。廣陵王索性讓他在自己房裏住下休養,又差樓裏繡雲鳶加班,每天從江東送公文過來給他批。

孫權來時是清晨出發,只將通知傳達給文武要員,卻並未征詢意見。不但如此,還恰好臨時抱恙,滯留在外,引得不少部下頗有微詞。周瑜陸遜等聯名遞了急件來,催促他早日回去議事。

廣陵王書房裏,兩人正依偎著靠坐在案前,處理各自的公務。仿若聊天一般,時不時就某個議案交換看法。

關於應對曹操和裏八華餘孽勢力等事,他們有合作之意。而在一名叫“劉備”的將軍帶領下重新盛起的西蜀五鬥米教,也得了許多討論。

片刻後,廣陵王伸了個懶腰,留意到孫權面上的凝重,輕聲問他:“怎麽了?我看你對著這封函件半天不動。”

“沒什麽,是本家的事。”他將折子合上。

孫權不願說的,廣陵王也不會強問。

“累了,昨晚沒休息好。下次不能這樣,你病還沒好全。”

“嗯。”

孫權也有些疲憊,放下筆,側身安靜地抱著她閉目養神。懷中人向後伸出手,摸著他的下巴。

……有那麽片刻,他覺得自己快要融化了,心裏祈求天地萬物,讓一切靜止在這一刻。

翻到下一封,又是催他快些啟程回江東的信函。

“我該準備回去了。我們以後……”他將下巴抵著她的頭,猶豫開口,卻並不往下說。

廣陵王等了半天,見他不語,笑道:“現在這樣不好麽?有空的時候見面。只隔著條江罷了,路其實並不遠。”

“如果都沒有空呢?”

“忙到那種程度,不說有人出征,即便每天都在一起,恐怕也沒有心思好好說話。若有時一個人閑,一個人忙,日子長了還容易生出嫌隙。倒不如每月專程空出休假時間相處。這樣,每一刻都念著彼此,每回相見都欣喜萬分。”

他們不是尋常情侶,又各懷兼濟天下的抱負,誰也無法卸下自己的責任,去遷就另一個人的安排。

孫權心裏清楚此事,面上欲言又止,仿佛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麽都是多餘。其實他還有別的問題,一直積在心底,但又覺得沒有必要再問。如今這樣,合該知足。

甚至可以說,她安好地活著,他還能時常與她相伴,便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福氣。

廣陵王見他自己出神思索著,便不打擾,繼續處理手頭鳶報。

傍晚時分,外頭的夜市人聲透過院落傳進屋子。廣陵王想起再過兩日就是中秋,城中市集已提前張燈結彩熱鬧起來,遂放下公務,帶孫權出門逛一逛,既是散心,也是惜別。

“月圓人圓,祈福的日子到了,帶你去沾沾喜氣,今後都平安無恙。”

她拉著他,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由她牽著手,目光原一直追隨著她,後來也不知不覺被周遭環境吸引。

這是亂世少有的繁華盛景,魚龍明燈瀲灩如波,千絲萬球瑤光亂墜。百戲臺上玄鳳飛彩,火鏡高懸。梅花鹿銜五色靈芝,飛跨遍地金燭;廣寒宮現翡翠屏風,隔照華蓋倩影。

穿羽毛華衣的小生翻上戲臺,鼓腹作雷霆乍起之聲,引去眾人圍觀,又吐氣噴火化百獸形態,博得一片掌聲喝彩。

明亮的火影映在孫權臉上。他站在原地楞住,既忘了自己原本畏懼強光,又忘了手裏還牽著個人——等反應過來時,雙眼微微發澀,廣陵王也早已不見。

孫權就在那戲臺前站著等她。不知為什麽,他驀然生出慌亂恐懼之感,空空蕩蕩的,類似於之前還未獲悉她活著的情報時的心態。

她還在嗎?

她會一直在嗎?

她……真的喜歡他嗎?

眼前種種,該不會都是幻覺?他還在之前重重疊疊的夢裏沒醒?

……

“我在這呢!”

廣陵王從背後拍一下他。

孫權猛地回過身,顫抖著抱住她,說不出話。

“剛才看到那邊有人賣一些祈福飾品,我瞧著你看戲入神,就沒跟你說,自己去挑了這兩條手鏈。”

“為什麽送我這個?”孫權垂眼看著手腕上新系上的紅手鏈。懸了顆金珠在中央,光彩奪目。廣陵王手上也有同樣的一條,伸出來左右晃動著給他看。

“因為……”她湊到他耳邊,聲音在滿世界的喧鬧中變得無比清晰,“因為我也心悅於你啊。”

呼吸瞬間停滯。他望著眼前笑盈盈的女子,腦子裏一片空白。

“我說我想買一條送給戀人,攤主便勸我買兩條,說這鑲金珠的紅手鏈能將戀人永遠牽在一起;我說我戀人最近身體微恙,他又說這手鏈能保人平安;我說我還缺錢,他趕緊補充,說戴了他的手鏈就能富貴臨門。沒辦法,這麽多好處,誰聽了都會心動吧!”

“我以為你不信這些。”

“以前是不信的,以後不同了。”

怎麽不同?他正要開口時,廣陵王忽又被前方的玩意吸引了目光,牽起他的手竄進人群。

“仲謀,看前頭!”

世界飛快倒退,她拉著他,朝一個新的方向跑去。

——————

二人回府時,他忽然問她:“你想過成婚嗎?”

“沒想過。”

夏夜熏風溫柔吹過,孫權與廣陵王牽著手慢慢地走。

他做足了準備,慎重開口:“我,之前想過。”糾結許久,到底只能說出這麽一句模棱兩可的試探。能說出便已是下足了決心。

廣陵王心中明白他的意思,看著他微紅的側臉,笑而不語。

“我知道,你有許多情人。所以,算了。”他別過頭,不知又在想些什麽。

廣陵王明白他的隱憂,停下腳步,心中感慨。她又何曾想過,人世之浮沈變動如此離奇殘酷,而她面對天道,亦常有無能為力的軟弱時刻。

緣來緣去,悠悠似幻;平生一夢,百事成昔。

“以後只有你。”她捏了下他的手,“所以,有什麽想做的,就去做吧。”

孫權回身看向她。他今天受了太多驚喜,一時竟有些恍惚起來。

那雙翡翠眸子裏有萬頃波光,很美。她很心動。

她聽見一個聲音:

此生與你聽過塞上秋風,江南細雨;也願與你相看不厭,執手白頭。

兩地君王成婚之日,喜宴就擺在大江中央,有艨艟千餘,密密匝匝壓滿水面。除西蜀隱鳶閣外,烏桓王及袁尚等交好勢力也都派使者送了賀禮過來。

參宴的群臣外使在船上喝酒,兩地百姓自發圍在江側陸地上擺席,也有人駕著漁船輕舟往來江上,言笑交杯,其樂融融。

廣陵王想起自己有樣東西忘在船上住處沒拿,便暫且離席。

在雲雀的提議下,她對婚禮流程進行過許多改良,並用琉璃打造了一對“婚戒”,打算在誓詞儀式中為孫權戴上。

“戒指內側可以刻雙方名字和成婚日期。不同的感情狀態,要戴在不同的手指上。”雲雀給她試戴戒指,“真好!樓主看起來很開心。但願那吳王今後也忠於樓主,別讓這戒指換了位置。”

“不好說,看那小子表現,同時也看我樂意。”廣陵王哈哈大笑。

“他不敢。”阿蟬在一旁看著,也淡淡地笑。

——她心裏想著這些話,翹起嘴角,推開房門找那戒指盒。

剛一進門,忽聽見窗簾哐哐作響。今日天晴浪小,艨艟巨艦行進平穩,按理來講不應有如此動靜。

廣陵王站在原地警惕起來,身後傳來個女子聲音:“嫂嫂!”

她轉身,看到孫尚香一路提著弓跑來。

“剛才有一個穿黑衣服戴鬥笠的家夥,我分明看見他就站在篷頂上!可一眨眼就沒了。想來想去不太放心,這才過來看看。怎麽樣?嫂嫂沒事吧?”

廣陵王搖搖頭,心中卻有了猜想,進屋走向桌案。

桌上放了兩幅畫。壓在上頭的一張,畫了兩只紅色小雞仔靠在一起,天上一輪圓日,四周用波浪線鋪滿空處。那人是最擅寫意的,而她也最懂他心意:這約莫是今日她與孫權大婚宴席的場景。

又去仔細研究下面那張。看了半天,總算明白,是一枚曲線誇張的帶殼花生躺在板子上。或許正是自己睡覺的模樣……這是張飛那天夜裏帶走的畫,而今還給了她。

天光雲影隨那輕晃的窗簾蕩漾在畫紙上,波紋粼粼動人。

“沒事就好……仔細一想也是,這大江中間層層戒嚴,哪裏來的刺客?或許果真是我眼花。嫂嫂回來找什麽?要不要我幫忙?”

“我回來拿送你哥的禮物。”廣陵王收好畫,隨後從櫃子裏翻出個錦緞盒子來,笑著舉到孫尚香面前晃一晃。

“這是什麽?嫂嫂告訴我,我一定不告訴仲謀!”孫尚香上下左右磨了半天,聽廣陵王把雲雀說給她的規矩又講一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頗有道理,以後我也這麽辦,把射箭的扳指換個樣式。”

“走吧,一起去找你二哥。”廣陵王攬著孫尚香的肩往外走。

孫尚香沈思片刻,總覺得來時還記著個什麽事情要問嫂嫂,結果路上玩得太過開心,已全然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說明不重要。她重新振作,神神秘秘地笑著湊到廣陵王耳邊,講印象深刻的另一件事:

“待會兒再去吧,周都督帶了十來個人,正在考仲謀學問。嫂嫂先跟我去看大魚——繡衣樓有人釣上好大一條魚!有半人多高!哇塞!”

“是嗎?或許是元龍釣的?”

廣陵王被她拽著往前跑,一路說說笑笑。

今天真是個好天氣。

遠處一艘艨艟的頂部,有個戴荷花鬥笠的黑衣人扶膝坐著,靜看半晌。等肚子開始叫了,便站起來,回頭向百姓宴飲的場所奔去。很快隱沒在人群之中,再無蹤影。

這日,吳王與廣陵王的喜宴之上,萬民矚目,遙望禮成。

青天朗日,江水滔滔。一對紅衣佳偶面對面跪坐著,舉杯相笑。

磬鼓樂聲,震然而起。

“願以江山為聘。從今往後,兩地便如你我之關系,福澤恒遠,永結同心。”

“江山作聘,君民相扶相依,永為盟好。”

他們是親密相攜的夫妻,也是各自獨立的君王。

他們分居江之兩岸,有時通信,有時相見,有時共商政要、請教疑難,有時情濃意蜜、結伴出巡。

他的目光永遠追隨著她,而她的步伐也一直為他守候。

從此,兩地君民互通姻親,興起則相見、興盡則歸返。清風長水,明月相隨。

【正文完】

小劇場--

仲謀:沒想到最後和親的人,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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