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8章 春天

關燈
第28章 春天

八月中旬,陳是真左腿拆掉石膏正常下地走路。常媽媽那邊傳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老宋的下半身有了知覺。

在一個午後,常媽媽在客廳織毛線花,老宋忽然喊她過去看他的腿,右腿擡起來一點,常媽媽捂住臉哭起來。她九年如一日堅持不懈的按摩和無微不至的照顧終於得到回報。礙於老宋在床上躺了九年,腿部肌肉萎縮得厲害,還需要覆健才能慢慢站起來。苗寶和陳是真去老宋家吃飯,苗寶站老宋跟前,抱扶著他站了一會,老宋瞧著苗寶已經比自己都高,模樣也出落得越來越好看。

陳是真在陽臺和老宋下棋,苗寶看了一會覺得沒意思,搬著小馬紮靠在沙發旁,雙手拿著棒針,跟常媽媽學怎麽織毛線花。

-

陳是真在苗寶開學那天回到單位上班,他提了區長後變得越來越忙,管好地面工作的同時還要兼顧井下。礦上已經決定開啟采掘01811工作面的計劃,01811工作面早在陳是真沒出生時就已經發現,但由於透水嚴重易出事故便一直擱置遲遲未動工,一拖就是三十多年。

近幾年煤礦形勢一年比一年差,和舒雨礦同期的幾個煤礦都紛紛破產倒閉。被逼得沒辦法,舒雨礦終於決定開采01811工作面。

劉叔如今是生產礦長,他以陳是真工傷剛恢覆為由不讓他下到01811工作面,陳是真不同意,硬跟著下去。

下面比他想像的要嚴重,透出來的水已經沒到他的胸口。站都站不穩,水刺骨的疼。

任務險峻,卻是舒雨礦的生死關頭,陳是真知道井下工作不缺他一個,但他不想什麽都不做看著養活他和家人的煤礦面臨破產。

陳是真早出晚歸,不像以前一樣去接苗寶上下學。再加上苗寶升入高二開始多了一節晚自習,每晚九點下課。且舒雨一中離社區有段距離,他不放心苗寶走夜路回家,給苗寶買了輛新的電動車。

陳是真把電動車鑰匙拿給苗寶時叮囑道:“戴好頭盔再騎,遵守交通規則。”苗寶跟陳是在再三保證,放學絕對不亂跑,會乖乖回家後,陳是真才把鑰匙放在苗寶手心。

陳是真出門前會準備好早飯溫在鍋裏,頭幾天苗寶賴床嚴重,常常早讀讀到一半才到學校,班主任直接打電話到陳是真那裏,陳是真買了一個很吵的鬧鐘回來。

苗寶想被陳是真哄著起床,不想被這個鬧鐘吵醒。他提出抗議被無情駁回。

鬧鐘響起來苗寶感覺整個床,不,整個房間都在顫動。苗寶拽過陳是真的枕頭蓋住腦袋都遮不住鬧鐘的聲音。偏偏陳是真還把鬧鐘放在衣櫃上面,苗寶只能從被窩爬出來去按掉。

鍋裏有陳是真蒸好的雞蛋羹,已經淋好醬油和香油。苗寶抱著碗邊吃邊看英語單詞,很快把討人厭的鬧鐘忘到腦後。

午飯陳是真偶爾回家吃,回家前會給苗寶發消息。中午一放學苗寶就偷偷看手機有沒有微信消息。陳是真不回家苗寶就去食堂吃飯,午休待在學校裏。晚上苗寶放學回家洗完澡坐在書桌前寫作業,陳是真就回來了。

苗寶聽到腳步聲立刻站起來沖到門口去抱陳是真,身上還帶著洗完澡的水汽,香氣撲個滿懷。

因為長時間在井下冷水裏泡著,陳是真左腿偶爾會疼。苗寶主動給他熱敷按摩。

睡前苗寶給陳是真熱敷左腿。熱敷好洗幹凈毛巾後苗寶跪坐在床上對陳是真比手語說:不去上班好不好。

陳是真沒有回答,按著苗寶的肩讓他躺回床上:“該睡覺了。”

苗寶鼻子哼一聲,扯過被子蒙住頭。

不上班怎麽養你。

陳是真不能說。

開學後苗寶的生活被鬧鐘、熱騰騰的早飯、學習和陳是真占據,那個女人和痛苦回憶被擠了出去,不知道去哪兒了。

-

三個月後,01811工作面順利裝上抽水泵,透出來的水終於排出去。采掘工作順利進行,這個月產量比過去三個月都要多,舒雨礦徹底遠離破產邊緣。

礦級領導組了個局,特地讓劉叔叫上陳是真。陳是真在裏頭是年齡輩分最小的,按照酒桌規矩,免不了陪酒。舒雨集團領導林總做東,要求陳是真坐副陪。

在R城副陪不僅僅是得能說會道,最重要的是酒量得大。他不怕喝酒,也不怕面對高層領導,相比苗寶,面對他們反而更游刃有餘。

第一次喝酒喝多了不記得後面發生的事情,每年冬天苗寶都要跟他生一陣氣。至於生什麽氣,陳是真問不出來,苗寶要他自己想。

這天是周六,苗寶在家。陳是真拎著包裝精致的蛋糕盒子和食意酒店的打包盒回家,苗寶一看就知道陳是真有飯局,他以為陳是真還是和以前一樣吃吃飯不喝酒,問都沒問就接過東西點了頭。

“我今天出去吃飯,不知道幾點回來。別等我,早點睡。”

陳是真上次這麽說還是在上次。

苗寶皺眉:我也想去。

“這次不行,聽話,哥先走了。”陳是真關門前又囑咐一句,“先吃飯再吃蛋糕。”

苗寶抱著蛋糕盒子氣鼓鼓地坐到沙發上,按開電視看了一會兒,蹭著滑到茶幾和沙發的間隙裏,屁股挨著地板。蛋糕盒子放在茶幾上面,盒子不是透明的,苗寶拆盲盒一樣打開,是禾寧哥哥做的開心果樹莓蛋糕。

他緊抿著唇不讓自己笑得太明顯,拿勺子挖一大塊下來,是咖啡蛋糕胚,樹莓奶凍和晴王夾心。

苗寶直接塞了滿滿一大口。按著遙控器隨便找了個八點檔看。苗寶總覺得蛋糕好像沒有之前的好吃,不知道為什麽。蛋糕吃了一半,另一半留給陳是真。苗寶把蛋糕推到一邊,伸直手臂去夠茶幾上的打包盒拆開吃。是燒鴨和香辣魷魚拌飯,在袋子角落還有一顆拳頭大小的溫溫海苔飯團。苗寶舔舔嘴巴,埋頭吃起來。

常年游走於各大煙場酒局的領導都很能喝,陳是真只有五年前喝過一次酒,後來再也沒碰過。臨危受命,這個副陪做不好就是丟主陪林總的臉。

酒過三巡,陳是真腦袋被酒精充得昏脹,卻依舊在帶酒敬酒。之前聽老宋說過R城酒局沒熱菜。他現在才真正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這種場合喝酒為大,菜基本是不怎麽動的,時間久了菜也都涼了。

陳是真豁得出去,敢說也會說,這場酒局喝得領導直叫好。劉叔說,只要領導喝得開心,這個副陪就不算失敗。

送走領導後,陳是真扶著墻去了趟洗手間,胃裏像是點了把火燎得生疼,吐到胃裏幹幹凈凈才舒服一點。

劉叔喝得少,送陳是真回家,剛到單元樓門口就看到苗寶坐在右側石階上等著。

苗寶謝過劉叔,扶著陳是真下車,陳是真重得很,歪在苗寶身上,結實的手臂抱住苗寶。

“背我。”

苗寶背對著陳是真嘗試去背他。苗寶已經178,勉強可以和陳是真比肩(自認為),但他身上沒幾兩肉,體型和陳是真這種常年勞動的沒法比。第一次兩人差點摔了,苗寶不服氣,第二次終於把陳是真背起來。說背也不是,陳是真的腳點著地怕他摔倒。

苗寶艱難地挪著步子,最後陳是真松開手從苗寶背上下來,牽住他的手,低聲說:“回家。”

陳是真在醉酒後忽然就記起五年前跟苗寶說的那些話,想來有些鼻酸。他忘記自己答應苗寶的冬天出游,這小孩軸到生了他五年的氣硬是不說。

他坐在劉叔車上,透過車窗隔很遠看到單元樓門口坐在燈下石階,裹著白色外套的苗寶。因為離得遠,苗寶看起來很小一只。就像小時候坐在紅磚墻下,等他放學回來那樣。

回到家陳是真第一時間去浴室洗澡,苗寶脫掉外套縮到沙發和茶幾的間隙裏,一邊看電視一邊算著時間等會兒進去給陳是真搓澡。苗寶看著電視,躺到間隙裏睡過去。

陳是真洗完澡轉了一圈沒找到苗寶,以為小孩生氣離家出走,酒直接醒了。手忙腳亂地穿完衣服要出門,被苗寶伸在外面的腳差一點絆倒。

陳是真看到筆直地睡在沙發茶幾間隙裏的苗寶,笑出聲來。

我真服了。

陳是真擡腳碰碰他腳心,立刻縮起來。苗寶撐著沙發沿和茶幾坐起來,迷迷糊糊地看著陳是真。客廳頂燈沒開,電視不斷變幻的光線映在陳是真臉上。陳是真皮膚越發白了,苗寶想是這幾個月在井底下捂的。心裏覺得疼。

“寶對不起,哥之前喝多了忘記自己說的話。等放寒假哥帶你出去玩好不好?這次絕對不會忘,哥保證。”

苗寶呆呆地看著他,打開心裏面放著“討厭的東西”的櫃子,把“酒”拿出來看了看,放到了“不喜歡也不討厭”的櫃子裏,沖陳是真點點頭。把另一半開心果樹莓蛋糕拿在手裏,挖給陳是真吃。

陳是真胃裏正餓得難受,低頭吃了那一勺蛋糕,苗寶直接把蛋糕塞給他,去廚房拿早就煮好的粥。

苗寶又跑回去拿了個勺子放在碗裏,比手語說:趁熱喝。

粥呼呼冒著熱氣,陳是真眼睛被熏得紅紅。臉快要埋到碗裏去。

苗寶很輕地拍拍他的手:好喝嗎?

“特別好喝。”陳是真擡起臉看著苗寶,眼淚掉在粥碗裏。

陳是真想,我再也不要喝酒了。

指尖碰到滾燙,苗寶將淚水抹開在陳是真臉上,微微皺眉:很難吃嗎?

陳是真搖頭:“做得太好吃,高興。”

苗寶:是嗎?

“嗯,我什麽時——”陳是真還沒說完,苗寶就貼過來伸出雙手,用手掌根部拭去陳是真的眼淚。

陳是真坐在桌角處,苗寶跪坐在地板上,靠得很近。溫熱呼吸輕盈地撲在陳是真臉上,還未幹透的淚痕變得涼涼的。

緊接著苗寶靠得越來越近,細長的手臂環抱住陳是真,像哄小孩子一樣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不會說話的小孩用他最直接的方式安慰陳是真,陳是真看著窗外掉光葉子的柳樹,在他含著淚光的眼睛裏,它抽出新枝長出嫩芽。有苗寶在的每天都是嶄新的春天。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