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70

關燈
70

70

“先生,這兒有您的一封信。”

一名神職人員匆匆走進教堂,茂密的黑色胡子與頭發銜接自然,遮住他大半張臉。

難道所有與神打交道的人都必須留胡子嗎?斯內普不情願地接過信。

信算比較文雅的說法,這無非是張疊起來的廢紙。

然而只摩挲兩下,這東西又令他感到熟悉。每年霍格沃茨會在對角巷東面的那家店裏采購一大批,再散於各個辦公室中。

這再次證明他剛才的感覺是對的,有另一名巫師在場。

是的,他知道,但他無動於衷,因為他聰明的腦袋告訴他:假借他人之手引起騷亂正是求之不得。

他回頭去看那個黑胡子,對方已推門而出。他只好先低頭看信。

極為潦草的書寫,每個字母都誇張地膨脹著。他還來不及思索為何隱約覺得面熟,就因映入眼簾的幾個大字鎖住眉頭。

“愚蠢的失敗者。”

他擡頭環顧四周,尚不確定這是否真是給他的。

此時臺上正在宣誓,臺下的人和細尾獴一樣伸長脖子向臺上瞭望。

假如認真審視,每一個人看起來都符合紙上的描述。

他不痛不癢,於是繼續往下看去。

“只會躲在黑影裏的小偷。”

這下他發出幹啞的笑聲,極不自然,像是為了掩飾尷尬。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將紙捏成一團。

比起失敗者,他更討厭小偷這個詞。

他堅信他所擁有的一切全由他自己賺取。

由於造物主的偏心,又或者造物者根本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他一無所有。

他什麽都沒有,於是只好靠出賣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即所謂善良去換取別人生來就有的東西。

這一點也不好笑,他是絕對的受害者。

而對受害者進行這樣的侮辱是不人道的,也是不明智的。

自詡善良的人精心呵護受害者微薄的自尊,壞到極點的人則對受害者內心的不甘加以利用。

顯然留下紙條的人哪種也不是。

他什麽都沒有偷,他再強調一次。

他調整呼吸攤開紙團,迎接下一條指控。

“不能直面內心的懦夫。”與前頭的比,這條稍顯溫和,更像有人用尖頭鑷子輕輕剝離他心臟上的一層薄膜。

他在閱讀中獲得近乎自虐的快感,也許這時有人打他一巴掌,他都還會繼續將臉伸過去,只為了再看看接下來的內容。

“你對所有事都不滿意,妄想推翻一切,然而你的能力與你的野心相比微不足道。”

那又怎樣。聖人只有一個,絕世魔王也只有一個,其他人再掙紮也不過只能成為他們的附庸。

“你根本沒有自己的想法,你盲從他人,好為最後的失敗找一個借口。

“你打心裏不相信他們,你不相信他們的任何理論和任何承諾,但你仍服從。”

他就是一個軟弱的人,他早已承認無數次了,難道就沒有人聽見嗎?誰來對他使用讀心術,神或處刑者都知道,他的意志從來都不堅定。

假如他真的堅定,他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裏無動於衷,甚至於他壓根不會走到這一步。再給他一個機會,一切都從頭開始……當然,那就扯得太遠了。總之這紙上說的都是些鬼話!

恐怖的是對方早就預料他的抵抗,繼續用肥胖的字體攻擊他。

“你又要急著承認自己的軟弱?

“這把戲你用了太多次。借口,又一個借口。你無法對任何事負責,甚至不能對你自己的選擇負責。”

他當然能,並且他已經為很多事情負責了。

他收下佩妮·伊萬斯的請柬,充當她的朋友,在這裏安靜地坐著,不為她制造任何麻煩,不給她平靜的生活帶來一絲危險,就是他能做到對她最大的負責。

至於他的選擇,嗬。

他的選擇在這世上無足輕重。

然而他的想法又一次被提前洞察。

“你厭惡別人對你的輕視,卻又害怕別人真將你當作什麽重要的人。”

他得跑出去,看看剛才那個大胡子的真面目,他的胡子一定是假的!把它扯下來!

“你想要走?別走,你不是還抱著拯救佩妮·伊萬斯的想法嗎?”

沒有,你根本不了解這一切,佩妮·伊萬斯不需要任何人,斯內普想,伊萬斯只需要有人在她的生活裏飾演某種調味。

她嫌安穩的日子是種假想,所以需要一些刺激來確認,確認一切是真的。說不定未來某天她又會邀請我作為她的情人,填入她擁擠的家中某條狹小的縫隙。

但我不會上當的,絕不。

“別不承認,就算她牽著那頭豬走出教堂,走入新生活,你還會再幻想成為她的救世主。

你只會幻想。”

我討厭幻想,我杜絕幻想侵蝕我大腦的一切可能。斯內普用力甩了甩腦袋。

“你幻想她的婚姻一團糟,最好糟的就像你小時候看到的那樣。你幻想她哭泣,你幻想她求救,好讓你真的做一次好人。別說話了,我知道你的一切想法,再說一遍,你只會幻想!”

斯內普氣地站了起來,他轉身向外走,意外地受阻。

人群向前排湧來,不知道在做什麽,將他圍控在中間。他受夠了,如果這是有人在可以玩弄他的話,他決定立刻認輸以逃脫。

但紙上的字絲毫不顧及他的想法,墨水仿佛被註入生命,自顧自向下寫去。

“當豬模仿人類用兩足行走時,你只會在旁空想,想你當然比它要走得快些。事實上別人的眼裏壓根沒有你,你不過是寄居在他人恐懼上的一只虱子。”

閉嘴吧!你才是口不能言的虱子,白日發夢的瘋子。

“讓我說話吧,我需要說話。”紙上反覆印現這幾個大字,斯內普氣得將它撕成兩半,於是乎他手裏的字變成了。

說話吧——說話。

“我當然會說話。”斯內普對著缺了一般的紙片喊道。他還想再大聲點,他的憤怒穿過領口,擠壓著他的聲帶,致使他發出怪異的聲音。

“閉嘴吧!讓我來說話!”

他的聲音飄呀飄,可惜既沒有追上大胡子,也追不上空洞的字母。

教堂的墻壁太過堅硬,而他的聲音和他一樣,過於軟弱,圓滑地打了個圈後又回到了原處。接住它的只有一團寂靜。

寂靜的空氣輕到毫無分量,它沈沈摔在地上,發出巨響。所有人都看過來,看著這位面色蒼白的年輕男人。

手裏的紙已經完全扔掉了,不知道貼在誰的鞋底。但斯內普還是猜到了紙上將會出現什麽。它一定會嘲諷地問他:怎麽不說了?

他當然要說,只是需要有人告訴他,現在發生了什麽。

波特,一位綠眼睛的波特向他走來。這不是什麽好兆頭,他下意識挪動鞋尖。

後背被什麽東西抵住了,該死,是哪裏來的麻瓜推他。別擠了,也別看了。還有波特,別靠近了。

“您需要這束花嗎?”哈利猶豫著開口。

這是他剛搶到的捧花,當然,以他的身高是很難搶到的,他剛才騎在教父的肩上才勉強夠到空中的花束。

教父說他是天生的找球手。

其實哈利並不想把花交出去,因為他拿到了它,它自然是屬於他的。可是他又不想有人受苦。

“見不得人受罪”與“多管閑事”於常人而言都是壞習慣,但放在小孩身上卻是優點。一片口哨聲中,連布萊克都不好意思阻止他可愛的教子,誰叫那是救世主呢?

斯內普的視線在布萊克和波特之間逡巡,他將他們視為頭號嫌疑人。時間像被人為地往前倒轉很久,又回到學生時代的某個課間。

再次直面布萊克和波特令人興奮,與無法捉摸又難以抵抗的命運相比,確切的報覆對象是那麽那麽稀缺,即使他們看起來是如此令人不爽。

他有些懷念那些日子。不是懷念被炸掉的坩堝也不是懷念被撕碎的校袍,他懷念的是他對於那些事情清晰的恨意,厭惡波特,厭惡布萊克,還有另外兩個沒聲響的跟屁蟲。

這種恨意比之後模糊的日子要好得多。

什麽是模糊?就是那種說不清的東西。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麽要參與鬥爭,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要沾染鮮血。當他傷害一些人的時候,他是在恨他們嗎?沒有,他同他們連認識都說不上。

那是為了權力嗎?也許是的,當然是,可追求權力應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而他現在活得如此糟糕。

解剖自己是無用的,一切都只會重新陷入預設之中。馬上他就又要推論出自己是個失敗的可憐蟲。

他現在應該做什麽?

抓住大腦罷工的瞬間,抓住空白的光點,讓身體做出誠實的反應。

唯有行動是明晰的。

他一把奪過少年手裏的花束,力度之大使一朵鈴蘭彎折,卻又沒有完全折斷。失敗的劊子手。

神父開腔,讓大夥兒祝福這位拿到捧花的青年,幸福與愛情都將降臨在他身上。

作為回應,斯內普得說上兩句漂亮話。

他終於能說話了,空氣是如此快活。

充盈的氧氣進入他的肺部,使他的胸前劇烈起伏,連同心臟也加速跳動。

說話,說話。

他是誰,他首先得介紹一下,上一次面對如此多人介紹自己,還是在魔法部的審判席上。

他清了清嗓子,“我是西弗勒斯·斯內普。佩妮·伊萬斯小姐的朋友。”

“現在是德思禮夫人了。”有人笑著說道。斯內普不搭話。

轉身回頭看伊萬斯,伊萬斯分明還是伊萬斯。

佩妮被弗農·德思禮攬著肩膀,她竭力克制住身體的抖動。

“我和伊萬斯小姐相識於很久之前。很久。”

“那時候她都是個很,唔,尖銳的,尖刻的,好吧,也許也是堅硬的人,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大喊著讓她妹妹離我遠點。那時候她才幾歲,就露出家長一樣的表情。

“人一旦試圖控制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就會變得面目可憎,對吧。”

這不像是合格的賀詞開頭,但滿足了大部分在場者八卦的心態,也成功點燃了一些人的神經。佩妮想她的肩胛骨馬上要割傷德思禮的手掌,因為她顫抖地越發厲害。

“您點頭了,您也這麽認為嗎?那您看我呢?”

斯內普看向一位戴著禮帽的中年男子,對方因突如其來的提問而漲紅了臉,顯然並沒準備好回答。

他自顧自向下說:“想必現在的我看起來也不怎麽樣。畢竟就在剛才那一個小時裏,我的靈魂因無法讓這場婚禮中止而扭曲。”

現場一片嘩然。

佩妮感受到了德思禮的手施加在她肩上的力,和她仿佛要脫出皮囊的骨骼相互作用著。

她擡手掩住了臉,料定這是一場無情的作弄。

弗農·德思禮松開佩妮,沖下去試圖給這位大放厥詞的青年一拳。

人群化為兩團鴉雀,一團攔住德思禮憤怒的拳頭,一團試圖堵住斯內普的嘴。

斯內普被包圍著,他向來討厭和別人接觸,尤其是些帶著老人味的朽木。但現在這種對抗的感覺真不錯,源源不斷的阻力向他湧來,彩繪玻璃裏的光被具像化為一種力,直擊他的身體。

真實的痛覺讓他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他努力探出頭來。

“你們一定覺得這是一出惡作劇。但這不是,即使在十分鐘前我都還在說服自己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

我必須承認我曾經對伊萬斯小姐充滿偏見,我企圖從她身上獲得一些優越感,但很顯然我失敗了。於是我陰暗地寄希望於她生活的不幸,從目前的結果來看我再次失敗。

“她現在應該大膽地嘲笑我,嘲笑我茍且的思想與薄弱的行動力。”

“佩妮·伊萬斯依舊是一個尖銳的,乃至尖刻的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將之視為完美的反面,因為我將我脆弱的人生寄希望於某種完美。”他高聲嘆道。

他看到有人在臺上哭泣,可憐他在遠處無法托住她的淚珠。他沖她喊道:

“然而即使與你比較的對象被認定為完美,那也無法構成你不完美的證據。

“你不是與其他人相比缺少什麽,也不是比其他人相比多餘什麽。我想你只是你,佩妮·伊萬斯。”

人們不斷將他向後拉扯,他用力推開他們,然後舉起握著捧花的那只手。

“所以,獨一無二的佩妮·伊萬斯小姐,您能否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請求——

“您願意和我走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