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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妮·伊萬斯的眼睛並不明亮,少年時代的斯內普認為這是她不磊落的證明。但當發現自己的身影映在其中是多麽清晰時,他又覺得惶恐。

剛才那場罵戰的短暫勝利已經過去,他松開了攙著佩妮·伊萬斯的手。準確來說是他被燙傷了,被她的眼神。

他的頭發遠不如庫蘭的幹凈柔順,面龐也不似庫蘭般平易近人。該死,他很久沒關註自己的樣貌,原來他是那麽醜陋,甚至比不上一個被捏造出來的麻瓜。他將嘴唇僵持成刻板的直線,像一條風幹的毛蟲。

也沒什麽,斯內普想他生來就是這樣的。他努力忽略佩妮·伊萬斯溫度越來越高的眼神,向前走了兩步,把布萊克從桌底下拽出來。

布萊克口齒不清地喊佩妮幫他,同時對斯內普發射惡毒的詛咒。

佩妮沒有反應。

她壓根不知道能站在哪一邊。半跪在地上的男人是一條狗,不,是狗變成了這個神經兮兮男人,他舌頭打結的樣子像剛嗑完藥。他說他是誰?布萊克,她記得,但她無法將那個皮相不錯的小白臉和眼前人聯系起來。

他還說他是哈利的教父。哈利怎麽會和這種人有關系,真惡心。

另一旁的男人開始催促她,他看上去想立刻離開。

“伊萬斯小姐,你也看到了,這家夥是個阿尼馬格斯。”斯內普將矛頭直指布萊克,絲毫沒有要為自己辯駁的意思。可佩妮不知道也不關心阿尼馬格斯是什麽鬼東西,“那你是誰?”她只想知道這個。

他是鼻涕精!西弗勒斯·斯內普!地上的人大叫。佩妮確認了答案。

“你來做什麽?”她繼續問。

他當然是來害哈利的!地上的人邊喊邊掙紮,但反被踹了一腳。

“別狗叫。不是每個人都對救世主感興趣。”說完斯內普給布萊克來了個噤聲咒,然後面對佩妮故作鎮靜地說:“很顯然,我需要帶這家夥回去接受審判。他是個逃犯。”他有點不安,不過被憤怒掩蓋了過去。他曾暗暗嘲諷過布萊克家這位純血叛徒的出逃,但沒想過會再與之碰面,還是在女貞路4號。

“那需要在這兒待這麽久嗎?”佩妮腦袋昏沈,像個用斷毛線揉成的團。她顧不了別的,能做的只有抓住一根線頭。眼前的人是西弗勒斯·斯內普,那她只能思考與他有關的事。她想知道為什麽他會出現。她需要知道。

斯內普拽住布萊克,“我可以現在就走。”

“我是指在他出現之前。”佩妮指了指布萊克,“需要待這麽久嗎?”為什麽要靠近我?為什麽?

佩妮的追問讓斯內普很煩躁,他的神經如同一根被攥緊的毛線。她只手指微微一動,就讓他的情緒更加緊繃。

“保護哈利·波特是我目前的工作之一。”這話說給兩個人聽,可兩人都對此嗤之以鼻。布萊克在心裏大罵斯內普不安好心,“波特”一詞從他嘴裏吐出的時候像炸尾螺在噴火。佩妮則嗆聲道:“哈利過得很好。”

哈利在幼兒園過得不錯,他會順利地進入薩裏郡的小學,然後升入中學。他可以選擇去外地上高中,就像她以前一樣。總之哈利將會過得很好。

哈利不需要其他人的保護,因為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佩妮固執地想。

所以你為什麽要來呢?

來看看我過得多麽糟糕?我過得確實糟糕,一事無成。但我也沒有那麽糟糕吧?所以你才會一次又一次地來,對吧。

還是……出於愧疚?當然,我知道你無須愧疚,就像我也不會對哪個男的愧疚一樣。但我還是忍不住這樣想。想你是不是曾經感到過後悔。

“所以你為什麽要來?”

斯內普被佩妮的天真氣笑了,她完全沒搞懂現在的狀況!於是他指著布萊克說道:“我說了,他是個逃犯!他是害死莉莉的人之一!你知道嗎!他出現在這裏就說明這裏一點也不安全!”他的語氣狠厲起來,因為她是那麽愚蠢,愚蠢到不知道她正身處怎樣的危險之中。

毛線團被狠狠摔到了地上,撿起來抖一抖,露出了完整的一根。可惜不是佩妮剛才抓住的那根。這是根紅色的線,包裹在棕色的斷線中,之前看不出顏色。

佩妮盯著眼前的男人。他的面龐與年少時不大相似,但與想象中的模樣也差距甚遠。他似乎用一種過快的速度成長。假如莉莉在的話,相較之下會更明顯,畢竟她是那麽年輕。

莉莉。

佩妮嘲笑自己的天真,也唾棄自己的冷漠。

她竟然完全忽視了莉莉。

她又一次因為一個男人而忽視了莉莉。她真自私,也真自不量力。

“佩妮姨媽?”哈利的聲音從門後傳來,他正拿著一杯果汁往裏走。

大人們攛掇他進去看看,事實上他並不知道有什麽好看的。佩妮姨媽是佩妮姨媽,庫蘭叔叔是庫蘭叔叔,他如此想道。

屋內的三人同時變換了姿態。

斯內普險些按不住用力起身的布萊克,他恨不得立刻帶著這家夥幻影移形。但他又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無法挪動腳步。

他想他不應該對佩妮·伊萬斯說這些。既然他默認她什麽也不懂,也默認她極其脆弱,那麽他就應該讓她永遠遠離真相,遠離危險。

她能夠接受真相嗎?她能夠接受全部真相嗎?她能夠接受他也是害死莉莉的人之一嗎?

也許她能。這位伊萬斯看起來不堪一擊卻又在某些時候出奇地固執。到時候她就會毫不猶豫地連他帶那只蠢狗一起趕出女貞路4號,並永遠不讓他靠近一步。他不需要來。但不被允許進入和不想進入是兩回事。

他不想和布萊克落得同樣的下場,但他們也沒什麽兩樣。特殊的只有庫蘭罷了。

聽到哈利的聲音後佩妮突然恢覆了精力。

一種奇妙的力量支撐著她。莉莉已經走了,她不會再回來;斯內普也會走,他並不是為她而來。她什麽也沒有,她有的只有哈利。

她不想讓哈利知道那些她還沒厘清的事,她只清楚地知道,哈利了解那些東西後也會離她而去,就像莉莉當年那樣。

如果告訴五年前的佩妮,她將會在有一天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一個孩子身上,還是莉莉的孩子身上,她必然會嗤之以鼻。那時候她以為她會有美好的未來,美麗的包或者多金的男人能填補她空虛的心靈與身體。然而短暫的美夢後是信用卡賬單和無休止的工作,它們一齊構成枯燥的生活。

又有什麽能抓住呢!

“到這裏來,哈利。”她對哈利招手。然後蹲下身來將他攬進自己的臂彎。

哈利聽話地走過去,他還來不及多擡頭看那兩個陌生的男人兩眼,眼睛就被遮住。佩妮的胳膊有點涼,但手掌很熱。他的睫毛被牢牢壓住,她掌心脈搏的劇烈起伏使他的睫毛一下又一下紮著眼睛。

“佩妮阿姨,我的眼睛好癢。”他輕聲說,不過沒有多餘的動作,那杯果汁還被他小心地舉著。因為他不想讓佩妮阿姨難過。如果她難過的話他會不好受,心理與行動上都是。

佩妮沒有理會他。他又說了一遍。

他和佩妮的對話總是這樣,他需要反覆地說,反覆地說。佩妮阿姨一般不會在意他的想法,不過好在她的想法總是容易改變,因為她的膽子非常小。

佩妮松開了手,哈利急促的呼吸令她有些害怕。

“庫蘭叔叔呢?”哈利問道。在沒得到回應後他轉而看向另外兩個大人,“你們是誰?”

布萊克只能用鼻腔大力吐氣,斯內普沈默不語,倒是佩妮立刻接住了這個問題。“他們是無關緊要的人。”

“什麽是無關緊要?”哈利又問。

“他們馬上就會走的。”佩妮看向斯內普。她現在的目光已失去了剛才的熱量,以至於讓斯內普生出一種不被重視的冷落感。

“是的。”斯內普冷淡地應答道,被下逐客令使他非常非常不爽。雖然剛才他才說過自己立刻就可以走。

“你是誰?”哈利先走過去,但被佩妮拉住了。

斯內普惡毒地想這位波特真像個傻子。然而當他正準備開口譏諷時,哈利擺脫了佩妮逐漸脫力的手,來到了布萊克的面前,期間沒看他一眼。

站著的男人神情嚴肅,哈利覺得無趣,他對這個有胡子的男人倒非常感興趣。主要原因是那人正跪著,同他一樣高。並且這個男人掙紮的姿態很滑稽,看起來十分可樂。

布萊克見哈利過去,越發激動。他幾乎快要用強大的意志力突破那道噤聲咒。他咿呀地吐出幾個音節。於是哈利更好奇了,他用小手拍了拍布萊克的胸膛,又擡手貼了貼他的臉。

見狀佩妮驚叫出聲,她大喊著讓哈利快回來。她想站起來拉住他,可沒使上力。反倒是斯內普,提著布萊克的領子將他向後拖了幾步。“快帶他走!”佩妮對著斯內普喊道。

就在這時布萊克又吐出了幾個單詞,聲音很輕,也很短促,佩妮聽不見。

哈利的拍手回應給了布萊克莫大的精神支持,他又努力蠕動起嘴唇。這讓佩妮陷入了無限的恐慌。

“離開這裏!”她沖斯內普喊道,“離開這個地方!滾出去!”

她聲嘶力竭的模樣讓斯內普有不好的預感。他見過多次佩妮·伊萬斯悲傷的樣子,卻都沒有這般失控。

“冷靜,伊萬斯。”他忍不住向她靠近。他認為自己起碼應該把她扶起來。

然而突然間他被什麽東西擊中了。他下意識回頭看布萊克。布萊克仍跪著,用那半死不活的身體表演木偶戲。

東西是從前頭扔過來的。他低頭,腳邊有一灘水漬。

再擡頭的時候又是一個東西擲過來,直直打在他的胸口,好在他的袍子很厚。痛感隔著黑色的袍子傳到他黑色的襯衫,然後傳到他也許也是黑色的心上。

他被迫退回到了與布萊克同水平的線上。

有碎裂的聲音。液體在木質地板上看不清顏色。配合著伊萬斯流下的眼淚給人以悲傷的聯想。

二者的區別在於伊萬斯的眼淚不是薄荷味,斯內普在拖著布萊克幻影移形的那一瞬間想。

哈利又回到了佩妮的懷抱。是佩妮主動依靠膝蓋挪過去才抱住了他。她對他說生日快樂。她感受不到裙子濕了,只覺得獲得了短暫的安寧。

哈利在想什麽呢?他已經忘記他在過生日了。因為剛才那個有胡子的男人說——

教父,巫師,爸爸,媽媽,魔法。

每一個詞都那麽好。

佩妮阿姨也很好,只是沒那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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