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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庭院深深(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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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清時邁出去的右腳生生的轉了個彎兒,直奔二樓而去。

一翻上二樓夏清時才發現,這花船底下兩樓是打通了的,一階木樓梯直通樓上走廊,僅罩了道瓔珞珠簾相隔。

樓下四面欄楹桌椅分左右各坐著兩個公子,中間一襲錦幛鋪地,有個身穿瓊繡千色裙三十來歲的女子,半露著酥胸,咿咿呀呀嗲著嗓子正說著話。

“今日這春獵同往年可有些不一樣,各位公子手中各有一柄紫檀鑲嵌明珠的木弓,不過咱們舫裏的姑娘們細皮嫩肉能掐出水來,公子可舍不得傷了她們一根毫毛。因此奴家特地去了箭矢,裹上了柔軟的棉布,這棉布可是江南繡雲莊特制纖雲布,柔若雲霧……”

“少賣關子,長話短說,究竟是怎麽個玩法,我可不是來這練習箭法的!”坐在左首的公子乃是南玉國當朝太子段璟升,只聽得兩句話已等不及了,滿臉流露出不耐煩,直嚷起來,“平日裏有父皇壓著我一天到晚的練箭煩都煩死了,來這兒找個樂子也要敗我興致不成?”

女子頓時嚇得面如土色,接下去的話也不知該說不該說,撲通一聲連忙跪倒在地,還沒來得及告罪,左手第二個公子六皇子段雲瑄正是太子的親弟弟,向來便是以太子殿下馬首是瞻,見哥哥動了氣,眉一擡便厲聲出言道:“沒有眼色的賤婢,來人阿,還不快把她拖下去亂棍打死扔進江裏去餵魚,繼續放這兒礙我哥哥的眼嗎?”

話音一落,兩個穿黑衣的男子便沖了出來,拖起癱軟在地上的女人便要依言處置。

右首坐著的段南唐見七皇子段淮沖仍是自斟自酌似乎對眼前的一切毫不在意,他隨即哈哈一笑,揚聲道:“太子殿下勿要動怒,連著幾年春獵皆是賞舞聽曲,我早就膩了,既然有新鮮的玩法聽聽何妨。再說這麽漂亮一個姑娘,扔進江裏去豈不是便宜了鯉魚,還不如送到如意館裏,把這便宜給我才好。”

太子一聽袖袍一揚,也跟著笑了起來:“三哥還是如此這般的憐香惜玉,一見了女人便什麽都顧不得了,難怪父皇總罵你不務正業,不成體統,一心只撲在女色上頭。哈哈哈,要我說,三哥這才是及時行樂,快活人世間!”

段雲瑄見太子一掃陰郁也跟著調侃起來:“不過我們三哥還真是不挑,這上了年紀的女人也要,不知怎麽下得去口。”

說完幾人皆是放聲笑了出來,段南唐笑瞇瞇地沖那女人道:“還不長話短說,這新玩法究竟是怎樣?我可等不及了!”

那女人驚魂未定,見事有轉機頓時滿眼的感激,緩了緩心緒道:“奴家給四位爺每人備了一份鳳仙花汁,一人一色,一會兒姑娘們出來,四位爺看上哪位便用箭上的棉布沾了花汁朝姑娘的身上射去,哪位爺射中,那姑娘便是那位爺的了。”

話語間口齒仍舊是微微顫抖著。

“好!”太子高呼一聲,“這玩法有意思,七弟,父皇不是老誇你箭法精妙無雙猶勝他當年嗎,今日我們便比一比看誰贏的姑娘多。”

段雲瑄接上:“這還用比,哥有你出手,只怕今晚我們三個皆是空來一趟,一個姑娘的小手都摸不著了。”

太子笑意更盛:“不過三哥,以你那稀爛的箭法,只怕別射中三五條江裏的臭魚回去,哈哈哈,那可真是,女人沒抱到,抱著鯉魚睡一覺。”

段南唐仰頭喝了一杯酒,撇了撇嘴角,似乎也在為自己的技不如人而懊惱不已。

說話間,已有四個姑娘一人端了一個盛著鳳仙花汁的琉璃盞放於四人桌前。紅、橙、黃、紫四種顏色,在半透明的琉璃盞內映襯著燈火的光芒,迷人眼眸。

絲竹聲起,一個接一個風格迥異,各有姿色的姑娘撩開內室的簾子,裊娜而來,走至四人中央,或清歌一曲,或嫵媚而舞。

太子早早沾上了紅色的汁水,將弓箭拿在手中,卻是遲遲沒有下手。

段雲瑄只註意著太子哥哥的一舉一動,任憑橙色的汁水擺在眼前,太子未出手前,他是絕不會先射出一箭的。

段淮沖仍然喝著酒,好像對眼前的女人們提不起興趣。

只有段南唐,心急難忍的染上紫色的鳳仙花汁,拉起弓箭朝著正向他走來的那個姑娘的胸前射去。

夏清時站在二樓碧紗的繡簾之後,看著樓下的一幕,她是見識過段南唐的箭法的,他若是想射中狡兔的左眼便絕不會射到耳朵上去。

可那枚沾著紫色花汁的木箭射出不到半尺便歪了方向,連姑娘的身子都沒有打中,啪嗒一聲正中一旁玉柱,在那潔白無瑕的柱身上,留下一團紫色的汙漬。

頓時,樓下又笑作了一團。

段南唐也不惱,接二連三又射了好幾箭,不是射中了布幔便是射歪了燭臺,偏偏一個姑娘也碰不到。

“哈哈哈,三哥這是不把石寶舫給全都染紫了不罷休,看上哪個姑娘了告訴我,我來幫你一把。”太子的話音剛落。

夏清時便看見對面的簾子微微晃動,穿秋香色長袍的那人從簾後一閃而過。

她立即邁腳朝著他追去。

花船二樓是個“回”字形的長廊,外圍一圈一面三間是花客休息的房間和幾扇緊閉的雕花窗,中間香風裊裊,暖氣融融與一樓相通。

那人沿著長廊隱在重重疊疊的帳幔間,一壁觀察著一樓的動靜,一壁快步的往一個房間裏摸去。

眸光一掃,看到先前那少女竟又追了過來,苦笑著搖了搖頭,收回破門的腳,疾步奔到一扇窗前,欲躍窗而逃。

夏清時剛剛便是從那臨江的窗戶中翻進來的,她明白,要是讓那人躍出窗戶,跳進江水裏去,可能就再找不到了。

他的身上懷揣著能洗脫爹爹冤屈的證物,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逃走。

夏清時加快腳步,幾乎飛奔過去,一把撲到那人身後,在他躍窗而出的前一刻,從後硬生生扯住他的腰帶,使出渾身的力氣用勁一扯,腰帶一斷為二。

那人向後跌了寸許,夏清時再也顧不得其他,伸手一把將他的腰身死死抱住。

半晌,只有樓下的笑聲伴著管笛絲絲縷縷地傳來。

夏清時緊蹙的眉頭一松,手卻更加用力,仰頭低聲沖那人道:“快把你懷裏的贓物交出來!”

那人輕輕一笑後,半扭過頭來,滿臉的莫可奈何:“你還真是窮追不舍。”

害怕他使詐逃走,夏清時將那人抱得牢不可分,前胸不留一絲餘隙的貼著他的後背。男子比夏清時高出一整個頭,此刻轉過頭來向夏清時低語,唇齒幾乎挨上她的額頭。

夏清時只覺得額前一暖,這才發覺自己與那男子的姿勢暧昧之極。

驚得連忙放開手,倒退了好大一步。

只剛剛站定,心裏頭頓時懊惱不已。好不容易鉗制住他,卻因男女授受不親本能的後躍遠離,窗戶就在那人跟前,這次只怕是抓不住了。

夏清時悔恨的咬緊了自己的嘴唇。

哪知眼前的人竟跟著轉過了身,笑意吟吟的望向夏清時。

身後的窗戶被推得大開著,因斷了腰帶,夜晚的江風吹得他寬松的外袍翩翩,如亂飛的流雲,身姿出塵,恍若謫仙。

可夏清時卻全然沒有放在眼裏,她的目光一眨也不眨的註視著被江風攪動起來的衣袍間。那裏原本被腰帶束縛住的一塊腰牌,此時被一根紅線垂系著跌宕在其中。

“你是夏文淵的女兒,夏清時。”

男子突然出聲說到,眸光肯定,不是質疑或者探尋,而是言之鑿鑿的確信。

夏清時驚駭不已,見那人仍舊一副盈滿笑意,恣意隨性的模樣,不由得脫口而出:“你是沈府裏的什麽人?”

那塊用上等的羊脂白玉所制的腰牌上,刻著一個雋雅的“沈”字。

男子眉角一揚,曠朗而笑:“太子太傅沈臨洛隨身侍奉,玉練槌。”

夏清時深吸口氣,沒想到僅是沈府裏一個隨身侍奉的小廝,便有如此不凡的身手和瀟灑之姿。

是她自己將對手想得太過簡單……

如此看來,此人定是受沈臨洛之命前來夏府毀滅痕跡的,那他懷中錦帕裏包裹的證物定要奪過來不可。

玉練槌見夏清時黑白分明的眼珠轉來轉去,卻是半晌沒有說話。

於是接著道:“夏姑娘不必多慮,我家公子已派人尋你多日,此刻見你安然無恙,他深感欣慰。”

夏清時眉頭一蹙:“你家公子欣慰不欣慰你怎麽知道?再說,你認錯了人,我可不是什麽夏姑娘,我叫良月,是如意館的人。”

“如意館?”玉練槌也難得的皺起了眉,“你怎麽和他扯上了關系……”

“閑話少說。”夏清時喝到,“你既是沈府的人,三更半夜在夏府裏摸東西,那便是偷,不想被關進大牢的話,便乖乖的把懷裏的錦帕給交出來!”

玉練槌毫不在意:“沈太尉奉旨查抄夏將軍府,不論從夏將軍府裏拿走什麽皆是公事公辦。你既不是皇上派來接替沈太尉職務的,又不是夏家小姐,憑什麽從我這兒拿走夏將軍府裏的東西?”

夏清時一楞,只覺這小廝氣勢不同凡響,反問的言語卻又扼要懇切,讓她一時間啞口無言,還未來得及回答。

哪知玉練槌話鋒一轉:“不過,你追我一路,既然這麽想要我懷中的錦帕,我便成全你就是。”

“什麽?”這下夏清時更是楞住了,看來還真是遇到了對手。

夏清時一向自詡冰雪聰明,善於洞悉人心,往往能一眼看破別人心中所想,可眼前這人,卻讓她怎麽也看不透。

甚至連此人是好是壞都難以分辨,他的一切行跡如此可疑,半夜偷潛如夏府,又隱匿進這花船畫舫之中,可一言一行間卻又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種與生俱來的坦蕩瀟灑。

玉練槌果真從懷裏拿出了那包裹證物的錦帕,伸到夏清時面前:“想要就自己來拿。”

夏清時看出來他是想要試一試自己的功夫,也懶得廢話,揚手便朝著帕子抓去。

玉練槌腳下未動分毫,只一手時左時右,忽上忽下,動作卻是奇快,夏清時楞是連帕角也沒有摸到。

眼看機會就在眼前,稍縱即逝,夏清時只恨自己平日裏怎麽沒有十倍百倍的多加練習,也不至於此刻的一籌莫展,徒勞無功。

“以不變應萬變,以靜制其動。”玉練槌不動聲色,唇畔輕動,飄飄然吐出一句話。

夏清時一點就透,瞬間恍然大悟,這玉練槌身手遠在自己之上,自己若是追著他的動作走,只怕永遠都是在他之後。只有停下來,看清他的手法,預判出他出手的方向,搶先行動,才有機會奪過錦帕。

夏清時搶先出手,一把抓向玉練槌手中。

玉練槌沒想到夏清時領悟力如此之高,剎那便出手致勝,手裏一個不小心,錦帕從二樓的木欄桿外向下掉去。

夏清時眼見錦帕落到樓下,不急細想,扭身向下探去抓,因動作實在太快,腳下不穩,竟連整個人一起跌了下去。

玉練槌忙飛身去救,卻僅餘一陣香風。

好在夏清時應變神速,這花船樓層間隔也不算太高,竟穩穩的站在了底樓平鋪的錦幛中央。

下一刻噗呲兩根木箭,一左一右的射中了她的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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