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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致水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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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致水神

“肅靜!”

冷然擲地的威嚴聲音回蕩在楓丹最大的歌劇院。

聚光燈照耀下來,船只的甲板緩緩張開,露出裏面的兩個人影。

閃爍的燈光,熟悉的舞臺。

不是白淞鎮流逝的水,也並非她深感愧疚的土地。

芙寧娜有一瞬間的恍神。

但緊接著,她便迅速調整了神情,向遠處望去。

那維萊特站立在視野最好的高處,臺下的觀眾們發出驚喜的呼聲。

“多麽盛大的一幕啊!審判神明——審判我!”

芙寧娜冷靜地擺出應當表演出的姿態。

被煽動而歡呼著的人群,帶來一陣又一陣高昂激動的浪潮。

她站在舞臺中間。

旁觀五百年,自己終成戲劇的一幕。

看熱鬧的人群註視著她,旅行者有些擔憂又有些覆雜地註視著她,那維萊特同樣註視著她。

芙寧娜感受到了許許多多的目光。

最前排坐著一個面容冷淡的灰發青年,翡翠綠的眼睛平靜地審視著發生的一切,與嘈雜熱鬧的人群格格不入。

他的身邊留有一個空位。

那裏本該還有一個人。

一個似乎與她極為熟稔的人,在許久許久之前,她們共同承諾過一個約定。

心裏有個聲音,這樣固執地認為。

好荒謬的想法。芙寧娜收回眼神,卻感到高處有什麽東西在看她。

她擡頭。

諭示裁定樞機正彌漫著微弱的,細小的微光。

天平開始傾斜。

*

不久前。

洶湧的風聲呼呼而至,旅店的白窗簾吹得上下翻飛。

山雨欲來。

十星慕窩在艾爾海森懷裏,說:“我想去看水神的審判。你見過諭示裁定樞機嗎?”

“見到過。”艾爾海森說。

他的聲音很舒服,像絲綢絨的質地。輕輕覆蓋住十星慕。

“一臺以收集正義力量的機器。”十星慕靠在艾爾海森的膝上,玩著他垂落一側的手指,“不知道力量夠不夠呢。”

“想做什麽就去做。”艾爾海森順著她的長發,理清一個蓬松的卷。

“真的嗎?”

十星慕往上看,額前的碎發耷拉下來,像沒精神的耳朵。

她註視著虛無縹緲的前方,茫然地道:“最近,我總感覺自己輕飄飄的。”

艾爾海森揉了揉她的腦袋。

“我不知道,原來逐漸消失的過程會是這樣。感覺情緒也在流走……”十星慕有些發慌,“要是我把你的感情也忘掉,該怎麽辦?”

艾爾海森沒有回答。一只手托起她的臉,堵住她還要嘟嘟囔囔的話。另一只手緩緩捏住她的脖子。

黏稠的氣氛暈開,十星慕被親得迷迷糊糊,跌進失重的雲霧。

過會,她才聽見艾爾海森淡淡的話語,仿佛完全不把她的擔憂放在心上,玩笑似的語氣,分辨不清這人是不是認真在說。

“這樣的話,沒有情緒,那你不如自己就坐上那臺機器的位子,一定能做出公正的裁決。”

十星慕:“……”

什麽玩意兒。

是要讓她去審判水龍王嗎?

兩個人的交談點到為止。

而再次睜眼時,十星慕環顧四周黯淡的環境。

一個狹窄逼仄的空間,隱隱能看見天平的輪廓,而在這之後,歌劇院的裝潢透過縫隙看清。

分外眼熟。

十星慕:“。”

——她還真跑到諭示裁定樞機裏了。

機器精密的結構,連結的齒輪無聲地運轉。在這之後,有什麽東西在緩慢成形。

十星慕望去。

無數的正義閃爍著鋒利的寒光,正在緩慢凝固成一柄長劍的模樣。

只差一個劍柄。

“厄海塔……?”

這時,她聽到一個稍顯詫異的聲音,念出一個許久沒聽過的名字。

知道這個名字的人並不多。

十星慕轉頭,捕捉到一雙分外熟悉的異色瞳孔。

“你怎麽進來的?”

——很久之前,當芙卡洛斯還不叫芙卡洛斯,沒有領受魔神名的時候,她給自己取名為黛怡萊。

並且天天在十星慕身邊念叨。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還有人不會給自己取名字吧?要我教你識字嗎?”

當時十星慕笑著推她:“你好煩。”

然後看到水域裏懶洋洋曬太陽的小海獺,相當隨意道:“那我就叫厄海塔吧。”

“太隨意了吧!”好友不太讚同地說。

事到如今,兩個人僅幾步之隔,突兀地對視。中間橫跨了漫長的歲月,對於她們來講可能是剎那,也許就是下一刻,但兩個人都沒想到這樣猝不及防的重逢。

反而是芙卡洛斯率先笑了出來,上下打量一番,點評她的變化:“眼睛很好看。”

熟悉的口吻撲面而來。

十星慕就笑:“你過得怎麽樣?”

芙卡洛斯坐在高高的劍柄上,在這個逼仄的機器裏,笑得很明媚:“蠻有意思的,看了許許多多的審判。你呢?感覺比我想的要好太多了誒。”

十星慕還沒有回答,外面的聲音更大些,亂糟糟的,仿佛很多人在口誅筆伐著什麽。

那維萊特的聲音傳進來。他的聲音一向威嚴低沈,而這次宣判罪行時念得格外遲緩。

“水神,死刑。”

她們對視一眼,芙卡洛斯輕笑了一聲。

“我有了一個新名字,叫十星慕。”十星慕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想在有限的時間裏,將漫長的故事講給對方聽,“深淵的裂縫彌合了。我遇到過許多人。”

“那你見過芙寧娜嗎?”

十星慕搖頭:“還沒來得及。”

芙卡洛斯可惜地嘆氣:“該狂妄便狂妄,該懦弱便懦弱——她是我的理想。”

理想這個詞,比幻想要低一點,處於踮踮腳就能夠到的地方。

“也是我見證過的人類的意志。”芙卡洛斯說,“你現在又是怎麽看他們的?”

十星慕思考了一下,說:“我還是保留我之前的看法。人類脆弱,易碎,壽命有限,懦弱,膽怯……”

“但閃耀的部分,非常明亮。”最後,她微笑著說。

這種微笑有種過於熟悉的氣息。常出現在熱戀的情侶,或者感情很好的夫妻身上。

芙卡洛斯的目光停留在她耳後的蝶狀羽飾,“嘖”了一聲,危險地瞇起眼睛:“外面那個坐著的男的怎麽回事?我可記得他,幾百年前見過一面。你名字是不是也是他取的?”

十星慕:“……”

十星慕:“有時你倒也不必如此敏銳。”

“哼。”芙卡洛斯發出一個別扭的氣音,才說,“你來得正是時候。我還差一個劍柄。”

“只差一點點了。其實摩拉說不定也可以。”

十星慕這才凝視那一柄劍。

做成的是當初伊黎耶佩戴的形狀。伊黎耶用那把劍斬滅了外族與仇敵,最後扔回幽深的水潭之間。

也將用這把劍迎來她的終結。

“這麽說起來的話……”芙卡洛斯逗弄著自己的發梢,煞有其事地說,“在你走後,楓丹新頒布了消極怠工的法律,給你的處罰賬單還沒有銷,這麽多年已經利滾利,是一個龐大的數字了呢!”

十星慕:“。”

“逗你的哈哈哈哈哈,還是這麽好騙。”芙卡洛斯捂著嘴,笑得很俏皮,一如即往的狡黠。她高高坐在那柄長劍上,一雙赤腳懶散地晃悠。

“真好啊。在一切沈沒之前,你還能來看我。看起來這一端的劍柄,就是專門為你而留的。”

十星慕沈默,沒有說話。

“怎麽?你居然舍不得了麽?”芙卡洛斯望向十星慕的表情,感慨了一下,“你真的變了很多呢。但是,十星慕——是你的新名字吧?”

芙卡洛斯格外冷靜,近乎冷酷地說。

“但是,十星慕,不要與既定的命運為敵,你我皆知這歷史不容撼動。”

她跳下,翩飛的發絲打了個旋。

芙卡洛斯優雅傾身,對十星慕行謝幕禮。

“接下來,就請好好品鑒我的表演吧。”

*

聚光燈亮起,空氣中的水汽飛躍在臺上,幾點浮沫折射在光束中,描摹出一個翩然起舞的人形。

臺下空無一人,臺下坐滿了人。

是伊黎耶,是淹沒的部落,是為一朵花而奮力出逃青年,是鮮血燒盡的戰士,是消逝的雷穆利亞王朝,廢墟裏的亡魂手捧殘破的杯盞。

時間的長河看不到源頭,但浪潮起落,那些不起眼的,躲在天理視野盲區的人們組成流光溢彩的浪花。

世界是舞臺,人人是觀眾。

輕輕的舞步,小小的身影。

命運愚弄著一切。而要說以什麽方式來面對它降臨的軌跡的話,芙卡洛斯卻挑選了在這種場合顯得並不那麽正式的舞蹈。

而這就是帶有芙卡洛斯特有的驕傲與自得,也是她對命運輪回的嘲弄。

那維萊特沒有發現十星慕,他怔楞在原地,想要握住什麽,又松不開徒勞攢緊的手。

十星慕緊握著劍柄的一端。站在高處,有一點眩暈。

偶爾在芙卡洛斯仰頭伸展身姿,翩然起舞的某個剎那,她們對視。

關於默認的離別她們早在幾百年前便排演過一次,多餘的話不需要開口。她們都懷抱著葬入水域的決心,死亡已經算是美妙的結局。到最後竟然真的實現了一個奇跡。

自與她相識以來,芙卡洛斯的賭局便從無敗績,這一次她膽大地將自己也當作籌碼,擺上一場賭局。她必然也將大獲全勝。十星慕一直這樣堅信著。

所以罪孽生而帶來,所以至高之主必會寬赦一切。

劍刃反射出瑩潤的光色,這時她才意識到,那是自己不知何時沾染上去的淚水。

十星慕松開手中的長劍。

猝然降落。

悠揚的舞姿截停。

一如多年前排演的模樣。

只是這一次,有一頂小小的禮帽孤單地滾落到一角。

謝幕中的女主角不知去向。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完了。

當行的路我行盡了。

當守的道我守住了。

從此以後。

有公義的冠冕為我存留。”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段出自新約·提摩太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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