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紫鳶謎影（8）

魔君大人竟然也有出神的時候。

滄白雪從藥鋪裏拿好了藥包前腳一出來，便看到那一副魂不守舍的千棲夜，她試著喚了他一聲，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她還真有些好奇有什麽事能讓他這樣掛心。

這時，一旁嬉笑的兩個小兒正在一左一右互相丟著手裏的小沙包玩，一個小兒正撒手一丟，千棲夜此時恰好站在兩娃中間，那原本應該從他胸前悠然飛過的沙包，許是由於氣力不夠，歪了個向，怎料朝人飛來了。

“魔君大人！”

千棲夜居然連這都沒感應到，可見他出神出得有多麽神游天際。

小兒都嚇得連忙捂住了眼。

滄白雪隨手抓起一把隔壁店的傘，大步流星地上前來，傘面頃刻舒展。

千棲夜直到那白衣一下子近到了眼前，才恍然回過神，那沙包像在半空中松了系繩，呼啦一聲撞到傘面上時，剎那間變成了紛紛揚揚的粉紅色沙粒。

千棲夜的瞳微微放大了些。

此刻他眼裏就只有那隨風揚起的長發，明眸皓齒的面容，漫天粉色的塵埃。原來這世間也會有這樣的一幕，會讓他覺得美得不像話。

滄白雪楞了。連握著傘柄的手指都抖了一下。

她被他擁入了懷。

這次他抱得有些緊。

滄白雪感覺整個身子都一下溫暖了起來，胸口正在敲鑼打鼓地翻騰起來。

她向來對他的懷抱是毫無抵抗力的。可是——滄白雪這一刻終於有了一種微妙的感悟。

從曾經七百年的不曾冒犯，她和他的肢體接觸屈指可數，到如今的這短短幾十天的朝夕與共，竟讓擁抱這一個親昵的動作變得稀松平常。

這算上天的恩賜嗎。

這麽久了，她竟忽然察覺原來自己離他是這樣近。他獨有的氣息，怎麽好像自己身上也…有了似的？…

“哎！小毛你又闖禍啦！對不住對不住！姑娘，你們…沒，沒事吧？…”兩個小兒的娘親趕過來，拉著傻眼的小兒連連道歉，不過她自己一擡頭，看著這一對兒抱在一起的俏女俊郎，也有點傻眼了。

滄白雪這才略微僵硬從千棲夜溫熱的胸膛上縮出來。心跳的馬拉松根本還沒停歇。

“沒，沒事。”滄白雪心慌意亂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低頭一看，那雪白的傘面上像盛開了一朵巨大的芙蓉花似的，她抱歉地看向隔壁的店主，“不好意思，這傘我買了吧。”

“哎哎，不用姑娘掏錢。是我家孩子不懂事，這傘我買給二位了。”小兒的娘子隨即拿出錢袋子，笑盈盈地付了賬。牽著倆小兒臨走時還不忘再回眸看看這兩人。

這眼神簡直像極了當時阿斌阿琴看他倆時的。

這讓滄白雪居然憑空生出幾分羞意，她都不敢相信自己這城墻一般的臉皮現如今這麽容易就失了控。又胡亂抓了抓頭發。千棲夜伸手幫她收了傘，沒說話，她也沒敢擡眼去和他對視。

一直快走回了那原處，兩人都一路無話。

滄白雪理了理袖口，有幾粒調皮的沙粒還是沾染了上去，她回過頭，還是下了決心似的主動打破沈寂。

“魔君大人。”

“我在。”

這次他倒和平常一樣，答得極快。擡起眸，紅寶石的瞳光明亮。

“我…昨天沒有傷到你吧？”

滄白雪只是下意識問問看，畢竟她腦子是真搜索不到昨晚千棲夜出現後的任何畫面，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好像沒出什麽大事。

誰知千棲夜居然沈默了好久。

滄白雪都懷疑是不是風把自己剛剛那句話給刮沒了。她悄咪咪地偷瞄了一眼千棲夜，他垂著眸，臉上竟然隱約浮著一兩分委屈之情。

我去！不是吧！自己難道真的幹了什麽啊？！

“沒有…”千棲夜終於答了句。語氣裏情緒不明。

滄白雪這可是真不信了。自顧自地在腦子裏翻箱倒櫃地想尋出點線索，不過好在千棲夜看起來是毫發無損的，滄白雪心想許就是自己態度惡劣了些吧？

“白雪。”

“嗯？！”滄白雪回過頭。

千棲夜正靜靜地望著她。

“你已經離開魔界了。”

他忽然這麽說道。

滄白雪一下子有些發蒙，傻傻地看著他，不懂其話意。

“你不再是我的將士，我也不再是你的君王，所以…不用再拼了命地護著我。”千棲夜說完，似乎並沒有什麽情緒，臉色平常，眉目如畫。

但是這一道輕飄飄的話語卻像一記震天撼地的重錘直直砸碎了滄白雪心底的一塊玻璃似的東西。

“不…不用了嗎…”她自言自語，心如刀絞般疼痛起來，這次卻不再是那索咒的緣故，“原來…原來不用了啊…”

滄白雪自己都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麽。是啊，如今自己這般低微的靈軀，又有什麽能力和資格去護著他呢。

她只是改不掉而已啊…

而且就算如此，她也真的不想聽到由他親口說出來啊…

“白雪。”千棲夜看她臉色有異，好像猜到了什麽，又喚了一聲。

“嗯？嗯，我在，在…”她含糊不清地答著，卻怎麽都不肯擡頭。

千棲夜嘆了一口氣，那明亮的眸光裏分明全是無法言喻的心疼。

“白雪，以後…交給我好不好？”

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滄白雪一下還不知道該怎麽正確去理解這句話。

“啊！——”一聲猝然的慘叫。一團不知是什麽玩意兒的東西飛速似的滾撞到了千棲夜的黑靴上。

千棲夜極其不爽地“嘖”了聲。

滄白雪一楞，定睛一看，這不就是那個缺魂的尖臉男子嗎？只是他此刻高腫著大半邊臉，還殘留著一記鞋印，捂著臉正哀怨連連，像看到了極為恐怖的事物似的。本來一下撞到個依靠，他本能地想抱人求救，剛一擡頭，卻立即被千棲夜鮮紅色的眼瞳嚇了回去。

這個人好像更恐怖啊！

滄白雪一頭霧水地擡手指了指他，還等沒開口。

“啊！！！——”

又是一聲慘叫，聽起來比上一聲更淒厲了幾分。

千棲夜飛起就是一腳。

那男子跟一顆皮球似的瞬間又滾去了另一邊。

滄白雪算是徹底傻眼了。

忽然，從亂石堆中追出一個人，還隔著好幾米遠滄白雪就陡然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殺氣騰騰。一扭頭，身後竟是阿醒！

不過此刻的阿醒的目光可謂淩冽至極，十把寒光鐵意的匕首卡在指間被捏得哢哢作響，他呼吸沈重，緊咬的牙關裏都散露著無法掩蓋的怒氣。

“妖…”滄白雪下意識出了聲。

阿醒猛地盯向她，眼眸中閃過一絲驚然。

滄白雪一激靈，連忙捂住嘴，噤若寒蟬。

“小阿醒冷靜啊！別別別！”雲辰拿著拂塵上躥下跳地跟出來。阿醒一個轉身，幾乎是一瞬間出現在了那男子跟前，擡手就是果斷一刀！

“阿醒！靈芽——”緊隨其後的顧藍雙立即翻手施法，銀色的芽脈在緊要一刻纏住了阿醒的手腕。那男子這才撿回一條命，急忙連滾帶爬地縮到了另一角落去。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滄白雪左看右看，頭都要甩暈了，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情況該幫哪方。幹脆就直接揪住雲辰的袖子連連追問。

“誒誒誒！是這樣是這樣！”雲辰趕緊解釋道，“剛剛藍雙給那些缺魂者分發藥湯呢，這人是最後一個，恰巧用荊棘蘭的時候沒註意一下割破了藍雙的手背，滴了兩滴血進藥碗裏，這人抱著碗就直接喝了——誰知道，他非說自己失去半邊知覺的手掌有一處恢覆了一點感覺，而藍雙替他一診斷…竟然長了半寸魂靈出來！”

滄白雪聽著眼睛都要瞪圓了。

“然後…然後他就死纏著藍雙要他的血…”雲辰的聲音越來越小了下去，略微不安地瞅了瞅被新芽牢牢裹住手腕的阿醒，生怕再刺激了他。

滄白雪感覺像聽了一個荒唐至極的故事，表情系統都要燒癱瘓了。眉糾結到了一堆兒，她著實咽了下口水，楞聲道：“魂…還能長？”

雲辰茫然地攤攤手，自己也是真的搞不懂這幾個時辰發生的情況啊。

“阿醒，莫要動怒。”顧藍雙緩緩走近阿醒，在他白潤如玉的右手背上當真還有一條清晰可見的傷口，他一如平常地溫聲道，“這位孫公子也是急於想保住性命，人之常情…”

“沒有人的性命比你重要！”阿醒大吼道。

顧藍雙一下怔了。

應該說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些…驚愕住了。阿醒手上一用力，極為輕易地就脫斷了銀芽的束縛，雲辰在一旁楞楞地眨了眨眼，滄白雪就當沒看到吧…

“阿醒…”顧藍雙微微垂了垂眸，嘆息了一聲，語重心長地勸說道，“他們是病人，我理應盡全力去醫治…”

“那你什麽時候能關心自己呢？！”

阿醒猛地打斷他，聲嘶力竭地喊道。他定定地盯著顧藍雙，所有的情緒在黑亮的眸子裏洶湧澎湃，痛楚欲絕。

顧藍雙一時間是真的無從答話。

許是因為阿醒一向是極為收斂的性子，對任何事情都是少言寡語，不記於心，而他如今竟然表現出如此強烈的反應，顧藍雙真真有些茫然失措。

阿醒的話好像赫然讓那從來坦然處之的心弦叩響了一根，只是顧藍雙現在…還並不清楚是哪一根。

阿醒垂下頭，黑發零落。

手心攥出了血痕。顧藍雙擋在他面前，他也無法再將那人直接原地爆頭。

阿醒轉身，頭也不回地直直走開了。

顧藍雙心顫了下，慌忙地擡起眸。

眼看經過千棲夜時，他忽然伸手一下拽住了阿醒的胳膊。這點倒是在場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然而阿醒猛地一甩手，怒然地“嘶”了聲，目光兇憤。千棲夜竟然完全沒惱，仍然一把再次捉住了他的胳膊。

“嘖…夠了吧。”

千棲夜微微皺眉，肅然地訓了一句。阿醒這才勉強停止了掙脫，攥緊的拳足足顫了好一會兒，頗為艱難地忍下了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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