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熙想起電影《警察故事續集》中，阿美對陳家駒說：“你是警察，當然有仇人，當一個警察沒仇人時，那就代表他捉不到賊”</p>

李福熙很確定自己沒跟人結仇，最恨她的汪氏都還要靠著他們三房過活，鄉下出身也幹不了這種事情，那就是衛東風的仇人了</p>

他的仇人遍及天下，到底是誰？</p>

抓住她的人力氣好大，扛了就往殿後跑，有餘只嚎了一聲，就被搞住嘴巴</p>

衛東風被那二三十個鄉親圍著，人多嘴雜，個個說話大聲，帶孩子的也不在少數，十分吵鬧，不知道他能不能在第一時間聽見她的聲音</p>

李福熙害怕有餘受傷，又想著，衛東風還是別追來了，日後好好照顧毛氏，盈兒跟無憂至於自己跟有餘，就看命運怎麽安排</p>

有餘啊，娘的親親寶貝，不是娘不愛你，是總不能把一家子的命賠上</p>

想到這裏，李福熙反而坦然了</p>

這群匪人怎麽虐她，她不怕，只希望他們放過有餘——她聽說過一個故事，把一只幼貓放到豺狼堆中，豺狼不但沒有吃幼貓，反而會將它視為自己的一分子，扶養長大</p>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p>

她可以死，有餘還要長命百歲</p>

李福熙只覺得自己被扛著往殿後沖去，腦中胡思亂想，不斷跟菩薩祈求，發誓，只要有餘無恙，自己輪回地獄也不怕</p>

突然聽得一聲大叫——“公主！”</p>

是衛東風的聲音</p>

扛著她的人明顯一頓，“快點！被發現了！”</p>

“跑快一點！”</p>

“俺扛著一個大人怎麽快，你行你來！”</p>

“朱老三，你吃一身肥肉還沒力氣，要你做什麽？”</p>

後來說話的人顯然位階比較高，因為那個朱老三沒再頂嘴了，只是把李福熙往上拋了拋，然後繼續小跑步</p>

寺廟後是一片竹林，沒有路，幾人就在林間穿梭</p>

李福熙一下希望衛東風快點來救她們，一方面又不希望他趕上——這群匪人數十名，雙拳難敵四掌，他一個人要怎麽跟十幾人打？</p>

萬一匪人拿著她跟有餘的命逼他自殘呢？</p>

他是從，還是不從？</p>

也可能虐得他生不如死，最後還是把他們一家三口殺了——衛束風從戎十六年，這天下多得是恨他的人</p>

幾人又跑了一陣</p>

“不好！前面是懸崖，吳大人，我們沒路了！”</p>

“沒用的家夥！怎麽之前不先找路，我們辛辛苦苦守了半個多月，好不容易抓到他的婆娘，沒路我們是要去哪？”</p>

“大人，不如我們往回走吧這竹林茂密，他未必能看到我們在哪”</p>

“抓他女兒的註意點”疑似是主使人吩咐，“別搞死了，萬一他不顧婆娘，至少女兒還在我們手上”</p>

“都是閔老六沒用，要抓就抓兒子，抓女兒做什麽！”</p>

閔老六冤枉，“他兒子被三四十個人圍在中間看，這是要怎麽抓，我們在山上埋伏了半個多月，那已經是最好的時機了再等，都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p>

“能抓到這婆娘跟女兒都虧了我機警，沈老七，你不要以為兵部解散了，你還能在大人面前搬弄我的是非！”</p>

李福熙腦筋動得快，兵部解散？</p>

所以是大瑞國的人，因為一夕之間沒了去處，所以來找衛東風出氣？</p>

南巢國的元宵是要上寺廟拜拜的，稻豐村無廟，最近的就是梅花鎮這座，所以這群賊人就守在這邊——他們如果入村，那就太明顯了不要小看農村人，有外來的一律會被打出去</p>

但他們躲在在熱鬧市集的寺廟，人潮來往，游人如織，誰也不知道，就這樣等他們到來，等到合適的機會出手</p>

這樣想來，一開始大聲嚷嚷的胖娘子或許是他們的安排，就是要引起眾人矚目，好把他們分開，當大家的目光都放在衛東風身上時，抓走他的親人，就不太會被註意到了</p>

李福熙嘆了一聲，他們夫妻都是喜歡過小日子的人，覺得問心無愧，所以沒起高墻，沒聘護院，出門也沒想過要找護衛，就這樣平平淡淡一天又一天，卻沒想到他們光明磊落，反而成了別人覆仇的好機會</p>

漫畫家緒城真曾經說過這麽一句話，就算是再好的人，只要有好好努力，在某人的故事裏也會變成壞人</p>

尤其在戰爭中，勝國的英雄，就是敗國的魔鬼</p>

南巢人有多愛衛東風，大瑞人就多恨衛東風</p>

她要死了嗎？</p>

有過夫君，有過孩子，她覺得很圓滿，可是，她還沒活夠</p>

李福熙不禁恨起自己平日不鍛鏈，如果穿書以來就日日習武，現在應該可以搶回女兒後逃跑，可惜她沒想過這一天</p>

李福熙被放了下來</p>

一個主使模樣的人蹲了下來，“其華公主果然像人說的那樣貌美無雙，難怪衛東風甘願放棄京城的榮華富貴，跟公主歸隱農村”</p>

李福熙慌亂已經過去，現在鎮定下來，聽聲音知道他就是那個吳大人，“把我女兒還給我”</p>

“當然不行！”吳大人伸手就打了她一個耳光，“我殺不了衛東風，但殺了他女兒也一樣，好歹出口氣對不對？”</p>

李福熙強迫自己冷靜，“他又不疼愛女兒，你殺女兒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我有錢，可以給你們所有的銀子，我在這邊對天發誓，一旦平安，絕對不聲張的把所有資產交予吳大人，後續也不予追究，否則叫我天誅地滅”</p>

吳大人笑笑，又是一個耳光下來，“發誓我聽得多了，我現在也可以發誓，我吳治祥要是有欺負弱小，叫我馬上天打雷劈”他嘿嘿一笑，“其華公主你看，雷沒有下來呢，天氣好得很”</p>

李福熙就看著衛有餘被搗著嘴巴，小臉通紅，眼淚一直流，又嚎不出聲，那得有多難過呀！</p>

她心疼至極，“要怎麽樣才肯放我女兒？女孩子家就是賠錢貨，就算殺了她，衛家人也不會可惜的”</p>

吳治祥哈哈一笑，“可是我聽說衛東風最疼妻女，只要在家，就親自送大女兒上學，還會去市集給小女兒挑被子，天下誰又不知道衛東風沒有妾室通房，對待公主那可是一心一意，公主也不用自貶，我沒這麽好騙”</p>

李福熙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這人怎麽不上當啊，“既然吳大人知道大將軍疼惜妻女，那更應該放了我女兒她年紀小，什麽也不懂，不怕刀，不怕劍，還會一路哭，不如抓我就好，我最愛惜自己，肯定好好配合……”</p>

話還沒說完，聽到一聲大喊——“其華公主！”</p>

衛東風！</p>

李福熙很想讓他別過來，危險，但又想著他不過來，有餘怎麽辦？自己是此生無憾，可是有餘還沒體會過人生</p>

及至看到衛東風由遠而近的身影，李福熙這才開始想哭</p>

怎麽辦，要不要叫他走，可是有餘還在匪人手中，她不怕死，但她舍不得有餘死</p>

“吳治祥！”衛東風怒斥，“放了我的妻女！”</p>

吳治祥陰森森的笑了，“衛大將軍，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好？”</p>

“廢話少說！”衛東風怒氣沖沖，“今日你不放了她們，就算我已經解甲，我也有辦法把吳家人全部找出來，讓你生不如死！”</p>

吳治祥搗著胸口，“我好怕啊，哈哈哈哈哈！”</p>

閔老六大聲說：“因為戰敗，吳家上上下下都被斬了，小皇帝留下吳將軍一條命，說要讓他嘗嘗痛苦的滋味”</p>

吳治祥一臉無所畏懼，“沒關系，我身上有錢，以後還能找個丫頭給我生孩子，照樣子孫滿堂只不過重新開始前，總得把舊帳清一清衛東風，你害我全家，我只抓了你的婆娘跟女兒，算是便宜你了！”</p>

李福熙心想，原來吳治祥已經抄家，難怪無所畏懼看了看女兒，她知道今天跟有餘要死在這裏了，真舍不得，好想看著有餘長大，出嫁，想看著有餘大肚子，回頭還跟她撒嬌說，娘，女兒懷孕身體不舒服，您給我揉揉背</p>

有餘最愛撒嬌，喜歡人家給她揉背，以後自己都不能這樣做了</p>

“大將軍”李福熙忍著眼淚開口，“請大將軍回去吧，請調隊伍，務必把賊人絞殺，此後好好過日子，一定要讓盈兒風光出嫁，給無憂娶個他喜歡的女孩我跟有餘死後，把我們合葬一棺，讓我抱著她！”</p>

衛東風怒罵，“公主胡說什麽！我早已經下定決心，要跟公主白頭偕老我一個大男人粗手粗腳，孩子的婚事還要公主張羅”</p>

李福熙也想啊，可是她知道不可能了，這群亡命之徒的惡意太大，他們不殺人不會罷手，自己跟有餘死了，是對衛家最好的結果</p>

有餘，親親小寶貝，跟著娘，不要怕，娘就算死了也護著你</p>

“哈哈哈哈哈！”吳治祥拍著手，表情猙獰，“好感人啊！怎麽會這樣深情，衛東風，其華公主雖然美，但更好看，更知書達禮的女人也不是沒有，你怎麽死守著公主呢？”</p>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她身分高說來你們的皇帝也奇怪，居然沒拔除這個假公主的品級，甚至直到現在都還對她不錯你是不是想著將來還要歸朝，留著其華公主這條路好當回京的借口？”</p>

衛東風冷冷開口，“廢話少說，你要怎麽樣才肯放人？”</p>

“爽快！”吳治祥露出滿意表情，“我要你從這萬丈深淵跳下去，你死了，我氣也出了，自然放了她們母女”</p>

李福熙大喊，“不可以！”</p>

衛東風卻在同一時間開口，“你說話要算話”</p>

“大將軍不可以！”李福熙叫嚷起來，“這人絕對不會放過我跟有餘，大將軍別白死了聽我的話，回去先調兵遣將把殘兵一網打盡，然後好好過日子！大將軍別一時意氣，家裏還有婆婆，盈兒跟無憂等著你回去”</p>

就在這時候，平安跟紫珠追上了</p>

兩人氣喘籲籲，看著眼前的景色都十分錯愕</p>

紫珠是大宅閨秀，何曾親眼看過刀劍，只覺得一陣腿軟，扶著竹子軟了下去</p>

衛東風朗聲，“吳治祥，照你說的，不過先把我妻子還回來！”</p>

“好”吳治祥點頭，突然又想起什麽似的，“我想想還是留著公主保險點，女兒嘛，以後要生幾個有幾個，可是其華公主只有一個，我要抵押，不如抵押公主保險點衛大將軍派個人過來抱孩子吧”</p>

“註意點，不要耍花招，不然我殺了公主反正我已經完蛋了，要死一起死也是痛快！”</p>

平安連忙說：“小的過去”</p>

吳治祥反對，“不行，讓那女的過來”</p>

紫珠勉強站起身子，搖搖晃晃的往前，心裏害怕，走路就慢得許多</p>

李福熙看著心急，“紫珠，振作點”</p>

紫珠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這才站直一些，兩邊對峙中，走到一個魁梧漢子前面，伸手抱過衛有餘</p>

嘴巴一沒人搗著，衛有餘立刻大哭起來，“爹爹！娘！我要爹爹，我要娘！”</p>

李福熙聽著女兒哭嚎，只覺得心痛如絞</p>

她一直有種感覺，今天要死在這裏了真可惜，沒能再見無憂最後一面，早知道這樣，早上幫他穿襪子時，就多親他幾下</p>

感覺很奇怪，她此生無憾，不怕死，但牽掛太多，又舍不得</p>

紫珠抱著哭鬧的衛有餘回到了衛東風的後面</p>

衛東風沒有接過女兒，反而交代紫珠，“快馬回衛家，在我床頭櫃上取軍牌，走官道入京，去找段太保，段大人會做安排平安，你跟著去張羅！”</p>

平安跟紫珠都不是愚昧的人，知道這時候保住衛家的根比什麽都重要，紫珠抱著衛有餘，平安護著兩人，很快去了</p>

李福熙戀戀看著女兒，衛有餘還在哭，耳邊仿佛仍能聽見她喊爹娘的聲音，但她也知道，沒人永遠好運氣</p>

她看著衛東風，淚眼相勸，“大將軍別管我了，快點走吧”</p>

衛東風卻十分固執，“我絕不會放公主一人在此”</p>

“真深情，真動人，哈哈哈”朱老三笑了出來，“衛東風啊衛東風，你在戰場上可是一等一的男子漢，怎麽會到家變成這樣婆媽的個性雖然你留下來，我們才能出一口氣，可我真也不懂了，女人嘛，多得是其華公主沒了，皇帝肯定會再賜給你公主，而且搞不好這回是賜給真公主，何必為了個女人把命搭進去？”</p>

吳治祥一個巴掌就下來，“蠢貨！你現在是想勸衛東風拋下這婆娘跑了嗎？不想想原本我們日子過得多好，偏偏這廝要求撤兵部，這才導致我們無處可去不弄死他，我吳治祥的名字就倒過來寫！”</p>

衛東風一臉坦然，“吳治祥，我們說好的我死了你就得放過我的妻子，在你的下屬前面，希望你說話算話”</p>

吳治祥哼了一聲，“當然算，我又不是你們的狗皇帝，前腳封你當異姓王爺，後腳驅逐你出京，放心，你死她活”</p>

李福熙眼淚不停，“大將軍，不要！我生性懶惰，養兒育女這麽大的責任，我可不想一個人承擔，大將軍對我好的話，就擔起這責任，讓我輕松點……”</p>

話沒說完，突然背後一凜，一種抽離的感覺蔓延到四肢百骸</p>

視線逐漸模糊，從深淵谷底出現一道粲然金光</p>

李福熙覺得頭好暈，那抽離的感覺越來越鮮明——她是在哪裏有過這種感覺……對了，圖書館？</p>

當時她在看《衛東風傳》，看到最後一頁時就是這樣，然後穿書</p>

她這是要回去了？</p>

李福熙大驚，擡起頭，看到眼前景色突然心如明鏡，這懸崖，這竹林，這不就是文化史教授辦公室的那幅畫嗎？</p>

男子在竹林側，女子在懸崖邊，有個粗漢子手上還抱著一個嬰兒</p>

衛東風跟文化史教授長得那樣相像……</p>

她的文化史教授很神奇，可以肉眼監古董，不用儀器，不用放大鏡，他看一眼，就知道年代真偽</p>

聽說，他有個白月光</p>

他辦公室墻上那幅畫，誰動了他都會生氣</p>

懸崖邊風大，李福熙的衣袖翻飛，她突然間明白了衛東風跟文化史教授為什麽長得這樣像，他們是同一人，他們就是同一人！</p>

抽離感越來越重</p>

李福熙大喊，“大將軍！我來自他處，現在要回去了！大將軍記得來找我，我們重逢時，若我不認得大將軍，請多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認出您的！在那之前，大將軍可千萬要等著我！”</p>

衛東風不明白，“公主在說些什麽？”</p>

“總之，我要走了”李福熙想到自己即將回到原本的世界，想把所有的言語都說出來，可是她快不能支撐自己了，只能選擇重要的，“大將軍，我不是真的其華公主，我叫做李福熙，是聖保大學的學生，您要記得，我叫做李福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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