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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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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

日頭東升,西落。

在落日餘暉灑滿天際的那一刻,我的心慌再也抑制不住。

紅霞紅得厲害,像血。

我呼出一口氣,低頭去摸手腕處的紅繩。如今我已經沒辦法使用法術驅動它,但這樣摩挲著方能心安片刻。

終於,暮色四合,天際再次變為一片漆黑之時,我禁不住悔恨。

早便知不該讓他去的,如此危險的事情,我竟要一個凡人去面對。我質問自己,若真是出了什麽事情,我的心裏會好受麽?

我感覺身上的傷口裂得更開,一陣刺骨的疼痛刺入心扉,如此同時,眼皮也開始耷拉,困得厲害,只能掐一把胳膊上的肉,瞪大眼睛朝遠方看。

正待再也堅持不住之時,忽見遠方的景色開始變化,不再是一直不停的飄雪,而是換成了暗綠色的樹林。如同一條線,綠色替代白色向我推進,再推進。

我大喜。

這便說明他成功了。

麻木的精神生出了幾分澎湃,我費力撐起身子妄圖看向更遠方。無邊無際的綠中,我瞧見了那抹灰色,我不可抑制地想要喚出聲,瞪著眼看那灰色逐漸靠近。

他的速度太慢了。

幾十米遠的距離,他卻如同走了大半輩子一樣艱難。

當他的輪廓終於清晰可見時,我方瞧見他身上刺目的紅,如同在血中沐浴一遍,又在土裏掙紮一番。

“衣裳怎麽破了?”我想打趣他,可出口聲音卻是掩不住的哽咽。

他開口,氣若游絲:“布料不好吧。”

我道:“那等我們出去買好的。”

“衣裳不要了,緊著先去瞧瞧治傷吧。”說罷,他忽然倒下,臥在我的身側,仰望天空,“上天保佑,願薛儼能找到我們。”

我環抱住他的頭:“能,一定能。”

“如果找不到呢?”

“那還有我陪你。”

“一直麽?”

“······”

“對不起,問多了。”

我不敢低頭看他,遙遙朝遠方望去,綠色愈擴愈大,目下之地已無白雪。

耳邊似乎是付觀南的呼氣聲,半晌,我未聽到他再次開口,終於敢瞥下眼神望向他。他閉著眼,微張口喘著氣,似乎是累到昏睡,我急急握住他的手腕,見脈象雖弱卻還算平和,方放下心來。

我細細盯著他的眉眼,仍是禁不住地想,他竟真的破了那陣眼,在根本無法想象的困境裏。

如同話本裏的大俠。

——

約是午時。

我聽見有人喚我的名字,不多時,那聲音越發大了。我如夢初醒,知那絕不是錯覺,便扯著沙啞的嗓子聲嘶力竭地回應。

一遍一遍。

在求生的希望。

無邊的綠色中,我終於看見飄飛的衣裳,看見緊皺眉頭的無期,看見狂奔而來的薛儼,看見慌忙擺手的覆爾爾。

我的警惕終於松懈下來。

肩膀一沈。

我躺在付觀南身旁,再無一絲氣力,耳邊聲音愈來愈響,我帶著笑閉上眼睛。

看,會來的。

誰也不會拋棄誰。

——

眼皮很沈。

我在黑暗之中費力掙紮,終於得見明亮。眼前是兩張臉,薛儼眉頭皺得老深,覆爾爾則由愁轉喜,朝我道:“神仙姐姐你醒了?你都昏了好久了。”

我指指嗓子。

她心領神會,急急朝我遞來白水。我嗓子疼得厲害,吞一口水停上片刻才能咽下去,等舒服一點後,我望望四周。

“這裏是無期大哥找的一個小山洞,我們收拾幹凈了,讓你和付大哥能修養修養。”覆爾爾主動為我解釋。

我點點頭:“付觀南呢?”

覆爾爾朝後指指,搖了搖頭:“付大哥還沒醒,他傷得不輕。”

我回首,皮墊之上躺著的正是付觀南,他已換了一身新衣裳,頭上紮著一堆白布,只是仍舊閉著眼,不見轉醒跡象。

薛儼忽開口:“你先躺著,我再去為付公子治療一下。”

我擡頭去看他,卻見他避開我的視線直直朝付觀南走去,神情總是淡淡哀愁。

“他怎麽了?”

“薛大哥麽?”覆爾爾替我裹上衣裳,嘆了口氣,“從將你們救回來便這樣了,不說話也不吃東西,我猜他應該是在自責,自責沒有保護好你們吧,但他那性情又說不出他的擔心,只能憋著。”

“總憋著不好。”

“我會勸他的。”覆爾爾笑道。

我收回視線,與她對視,卻忽然發現還有一人沒在洞穴內,便問道:“無期呢?”

覆爾爾蹲在我身邊,托著腮道:“他呀,在洞口外待著呢,這幾天也是,不說話,陰沈沈的,也不知道在幹什麽。”

我猜測:“他也在自責?”

覆爾爾搖搖頭,突然靠近而來,在我耳邊輕輕道:“神仙姐姐,我要跟你講你們陷入陣法的那兩日我們遇見了什麽。”

我聽著她的語氣,滿是不可言說的神秘意味,遂也來了興致,豎起耳朵湊上去。

“我們在路上遇見了一個男人,黑衣服黑鬥篷,右臉有一塊紅斑,不知道從哪裏突然就飛起來了擋住我們的去路。”覆爾爾眼睛瞇起,語氣上揚,“神仙姐姐,你猜他說了一句什麽話?”

我隨著她問:“什麽話?”

覆爾爾猛地伸出手指指向洞口:“他指著無期大哥說‘你這個叛徒還敢出現在我們面前,也不怕臟了我們的眼’,說得老兇了,一下子就把我們說蒙了。”

我楞楞重覆:“叛徒?”

“是呀。”

“你沒有聽錯?”

“絕對沒有。”

我望向洞口,看不見無期身影,心中卻疑竇叢生,若覆爾爾真的沒有聽錯,那無期與那位將軍也許是舊識,若是沾上“叛徒”一說,也許關系便不淺了。

覆爾爾又嘆了一口氣:“唉,會不會是因為這樣才一直悶悶不樂。”

我隨口應道:“許是吧。”

種種原由,尚未了解清楚,如今更加撲朔迷離。我煩躁甩甩頭,想我們甚至連那躲在幕後的將軍還沒見過,便已經折了兩個人,這一趟真是預料不到的艱難。

前路何解?

尚未可知。

——

又過了一日。

我打坐調理一晚,雖仍元氣大傷,卻已經能活動自如,而天亮後,付觀南終於醒來,扯著我的衣袖討水喝。

我耐心餵他。

他終於能開口,說得第一句話便是嫌棄身上的衣服,“這是誰的衣裳,洗得都發白了?”

我道:“薛儼,他是清修之人,況是他為你換衣療傷,你倒說得出這話。”

付觀南發覺,便咳了咳,道:“那我們便省下來錢為他做一身。”

“他大抵不在乎這些。”我道。

“我在乎呀。”付觀南笑。

我念他如今傷痕累累,不再與他多爭論,只道:“你快再歇一日,歇完我們便要出發,耽誤的時間太久了。”

付觀南在墊上哀嘆一聲。

我收拾包袱:“別叫了,等你好了,我教你術法與劍術。”

他差點跳起來:“真的?”

我不看他:“自然是真的。”

付觀南聽聞,一陣手舞足蹈,叫聲連連,只差站起身來與我舞一曲。

我低下頭含笑,將收拾好的包袱放在洞口,便看見擰眉的無期。

我走出去。

“怎麽了麽?”

“你要教他法術?”他問。

我的語氣帶著一絲不自知的驕傲:“他自古籍上學的。”

無期便不說話了。

他點點頭,道:“明日便出發。”說罷,他擡腿欲走。

我喊住他:“無期。”

他回頭看我。

“那個黑衣黑鬥篷的男人……”

“不用問了。”無期截住我的話,道,“只是過去的事情,知道與不知道也沒有什麽區別,我既然是與你們一道的,便自然竭盡全力助你們鏟除……罪犯。”

他說完,不再看我,兀自遠去。

寂靜當中,唯有付觀南興奮的聲音在洞穴之內環繞。

——

翌日,天蒙蒙亮。

我與付觀南相互攙扶著,跟在三人身後,陣法已破,我方看清了魔界之內是何模樣。一路走來,荒涼寂靜,破敗的枝葉在暗空中飄晃,時不時傳來幾聲鴉鳴。

薛儼問道:“這裏也太過安靜了?沒魔界之內沒有鎮守之人麽?”

無期頭也不回,聲音在悶暗的環境中傳來:“因為他們沒有時間。”

薛儼不明所以:“什麽?”

無期倏爾停住了腳步,仰頭望天,嘆道:“快是他覆活的時候了,我想,他們沒有心思再放到別的事情上了。”

我走到他前方,回頭,便見他眼中似有悲哀意味。我的直覺告訴我,他知道所有事情,甚至,他是事情的親歷者。

只是他何時會說出呢?

我欲從無期嘴裏套詞,可始終沒想好理由,一路走一路想,我神游天外,腳步徑直撞上薛儼。

鼻子一痛。

我悶哼一聲。

適時,方聽見付觀南道:“姑奶奶喲,你想啥呢,一個勁兒地往前沖,我這傷殘人士費了半條命都拉不住你。”

我揉揉鼻頭,問薛儼:“怎突然麽停下來了?”

他指指前方:“那兒有人。”

我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前方是一座鎖鏈橋,橋下似乎是萬丈深淵,雲層繚繞,飄至橋上。在那飄渺雲層之後,有片黑影,看其身量,應是個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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