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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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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6

蘇冉恍惚地睜開眼, 用了好幾秒鐘才將自己定位到了現在。閉眼睜眼之間,只有房間內的光線換為了一片昏暗的暮色,邁克羅夫特依舊專註地埋首在書卷之中, 就好像外面的世界無論發生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都無法打破這裏的祥和與平靜。

睡著前抓在手裏的那本書已經被合起放到了茶幾上,蘇冉註意到身上被蓋上的毛毯, 慢慢地坐起身來,動作雖小, 卻還是驚動了坐在書桌前的男人。

“你醒了。”邁克羅夫特幾乎是在她有所動作的那一刻就註意到了她的醒來,他放下筆,開始整理手邊的稿紙, “我看你睡得很熟,就沒有叫你起來。你沒有吃午飯,如果你覺得餓我們現在就可以下去用餐。”

“沒事, 現在幾點了?”

“差十分鐘六點。”

“……抱歉,我不知道我會睡得這樣久。”

蘇冉捏了捏眉心, 心中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她不知道精力一向還算旺盛的自己怎麽會在起床後沒多久就這樣沈沈地睡了過去,還睡了這麽久。

她的動作頓了頓, 但隨即推翻了腦海中蹦出的瘋狂猜測。

——她已經自願留下,更何況客觀條件上也難以離開,邁克羅夫特實在沒有必要再多此一舉使用什麽非常規的手段。

她必須承認, 即使理性上明白邁克羅夫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她考慮, 從結果來看,他的做法或許也是最優的解決方法, 可她心裏其實並沒像這幾日表現出來的那樣, 對他的所作所為毫無芥蒂。

“沒有什麽需要道歉的, 蘇。就像我第一天說的, 請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千萬不要感到拘束。”

邁克羅夫特註意到蘇冉裹緊毛毯的動作,走到壁爐前,拿起挑火棍,翻動起通紅的木炭試圖讓壁爐燒得更旺。

聽到“家”這個熟悉又遙不可及的詞語,蘇冉顫抖了一下,那個被她暫時拋在腦後的交易不期然又跳入腦海。

她拿起面前的水杯,試圖用口中的涼意驅散身體裏因為這個念頭升起的躁動。

天知道她在那個時候用了多少力氣才克制住點頭的沖動。

惡魔交易?出賣靈魂?這原本是她在小說影視作品裏才見過的東西。

宗教中又或是類似《浮士德》這樣的文學作品裏關於交易靈魂的描寫,往往充滿了道德訓誡的色彩。而在二十一世紀,當人們談及靈魂,訴說的更像是一種「超我」概念的凝練與升華。以一個現代人的角度來看,靈魂的存在實在太過虛無縹緲,它無法被科學描述,也不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物理存在。

可當她在親自遭遇了魔鬼,聽到對方提出這個條件時,她卻不再那樣肯定了。

靈魂真的不存在嗎?真的無關緊要嗎?如果不存在、不珍貴,魔鬼為什麽想要交換它?

在無法客觀評估自己將要付出什麽代價時,貿然做出任何決定都是一件極為愚蠢的事情。

可在回到自己世界的巨大誘惑面前,她幾乎再難維持自己的理智。

就算是出賣靈魂又能怎樣呢?她想要回家!她想念自己世界的一切!

只要她離開,這些沈重的、要拖垮她的問題就會煙消雲散,所有的一切會自然而然地回到正軌。

雖然就這樣離開,有些人會讓她覺得深深的虧欠。比如在一開始便對她慷慨大方伸出援手的夏尼伯爵,再比如,眼前這位先生。

蘇冉註視著邁克羅夫特拿著火鉗翻動柴火的動作。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不得不彎著腰,屈起腿,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讓他的姿勢看起來稍稍有些局促,但不疾不徐的動作依舊優雅翩翩。

她習慣了現代四季如春的空調房,對於這個時代還會隨著季節劇烈變化的室溫還沒有適應。可邁克羅夫特似乎在一開始的時候就註意到了這一點,這幾天她所在的房間總是燒著熊熊烈火,溫暖如春。

無論是因為她的一封電報從倫敦來到巴黎,還是不聲不響地調查出亨利死亡的真相,又或是日常相處中點滴的關照,邁克羅夫特細心的溫柔總是隱藏在那張不茍言笑的嚴肅面龐之後,稍不註意,就會錯過。

正因為這樣的不動聲色,才格外動人。

可在某些時刻,他不經意流露出的那種冷酷的強勢,會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個人——

這似曾相識的窒息感讓蘇冉不禁生出一絲想要遠離的恐懼,又止不住地感到有些難過。

邁克羅夫特拉上防火屏,站起身的時候捕捉到了蘇冉臉上一閃即逝的痛苦和掙紮。他沈著眼,裝作什麽也沒有發現,雙手背在身後走到她的身邊:“晚餐前你想要再出去散散步嗎?又或者去地窖轉一轉?今晚的主菜是小牛肉,我記得那下面還有一些父親留下來的藏酒。”

蘇冉聽到這句話回過神來,她看著邁克羅夫特清俊的側臉,在放下水杯的這一瞬間下了決斷。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先回房間稍稍梳整一下。”她一面擡手摸了摸腦後的發髻,一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當然,這是女士們的特權。”邁克羅夫特紳士地欠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不用著急。”

望著蘇冉匆匆離開的背影,邁克羅夫特收回視線,表情淡淡地掃過寫字臺上鎖的抽屜,壓在眼底的鋒芒逐漸顯現。

當一切結束之後,她總會意識到她之前的做法錯得有多麽離譜。在那幾個貪婪的男人眼裏,不夠堅定的拒絕與縱容無異,不忍傷害他人的善良便是邀請。

他們利用她性格的弱點,消耗著她,禁錮著她,不把她啃食殆盡又或是占為己有,便永遠都不會饜足。

既然嬌弱的花朵抵抗不了嚴酷的寒冬,需要園丁把它移進溫室才能存活。那麽當她無法做出清醒而正確的判斷時,理應由他來為她進行選擇。

這樣想著,邁克羅夫特滿意地敲了敲自己的手心,嘴角彎起一抹難以覺察的弧度。

時針在這個時候穩穩地指向六點,座鐘在空曠的房間裏響起了清脆的報時聲。他在心中計算了一下她從這裏回到自己房間需要的時間,稍稍猶豫之後,也跟著走出了書房。

“她”的信已經送出,接下來,他有些好奇當她發現那幅畫像不見時,會產生什麽樣的反應。

是激烈地抗議?還是平靜地接受?又或是繼續裝聾作啞,就像她這幾天一樣?

邁克羅夫特暗暗揣測著,緩步踏上樓梯,心中竟然產生了一絲奇異的期待。

他沒有刻意放輕自己的腳步聲,在緊閉的房門前停住。

房間裏此刻悄無聲息,安靜得好像空無一人。

邁克羅夫特的呼吸稍稍亂了一息,但馬上又恢覆了鎮定。

沒有人可以從正門以外的地方輕松地離開這個房間。就像,也沒有人可以從裏面反鎖這個房間。

他擡手,禮貌地敲了敲門。

沈默。

死一樣的寂靜。

就在邁克羅夫特想要直接推門而入的時候,幹澀冰冷的女聲透過門板,每一個字費力得都如同從牙縫之中擠出來一樣,尾音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栗,又被強行咽下——

“……讓我一個人待一會。”

聽到這句話,邁克羅夫特沈靜的表情紋絲不動,眼中的光卻輕輕跳動了一下。他沒有任何猶豫,轉動手指,置若罔聞地擰開了面前緊閉的門扉。

房間裏燃著兩盞南希在日落時分送上來的燭臺,可在今日,平日明亮的燭火卻驅不散房間裏彌漫的壓抑,投下的光影反而讓一切顯得更為陰郁幽暗。

蘇冉垂著頭坐在床尾凳上,一手撐在眼前,原本披在身上的披肩無力地滑落在地,露出一段蒼白的脖頸。燭火拖長她的影子落在地板和墻上,如兩道單薄的皮影,隨著氣流左右晃動著。

聽到開門的響動,她的肩膀顫動了一下,臉依舊埋在手掌裏。

“出去。”

有一秒鐘,邁克羅夫特確實沒有動作。

她的聲音短促有力,冷硬得像一把鋼刀,從緊抿的唇片中飛出,直直紮在他的心上。

然而在下一秒,他擡起腳,不顧一切地繼續向她走去。

一步。兩步。

蘇冉在漸近的腳步聲中渾身緊繃,如一只準備出籠的獸,蓋在眼前的手指緊了又緊。

三步。四步。

邁克羅夫特蹲下身,想為她撿起掉落的披肩。

也就是在這時,蘇冉撲向邁克羅夫特,雙手死死揪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拉到了面前。

當回到房間發現椅子上道林的畫像無影無蹤時,她終於意識到那些偶爾冒出來的古怪懷疑,並不是她自己杯弓蛇影的臆想。

血氣上湧,大腦嗡鳴,不能回家被困在這裏的巨大恐懼壓斷了她的脊骨,讓她幾乎沒有辦法站直身體。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

為什麽偏偏是邁克羅夫特。為什麽是她最信賴的人背叛了她。

不能接受。

不可原諒。

邁克羅夫特感受到脖子上傳來的壓迫感,被迫仰起頭,不得不一只膝蓋跪在地上才穩住身體,抵消她撲上前來的力道。

燭影幢幢,她像是坐在黑暗的中心,那雙眼睛即使背著光也亮得嚇人,明晃晃的,滿布猙獰絕望的恨意,帶著一絲令人心悸的癲狂。

他的喉結微微滑動,有些費力地開口:“蘇……”

蘇冉面無表情地收緊手指,不耐煩地捏住他的喉嚨。

她不想要再聽什麽廢話了。她只關心一件事。

“——畫像在哪?”

“……”喉嚨中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即使因為男女力量懸殊讓掙脫輕而易舉,邁克羅夫特卻沒有任何動作。他觀察著蘇冉此刻接近崩潰的神態,就像在稍稍散開的迷霧中終於捕捉到了一直追尋的真相,這樣的愉悅和滿足讓他情不自禁地揚起了嘴角。

覺察到邁克羅夫特毫不抵抗的順從,蘇冉的氣息忽地一滯,使勁閉了閉眼。在胸腔劇烈的起伏之後,她仿佛壓抑住了體內即將爆發的東西,稍稍松開了扼在他喉間的手指,沒有太多情緒地看進他的眼睛,緩慢輕聲地說:“邁克羅夫特,我們還是朋友。唯獨這一次,別逼我。我需要那幅畫,把它給我……好嗎?”

邁克羅夫特平順了呼吸,輕輕咳了兩聲。他看著蘇冉收回了手,坐直了身體,平靜甚至稱得上端莊的姿態和剛才險些失控的狀態判若兩人。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起了莫裏亞蒂對她的偏執。

即使是他,在此時也會忍不住產生撕掉這層理智外衣的破壞欲和好奇,想要看到她在他面前完全崩潰的樣子。

邁克羅夫特維持著半跪在地上的姿勢,等待著這危險的悸動平靜下去,這才伸出手,輕柔有力地捉住了她的手肘。

蘇冉下意識地抽動了一下胳膊,最後卻任由他握著坐回了凳子上,只是安靜地看著他。像是在期待著。等待著。

但邁克羅夫特的回答註定要讓她失望。

“蘇,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他答非所問道,灰色的眼睛裏似乎盛著淺淺的憂慮,然而細細看去,卻攪動著深不可測的情緒,“你大概是病了,這幾天你應該在房間裏好好休息。”

蘇冉楞了一下,瞳孔驟然放大,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邁克羅夫特,就像在看著一個瘋子。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她張開嘴,印著齒痕發白的下唇不住地顫抖。

“當然。”邁克羅夫特溫和地回望著她,如同在凝望一個鬧脾氣的孩子,“不要擔心,再過一周,夏洛克就會從學校放假回來,到那時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無聊了。”

他說完微微一笑,松開手掌,轉而撿起地上的披肩。在細心地抖去了灰塵之後,這才將它重新圍在了她的肩膀上。

蘇冉一動不動地看著邁克羅夫特體貼的動作。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明明因為沸騰的血液陣陣發燙,但她卻覺得好像坐在凜冽的風雪中一樣止不住發抖。

呼吸。她告訴自己。

她要思考。她要回家。

她不能崩潰。

……

“別哭。”邁克羅夫特猶豫了一下,還是難以抵抗地伸出了手指,用指腹稍顯笨拙地抹去了她眼角的淚水。

他不是沒有預先設想過她可能的種種反應,這甚至還不是最糟糕的一種。可當他發現自己真正面對這樣的現實時,他所感受到的情緒卻遠超出了他所有的想象。

“我很抱歉,蘇。”看著那張盡在咫尺的臉,即使是心口傳來陣陣放射狀的疼痛,也難以磨滅那暗不見光的歡愉。他咬緊牙根,抵抗著想要伸出雙手擁她入懷的欲望,慢慢收回了手,“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完成。”

“……有些事情……”蘇冉的眼睛忽然動了動,諷刺地揚起嘴角,“——是類似把我從巴黎帶過來這樣的事情嗎?是嘴上說著為了我考慮,卻自作主張罔顧我個人意願的事情嗎?我知道我不夠聰明,搞砸了很多事,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願意承擔後果!可是你憑什麽對我的事情指手畫腳?你又有什麽權利替我做決定?”

面對著她突然爆發的質問,邁克羅夫特平靜地垂下眼簾,掩蓋住眼中一閃而逝的刺痛。

屬於他的權利。他於她的身份。他當然什麽都沒有。可那些也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

“蘇,你或許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顯然不能承擔後果,你甚至連亨利勳爵的死都無法承受。”

“我——”

“不是嗎?你甚至無法好好處理那幾位先生的追求。難道你準備把一顆心平分?還是要把時間分成幾份……”他說到這裏猛地意識到自己控制不住外洩的指責,一下子繃緊了下頜,“……抱歉。”

蘇冉擡手抹去淚水,膨脹翻騰的情緒到了現在,早已超過了爆炸的頂點,她發現自己甚至可以重新笑出聲來。

“我從未奢求過任何人的喜愛,可若有幸被人垂青,就算不能回應,我也想要盡全力珍視尊重這樣的感情,付出我能付出的一切。這一點,我絕對不會改變。”

她擡手,止住了邁克羅夫特想要開口的動作,繼續說,“我已經向你保證過不會離開,你想做的事情……我都可以接受。但是只有一點,請你把那幅畫還給我,這是我最後的底線。”

邁克羅夫特抿唇,靜靜地看著她。

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對不起,我做不到。”

蘇冉反覆吸了兩口氣,才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為什麽?”

他看了她很久,最終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蘇,不要出賣自己的靈魂,即使祂許諾出了你最渴望的東西。”

“……”蘇冉盯著他的眼睫顫了顫,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可無論怎樣努力吸氣,卻還是覺得窒息。

“……你不明白……”

她的聲音極輕極細,幾乎消散在空氣裏。

下一秒,她騰地站起身,歇斯底裏地對著他吼出了聲,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你根本什麽都不明白!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你以為你是誰?You f*king asshole!①”

聽到這個極端粗魯又新奇的形容,邁克羅夫特抽動了一下額角,可本來酸脹郁積的內心卻突然像被紮破了一個口子,莫名其妙地柔軟了下去。

他不再抵抗,任憑那股盲目的感情摧毀自己理性的意志。

“蘇……”他試圖靠近她,這一次迎來的卻是毫不留情的拳打腳踢。

蘇冉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她紅著眼,指甲抓破了邁克羅夫特幾次想要伸過來的手掌。在他不管不顧終於托住她臉的時候,張嘴便狠狠咬在了他的虎口之上。

邁克羅夫特沒有松手,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分。

他捧著她的臉,認真地看著她,語氣溫柔而堅定:

“如果是你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事情的話,那麽我已經知道了。”

作者有話說:

①asshole這個詞來源於德語,在現代美語中雖然常見,但第一次出現在印刷刊物上是1865年,第一次攻擊人的使用是在1933年。所以在這個時代,asshole還是很前沿所有人聞所未聞的罵人用語。

***

或許真的不該反覆修改,改了一個月以後的心態很糟。

這一本有硬傷存在,我感覺自己目前的筆力已經無力回天。接下來的情節和人物還請大家用挑剔的眼光指正批評,我會虛心接受,但作者只能把反思到的東西運用到下一本裏了;;。接下來兩周沒網沒電腦,如果一切沒問題順利的話在15號可以回來。最近疫情反覆,請大家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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