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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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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年前可以讓禁衛軍抄沒鄣臺之事簡單得不費吹灰之力,年後,若太上皇王想逼在殿天子親自去梁園告罪,其實也並非甚麽難事。

“朕不去梁園道歉,打死不去!要去你們去,誰闖的禍誰去!”

初五入夜,宣汨殿裏,皇帝柴篌黑臉坐在整塊玉石琢磨雕刻而成的圓桌前,聽罷謹身殿大學士劉庭湊提出的解決辦法後,他手握成拳一下下砸上桌沿,反覆強調自己的堅定態度。

梁園已抓住下毒之人,那他們離揪出幕後黑手還有幾步遠?盡管劉家父子一再強調給柴訥之下毒非是他們所為,但是,狗屁,鬼才信。

布置謀劃時沒想過事後如何應對,東窗事發了來臨時抱佛腳求皇帝救命,柴篌愈發生氣,走過去一腳踹翻大舅哥劉畢沅,指著他鼻子罵:“你這頭蠢豬,非要害死朕才算作罷?!”

“公家息怒,稍安勿躁。”坐在旁邊椅子裏的國丈八風不動,不冷不熱勸一聲,仿佛被踹得口鼻出血的不是他兒子。

聽到勸阻後,柴篌看一眼老丈人,再看眼坐在殿裏間遮著臉低聲抽噎的皇後,鼻子裏重重哼氣,折身坐回到桌子前。

滿腔怒火無處發洩,喘出來的氣兒熱得燙人中,柴篌抓起手邊琉璃茶盞,重重朝翻起身後跪在屋門口的劉畢沅砸過去。

啪嚓,原本成雙且天下僅此一雙的龍鳳和諧盞其中一只砸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

裏殿,羅漢塌上哭泣的皇後劉儷吾,透過手帕縫隙瞧一眼昂貴茶盞摔碎,哭得更厲害幾分,那只茶盞拿出去能賣好多錢的。

柴篌心疼媳婦,氣得幾番深呼吸,指著劉畢沅一頓無聲哆手,決定還是先起身到裏屋開導劉儷吾。

金環朱漆木門輕而緊地從裏面關上,將裏外殿之間的聲音徹底斷開。

柴篌走進裏殿,千疼萬愛把發妻摟進懷裏,低頭親吻她濕潤的眼睛:“朕只是氣劉畢沅自作主張,他闖下大禍,朕得趁機讓他知道知道天高地厚,不然以後可能會給我們闖下更大麻煩,朕的心肝你別哭了,好不好?”

以前,剛成親那兩年,男人對發妻並非如此寵愛,而是冷眼相對,惡語相向,甚至拳腳相加大打出手,後來因為些事,媳婦“讓他看清楚了宋王夫婦的嘴臉”,他才明白過來父母算個屁,只有媳婦才是真心對他,從此他對發妻無比疼愛順從。

皇後劉儷吾趴在男人寬厚的懷抱裏,清楚聞見了男人身上龍涎香裏摻雜的其他女人香,她對此心知肚明,只是裝作毫不知情。

她抽泣道:“這件事情我知道讓你為難了,倘非那梁園欺人太甚,不把你放在眼裏,兄長又怎會一時糊塗,想為你出氣而去……嗚嗚嗚嗚!”

哭得話都說不成。

聽得柴篌手腳發軟。

他坐下來抱住發妻,耐心擦去皇後臉上淚花,壓低聲音親昵道:“不要擔心,朕也是雷聲大雨點小,只要劉畢沅不再犯蠢,朕也不會將他如何,他畢竟是你親兄長,是你娘家人,以後的東宮娘舅,朕也不會讓梁園把他如何,你身體不好,哭多了生病可不好,聽話,不哭了。”

劉儷吾摟住男人,主動親吻他帶著硬胡茬的臉頰,忍著抽噎細細嬌聲道:“好,我不哭了,你也不要生氣,要是你被氣出毛病,咱們這個小家天可就塌了。”

“不會的,家裏天不會塌,”柴篌的大男人心得到極大滿足,像哄孩子般拍著劉儷吾後背,“有你男人在,如論如何不會叫家裏天塌下來。”

三言兩語哄得皇後不哭,柴篌心裏轉了轉,道:“今次你兄長的事不太好處理,恐怕需要些時間,晚上朕辦完事倘時間太晚,就不回中宮打擾你了,好不好?”

劉儷吾當然清楚這個朝秦暮楚朝三暮四的男人一顆骯臟心裏在想甚麽,可她還繼續裝作天真單純與他周旋。

女人一雙柔若無骨的胳膊攀纏上男人後頸,把臉埋進他頸間,極盡信任:“辛苦你了,夜裏忙完若是饑餓,便讓馬寶楠傳個話,中宮永遠給你準備有熱飯熱菜。”

柴篌計謀得逞,歡喜地抱緊皇後:“這天底下只有你對朕是最最好的!”

哄好皇後,打發她回中宮,柴篌重新換上一張黑臉出來見劉家父子。

劉畢沅跪在殿門口,遠遠見妹夫不似方才般出離憤怒,知妹妹勸好了她男人,他則趕緊偷偷給父親示意,示意父親幫他求情。

孰料皇帝倒是主動開了口,冷聲問:“把那管事推出去擋事,確定不會再出紕漏?”

劉畢沅已胡亂擦幹凈臉上血,暗中觀察父親神色,見無虞,他提著衣擺飛快膝行過來,拍著胸脯保證:“我已經安置好他的妻女兒孫,他進去認罪後便會立馬找機會了斷,絕不會再有任何拖泥帶水!”

柴篌不為所動,坐在凳上居高臨下睨過來:“上回走私之事,你便是如此信誓旦旦對朕保證不會再闖禍,上上回辱殺高門女,你亦是如此拍胸脯,大舅兄,朕敢再信你一回否?”

“公家……”劉畢沅難得心虛地低下頭去,覺得那些事不過是他不小心才闖下,天底下哪個男人不犯錯?過去的已經過去,何必要揪著不放。

沈默中,旁邊上眼眸半闔老神在在的國丈爺,終於一團和氣開了口:“公家,非是老臣護短,實在是劉畢沅這回當真委屈,他院裏管事和布子立乃同族兄弟,此事也實在是巧合,劉畢沅明日主動去梁園登門謝罪,太上寬宏大量明察秋毫,想來也不會責備於他一介臣官。”

方才說的還是主動推管事出去頂罪,結果眼都沒眨便換了說法,換成元兇本來即是那個管事,看來劉儷吾顛倒黑白自欺欺人的本事遺傳自她父親。

聽老爺子說到這裏時,柴篌還是不屑心理,心想老家夥護短護到朕眼門簾下來,早些年怎麽不見你護過我媳婦分毫?只顧著自己一家不管我,呸,虛偽。

而劉庭湊接下來所言,讓柴篌又默默收起方才的不屑。

劉庭湊繼續一團和氣道:“公家在太上中·毒之事中更是無辜,那兇手布子立十年應試不中,由是心生怨懟,想趁此機會挑撥公家和太上的同胞之情,當同十惡之大不敬、謀大逆罪,宜判之淩遲處死,誅九族。”

妙哉!柴篌眼睛一亮,剛想拍手讚同,便聽劉庭湊道:“可惜布子立一幹人等盡數羈押在上禦衛手裏,有司對此,有心無力。”

柴篌默了默,對這些破事覺著不耐煩,卻未表現出來,仍舊那副親切和善的阿鬥模樣:“既然如此,不知國丈有何想法?”

沒錯,在這件事裏,在幾年來許多事裏,柴篌皆是把自己偽裝成能力不足本事不濟模樣,如何處理應對全憑劉家父子為他出謀劃策,他盡數聽從安排。

若是日後有所謂東窗事發,如此便也波及不到他身上,而朝廷裏那幫文武蠢才更是不用他開口自辯,便會審時度勢主動跳出來為他搖旗吶喊高呼冤枉。

劉庭湊父子,呵,算個毛。

“唉!”

在劉庭湊一團和氣的沈默中,柴篌重重一聲嘆,百般為難道:“難道真要朕再親自跑趟梁園?朕實在不想去,上回還同太上吵了架,送梁園的大選皇旨她都沒給回應,朕這個時候去,怕光是謝隨之和舒愚隱那兩條太上忠犬就會咬死朕,實在別小看他二人,梁園出事至今,朝廷哪部有司官員得以進了梁園過問他們梁園的事?”

柴篌掰著指頭愁眉苦臉:“謝隨之是謝太傅之女、趙老相幼徒;舒愚隱雖不如謝隨之靠山強大,但據說也是郁閣老手把手教的弓·弩本事,趙老相門生故吏遍布天下,郁閣老在軍地位僅次林敦郡王,國丈,朕進梁園,還能活著出來麽?”

最後一句話直接把劉庭湊問笑,慈眉善目的國丈爺笑容可掬,親切如彌勒佛祖,寬慰道:“公家多慮了,黎泰殿上九龍椅是您在坐,宗廟裏的九方鼎是您繼承,區區趙相郁將的家中小輩,敢乎大逆不道?”

聽罷此言,柴篌又咬著牙考慮許久,久到劉畢沅跪得雙腿麻木。反觀劉庭湊,也不催促皇帝,只在旁靜靜等著他考慮。

終於,在雞人報籌聲清晰地傳進殿裏來時,柴篌如夢方醒,豁出去般咬牙點頭:“就聽國丈的,誰讓咱們是一家人呢,明日下午,朕擺駕梁園!”

明日下午?劉畢沅當即心道不好,不知所措地看向父親,劉庭湊卻是仍舊沈穩,似乎柴篌下午去梁園也無有不妥。

他站起身來,千恩萬謝拜皇帝:“公家對我們劉家父子的恩情,老臣沒齒難忘!”

“哎哎哎?”柴篌一副受寵若驚,從凳子上跳起來扶國丈,“您這說的甚麽話,這幾年若是沒有國丈在,朕這皇帝位又怎能安然無恙坐到今?”

說著,他另只手拽起跪在地上不敢起的劉畢沅,掏心掏肺道:“朕深知,國丈不同意朕動梁園,而禁衛軍抄沒鄣臺的事也給國丈添不少麻煩,朕已經在積極解決了,可惜朕能力有限,後續多虧有國丈幫忙善後,不然朕早已被朝臣罵臭搞臭,二位,朕和朕的江山,就拜托二位了,”

柴篌演起戲來不輸太上柴睢,他甚至眼裏變得濕潤:“皇後說加榮即將從熊遠軍中回來,此番大選,朕定要為小舅子挑選最最配得上劉家的尊貴女子!”

“皇恩浩蕩!”

劉畢沅看眼父親高深莫測的表情,趕忙接住柴篌的話進行了好一番溜須拍馬,把皇帝拍得陰雲消散,開懷大笑。

事情商量定,劉·氏·父子告退離開。

甫出宣汨門,劉畢沅迫不及待退遠引路宮人,同父親低語:“柴篌那個王八蛋,竟想出下午再去梁園的損招,他這不是故意坑我麽!”

“倘非你瞞著我暗中做出這種捅破天的事,我們會被柴篌如此拿捏?”劉庭湊不緊不慢制止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斥罵也不見厲聲,仿佛老頭當真是一團和氣的大好人。

“哼!”劉畢沅不服氣地轉過臉去。

皇帝逼著他處理李氏女,他也因走私之事想給自己出口惡氣,以及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否則怎會去動柴訥之?

他已經足夠小心了,誰知還是又不留神闖下禍端,劉畢沅在心裏罵,都他老子的不是老實人,尤其那個柴訥之。

劉庭湊知道兒子在想甚麽,好聲好氣教諭道:“明日一上午時間,足夠梁園把線索挖到你身上,別以為你把事情做得有多嚴密,上禦衛合並了當年仁宗朝的虎賁八衛,八衛本事父傳子,子傳孫,有那些人出馬,任你把線索斷得再幹凈,他們也能給你重新接上去,柴篌這是想要看我老劉的真本事吶。”

看看老劉有沒有這個本事,同合並了虎賁八衛的上禦衛拼個手腳快慢,同林祝禺柴聘教養出來的柴睢比個本事高低。

皇帝給劉家明日一上午時間,只要國丈父子能快上禦衛一步斷掉他們所有探查線索,證明自己有這個實力與梁園較高下,那麽皇帝自然是百般願意為這樣的能臣提供平臺並遮風擋雨。

劉畢沅納悶兒:“憑柴篌那豬腦子,他能想得出如此計謀套我們?”

國丈爺感嘆:“沅兒啊沅兒,虧你與娘娘一母同胞,原本好好個腦子,楞讓汴京的胭脂酒粉給泡染壞掉,從今以後戒戒酒色罷,加榮即將回來,若你不想丟了潁國公府世子爵位,便不要再把別人都當成傻子了。”

“……”劉畢沅心裏咯噔一下,冷汗瞬間爬滿後背,手上擦鼻血幹掉的血跡亦再度粘膩起來,“爹,您不要上柴篌當,他說給榮兒找門當戶對的媳婦,其實就是想挑撥我們家父子不和,兄弟不睦!”

適才在宣汨殿裏柴篌朝臉上踹了他一腳,踹得他口鼻出血,當時用手胡亂擦,還沒來得及收拾幹凈,手上血跡便再次被冷汗打濕。

劉庭湊借腳邊風燈光亮瞥兒子一眼,要笑不笑道:“你到底是當年為父發跡前所生,我和你娘把屎把尿將你拉扯大,感情最深厚,你還是嫡長子,只要以後你不胡來,家業和爵位便不會落到別人頭上,記住了?”

“兒銘記爹爹教誨。”劉畢沅口不對心應著,他很少會相信父親說的話,就憑這些年來父親對全氏那個賤女人的種劉加榮無比偏愛。

母親討厭生下劉加榮的全氏,劉畢沅跟著討厭全氏,他聽母親的話,母親讓他討厭誰他就討厭誰,母親說誰不好,誰就是壞透心腸的渣滓。

“啊還有,”走出去沒幾步,劉庭湊不緊不慢再提醒道:“加榮即便在軍中歷練了幾年,說到底他也不過只是個十九歲的孩子,你這個作長兄的,以後要多多照顧著他才是。”

“……”劉畢沅聽見這話,登時殺人的心都有了,可是父親洞察人心,他不敢稍有異動。

“是,爹爹之叮囑,兒從未敢忘記。”劉畢沅嘴上應著,心裏充滿不屑。

半柱香後,馬寶楠收到消息說劉家父子已出宮,立馬進去稟報給皇帝柴篌知。

宣汨殿內,柴篌洋洋自得更換著侍衛便裝,道:“事發之前還想禍水東引,引得梁園把矛頭指向朕,他們不就是怕朕翅膀變硬、不滿意朕擅自端掉鄣臺麽,他們想要朕知道知道他們父子有多麽重要,結果兜不住了反而來求朕,老狐貍劉庭湊,還想給朕下套,欠點火候呢。”

見主爺高興,馬寶楠上前來幫皇帝系腰帶,笑吟吟問:“公家今晚還去澄晚軒?”

澄晚軒裏分住著些有點品級的大內女官。

“然也,”柴篌拍拍這狗奴的狗臉,笑得滿臉蕩漾,“別有一番滋味不是麽?”

偷來對他而言有種無法形容的體驗,尤其是假扮身份與那些人放肆,看她們人前裝得淑儀,人後一個放浪過一個,他就會覺得非常愉快。

甚至,每次他在興奮時毆打那些賤人,他會覺得自己狠狠出了一口惡氣,十幾年前親眼看著生母宋王妃與人偷.情,他後悔沒沖出去把那敗壞門庭的賤女人給打死,現在可以了,偌大皇宮,死幾個宮女婢子無人知曉。

待夜漸深,穹頂無星,一顆冷月獨明,中宮,皇後寢殿,心腹婢子報來消息,宣汨殿已早早滅了燈歇息。

劉儷吾側臥鳳榻上,嬌小依偎在個男子懷裏嬌聲嘆息:“亭芳,你實在哪裏都好,唯可惜被這個身份耽誤。”

周制,宮人凈身入宮為減少死亡而摘袋留根,年幼者不實施摘除,僅是捏碎。人自愈能力並不弱,有些自幼入宮的宮人長大後會慢慢恢覆能力,並以此在深宮大內謀福利,謂曰“床官”。

此刻,皇後鳳榻上,面白無須的三十來歲男子仰臥在皇後身旁,聞言他反手捏住皇後下巴,把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擡起來,朝櫻桃小嘴狠狠親吻下去,直到皇後喘不上氣來。

“如娘娘所言,奴即便被這個身份阻礙,也是柴篌那狗東西遠遠比不上,”中宮管事太監萬亭芳稍稍作停,從皇後下巴上移開的手絲毫不停,“以後幹脆別讓那個狗東西來了,每次他都打得你滿身傷,奴實在心疼。”

劉儷吾眼神逐漸迷離,聲音輕顫:“還不是時候,東宮空懸,我肚裏沒半點動靜,也不定非得要兒子,只要有個一男半女,我就再不主動親近柴篌那個王八蛋。”

柴篌在那事上極其會折磨人,在宋王府時,她被他剃光過,撕傷過,用繩子吊起來過,即便是做了皇後,她還不時被他折磨,屈辱她片刻不曾忘記。

可恨自己肚子這兩年始終沒動靜。

萬亭芳聽得心疼,加深了綿長而溫柔的親吻,就在情意逐漸迷蒙時,劉儷吾擋住心腹太監萬亭芳的嘴,顫聲問:“梁園裏面,確定打點好了?”

萬亭芳拉開劉儷吾手,胸有成竹道:“梁園以前是鹹亨朝行宮,裏面所用宮人婢子皆是從大內調派,後來太上駕落梁園,裏面的人並未全部撤換,奴與司禮監封寶公公同年入宮,至今二十餘載,奴雖不及寶公公實力雄厚,然聽您吩咐安排幾件事還是不會出錯。”

“那就全部拜托你了,亭芳。”柔弱的女子雙眼含情,面頰緋紅,一聲拜托更是酥了萬亭芳全身骨頭。

這個時候,便是懷中女子想要天上月亮,萬亭芳也會肝腦塗地去為她摘取。

萬亭芳想不明白,如此嬌美女子,命都給她尚且來不及,柴篌怎麽會舍得下手傷害她?

那個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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