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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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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今年過了十月份,祁炎就三十歲了。

他這短暫又曲折的一生裏,有一半都是被暴力遮掩,隱匿於黑暗中的。

父親酗酒,喜怒不定,變相的促使了母親的冷淡,也基本毀掉了祁炎的整個童年。

他習慣了毫無預兆的毒打,也嘗試著去和現實妥協。

他太弱了,大腿沒他老子胳膊粗。

可能上一秒還正常的喝水吃飯,下一秒滾燙的開水就直接潑在他的臉上。

都是他爸的正常操作。

母親護過他,但沒有幾次。

因為每次爆發爭吵之後都會上升為更加嚴重的毆打。

“反抗”比問題本身更加嚴重,一旦做出類似舉動,那矛盾本身就會直接轉移為“你竟然還敢還手?”

時間久了,祁炎明白了其中的規律:有時保持沈默可能會避免更多爭執。

再後來,祁炎年紀大了,要吃要喝還要上學。

母親不得不離家工作,很長時間才回來一趟。

她會給祁炎一點錢,然後很快就離開。

那點錢不夠祁炎生活,但他從沒開過口。

祁炎很怕自己媽媽在某天就不回來了,所以他盡量讓自己乖一點,好養活一點。

只是在自己媽媽面前,他卻又依舊保持沈默,像是無所謂一般,拿了錢應聲好,不央求也不挽留。

他的成績中游偏下,平時上課不聽作業不寫,考試全靠一點小聰明勉強維持。

日子混一天是一天,本以為自己會和大部分同學一樣,好點的高考後上個大專,差點的直接輟學打工,反正就這樣留在B市,一眼望到頭的未來。

可他遇見了餘景。

十五歲的餘景五官精致,斯斯文文,不僅家境殷實,有父母的疼愛,而且成績優異,深得老師的喜歡。

這簡直就是教科書上走下來的好孩子,祁炎沒接觸過,也特別感興趣。

當然,和錢也有些脫不開的關系。

餘景的零用錢很多,偶爾買一買文具,根本花不了多少。

祁炎第一次從他手裏拿走了一百塊錢,嘗到了甜頭,之後更喜歡往餘景身邊跑。

他喜歡逗他,偶爾說一句不著四六的下流話。

高中男生那點兒喜歡討論的汙糟事,跟永遠傳不到餘景耳朵裏似的,哪有那麽矜貴。

於是餘景很快漲紅了臉,跟個小紅氣球似的,氣急敗壞,憋著快要爆炸。

餘景這樣會讓祁炎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似乎自己在某一方面要勝過對方一點。

這點優越感似乎能補平他金錢的缺失,能暫時讓祁炎忘掉餘景給他錢時那幾秒鐘的尷尬。

他們的相處非常愉快,比表面看著和諧許多。

直到事情朝著不受控的方向發展,祁炎發現自己對餘景抱有一些不太正當的念頭。

發現的原因是餘景身邊的一個小屁孩。

矮、瘦、小,看著跟他小時候一樣弱雞。

然而不同的是,對方和餘景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有些正常的父母正常的家庭,穿著的校服似乎都比祁炎的要幹凈一些,他也有錢,拿到祁炎面前,讓他離餘景遠一點。

那些錢數額不小,驚得祁炎身後的小弟發出一聲驚嘆。

按理說祁炎應該收下那些錢,再把這些話當耳旁風。

他無賴慣了,滿嘴的屁話沒幾句真,有錢不要王八蛋,都送到臉上了,那肯定——

“小屁孩,”祁炎微微躬身,用一種格外輕佻毫不尊重的語氣對他說,“這點錢你糊弄鬼呢?我看不上。”

事後,祁炎的小弟從萬分遺憾到感慨萬千,稱讚祁炎不拘泥於眼前的蠅頭小利,目光長遠,是他們這種胸無大志的人沒法比的。

祁炎知道他們的意思,無非就是擡價,要更多。

這不是個壞主意,畢竟那小屁孩看著真的非常有錢。

可比較愧疚的是,祁炎拒絕時並沒有這麽想。

他甚至根本沒往錢上面想,就只是覺得憑什麽?

憑什麽我就不能和餘景走得近?

憑什麽我就該離開?

你是什麽東西?

有幾個臭錢了不起?

他像一個大眾且扁平的臭蟲角色,在窮民窟裏發出這樣仇富的聲音。

他憤怒,他不甘。

他一身的灰塵,只不過被輕輕碰了一下,就能敏感地抖落出名為“尊嚴”的滿地狼藉。

他像大鬧天宮的孫悟空,一氣之下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不是不讓他靠近餘景嗎?不是覺得他不配他不行嗎?

他還偏偏就要讓所有人失望。

“你喜歡女生嗎?”

祁炎的一句話問的餘景當場楞在原地。

這個反應在他的預料之中,祁炎繼續逼問:“不喜歡吧?”

餘景落荒而逃。

祁炎發現了一個大秘密,一個能讓所有人震驚,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秘密。

他決定喜歡餘景。

高二結束的暑假,祁炎媽媽沒有再回來過。

他幾乎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餘景身上,哪怕對方害怕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躲著他。

祁炎很生氣。

他已經不是原來那個任人欺辱的孩子,他爸還想打他罵他,他一耳光就能讓對方徹底安靜。

祁炎可怕地發現,自己成了當年的父親。

他抽煙喝酒,喜怒無常。

揚手對著弱者,暴戾、恐怖。

他被自己嚇到了,跌坐回凳子上,逃似的離開那個讓他窒息的地方。

他一身冷汗,和餘景撞了個正著。

兩人對視不過一瞬,祁炎就率先瞥開目光。

他太狼狽了,像條戰敗的惡犬。

可餘景攙住了他。

“祁炎,你最近怎麽沒來上課?”

祁炎大力甩開餘景的手臂。

“你他媽是誰?憑什麽管我的事?滾!都滾!”

他按著痛了很久的胃,跌跌撞撞往外跑。

餘景追上來,固執地挽住他的手臂,祁炎甩開,他再挽住。

重覆的動作,一直一直,像路邊每隔十米的梧桐樹,永無止盡。

終於,祁炎忍不住問:“你想幹什麽?餘景!你想幹什麽?!”

餘景雙眼通紅,說話時聲音帶著哭腔:“祁炎,我希望你好。”

他怎麽好?

他快爛透了。

祁炎把餘景拽進小巷,將人按在斑駁的紅磚墻上咬上他溫熱的唇。

陰影裏,餘景從最開始的震驚、不知所措,到之後的抗拒、極力推搡。

他淚流滿面,被勾住舌尖堵上呼吸。

最終體力不支,只能繃緊手背,手指緊緊攥著祁炎的衣擺。

漫長的蹂/躪終於結束,餘景的嘴唇殷紅,泛著水光。

他閉著眼,不想看祁炎。

祁炎捧著他的臉,吻掉他睫毛上掛著的水珠。

“我媽兩個月沒回來了,她不要我了。”

祁炎輕聲說著,像哄孩子似的,在睡前說著童話故事。

“阿景,我就剩你了。”

-

“阿景……”

祁炎握著那一串長命鎖,慌亂地跑去酒店前臺。

調取監控的同時立刻報警,正拿著手機簡述事件經過,卻聽有人進了酒店大廳,說著剛聽來的八卦新聞。

“什麽?”祁炎一把扣住那人的手臂,“你剛才說、說什麽?”

“啊?!”那人嚇了一跳,見祁炎表情嚴肅,便轉身指了個方向,“海邊剛撈上來一個人,大晚上的,像是想不開的。”

祁炎雙腿一軟,差點直接跪在地上。

那人“哎喲”一聲,扶了一把祁炎,問道:“你認識他?快去看看吧,就在海邊沒多遠,那一塊兒聚了不少人,應該能找得到——”

祁炎渾身發顫,用力推開酒店大門,朝著不遠處的海邊跑去。

他許久沒這樣快速的跑步了,沒控制好呼吸,淩亂而又急促。

救護車的長鳴響徹夜晚,如催命的鬼符般縈繞在祁炎耳邊。

“阿景……阿景……”

長命鎖硌著掌心,祁炎按住心口,只覺得那裏疼得快要喘不過氣。

“死人咯。”

他聽見幾句閑話。

“胡扯,沒死掉。”

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忽明忽暗。

“真死了,救上來都沒反應。”

“可惜的嘞,看著好年輕。”

終於,祁炎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他弓著身,整個人伏下去,手裏還死死攥著那個長命鎖,握拳抵在前額,從喉嚨裏發出低沈的嘶鳴。

像哭,可是又像是憤怒。

許久,他用盡全力,把那個長命鎖狠狠砸在地上,銀飾碰撞,“叮啷”一聲滾出去老遠。

眼淚掉下來幾滴,浸潤深色的瀝青路面,祁炎用手撐了一下地,勉強站起身來,繼續跌跌撞撞地朝著事發地走去。

熟悉的感覺讓他想起曾經,高三的暑假,也是這樣,他就要失去餘景。

全世界都在阻攔他們,分開他們,祁炎這才發現,自己地力量是多麽渺小。

他見不得餘景,也得不到對方的任何消息。

他甚至卑躬屈膝去求連珩帶一句話,可得到的卻是嘲諷和侮辱。

祁炎本來只是想和餘景定下學校,在未來四年和對方去同一個地方。

難不成餘景父母就這樣把他關一輩子?

那不可能。

他們有大把的時間,沒必要非得爭一時的意氣。

可連珩的一番話卻直接讓他改變了想法。

他從心底萌生出一個陰暗的想法,他要把餘景從這些人的身邊帶離。

最後也成功了。

那一晚,祁炎站在樓下,一把接住跳下來的餘景。

他就這麽抱著對方,像偷了件心愛的寶貝,壓根舍不得放下。

餘景摟著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側頸。

悶著聲,隨便祁炎帶他去任何地方。

“阿景,我真開心。”

祁炎笑著、喘著,感覺全身有使不完的力氣。

他聽見餘景大口大口地呼吸,重重吸著鼻涕。

還聽見餘景說:“我也是。”

他們終於離開了這個地方,要去奔赴更好的未來。

祁炎以為餘景和自己一樣,高興到呼吸不暢。

可很多年之後,祁炎才反應過來,或許那時候的餘景並沒有在笑。

他只是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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