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玄夜尊立在原地。

周圍聲音鼎沸，從遙遠到逼近，那麽喧鬧又飽含著世界的驚慌，一切生命都在夕陽下哀鳴，他們來不及明白環境的變化，卻要率先吟唱壯烈而永久的離別。

玄夜也不明白。他靜默地聽著眾生的流亡。莫名的恐怖與孤獨在神經深處叫囂，由內及外，漫卷著，一漣一漣的向外舒展，沿血管，及發梢，至指爪。汗透濕了毛發。

他要與他們一同死去了嗎？

正當玄夜心神恍惚之際，世界卻在頃刻之間寂靜下來，仿佛剛才所有動亂不過是驚起的漣漪，當石沈深水，水面又恢覆成一面若無其事的鏡子。

他擡起頭，耳尖動了動。

他聽見有人在吹曲，他擡起頭，眺望著天穹。

比百雀羚兒，黃鶯鳥還婉轉輕脆，如涓流泉水，十二月的飛雪，綿綿細雨，把他的心都融成一灘血，那麽平和，卻比暴風驟雨還要猛烈地襲來，讓他幾乎不能呼吸。他像是喝醉了濃烈的酒，眼神癡迷混亂了，眼眶一絲灼熱，大腦發白，忘卻了一切。

不止玄夜一個人，是三界的蕓蕓眾生都這樣，沈醉了，安靜了，被蠱惑著沈入了熟睡。

過了很久很久，似幾世一晃而過。

玄夜佇立不動，等他重新回過神來，天色已昏沈。

夜雲間澄澈透亮的星子跌落他的眼眸裏，蹭地一下純金色的熾火從瞳中燃起，他眼角下的妖紋也渡上一層金色華光，悄然無聲中增添了無數繁覆的勾與彎。

他的妖力像是雪崩，像是山洪，像爆裂的管道，噴灑出漫天清泉，所有那些被壓制的力量全部覺醒。他從落葉堆裏站起身，身上所有沈重的壓力逐漸褪去，笨拙的爪子不斷縮小，漸漸化作人類靈活的手指，他就似脫胎換骨一樣，說不出的一身歡快輕松。

“把那些綁你的人都咬死。”

玄夜默默握緊了拳頭。

玄豹家族領地。

“報，一名身著枯黃色麻衣的黑發少年闖入我地！”一名下屬飛速稟告妖主——玄夜的父親，玄厄。

玄厄眼底閃過一抹意外。

“你是誰？”玄夜不知道是哪個的親愛的哥哥冷冷地瞥了玄夜一眼，伸手擋在他的前面。隨後鼻翼一動，嗅到那股熟悉的妖氣，他整個人一震，大驚失色，“玄夜！你是玄夜！”

“是啊，哥哥。”玄夜金色妖瞳中燃起火焰，是隱忍多年爆發的憤怒。“你踩斷過我的尾巴。”

一股濃烈如烽火硝煙般的威壓鋪天蓋地地席卷了方圓十裏的區域。離玄夜最近的那個哥哥，直接跪倒在地上，呈現半妖半人形態，他徹底傻掉了，驚恐的眼神看玄夜，好像在看什麽怪物。

玄夜把他的頭摁在地上，拽直他的尾巴，隨著一聲慘叫，他的尾巴從根部骨頭斷裂開來，大量的鮮血混著不可直視的汙穢噴湧而出，玄夜扯下他的尾巴，並隨手丟在一邊。

看著腳邊者半死不活的模樣，玄夜的心臟在撲通撲通狂跳，也許是緊張，也許是解恨的快意。他掃視了一圈周圍因害怕而顫抖不止的那些族人，他們眼裏流露出的不只有恐懼和震驚，那透著光的崇敬與臣服正一步步將玄夜推向最高的王位。

在這個只尊崇力量的社會，他如今終於有了一席之地。可有誰知道，這一百年來，他也只是想擁有一個容身處，僅此而已。

“玄夜？“一道極其熟悉又極其陌生的聲音從天邊傳來。

他擡頭仰望，看見那個從來只會叫他“廢物”的玄豹妖主父親飛懸在空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一切。

這一天，他幻想了多少個日夜。那聲“玄夜”，究竟是個什麽滋味？原來，並沒有任何滋味。它沒有打碎他們之間的隔閡，但當這一刻真正地到來時，他只感受到，他們之間的距離從未有過的更加遙遠。

玄厄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什麽不對，他大笑起來：“兒子，你做得很好。”

他拍著手，十分滿意地下落到玄夜的面前。

“你尊貴的玄豹之血已經在卑微的人類血液相抗衡的一百多年來進化了，純度提高了十倍，你現在比你所有的兄弟姐妹們都要強，你將成為下一任妖主！”

玄夜看著這個“父親”那一張近在咫尺的臉，卻那麽令人反胃，看得他一陣暈眩。

可是他又有什麽資格去批判呢？他也一樣渴望強大的力量，渴望權與利，這是妖族不可動搖的信念。

玄厄伸出大掌，覆在玄夜的臉頰邊，他看見這個少年眼裏蹦發出的光芒，那是倔強的，渴求的，癡狂的光。

品嘗到強大所帶來的甘甜，於是就再不願回首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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