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玄夜睜開妖瞳，相繼伴隨而來的是潮水般洶湧的記憶。

他的哥哥姐姐們露出殘忍的微笑，一顆顆亮著紅金色火苗的瞳仁將他的皮毛點燃，任由火焰爬滿他的脊梁，四肢；聽到他的哭喊聲，四周傳來的只是一陣陣陰冷無情的譏笑聲。

當他親生父親看見他夾著尾巴，灰頭土臉地在地上打滾，到現在還只會發出野獸的哀嚎聲，卻僅僅是視若無睹地從他身邊走過，丟下一句沒有任何溫度的話：“廢物。”

他還要感謝這一刻，因為這是他印象裏父親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的弟弟妹妹早就修煉成人形的時候，只有他還在豹子這一形態的泥潭裏苦苦掙紮，他是卑劣的人妖混血，從骨子裏就是低賤的。

經歷這一切的過程期間，玄夜逐漸意識到這些全都真實的在他身上發生過，這就是他的前世。

他前世名字也叫作玄夜，也一樣的弱小無力。

因為血統的不純，導致了妖力低下的他在童年時受盡族人的淩辱。

在崇尚強者的妖社會，玄夜活得生不如死。

在他還是一只黑色小豹子的時候，曾被他的哥哥弟弟戲弄，用人類低下的陷阱獵網勒住腦袋，用麻繩拴在一棵樹下以示羞辱。

“廢物，聽好了，”他的好弟弟用腳踩著他的鼻子，“不準用妖力把網破開，就給我們待在這裏，如果不聽，別怪我們不客氣。”玄夜麻木地趴在地上，他並不是不想反抗，但他心裏很明白，他們口中的“不客氣”是指什麽。

他們會把自己的爪子，牙齒全部折斷，會將耳朵割下來，皮肉刮下來，反正他是妖，這些還都能長回來。

但這些疼痛是一次又一次加深的，在心底不斷劃開舊的傷痕，讓恐懼的烙印更加深刻。

生活黑暗無邊，他沒有看見出路。但，他怎麽也沒想到，有人會用利刃野蠻地為他劈開一條出路。

當她出現在生命的那一秒鐘，對於玄夜來說就是永恒。

那一天，日落黃昏，霞紅的光穿透了層層綠霧，小女孩急促的腳步聲踏著天河墜落的那道金色的，纏滿憂傷的月牙，闖進了玄夜的耳廓，她的身影成為了逆光裏最為絕艷的一筆，永遠印進了玄夜的妖瞳深處。

小女孩跌跌撞撞地奔向他之時，他以為自己擁有了全世界的幸運。

她的臉比烈火石英晶還要通透，白中透出紅光，閃閃發亮；她的眼睛與眉稍是饑餓的白虎與翩飛的游雁，她嘴唇上抹著血色唇脂，星星點點的血斑落在她的頰，脖頸，似綻開的紅色玫瑰。

她氣喘籲籲地在他的面前停下。

沒有任何猶豫，她用手中的匕首挑斷深深勾進他脖子裏的繩索，替他剝開亂網，割斷栓繩，放他自由。

“快跑，小豹子，”小女孩嬌嫩的小白手輕輕地撫摸著玄夜臟兮兮的鼻尖，“把那些綁你的人都咬死。”

“快跑。”她催促一聲，又慌忙回頭去望。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追她，女孩握緊了匕首，也不再去管玄夜，朝另個方向逃去。

玄夜始終沒有挪動，他安靜地伏在原地，眼裏的焦距從始至終便沒有離開過小女孩的身體。

他就這樣怔怔地，癡癡地凝望著，她的出現與離開，他沒有放過哪怕一時一刻的細節，直待再也望不見她了，有股酸楚從眼睛裏爆發出來，濕乎乎的珠子不自主地就滑下來了。

她的身影每離開一寸，他的身體就冰涼一分。

終於，他像是墜入了冰窟當中。

後來有兩個蒙著面的刺客經過他的面前，他們很疲倦，也惶恐。

“她到底去哪裏了？”

“頭兒為什麽要殺她？她不是頭兒的私生女嗎？”

他們沒有看見玄夜，只是很快地從他身邊離開。

玄夜變得似雕像一般堅硬與冰冷，落葉堆在他的頭頂，一片一片，蓋住了他的鼻翼。

“欲掌握消聲匿跡者，妖心要定，神魂要專，達到一種忘我，忘記四周一切的感覺，便可初窺門徑。”

他曾經偷聽父親教導其他哥哥姐姐時所說過的話，這時候，忽而重新在耳邊響起。

他滿心滿眼全是那個小女孩，竟然誤打誤撞學會了家族的技能。

他原以為還要等很久很久。

但是意外的是，他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欣喜若狂。

隱藏身形時孤獨感卻被無限擴大，就像他被全世界都遺忘了一樣。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他都子然一身，不曾被任何人所愛。

可他卻先愛上了別人。愛意隨風起，風止意難平，心與夕皆去，獨留殘存軀殼罷了。

那晚的落日墜下時，一束隨後照亮天涯的極耀光柱改寫了玄夜的命運，也不止是玄夜的命運。

極光乍現，天象異變。驚動了三界，卻無人知曉究竟是何事。

那一剎那間，整個三界都在震動，百獸逃竄，萬禽飛天，天崩地裂，天邊撕裂出一道缺口，正欲吞沒萬物生靈。

在那個重要的瞬間，玄夜由於剛剛通悟了妖心與妖神，意外遭遇了渡劫冷卻期，渾身冰涼，無法動彈；上官來綺第一次殺了人，當將匕首捅進那兩個刺客胸膛之刻，她意識到自己生來就是個殺胚；千海耀誅殺逆臣九鰭鬼鯊王，從次子晉升封冊為太子；楚服蓮一聲啼哭，降生於世。

那是三界初次蘇醒。

他們的命運早已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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