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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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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月

「逐月」,仙家典儀。

仙人會在這段時間求取仙道,不過,這和木曦沒什麽關系。

浮空島那夜,她睡了三五年後才醒來。

醒來後沒有事情做,木曦自己前世有一部剛寫了開頭的小說,她準備動筆寫完它。

寫完前幾章,她決定去找歸終看看初稿,有沒有修改意見。

歸終在奧藏山與留雲借風真君討論機關術,木曦來時,留雲借風剛好外出。

歸終忍著她不堪入目的字看完了小說,提出幾個劇情上的邏輯問題後,又突然問:“你去過蒙德嗎?”

蒙德是個國家。

貌似是璃月鄰國,遇到魈與那位魔神時,摩拉克斯給他和自己捏造了一個前往蒙德尋親的兄妹身份。

木曦搖頭,不明白歸終為什麽問這個,“只是聽摩拉克斯提到過。”

“文中的‘歐洲’與蒙德倒是有些奇怪的相似。”歸終解釋。

小說寫的是中世紀歐洲,也許蒙德這個國家與中世紀的歐洲有相似之處……木曦正想問多一點,就聽見留雲借風真君的一句怒吼。

“木曦!”

木曦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對方的生氣之中帶著無可奈何,“不要在那棵樹下埋酒了!樹根都出問題了!”

“……”

她看了歸終一眼,想起自己這麽多年來一直在那棵樹下埋酒。

木曦訕訕地對歸終笑了下,然後道:“溜了。”

她逃之夭夭,走到奧藏山的山腰時,才想起自己寫的小說手稿落在了留雲借風的洞府裏。

思量過後,手稿放在對方洞府裏也不會丟,木曦決定下次再來拿。

她在高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看了很多有關歐洲的書,還對德語產生了莫大興趣。

木曦意識到自己的記性越來越差,擔心把自己前世的東西全部忘掉,就想寫個故事把這些串起來。

但自己可能沒有寫作天賦……她無奈地摘了一個日落果和幾個柑橘,遇到來絕雲間找師父的甘雨。

又是一年「逐月」……秋天、月亮、節日這三個詞匯組合在一起,木曦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八月半,中秋節。

和甘雨分掉半個日落果,木曦帶著剩下的半個日落果去找馬科修斯。

她想問問馬科修斯能不能給自己做一個日落果味道的月餅。

不行的話,蘇式月餅、廣式月餅她也不介意……五仁的不行,她不吃五仁餡的月餅。

最後抱著半盒月餅回到摩拉克斯的洞府時,天已經黑了。

石桌上的一角被機關照亮,青年坐在石桌旁翻看著一本封皮很眼熟的書,木曦坐到他旁邊,打開馬科修斯給自己的木盒。

木盒上雕著魂香花的花紋,用金線描了邊,她將裏面的糕點擺到桌子上。

“這是月餅。也許還應該有其他名字,但我不知道,是……異邦的美食。”木曦猶豫一下,在“家鄉”與“異邦”之中選擇了異邦的說法。

她打個哈欠,又說:“……唔,中秋月圓,在異邦要吃月餅的……給我看看你的書……”

木曦自然而然地靠過去,想要看看這幾本青年看了很長時間的書是什麽內容。

摩拉克斯攤開書,她沒看懂。

他放下書,正想和她解釋這些內容,不過一眨眼,木曦輕輕地靠在了他的小臂上。

黃綠色的熒光點綴在空中,螢火蟲忽閃著飛過,糕點的香味吸引來蚊蟲。

夜晚靜謐。

少女熟睡在他的身邊。

*

木曦在半夜驚醒了。

糕點被裝回盒子裏,完整安好地躺在桌子上,上面貼了一張保鮮作用的符箓。

離天亮還有些時辰,窗外月圓無星,木曦從床上坐起來,拉開系統頁面看了眼時間。

她很想去看日出。

院子裏樹上的樹葉落了一些,夜裏露水重,空氣些微潮濕。

木曦爬上琥牢山,見到幾只單腳獨立而睡的鶴,才意識到自己來得有些早了。

月亮掛在空中,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下,等待日出的時間枯燥,她打個哈欠,後悔怎麽沒把那盒糕點帶上來。

比日出先到來的是另外一個人。

青年的頭發沒有紮,這時是散開的。他穿著海燈節那件“來歷特殊”的衣服,沒披最外面的那層軟甲。

收腰的長衫,在兩側開了衩,長長的衣擺被風吹動,露出裏面那層白色的裏襯。

木曦盯著他認真看了好幾眼,忽然覺得彌怒坑自己去量準確數據也不是那麽罪不可赦——

她坐在琥牢山的一塊石頭旁,擡頭看著出現於此的摩拉克斯,打趣道:“這麽擔心我睡在外面,過來坐?”

青年拿她沒辦法,長嘆一口氣後,在她身邊坐下。

木曦翻了全身上下的口袋,只找到幾個表皮皺巴巴的橘子。

剝開橘子,摘掉橘絡,分給對方一半。

把剩下的一半塞進嘴裏,她被味道刺激的皺眉,將目光投向摩拉克斯。他嚼著那瓣橘子,表情正常。

木曦懷疑自己味覺是不是出了問題,“有點苦,橘子好像壞了。”

他評價道:“不太新鮮。”

木曦又剝開一個,照舊分他一半。

這次她提前嘗了嘗,是甜的。

兩人就這樣誰也沒說話,在琥牢山的石頭邊坐了許久。木曦有些困地又打了個哈欠,然後她問身邊的人:“還有多久日出?”

“一個時辰。”

“好長啊,等不下去了。”

她轉頭,見到他手中凝聚起金色的微光。

光照亮了這四周,她對那股力量感到親切。

木曦抽出頭發間的桂花枝,撥亂他手心裏的那團光,問他:“摩拉克斯,你說我會死嗎?”

光源消失,兩人之間再次變成漆黑一片。

摩拉克斯不解她為什麽阻止自己,但還是回答她:“……無須過度擔憂。我對你有責任,你不會有事。”

屬於他的回答傳到她的耳朵裏,木曦有片刻的失神。

……也許人就該死去,而不是像自己現在這樣活著。

她不喜歡繼續昏睡下去,也不喜歡這樣留在他的身邊。

她最初和歸終說過,現在,是不合適的。身份不合適,時間也不合適。

木曦提高音量,選擇用盡量俏皮的話回應他:“不要用‘責任’,這個詞讓人好難過呀。”

摩拉克斯聞聲看她,想要解釋,卻被木曦打斷。

木曦伸出手,把桂花枝遞給他,隨後捏住他食指的指腹,“開玩笑的,不要再用你的力量為我疏導了。”

摩拉克斯戴著手套,沒被手套包裹住的手腕部分,是他黑色巖石質感的肌膚。

木曦擡頭,望向空中的月亮。她想,月亮知道的故事那麽多,也不會介意知道一些無趣的少女心事。

她不擅長對他剖白自己的真心,因為她覺得有更多的人比自己需要他。

“我們照過同一泓明月,所以,不論你離我多遠,我都知道你的心。”

風吹過來時,她其實覺得很冷。

可是他在自己身邊的話,好像並沒有那麽冷,就仿佛,她活得夠久了,唯一遺憾的地方也沒什麽不能釋懷的。

“摩拉克斯。你也知道我的,對吧?”

摩拉克斯安靜地等她說完。

“他們都說很明顯,你又怎麽會看不出來呢。不過沒關系,我沒有說,你就當做不知道好了。”

“我也不一定會死,說不定我只是會睡下去……一覺睡到魔神戰爭結束什麽的。”木曦一邊說著,一邊摘下他的手套,與他十指相握,“我們做過約定,等魔神戰爭結束,就把琥牢山的荷花全都換成睡蓮。”

“現在拒絕我的話,松開手就好了。”

桂花枝躺在青年另一只手中,香氣縈繞著,沒有被風吹散。

他握住她的手。

直到林間的鶴醒來,直到太陽從雲層中升起,直到木曦再度倒進他懷裏。

後來,春生夏長,秋收冬藏。

歲月逝千年,星月如舊。

*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也醒過兩三次。

木曦不記得夢的內容了,這次醒來時,絕雲間一個人都沒有。

山間的動物不安分,空氣悶熱又潮濕,太陽被遮擋在群山之後。

桂花枝在璃月這片土地上生長了幾千年,天生草木的本能讓她覺得自己該去……歸離原。

天氣陰,多雲。

木曦在屋子裏翻找許久,找出歸終之前送自己的靈巧機關,她又抓上一疊百無禁忌箓,決定去歸離原。

明明驟雨將至,木曦卻有一種大概過不了多久就會天亮的錯覺。她一路過來,意識到歸離原似乎發生了很嚴重的事。

等她到達時,歸離原已經是一副斷壁殘垣的模樣。

她站在山崖上,本能地望向遠處塵埃的中心,勉強透過漫天黃沙看清處於中心的人。

失去意識的大袖少女漂浮在空中。

魔神神力潰散,塵埃漫天。

木曦低頭,看到其餘山崖處分散的仙眾夜叉。她想和彌怒再打個招呼,不過可惜,來不及了。

她摸出頭發上的桂花枝,扔了下去。

純粹的白光從桂花枝的花苞中溢出,覆蓋起這片天空。

體內洶湧而紊亂的力量一下子找到宣洩口,爭先恐後的從這具身體逃離。

木曦一個沒準備,兩眼一黑,腳軟從山崖上踩空摔了下去。

她急急忙忙拉開靈巧機關,才沒物理著地。

任務倒計時早已歸零,嚴格來說,系統給她的“攻略任務”,已經失敗了。

她一直沒想明白懲罰是什麽,現在,木曦大概理解了。

記憶模糊,身體衰敗,陷入沈睡,無法挽救也無法停止的生命流逝。

這本身就是系統的懲罰,讓健康的人被迫體弱多病,年輕的人變得垂垂老矣。

木曦雙腳踩到土地上,胸腔內的心臟劇烈跳動,她不舒服地捂住胸口。

喉嚨裏仿佛被什麽堵住,鐵銹味難聞,她再次咳出血。

源源不斷的白光飄向身後的中心地帶,木曦聽到巨大的轟鳴聲掩蓋過一切,讓世界變得嘈雜。

灼痛感沒有自己想象的痛,她擡起手,和離自己最近的浮舍打招呼,並告訴他自己聽不到任何聲音……

……好像,好像能聽到一點,有誰在叫自己的名字。

“……木曦!”

木曦擦掉嘴角的血,晃晃腦袋,耳邊依舊是混亂的耳鳴聲,但她聽到了。

聽到了摩拉克斯在喊她。

塵沙被風卷起,吹掉青年戴著的白色兜帽,後面紮著的辮子被風拂起,辮子的發尾被染上金色,微微發亮。

摩拉克斯金色眼睛裏的情緒莫名,她捉摸不透,索性不想。

身體內的力量與生機一同流逝,她想要跑向他身邊。才走兩三步,身體就開始罷工,木曦猛地咳嗽起來,止不住。

她想。

不知道摩拉克斯會不會生氣,自己過去那麽久,還是沒有學會“適量”。

不屬於自己的金光蔓延過來,為她壓住咳嗽。

視線的一切內忽明忽暗,木曦的頭很痛,她決心說點其他話來轉移註意力。

“帝君,我約你去慶雲頂浮空島的那一夜,想和你一起看煙花,那天的煙花真的很漂亮,我本來準備……”

她停頓許久,努力調節力量的流失與越來越混沌的意識,破罐子破摔說:“反正我快死了,所以我要告訴你。我喜歡你,我好喜歡、好喜歡你。”

摩拉克斯動了動唇,她一個字都沒聽到。

耳膜裏仿佛灌滿水,木曦自己只能憑靠記憶與本能來發音,擔心表述不清楚,她笑起來,又重覆一遍,“不是眷屬對魔神的依賴,也不是仙人對你的敬重,是廣寒仙愛慕巖王帝君,是我喜歡你,是木曦喜歡摩拉克斯。”

青年無奈地嘆氣點頭,表示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其他人都知道的事情,摩拉克斯怎麽會不知道呢?可她還是想要告訴他,想親口告訴他之前沒能說出來的話。

木曦想開心地和對方告別,說不定,未來他想起來自己的時候不會難過。

她記得自己做過一個夢。

“摩拉克斯,做個約定吧。等河水倒流,等夜晚亮如白晝,等死去的螢火蟲覆活,我就回到你身邊。”

一秒,兩秒,三秒。

身體逐漸變得透明,頭痛與暈眩愈發嚴重,可她還是清醒。

“……餵。怎麽還沒死啊,我遺言的氛圍都垮掉了。”

木曦一開始還是用歡快的語氣說這些話,可說到後面,知道自己確實要面對死亡,她哽咽起來,“死得這麽慢……”

她一瞬間想起很多事情。

想起自己和同學未完成的暑期旅行,想起已經離開人世的奶奶,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長大成人……

木曦的心煩躁起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背著留雲借風在奧藏山樹下又埋了酒,還把東西落在了她的洞府……”

某次偶然醒來,她把遺書落在了留雲借風的洞府裏。

……時間太久,她記不清遺書的內容了。

像是被最後一根稻草擊垮,木曦再也沒辦法強裝振作下去,語無倫次:“對不起……可是好疼啊,對不起……我不想死……”

她不想哭的。

可是眼睛裏蓄滿淚水,心臟難受,什麽都聽不清、看不到。

“摩拉克斯,我好想回家……”

金色的光環繞在她身邊,他再次用神力為她驅散了疼痛與眩暈。

木曦回過神來,她無力地抓住青年的手臂,想要站穩:“對不起,我本來想好好道別的……”

摩拉克斯為她擦掉眼角的淚。

不要道歉。

在嘈雜無聲的世界裏,她聽到他對自己說,不要道歉。

桂花枝回落到她手中時,太陽剛好升起,木曦閉上眼,快要握不住桂花枝。

最後的最後,她落下一滴淚,踮起腳尖貼近他。

摩拉克斯想起請仙典儀時的茶攤上,她說的那兩句話:

我叫木曦,這是摩拉克斯……你或許會習慣叫他巖王帝君,這是他給我起的名字。

他說我誕生在早晨的曦光中,所以叫我木曦。

漫長的呼吸聲中,少女在擁抱他之前,消散在了晨光裏。

一節幹枯的桂花枝輕飄飄地墜落,他沒有接住。

——等河水倒流,等夜晚亮如白晝,等死去的螢火蟲覆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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