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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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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樊樓

書房內,許湛正在聚精會神地與徐懷安對弈。明明他自覺近來棋藝精進了不少,可今日面對雲淡風輕的徐懷安,他竟是連一個棋子的便宜都占不著。

這棋癮一犯,便再難息止。許湛連輸了三把,便癡纏著要徐懷安陪他再下三把,徐懷安無法,為了能及時歸家用晚膳,便打算讓許湛一副棋。

恰在此時,蘇婉寧著一身薄紗襦裙推開了書房的屋門。沈悶又寂靜的書房裏陡然飄來一抹艷色,濃墨重彩地掀去了四場棋局帶來的枯燥。

許湛瞥一眼蘇婉寧,眸光匯聚在她胸前半遮半露的春光之上,嘴角忍不住一勾:“今日你怎得這般打扮?”

在他印象裏,蘇婉寧總是一副如貞潔烈女般的端莊模樣,平素連句葷話的玩笑都開不得,更別提在床榻上如死魚般的表現。

今日蘇婉寧卻棄了那幾身黑黝黝的羅衫厚袍,以如此輕佻的裝扮走入許湛的眼中。這其中蘊含著的求和之意簡直不言而喻,許湛不是蠢人,自然能瞧明白。

經由前些日子的爭吵,許湛已冷落了蘇婉寧好些時日,如今也該與她重修舊好了。

“你將糕點放桌案上吧,等我與慎之下完棋,便來松雲苑瞧你。”許湛一改前些日子的不耐,好聲好氣地與蘇婉寧說了這話後,便又攏回神思與徐懷安下棋。

他將自己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眼前的棋盤之上,如此專心致志,以至於忽視了對坐著的徐懷安面容裏掠過的一絲異樣。

蘇婉寧則是羞窘得不敢擡頭,從她端立著的地方只能覷見一點徐懷安的衣角,蒼翠錦袍上繡著筆挺的綠竹,將他這人襯得愈發飄逸出塵。

她想,徐懷安如此持正端肅的一個人,必是不曾見過做人正妻的女子這般自甘墮落。她本是秉著一身傲骨不願意向許湛低頭,可鄒氏的磋磨讓她認清了自己在鎮國公府的份量,所以蘇婉寧才會如蓮姨娘一般妖妖冶冶地打扮了一番,意欲與許湛破冰。

許湛果真是把“好色”刻在心上之人,瞧見了蘇婉寧這番打扮後語氣便好轉了許多。

一切似乎正向著蘇婉寧期盼的方向發展,可她仍是覺得分外難堪、十分羞窘,得了許湛這一句話後,便慌不擇路地退出了書房。

她來時縹緲如一陣風,去時更是清淡得沒了蹤影。

徐懷安從棋盤的縫隙裏覷見了蘇婉寧離去時蹁躚著亂舞的衣角,剎那間腦海裏便只盤旋著方才不慎覷見的那一抹艷色。他既是驚訝又是震爍,他與蘇氏的寥寥幾面中只瞧見過蘇氏端莊賢淑的模樣,何曾見過她嫵媚惑人的一面?

極致的端雅大方與純澈的清媚姿態勾纏在一塊兒,釀出的反差讓徐懷安久久不曾回過神來,除了震驚之外,更有些難以言喻的窘迫席卷著他的五臟六腑。

若他與許湛一樣都是風月場上的常客便罷了,偏偏徐懷安以清正自持這四個字立身於世。

旁人讚他時甚至還要添上一句“君子之德”。

既如此,他怎麽能這般肆無忌憚地回想著方才蘇婉寧娉婷婀娜的姿態?這樣的念頭不該出現在他徐懷安的身上。

對坐著的許湛仍在津津有味地與他對弈,似是根本沒有察覺到徐懷安的異樣。許湛是如此信任著徐懷安,只怕有一日瞧見了徐懷安與自家正妻獨處一室,他也會笑著為徐懷安辯解。

“方才險些被蘇氏攪了局,咱們快把剩下的棋局下完罷。”許湛興致勃勃地說道。

徐懷安正是自瀆自惱的時候,不必費盡心力地哄讓著徐懷安,便因為自己方寸大亂的心緒而輸了這一局棋。

許湛笑著放他離去,並囑咐道:“明日咱們再戰。”

徐懷安本以打算疾步離去,聞言卻頓下了步子,肅正著那張面如冠玉的臉龐,道:“明日我有些公務在身,只怕是不遍來與許兄下棋了。”

許湛雖為此惋惜了一番,卻還是歡喜著將徐懷安送出了鎮國公府,“無妨,你的公事要緊,總不能為了我這個富貴閑人就誤了你的前程。”

這話飄入徐懷安的耳畔,嗆得他愈發窘迫難當。好在因他刻意收斂神色的緣故,蘇婉寧傲人的身姿已淡出了他的腦海。

“回去吧,不必再送了。”徐懷安立在鎮國公府前的門廊處,朝著許湛釋然一笑道。

金澄澄的夕陽灑落檐角,霞光如影隨形般籠在徐懷安清濯的身軀之上,他立定時如松如柏,配著那松泛的笑意,果真擔得起芝蘭玉樹這四個字。

*

梁國公府內。

徐懷安沐浴凈身之後便去了秦氏所在的院落。這兩日秦氏總是逼著他去各家相看未嫁的京城貴女,徐懷安便想了許多法子避開秦氏的纏磨,這也是他為何去鎮國公府與許湛下棋的緣由。

秦氏瞧見徐懷安的身影後很是高興,只是憶起他方才從鎮國公府回家,便沒好氣地說道:“湛哥兒年紀輕輕的就虧了腎元,還要你送去兩根百年人參。那人參是你外祖費盡心力搜羅來的,便是有銀子也買不到呢,你卻這般大方地送給了許湛。”

徐懷安走入明堂,不顧秦氏的嘮叨,便往紫檀木太師椅上一坐。等秦氏絮絮叨叨地發洩掉心中的怨氣,他才笑著開口道:“兒子用不著這點人參。”

秦氏聽罷愈發氣惱,只見她瞪了一眼徐懷安後便擺正了自己雍容的坐姿,道:“誰叫你連個通房丫鬟都不肯收用呢,你爹爹這一輩子也沒有納妾。可他卻不似你這麽迂腐,好歹也有幾個可心的丫鬟服侍著他。”

“母親。”徐懷安輕喚了秦氏一聲,將她餘下的勸阻之話統統堵了回去。

他的潔身自好並不只存在於幾句言語之中。徐懷安是當真寡欲慎行,甚至說是冷清冷心,自幼時活到這般年紀,他一直都對男女之事十分淡漠,便是瞧見了話本子上纏綿悱惻、繾綣黏膩的情愛故事,他也只是覺得這些人分外蠢笨。

或是念書、或是為官、或是去游歷山河,有哪一件事不比情愛往來更有意趣?

徐懷安既有向往無拘無束的日子之心,更有壓在他心頭沈重如山的責任感。他要麽不娶妻生子,一旦與哪家的貴女定下了一世姻緣,便會真心實意地與她相知相守,不會收用丫鬟,更不會納妾和蓄養外室。

秦氏自詡十分了解自己的兒子,可近來的徐懷安神色間漾著雲遮霧繞之意,連她也瞧不明白他的心思了。

“陸夫人已明裏暗裏點了我幾回了,她家嫡長女才貌雙全、性情又好,多少家世家大族搶著要與她家結親呢?偏你個男子還要這般拿喬。”秦氏沒好氣地說道。

秦氏的勸語尚不解渴,一旁的秦嬤嬤也打算婉言規勸徐懷安一番。若這還不能打動徐懷安,那便讓徐老太太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來。

“兒子也該到了娶妻生子的時候了。”徐懷安喃喃地開口道。

他這話說的妥帖,讓上首的秦氏與秦嬤嬤都高懸起了心,兩人都屏息靜氣地等著徐懷安的下文。

只見他嘆息一聲,硬挺的眉宇裏凝著幾分懊惱之意。

“兒子已然及冠,婚事全由母親做主。既母親覺得這位陸小姐樣樣都好,便替兒子下聘即可。”沈思之後,徐懷安才如釋重負地說出了這一番話。

今日書房的見聞著實讓他亂了心緒。徐懷安最不齒的便是那等肖想他人妻子的行徑,更何況許湛是他的知心密友,縱然許湛為人處事上很有幾分糊塗在,對徐懷安卻是一片赤誠。

既如此,他怎麽能將蘇婉寧婀娜的身姿映在心頭?

哪怕是覺得驚詫、哪怕他沒有任何不軌之心,這樣的念頭也不該有。

徐懷安只以為是自己到了血氣方剛的年紀,一味地潔身自好只會讓他在男女之事上呆楞如傻子一般。

像昨日這般的錯誤,他不容許自己再犯第二次。

“慎之,你可是認真的?”秦氏驚得從太師椅裏起了身,滿目震爍地望向了下首的徐懷安。

徐懷安笑著答道:“兒子不敢哄騙母親。”

秦氏一時歡喜得感恩戴德,即刻要領著丫鬟嬤嬤去祠堂裏跪謝祖宗,鬧得徐懷安雙頰一紅,半晌只道:“都是兒子不好,讓母親如此擔憂。”

“兒女都是債,只要你能成家立業,便是讓母親在三清真人磕上一天一夜的頭也無妨。”秦氏說完這話後,便領著秦嬤嬤一行人趕去了祠堂。

徐懷安撂下了心中一塊大石,人也松快了幾分。

他清落落地立在門庭之中,向外覷見清輝的月色如霜般落在庭院的青石地磚之上,心裏無比慨然。

三日後,秦氏與陸家夫人約好了普濟寺上香,徐懷安與陸夢嫣在普濟寺的後院裏相看了一番,陸夢嫣心裏是千萬個滿意,徐懷安也彬彬有禮地與陸夢嫣相談了一番。彼此間雖未明說,卻已明白了長輩們的打算。

徐懷安並不抗拒與陸家的這樁婚事,陸小姐知書達理、端莊大方,與許湛的妻子蘇氏一般賢淑良德,而他必不會如許湛一般讓自己的妻子受諸多委屈。

這時的徐懷安尚且不明白自己為何頻頻憶起蘇氏這號人物,只以為是心中留存著的愧怍還未消弭幹凈。

他是清正受禮慣了的人,即便察覺到自己在遙想著正妻人選時時常以蘇婉寧為藍本,也未曾將這點小事納進心間。

翰林院近來事務繁忙,他甚至都沒有閑工夫去與陸小姐聯絡感情。這一日,徐懷安因公務趕去了一趟樊樓,他無心玩樂,只想在樊樓守株待兔,與小英平王英一武徹聊一番。

英平王是當今聖上唯一的胞弟,又為了聖上的千秋大業而殘了腿。聖上對著胞弟十分疼寵,連帶著把英一武也養成了一副活霸王的性子。

昨日,英一武便在翰林院大鬧了一場,還打殺了徐懷安的同僚,那同僚是貧寒出身,苦讀數十年才入了翰林院。若只是挨一頓皮肉之痛便罷了,只恨這英一武睚眥必報,還要斷了那人的仕途。

徐懷安此番趕來樊樓是為了替自己的同僚求情。

只可惜英一武素來厭惡徐懷安的為人,知曉他的來意後便壞笑著說:“那秋升不肯將自己的胞妹送於我做妾,便是被我活生生地趕出京城,也是活該。”

徐懷安早知英一武是個放浪形骸的紈絝蠻生,便特意讓人去打聽了許湛的行蹤,許湛與英一武交好,由他在中間說和便是最好。若許湛還無法說服英一武,他也不怕得罪了英平王府,明日便進宮去告禦狀。

許湛夾在兩個密友之中踟躕難行,又因近來身子虧損的緣故虛弱不已。好不容易來了一趟樊樓,不能去左擁右抱地寵幸自己的舊相好,卻要在這雅間裏充當和事佬。

他郁悶難當,這便朝著許湛和英一武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兩位祖宗就可憐可憐我吧,我家中正妻善妒,日子苦不堪言。好不容易來了一趟樊樓,便讓我去逍遙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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